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朱允炆的恐慌:皇爺爺,您……您還有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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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孝孺筆尖落下,墨跡淋漓。
    那不再是一個文臣的筆,而是一把複仇的刀。
    晨鍾暮鼓,奉天殿的退朝鍾聲悠長地回蕩在紫禁城上空,聲音沉悶,為一座行將就木的王朝敲響的喪鍾。
    大殿之內,剛剛還山呼萬歲,一副忠君體國模樣的文武百官,此刻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泥塑,一個個麵無人色,腳步虛浮。
    他們走下漢白玉的台階,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方才在禦座前噤若寒蟬的嘴臉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壓抑不住的驚惶和竊竊私語。
    “聽清了嗎?百萬大軍!他娘的,湘王朱栢是把整個湖廣的男人都變成兵了嗎?”
    一個穿著緋袍的侍郎壓低了聲音,可那聲音裏的顫抖,卻怎麽也掩飾不住。
    他身旁一個體態臃腫的戶部官員,用袖子擦著額頭上冒出的油汗,肥碩的臉上滿是絕望:“百萬……就算他隻有五十萬,那也是潑天大禍!李景隆?他拿什麽擋?拿他那張漂亮臉蛋去擋嗎?”
    “噓!小點聲!你想死啊!”
    旁邊立刻有人提醒,可他自己也縮著脖子,眼神驚恐地四下亂瞟,殿角的石獅子後麵就藏著錦衣衛的耳朵。
    “死?怕什麽?橫豎都是一死!”
    那戶部官員自暴自棄地冷笑一聲,聲音裏帶著哭腔,“留在金陵城,等朱栢那殺神破了城,咱們一個都跑不了!我可聽說,湘王麾下,那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虎狼之師!”
    這番話一瓢冷水澆進了滾油鍋,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
    “完了……全完了……”
    “李景隆……他爹曹國公李文忠要是在,湘王絕對不敢這麽猖狂!可惜啊,曹國公去得早!”
    “何止曹國公!要是涼國公藍玉還在,借朱栢十個膽子,他敢起兵?藍玉能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
    “藍玉?”
    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臣聞言,發出一聲悲涼的嗤笑,渾濁的眼睛裏透出無盡的諷刺,“陛下親手宰了藍玉,滅了他三族。現在好了,屠龍刀磨得太快,把自家的看門狗也一並砍了。如今惡龍上門,拿什麽去擋?拿咱們這些人的脖子嗎?”
    這句誅心之言,讓周圍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是啊,他們都想起來了。
    那些曾經為大明南征北戰,打下赫赫江山的開國功勳,一個個是怎麽死的。
    傅友德被逼自盡,馮勝被賜死,藍玉被剝皮實草……
    皇帝陛下用最酷烈的手段,剪除了所有他認為有威脅的武將,為他的寶貝皇孫鋪平了道路。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最能打的兒子,會反過來要他爺孫倆的命。
    這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一種徹骨的寒意從每個人的腳底板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他們看著巍峨的宮殿,紅牆黃瓦在日光下依然燦爛輝煌,可在這輝煌之下,卻是一座已經挖好了的巨大墳墓。
    皇帝和皇太孫的墳墓,也是他們所有人的墳墓。
    “不能等死!”
    一個身材幹瘦的言官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刺耳,“我家裏還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兒,我不能死在這兒!”
    他的話,點燃了所有人心中求生的火焰。
    一瞬間,什麽忠君,什麽氣節,什麽社稷,全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對!不能等死!”
    “跑!必須跑!”
    “趁著現在城門還沒徹底封死,趕緊收拾東西走!”
    原本還算有序的人群,瞬間亂了起來。
    官員們再也顧不上什麽儀態,紛紛提著袍角,快步朝著宮門外衝去。
    那模樣,不剛剛退朝的朝廷大員,倒從失火的戲園子裏逃命的看客。
    兵部尚書齊泰和太常寺卿黃子澄站在奉天殿門口,看著這副百官奔逃的醜態,臉色鐵青。
    “一群蠹蟲!國之將亡,不想著如何禦敵,卻隻想著各自逃命!”
    齊泰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些人的背影怒罵。
    黃子澄的臉色同樣難看,但他眼中卻多了深沉的憂慮。
    他喃喃道:“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啊……”
    他知道,大勢已去。
    這些人雖然貪生怕死,但他們對局勢的判斷,卻比誰都準。
    他們用腳投票,已經宣判了金陵城的死刑。
    此時的金陵城,早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湘王起兵的消息,一夜之間吹遍了全城。
    城門口的盤查嚴了數倍,可這攔不住那些有門路的人。
    城西的一座豪奢府邸內,吏部的一位侍郎正焦急地踱步。
    院子裏,十幾個家丁正手忙腳亂地將一口口沉重的木箱往馬車上搬。
    “快!快點!都他娘的給我快點!”
    侍郎對著家丁們嘶吼,平日裏溫文爾雅的官威蕩然無存,隻剩下歇斯底裏的瘋狂。
    他的夫人披著一件貂裘,珠光寶氣,此刻卻花容失色,抓著他的袖子哭道:“老爺,那些古玩字畫,還有前朝的幾件瓷器,真的不帶了嗎?那可都是錢啊!”
    “錢錢錢!命都要沒了,還要那些破爛玩意兒幹什麽!”
    侍郎一把甩開妻子的手,雙眼赤紅,“把金子!銀子!還有那些珠寶玉石都給我裝上!其他的,一把火燒了,也絕不能留給朱栢那反賊!”
    他很清楚,一旦城破,這些身外之物隻會招來殺身之禍。
    唯有黃白之物,才是亂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另一邊,禦史台的一位大夫,則在密室中,將一張張銀票塞進特製的油布包裹裏,然後緊緊地纏在腰上。
    他的老仆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老爺,您這是……”
    “你懂什麽!”
    禦史大夫一邊纏一邊喘著粗氣,“大車的目標太大,出不了城。隻有這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出去。隻要人能活著,到哪兒不能東山再起?”
    偌大的金陵城,曾經的大明心髒。
    無數的官員,無數的富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準備著一場倉皇的大逃亡。
    他們拋棄了經營多年的府邸,拋棄了效忠一生的朝廷,隻為能逃離這座即將被戰火吞噬的牢籠。
    他們不信李景隆,更不信那個坐在龍椅上,隻知道哭哭啼啼的皇太孫。
    他們隻信自己。
    他們更怨恨那個高高在上的太上皇。
    是他的多疑和殘暴,親手將大明最鋒利的劍一一折斷,才有了今日之禍。
    如今,他最凶悍的兒子提著刀殺回來了,而他的手中,隻剩下一群瑟瑟發抖,隻想著如何逃命的文臣。
    奉天殿內,死寂靜。
    巨大的盤龍金柱冰冷地矗立著,無聲地注視著龍椅上那個瞬間蒼老了二十歲的身影。
    香爐裏的檀香早已燃盡,隻剩一縷若有若無的灰燼氣息,混雜著殿外傳來的恐慌,在空曠的大殿裏盤旋。
    朱元璋坐在那張他坐了一輩子的龍椅上,雙手死死地攥著扶手上的龍頭。
    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虯龍般的青筋一根根賁張凸起,隨時會撕裂那層幹枯的皮膚。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
    那雙曾經睥睨天下、讓無數英雄豪傑膽寒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渾濁的瞳孔裏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烈焰。
    朱允炆就跪在他的腳邊,雙手拽著他龍袍的一角。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不停地哆嗦著。
    “皇爺爺……”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尖細而又微弱,在這座宏偉空寂的宮殿裏顯得格外刺耳,“皇爺爺,您……您還有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