第108章 看似相近,實則本質迥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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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孫無忌說完那三條禁忌,目光便緊緊鎖在李承乾身上。
    房玄齡垂手而立,眼觀鼻鼻觀心,餘光卻將太子每個細微表情盡收眼底。
    高士廉撚著胡須,眉頭微蹙。
    崔敦禮屏住呼吸,等待著太子的回應。
    李承乾靜默片刻,忽然展顏一笑,那笑容裏竟無半分勉強,反倒透著一絲令人費解的從容。
    他朝長孫無忌微微頷首,語氣透著爽快。
    “舅父所慮,甚為周全。這三條,確是金玉良言,亦是為人君者當恪守之本分。”
    他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清晰而沉穩。
    “兒臣在此可以向父皇及諸位重臣明言,籌措錢糧,絕不會行加賦、借貸、營商之事。”
    “兒臣斷不會為解一時之困,而損及皇家威儀,動搖國本根基。這一點,還請父皇與諸公放心。”
    這話一出,殿內幾人皆是微微一怔。
    他答應得太過爽快,太過幹脆,反倒讓人更加捉摸不透。
    既不加賦,又不借貸,更不經商,那這十五萬貫錢,二十萬石糧,難道真能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李世民眉頭鎖得更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
    “既不觸此三禁,太子,你的‘自有主張’,究竟是何主張?今日在此,莫非還要與朕、與諸位股肱之臣打啞謎不成?”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也帶著一絲被勾起卻無法滿足的好奇與隱隱不耐。
    李承乾迎上李世民的目光,並無退縮,卻也並未直言,隻是再次拱手,語氣依舊平和。
    “回父皇,非是兒臣故弄玄虛。隻是此事……兒臣亦需些時日,細細思量,完善其中關節。況且,”
    他話鋒一轉,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垂首站在下方的崔敦禮,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崔黜陟使此前並未與東宮溝通,兒臣倉促之間,亦需時間厘清頭緒,方能確保萬無一失。若此時倉促言明,恐有疏漏,反為不美。”
    他將皮球輕輕踢回給了崔敦禮,理由冠冕堂皇,讓人難以反駁。
    你不是不提前溝通嗎?
    那我現在需要時間思考。
    合情合理。
    崔敦禮隻覺得後背一涼,頭垂得更低,不敢言語。
    李世民盯著兒子,心中那股無名火夾雜著愈發濃重的好奇。
    他看得出來,高明這並非虛言推諉,那眼神裏的鎮定與篤定,是做不得假的。
    可這篤定的來源究竟是什麽?
    他百思不得其解。
    “好,好一個需時日思量。”李世民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朕不問你來路。朕隻問你,朝廷,需要為你做什麽?”
    他倒要看看,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若是太子趁機要求開放某些權限,或者調用某些資源,或許就能窺見一絲端倪。
    然而,李承乾的回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兒臣謝父皇體諒。”李承乾躬身。
    “朝廷無需為兒臣破例,一切依常例、按規製辦理即可。西州開發,該走的流程照走,該議的事項照議。”
    一切照常?
    李世民徹底怔住。
    不僅是他,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也交換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
    不需朝廷額外支持,不要求任何特權,甚至明確排除了所有常規和非常規的弄錢手段,然後聲稱能解決這筆巨款?
    這簡直如同宣稱能不借助舟楫而渡過大江一般荒謬!
    殿內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
    李世民的目光在李承乾臉上逡巡,試圖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心虛或動搖,但他失敗了。
    那張年輕而略顯蒼白的臉上,隻有一種近乎執拗的平靜。
    這種平靜,反而比任何慷慨陳詞都更具有力量。
    良久,李世民緩緩靠回椅背,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了幾下,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在權衡著某種極其重要的決定。
    他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目光先是落在崔敦禮身上,繼而掃過幾位重臣,最後定格在李承乾臉上。
    “既然如此,崔敦禮。”
    “臣在。”崔敦禮連忙應聲。
    “西州黜陟使之職,仍由你擔任。然西州一應開發事宜,自今日起,皆需先行稟報太子,由太子總攬全局,定奪決策。”
    “你所行諸事,若有與太子方略相悖之處,需以太子之意為準。明白否?”
    這道旨意,等於將西州事務的實際主導權,從崔敦禮手中,移交到了東宮。
    雖然黜陟使的名頭還在崔敦禮身上,但他已從一方主事,變成了太子的執行者。
    崔敦禮臉色一白,嘴唇動了動,卻不敢有絲毫異議,深深俯首。
    “臣……遵旨。臣定當謹遵殿下號令,竭力任事。”
    李世民這才看向李承乾,眼神深邃難測。
    “太子,朕將西州之事交予你總攬,望你……好自為之,莫要辜負朕望。”
    這既是信任,也是壓力,更是一個巨大的賭注。
    若太子成功,自然皆大歡喜;
    若失敗,太子的聲望將遭受毀滅性打擊。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
    “兒臣,謝父皇信任!兒臣定當竭盡全力,不負父皇重托!”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壓抑不住的激動與決絕。
    ……
    東宮。
    到了李逸塵的伴讀時刻。
    他便將兩儀殿中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快速而低聲地敘述了一遍。
    說到自己如何應對長孫無忌的詰問,如何回應父皇的疑慮,以及最後父皇那出乎意料的決斷時,他的語氣中仍帶著一絲亢奮後的餘波。
    “……逸塵,事情便是如此。”
    “父皇已將西州之事,交由孤總攬了!”
    李逸塵靜靜聽著,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
    “殿下應對得當。步步為營,既守住了底線,又爭得了實權。”
    李承乾放下茶杯,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眉宇間卻透出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隻是……逸塵,舅父所言那第二條、第三條,尤其是不得借貸、不得營商……我們發行那‘債券’,鼓勵世人出資,又以雪花鹽作為保證,這……這算不算是觸犯了禁忌?所有心人參劾孤‘變相借貸’、‘與民爭利’,孤該如何自處?”
    這讓他有點小擔心。
    長孫無忌的話幾乎堵死了所有明麵上的路,而他與李逸塵所謀之事,遊走在規則的邊緣,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李逸塵抬起眼,目光平靜如水,看著李承乾,緩緩搖頭。
    “殿下多慮了。此二者,看似相近,實則本質迥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