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玉靈塔:摔與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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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的佛堂浸在檀香裏,煙縷纏著重簷下的銅鈴,發出若有若無的脆響。
太後的畫像掛在正牆,青衫素裙,眉梢還凝著成德帝記憶裏的溫暖——那是他二十二歲登基時,太後握著他的手,在金鑾殿的台階上對群臣說“吾兒雖年輕,可以擔天下”的樣子。
案上的棗泥糕已經幹得裂了紋,旁邊的青瓷碗裏,泡著太後生前愛喝的枸杞茶,茶水上浮著一層薄膜。
成德帝穿著藏青龍袍,領口的珍珠扣鬆了一顆,懷裏抱著紅漆木盒。他腳步放得極輕,像怕驚醒案上的舊物,走到畫像前,把木盒輕輕放下。
盒蓋掀開時,玉靈塔的叮咚聲撞破了佛堂的靜謐。
塔身高五寸,極品和田玉的質感在燭光下泛著暖光,每層機關都嵌著活物:第一層是銀魚,擺著逆流而上的姿勢,魚鰭上的刻痕清晰得能映出人影。第二層是金蜂,翅膀上的鎏金還亮著,像要振翅飛走;第三層是蜻蜓,趴在蓮葉上,大眼睛眨著幽光。
成德帝用指尖碰了碰第三層的玉蜻蜓,指腹蹭過雙翼上的裂紋,“太後臨終前,攥著朕的手說這塔是她當年從先皇那裏得來的,說等朕坐穩皇位,再傳給朕的繼承人。”
他的聲音忽然啞了,像被檀香嗆到,“朕二十二歲那年,先帝剛駕崩,中書令李光鼐帶著百官跪在宮門口,說朕年輕,根基不穩,不堪承大統,要立先帝胞弟為攝政王。是太後披發跣足從寢宮奔出來,當著百官麵把這玉靈塔摔在地上,說‘今日誰敢妄議國本,便與這踏同碎’。蜻蜓翼上的裂紋,就是那時磕的。”
殿內的皇子皇孫們垂首站著,聆聽成德帝的講述,呼吸都放得極輕。
衛弘睿站在左側,他盯著塔上的玉蜻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墜——那是三年前平定東南叛亂時,成德帝賞的,玉墜上刻著“鎮邊”二字,此刻正貼著他的掌心,燙得他發癢:父皇的繼承人……該是能護住這江山的人。那個病秧子,他行嗎!
太子衛弘宸站在中間,明黃太子袍的領口有點歪,是早上心悸發作時,侍女幫他穿衣服手抖了。此刻,他正扶著楠木柱,指尖泛著青白,喉嚨裏時不時傳來一聲輕咳,像被檀香嗆到,可咳完了,嘴角還掛著點溫和的笑。
前段時間,成德帝讓他監國理政,他拖著虛弱的身子批了三日加急的奏章,每日隻睡兩個時辰。
後來衛弘宸咯血染紅了一道折子,血絲蜿蜒在黃綾折子上,像雪地裏爬過一道紅痕。他卻仍握緊朱筆,將邊關軍餉撥付的“緩”字圈去,力透紙背地批下“即刻”二字。
至於其他的政事,他皆條分縷析,決斷清晰,讓大臣無從挑刺。
成德帝望著那些折子,喉頭一哽。當年太後摔蜻蜓明誌,護的是他這個“輕”君;如今這病弱太子以命撐持,守的何嚐不是天下?
崔一渡站在右側,認真聽著成德帝的講述,和太子偶爾發出的輕咳聲,不時點頭:這朝堂的重量,原不在龍椅之上,而在“一摔一撐”之間。太子雖然病弱,卻不是不堪任。
“後來李光鼐勾結舜南王,要逼朕禪位,”成德帝碰了碰第二層的金蜂,金蜂的翅膀動了動,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太後帶著朕去太廟,跪在太祖的牌位前,說‘太祖當年用五千兵馬打下江山,太祖的後代不會輸給任何人’。
“太後帶著朕離宮避難,在外聯絡舊部,半年後平定叛亂。那天太後很高興,給朕做了棗泥糕和薺菜豆腐湯,說‘朕的兒子,長大了’。”
衛弘睿的喉結動了動,往前邁了一步:“父皇,兒臣當年平定東南叛亂時,也像您當年那樣,用了五萬大軍。兒臣覺得,這塔的機關雖然複雜,用力即可破解。就像當年舜南王叛亂,父皇隻用五萬大軍平定,靠的就是一個‘力’字。”
他說這話時,眼神掃過太子的臉,像一把刀,掠過太子蒼白的臉頰。
意思很簡單:太子虛弱無力,倘若叛亂再起,權柄豈容病骨支離者來執掌?
“皇兄說得有理,可臣弟覺得,機關自有機理,順之則通。比如這玉蜻蜓,你要是硬掰,隻會把蓮葉掰碎;可要是順著它的紋路轉,它自然會爬起來。”崔一渡說道,聲音輕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風。
衛弘宸咳嗽了一聲,用手帕捂著嘴,等咳完了,才慢慢直起身子。他的指尖還泛著青白,可眼神裏的溫和,像浸了水的月光:“父皇,兒臣覺得,這塔的機關層層相扣,需心細如發,緩緩圖之。
“比如這銀魚,它逆流而上,要是急著拉它,隻會把它的尾巴扯斷;可要是順著水流的方向,慢慢引導,它自然會遊到上遊。就像上次兒臣處理舜東的稅賦問題,沒急著查貪官,而是先讓官員們把稅冊交上來,逐頁核對,結果查出了兩個知府貪墨,還沒引起騷亂。”
衛弘宸說這話時,眼神看著成德帝,嘴角的笑像太後畫像裏的那樣,溫和卻帶著一些說不出的深意。
成德帝點點頭,把玉靈塔輕輕遞到太子手裏:“弘宣,這塔是太後留給朕的,現在朕把它交給你。你要記住,治理國家,就像解這塔的機關,急不得,也躁不得。”
太子接過塔,手指輕輕摸著銀魚上嵌著的金剛石。忽然,他的眼睛亮了亮:“父皇,您看,這銀魚動了。”
成德帝湊過去,果然,銀魚的尾巴微微翹了起來,魚鰭上的刻痕映著燭光,像在擺著逆流而上的姿勢。他笑了,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看來太後在天有靈,知道你能擔起這個擔子。”
衛弘睿的拳頭攥得更緊了,指節泛著青白。他盯著太子手裏的塔,眼眶泛紅,心裏像有一團火在燒。
那塔本來應該是我的!當年我才是太子,是該死的魏皇後和太師一黨把我拉下來的。
幾年前要不是我平定西北叛亂,父皇您還能安安穩穩坐在這龍椅上?如今倒要將這玉靈塔交給一個病弱之人。我浴血拚殺,換來江山安穩,豈能由一個隻會紙上談兵的太子執掌?
父皇,您昏聵了!
衛弘睿的眼神掃過太子蒼白的臉,忽然想起太子心悸發作,暈在禦花園的事,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等你撐不住的時候,這玉靈塔,連同龍椅就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