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龍舟記:舊物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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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的臥室內,衛弘宸靠在引枕上,看著窗外不遠處的菜園發呆。
侍女端著藥進來,見他盯著菜園,輕聲道:“殿下今年親手種的薺菜都長老了,奴婢昨天還見廚房的張媽說,這菜熬湯最鮮。”
“熬湯……”衛弘宸突然想起上次父皇在禦花園散步時,望著滿地的牡丹歎道:“想當年我還是一個孩子,皇祖母帶著我躲避戰亂,我們母子和侍衛宮女就靠挖薺菜煮豆腐湯過日子。那湯叫‘翡翠白玉羹’,比這裏的牡丹金貴多了。”
此時,衛弘宸心口的疼還沒消,可腦子裏像突然開了竅。父皇罵他奢靡,從來不是心疼那點銀子,是心疼他忘了“從哪裏來”。
他猛地坐起來,叫來了心腹太監李福:“去把廚子叫來,再讓人把菜園裏的薺菜、玉米、黃豆都摘了,我要辦一場宴,隻做父皇當年吃過的菜。”
李福愣了愣:“殿下,這……會不會太寒酸?”
“寒酸才好。”衛弘宸披上外袍,踩著布鞋往菜園走,“父皇要的不是山珍海味,是‘初心’。”
菜園裏的薺菜長得蓬蓬勃勃,衛弘宸蹲下來摘菜,指尖碰到葉片上的晨露,突然想起小時候成德帝抱著他,指著宮外的農田說:“等你當了太子,要記得百姓的田地裏種的不是珍珠,是活命的糧。”
他摘了滿滿一籃薺菜,又去掰玉米,那玉米是去年父皇教他種的,說“當年跟將士們守魁峽關,三天沒吃熱的,就著鹹菜啃窩頭,玉米的香能飄出三裏地”。還有黃豆,父皇說“你皇祖母用黃豆做豆腐,說豆腐比肉還養人”。
當晚,太子府的書房裏亮了半夜的燈。衛弘宸指著紙上的菜譜,對李福說道:“‘翡翠白玉羹’要用我摘的薺菜,豆腐必須是東宮黃豆磨的;‘金玉滿堂’就是玉米窩頭配醃菜,醃菜要去年冬天我讓後廚做的,跟父皇當年吃的一樣;‘江山一統’……就做蔥花麵,麵條要手擀的,蔥花要剛從菜園摘的。”
李福輕聲說道:“殿下,這幾道菜加起來,成本還不夠您以前一頓飯的零頭。”
衛弘宸笑了笑:“成本越低,心意越重。你去告訴廚房,每道菜都要像皇祖母當年做的那樣,沒有多餘的調料,隻有食材本身的味道。”
“是!”
當太子府的食盒抬進禦書房時,成德帝正握著已故太後的舊帕子發呆。
太監進來稟報:“陛下,太子殿下說,給陛下做了幾道家常小菜。”
成德帝皺了皺眉:“他又耍什麽花招?”可還是放下帕子,“端上來吧。”
第一道菜是‘翡翠白玉羹’,青瓷碗裏浮著幾片嫩綠色的薺菜,豆腐切成小塊,湯清得能照見碗底。
成德帝夾起一筷子豆腐,入口時突然愣住——這味道跟母後當年做的一模一樣,鹹淡剛好,帶著薺菜的清苦。
他想起小時候離宮避難,母後蹲在灶邊,用瓦罐熬湯,“皇兒,等你以後當了皇帝,可不能忘了這湯的味道。”
“這薺菜……是東宮菜園裏的?”成德帝問。
李福躬身道:“是太子殿下今早天沒亮就去摘的,說‘父皇當年跟皇祖母避難,摘的薺菜也是這樣帶露的’。”
第二道菜是‘金玉滿堂’,粗陶盤裏擺著兩個金黃的窩頭,旁邊放著一小碟醃蘿卜。
成德帝拿起窩頭,咬了一口,玉米的香氣瞬間充滿口腔。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在魁峽關抗敵,將士們把最後一個窩頭塞給他,說:“殿下,您是我們的主心骨,得吃飽。”那時的窩頭涼得發硬,可嚼起來比任何山珍都香。
“這窩頭……”成德帝的聲音有點啞。
“是太子殿下用去年跟陛下一起種的玉米做的。殿下說,當年陛下跟將士們吃的窩頭,就是這樣的味道。”
第三道菜是“江山一統”,粗瓷碗裏裝著一碗蔥花麵,麵條根根分明,上麵撒著細碎的蔥花,湯裏浮著幾滴香油。
成德帝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麵,突然想起登基那天,百姓們擠在宮門口,舉著碗說:“陛下,這是我們家的蔥花麵,您嚐嚐,您的江山,要像這麵一樣,根根相連。”
這時,衛弘宸從外麵走進來,跪在地上:“兒臣知道錯了。以前兒臣以為,用最好的東西孝敬父皇就是對的,可昨日摘薺菜時才明白,父皇要的不是奇珍異寶,是‘不忘本’。”
他抬起頭,眼睛裏帶著血絲:“兒臣之前不懂父皇的心意。天下之富,在於民心;宮廷之貴,在於傳承。兒臣以後再也不會讓父皇失望了。”
成德帝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突然想起自己當年當太子時,也跟父皇紅過臉,說“我要給您最好的”,可父皇說“最好的不是金器,是你懂我。”
他走過去,親手扶起衛弘宸,手指碰到兒子手腕上的泛紅的劃痕,那是今早摘薺菜時被荊棘割的。
成德帝的喉嚨發緊:“你皇祖母去世前,跟我說‘要守住初心,守住百姓’。我以為你不懂,沒想到你比我懂。”
衛弘宸握著父皇的手,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兒臣昨日在菜園裏摘菜,想起父皇當年教我種玉米,說‘這玉米是百姓的命’。兒臣以前隻想著給父皇最好的,卻忘了最好的,就是父皇當年的‘初心’。”
次日早朝,成德帝拿著太子做的菜譜,對滿朝文武說:“太子能體察朕的心意,能自省,這才是儲君該有的樣子。”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朝野,當然,裏麵也有太子的人在散播消息。
百姓們說太子殿下親自種菜園,做的菜比皇宮的山珍還香。大臣們說太子能自省,將來肯定是個好皇帝。
衛弘宸的地位不僅沒因為彈劾動搖,反而更加穩固。
他還是經常去菜園摘菜,有時候會讓太監把摘的菜送到禦書房,說這是今天剛摘的薺菜,熬湯給父皇喝。
衛弘宸還令府上把舊被褥、舊衣物改作成棉衣,送到城南濟寒坊,讓那裏的流浪者到了冬天有厚衣穿。百姓跪地哽咽,稱其有賢王之風。
禦史台自此再無人敢以“奢靡”參劾太子,反而有老臣上書,請太子監國理政。
成德帝看了奏折,當廷批複:“準奏。”並召太子入殿,授以玉璽印綬,命他每五日在文華殿組織臣工議策。
衛弘宸既受命,愈加勤勉,每日早晨起來,必先巡視一番菜園,視農事如政事,他告訴侍從,“一畦菜土亦有民生”。
衛弘宸裁減東宮用度三成,盡數撥付濟寒坊;又設“晨曦學堂”,召貧家子弟入讀,聘落魄文人傳授農桑經義。
朝中風氣為之一新,連兩個內閣大臣也拆了自家大門的金飾,改用素漆。百姓稱頌聲遍及街巷,謂天子家風返璞歸真。
梅屹寒問崔一渡:“太子殿下這麽做,是出自真心,還是裝腔作勢?”
崔一渡說道:“真心也好,作勢也罷,隻要做的事實實在在,百姓能暖衣飽食,便是好事。你且看那菜園裏新翻的土、學堂中琅琅書聲,哪一樁是虛的?倘若朝中多些這樣的‘作勢’,豈不是好事?”
梅屹寒默然良久,忽然開口:“明白了。”
太子勢焰正旺,衛弘睿則氣得心窩痛——到底是他老四有心悸症還是本王有!
他砸了書房裏的青瓷花瓶,碎片劃破靴麵也渾然不覺。
暗衛來報太子去城南給窮人送米糧時,他冷笑撕碎手中密信:“父皇就是偏心,早知道——”
衛弘睿抓起茶盞潑滅燭火,黑暗中攥緊袖中未焚盡的兵防圖殘角。他指尖顫抖,殘角兵防圖在掌心烙下深痕。
衛弘睿緩緩鬆開手,任焦黑的紙屑隨風散入塵埃。
窗外夜雨驟起,如潑的雨水卻洗不盡他眼底翻湧的恨意。他跪坐在黑暗裏,良久才低聲自語:“等著吧……且看誰才是父皇真正屬意的儲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