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趙府做客,教諭探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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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府的宴席餘波未平,
另一份截然不同的請柬,
送到了西街蘇家小院。
這份請柬材質普通,
不過是常見的青灰色箋紙,
字跡卻端正清勁,
透著讀書人的風骨,落款是
——沭陽縣學教諭,趙明遠。
內容也簡單,隻說聽聞蘇相公學業精進,
心中甚喜,若得閑,
可過府一敘,探討經義,以備院試。
沒有浮誇的吹捧,沒有功利的拉攏,
隻有一份純粹的、屬於文人之間的邀請,
以及師長對後輩的關懷提攜之意。
七叔公捧著這份請柬,
手穩了許多,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趙教諭是真正的讀書人,清正端方。
他能請你,是看重你的才學,惟瑾,此去當虛心受教。”
蘇惟瑾鄭重接過請柬,心中亦有一絲暖意。
與孫府那場充斥著虛情假意的宴席不同,
趙明遠的邀請,更符合他對於“師者”的想象。
次日,蘇惟瑾依舊是一身潔淨青衫,準時來到趙府。
趙家宅院不大,
位於縣學附近的一條清靜小巷,
白牆黛瓦,門前種著幾叢翠竹,
顯得清雅脫俗。
叩響門環,開門的是一位老仆,
態度和氣地將蘇惟瑾引入院內。
院子不大,卻收拾得十分整潔,
牆角栽著幾株梅樹(雖已過季),
一旁還有個小小花圃,
種著些常見的花草,
可見主人家的雅趣和生活情趣。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而非熏香。
“蘇相公來了,老爺在書房等候。”
老仆引著他走向正屋旁的一間廂房。
書房門開著,趙明遠正臨窗伏案,書寫著什麽。
他今日未著官服,
隻一件半舊的藏青色直裰,
更顯儒雅。
見蘇惟瑾到來,他放下筆,
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
“惟瑾來了,坐。”
“學生見過教諭大人。”
蘇惟瑾依足禮數,恭敬行禮。
“不必多禮,今日隻論學問,不論官職。”
趙明遠擺手讓他坐下,
目光落在蘇惟瑾身上,
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探究。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一道窈窕的身影端著一個紅漆茶盤走了進來,
正是趙文萱。
她今日穿著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襦裙,
未施粉黛,發間隻簪著一支簡單的玉簪,
清麗如出水芙蓉。
見到蘇惟瑾,
她白皙的臉頰微微泛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垂下眼睫,將茶盤放在桌上,
聲音輕柔:
“父親,蘇…蘇相公,請用茶。”
“有勞趙小姐。”
蘇惟瑾起身拱手,
目光與趙文萱的視線有一瞬間的接觸,隨即自然分開。
兩人心中都想起那日在茶寮的“借書”與“筆記”,
一種微妙的默契在無聲中流淌。
趙文萱斟完茶,並未立刻離開,
而是安靜地侍立在一旁,
一副準備聆聽教誨的乖巧模樣。
趙明遠看了女兒一眼,笑了笑,並未阻止。
寒暄幾句後,趙明遠便切入了正題。
他並未一上來就問那些驚世駭俗的策論觀點,
而是先從四書五經的基礎義理問起,
考校蘇惟瑾的基本功。
蘇惟瑾超頻大腦運轉,對答如流。
他不僅能將朱注等權威注解背得滾瓜爛熟,
更能在此基礎上,提出一些自己的、
不逾越框架卻又頗有見地的理解,
顯示出極強的融會貫通能力。
趙明遠聽得連連頷首,
眼中讚賞之色愈濃。
基本功如此紮實,遠超他的預期。
聊完經義,又論詩賦。
趙明遠拿出蘇惟瑾府試那首詠史詩的原稿(謄錄前的),
指著其中“長河落日圓,秋風鐵馬嘶”一句,問道:
“此句氣象雄渾,頗有盛唐邊塞之風。
你年紀輕輕,未曾經曆邊關,
如何能寫出這般意境?”
蘇惟瑾早有準備,從容答道:
“回教諭,學生雖未親臨邊塞,
然平日喜讀史書,遙想漢唐雄風,
心向往之。
加之…學生出身軍戶,
雖家道中落,然祖輩亦曾馳騁沙場,
或許血脈中尚存一絲鐵血之念,
下筆時不自覺便流露出來。”
他將原因歸結於讀史和血脈傳承,
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趙明遠撫須讚歎:
“好一個血脈傳承!
讀書能讀到身臨其境,
下筆能有家國情懷,殊為不易!”
終於,話題不可避免地引向了那篇石破天驚的策論。
趙明遠神色變得鄭重起來:
“惟瑾,你策論中提及‘水則觀測,
數據預警’,‘植被固土’,
乃至‘治水如治軍,
須係統籌劃’等觀點,
實在令人耳目一新。
這些想法…究竟從何而來?
老夫翻遍典籍,
亦難尋完全契合之論。”
來了,核心問題。
趙文萱也悄然抬眸,
目光盈盈地望向蘇惟瑾,
帶著濃濃的好奇與期待。
蘇惟瑾心念電轉,
態度愈發謙遜:
“教諭明鑒。
這些粗淺想法,並非學生憑空杜撰。
一是源於雜書。”
他頓了頓,解釋道:
“學生往日…在張家時,
曾偶然整理過一些蒙塵的舊書箱,
內中有幾本殘破的前人筆記劄記,
似是些不得誌的師爺或河道小吏所著,
記錄了些零散的治水心得與異想天開之念,
當時覺得有趣,便記了下來。”
(完美甩鍋給無從考證的“殘破雜書”)
“其二,”
他繼續道,語氣真誠。
“便是源於觀察與胡思亂想。
學生見沭水年年治理,
卻歲歲泛濫,便常思考根源何在。
見百姓墾荒導致水土流失,
便想是否可種樹固土;
見官府治水頭痛醫頭,
便想是否該如將軍排兵布陣般統籌全局…
這些胡思亂想,不成體係,讓教諭見笑了。”
他將超越時代的理念,
歸結於“雜書”的啟發和個人的“觀察思考”,
既解釋了來源,
又顯得自己好學深思,而非妖孽。
趙明遠聽得目光炯炯,撫掌稱善:
“好!好一個‘觀察與胡思亂想’!
讀書人便該如此,
不唯書,不唯上,隻為實!
能於細微處見真知,
於平凡處發奇想,
這才是真正的治學精神!”
他越看蘇惟瑾越是喜愛,
此子不僅天賦異稟,
更難得的是心態端正,
踏實肯思,絕非那些隻會死讀書或者誇誇其談之輩可比。
“隻是,”
趙明遠話鋒一轉,
帶著師長般的關切與提醒。
“院試不同於府試,
主考多為翰林清流,
更重經典根基與文章法度。
你這些‘奇思妙想’,
需得以紮實學問為根基,
以規範文法來表達,
方能為考官所接納,
切記不可過於鋒芒畢露,
給人以離經叛道之感。”
這是真心實意的提點金玉良言。
蘇惟瑾肅然起敬,起身長揖:
“學生謹記教諭教誨!
定當夯實根基,謹慎行文,
不負大人期望!”
趙文萱在一旁聽著,
見父親與蘇惟瑾相談甚歡,
言語間滿是欣賞與期許,
又見蘇惟瑾應對得體,謙遜有禮,
才華橫溢卻又不失穩重,
那雙清澈眼眸中的欣賞之意,
幾乎要滿溢出來。
她下意識地又上前,
為兩人的茶杯續上熱水,
動作輕柔,眉眼低垂間,
自有一番難以言喻的情愫流動。
趙明遠將女兒的小動作看在眼裏,
心中微微一動,卻並未點破,
隻是對蘇惟瑾笑道:
“今日一敘,老夫甚慰。
院試在即,你若有疑問,
可常來府上探討。
望你戒驕戒躁,一舉進學!”
“多謝教諭!學生定當努力!”
又閑聊片刻,
蘇惟瑾方才起身告辭。
趙明遠親自將他送到書房門口,
趙文萱則跟在父親身後,
微微屈膝行禮相送。
離開趙府,走在清幽的小巷中,
蘇惟瑾的心情與離開孫府時截然不同。
趙明遠的認可,
是純粹的、基於學問的欣賞,
這份知遇之恩,令他心生暖意。
而趙文萱那無聲的注視與細微的關切,
更如涓涓細流,
滋潤著他穿越以來始終緊繃而孤寂的心田。
這是一種正向的、積極的情感反饋,
與他麵對張家、孫家時的勾心鬥角截然不同。
超頻大腦清晰地記錄下這份感覺,
並分析其價值:
獲得本土正統文人圈層的認可,
至關重要。
與趙家保持良好的關係,利大於弊。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掩映在翠竹中的小院,目光柔和。
院試的目標,變得更加清晰和迫切。
不僅要中,還要中得漂亮。
如此,方能不辜負這些真正的期待,
也能讓自己在這條狂飆之路上,
走得更穩,更遠。
清風拂過巷弄,帶來遠處書院的隱約讀書聲。
蘇惟瑾深吸一口氣,步伐堅定地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前路雖仍有荊棘,但已有微光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