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襄陽失陷變,孤騎赴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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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236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淮西戰場的積雪剛化了一半,泥濘的官道上已響起宋軍行進的腳步聲。孟之繼騎著馬,跟隨在孟珙身後,看著沿途插滿的“宋”字旌旗,心中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淮西的勝仗雖讓蒙軍節節敗退,可襄陽那邊的消息,卻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心頭。
    “義父,襄陽的塘報還是沒送來嗎?”他忍不住問道。自上月派出的斥候至今未歸,襄陽的情況便成了未知數。
    孟珙勒住馬,望著南方的天空,眉頭緊鎖:“鎮北軍剛到襄陽時,還送來過兩次捷報,說已穩固城防。可這半個月……怕是出事了。”
    話音未落,一名騎兵從後方疾馳而來,背上插著代表緊急軍情的紅旗。“將軍!襄陽急報!”騎兵翻身下馬,聲音帶著顫抖,“鎮北軍叛亂,趙範大人棄城而逃,襄陽……襄陽失守了!”
    “什麽?!”孟之繼隻覺腦中“嗡”的一聲,手中的韁繩猛地攥緊,指節泛白。他仿佛能看到蒙古兵衝入襄陽城的畫麵,看到那些曾經在城頭浴血奮戰的百姓,看到……黃蓉那張清麗的臉龐。
    孟珙臉色鐵青,一把奪過捷報,飛快地瀏覽著。塘報上的字跡潦草而混亂,卻清晰地記錄著那場突如其來的叛亂:鎮北軍與地方勢力積怨爆發,將領們因被趙範猜忌克扣糧餉,竟在深夜打開城門,迎蒙古兵入城。四萬七千官民被俘,三十萬錢糧、二十四庫軍械盡落敵手,曾經固若金湯的襄陽城,竟以這樣屈辱的方式陷落。
    “趙範!”孟珙一拳砸在馬鞍上,聲音裏滿是震怒與痛心,“老夫早說過此人不比其父趙方,剛愎自用,難堪大任,朝廷偏要派他去守襄陽!”
    孟之繼的心跳得像擂鼓,腦海裏反複浮現出洞庭湖畔黃蓉的笑容。蒙古人素來殘暴,城破之後必是燒殺搶掠,她一個女子,又帶著那麽多江湖義士,怎能抵擋?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黃蓉落入蒙軍之手,會遭遇怎樣的厄運。
    “義父,讓我去襄陽!”他急聲道,“我帶些人手,說不定能救出些人來!”
    “胡鬧!”孟珙厲聲喝止,“襄陽已被蒙軍控製,你這時候去,無異於自投羅網!”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朝廷剛傳來旨意,讓我們暫停淮西攻勢,全力保住江陵。之經在江陵隻有兩萬兵馬,若是再出亂子,江南就危險了。”
    孟之繼知道義父說得有理,可心中的焦灼卻像野火般蔓延。他望著南方,仿佛能穿透千裏距離,看到襄陽城內的火光。“那……那郭靖夫婦和江湖義士們……”
    “塘報上說,郭大俠夫婦帶著殘部退到了襄陽周邊的山林,還在時不時襲擾蒙軍。”孟珙放緩了語氣,“他們是江湖人,熟悉地形,或許能自保。當務之急,是守住江陵,不讓蒙軍趁機南下。”
    他拍了拍孟之繼的肩膀:“之繼,你率本部三千兵馬,立刻趕赴江陵。記住,到了那裏,不僅要協助你大哥守城,更要盯緊軍中動靜,絕不能再發生鎮北軍那樣的叛亂。”
    “是!”孟之繼躬身領命,可心頭的擔憂絲毫未減。他翻身上馬,對身後的親兵道:“大用,你挑十個精明能幹的,換上百姓裝束,悄悄潛入襄陽周邊,查探郭大俠夫婦的下落。切記,無論情況如何,都要回來報信。”
    王大用鄭重點頭:“公子放心!”
    孟之繼望著王大用等人消失在官道盡頭的身影,深吸一口氣,調轉馬頭,朝著江陵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踏過泥濘的路麵,濺起一片片泥水,卻衝不散他心中的陰霾。
    他想起初見黃蓉時,她站在洞庭湖畔,黃衣飄飄,笑靨如花;想起她指揮郭靖處理野鹿時的靈動狡黠;想起她聽說自己是孟珙部下時,眼中閃過的讚許……那些畫麵像刻在腦海裏,此刻想來,竟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知道這份情愫或許不合時宜,可在這亂世之中,那個聰慧果敢的女子,早已在他心裏留下了特殊的位置。
    “一定要活著……”他低聲呢喃,仿佛這樣就能傳到千裏之外的襄陽。
    一路疾馳,十日後終於抵達江陵。這座臨江的城池比襄陽更顯繁華,城頭上“孟”字大旗迎風招展,正是孟之經率領的忠順軍在駐守。
    “之繼!你可算來了!”孟之經站在城門口,看到弟弟的身影,臉上露出急切的神色。這位年輕的都統製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顯然是多日未曾安睡。
    “大哥,江陵情況如何?”孟之繼翻身下馬,快步上前。
    “暫時安穩,”孟之經引著他往城內走,聲音壓得很低,“但人心惶惶。襄陽失守的消息傳過來後,不少百姓都在往南逃,軍中也有些流言,說蒙軍很快就要打過來了。”
    孟之繼皺眉:“鎮北軍叛亂的事,對軍心影響太大了。”
    “誰說不是呢,”孟之經歎了口氣,“父親讓你過來,也是怕軍中有人效仿鎮北軍。你帶的人都是跟著你從蔡州殺出來的老兵,忠誠度沒得說,正好幫我穩住局麵。”
    兩人走進帥府,孟之繼剛坐下,就見一名親兵匆匆進來:“將軍,京湖製置司的人來了,說要查驗府庫錢糧。”
    孟之經臉色微沉:“又是趙範的人?告訴他,府庫有朝廷登記在冊的賬目,要查便按規矩來,別想趁機刁難。”
    親兵應聲退下,孟之繼不解道:“趙範不是棄城逃了嗎?怎麽還敢派人來查江陵?”
    “他逃到揚州後,竟反咬一口,說襄陽失守是因為地方兵馬不配合,”孟之經冷笑,“朝廷暫時沒治他的罪,他倒越發囂張了。這些日子,他派來的人三天兩頭找借口刁難,怕是沒安好心。”
    孟之繼心中一凜:“大哥,這趙範連襄陽都能棄,難保不會打江陵的主意。咱們得小心防備,別讓他的人在軍中攪事。”
    “我明白,”孟之經點頭,“所以我才盼著你早點來。你心思細,又懂軍務,有你在,我也能放心些。”
    接下來的日子,孟之繼一邊協助孟之經整訓兵馬,加固城防,一邊密切關注著襄陽方向的消息。王大用派出的人陸續有了回信,卻都沒能帶來確切的消息——襄陽城被蒙軍嚴密控製,城外的山林裏時有零星的廝殺聲,據說是江湖義士在襲擾,但沒人知道郭靖黃蓉的具體下落。
    “公子,有個獵戶說,前些日子在襄陽城西的鹿門山,見過一個黃衣女子帶著人燒了蒙軍的糧草庫,身手很是利落。”一名斥候回來稟報。
    孟之繼的心猛地一跳:“黃衣女子?是不是梳著婦人發髻,身邊跟著個高大的漢子?”
    “獵戶說那漢子確實很高大,隻是離得遠,沒看清樣貌。”
    孟之繼鬆了口氣,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能在鹿門山燒蒙軍糧草,說明他們不僅活著,還在堅持抵抗。黃蓉的智計加上郭靖的武功,或許真能在絕境中闖出一條生路。
    “繼續查,”他對斥候道,“找到他們的落腳點,不要驚動,隻需回報即可。”
    斥候領命而去,孟之繼走到窗前,望著南方的天空。夕陽正沉,染紅了半邊天,像極了他前世死去那天的晚霞。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後有弟兄,有家人,還有一個讓他牽掛的身影。
    “襄陽雖失,但隻要人還在,總有奪回來的一天。”他握緊拳頭,眼中閃過堅定的光芒。江陵的防務已漸漸穩固,蒙軍暫時沒有南下的跡象,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找到郭靖夫婦,不僅是為了那份牽掛,更是因為他清楚,這些江湖義士的力量,或許會成為將來收複襄陽的關鍵。
    夜色漸深,江陵城頭的火把次第亮起,映照著巡邏士兵的身影。孟之繼站在帥府的地圖前,手指輕輕點在襄陽的位置。那裏曾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如今卻成了蒙軍的巢穴。但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一定會率軍打回去,在襄陽城頭,再見到那個黃衣飄飄的身影。
    血紅色的晚霞浸染了襄陽城頭,與城磚上凝結的暗紅血跡交融在一起,像一幅被打翻的濃墨重彩。
    郭靖拄著斷裂的鐵槍,靠在垛口上喘息。他的鎧甲早已被鮮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左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流著血,簡單包紮的布條早已被染紅。遊擊的隊伍越來越少,原本還算整齊的隊列如今隻剩下零星的身影,每個人都帶著傷,眼中卻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蓉兒,西邊的的韃子快要圍過來了了!”郭靖嘶吼著,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黃蓉從另一側跑過來,她的衣裙下擺被劃破了好幾處,臉上沾著煙灰與血汙,卻絲毫不見慌亂。她手中揮舞著打狗棒,將一名撲過來廝殺的蒙古兵掃了下去,沉聲道:“我帶人去引開!你們先行退回山背麵。”
    她的身影在混亂的田間穿梭,如同穿花蝴蝶。時而用石子精準地打中蒙古兵的手腕,讓他們兵器脫手;時而指揮著不多的江湖義士門且戰且走,聲音清亮,總能在最危急的時刻穩住人心。可即便是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次襲擾的行動,正在一點點失去效果。
    半年來,他們與京湖製置使趙範麾下的宋軍並肩作戰,一次次擊退蒙軍的進攻。郭靖夫婦憑借著江湖威望,召集了數千江湖義士,與士兵們一同登城死守。黃蓉更是殫精竭慮,利用襄陽城的地形布下無數陷阱,好幾次都讓蒙軍損失慘重。
    可蒙古人的攻勢實在太猛烈了。他們仿佛永遠不知道疲倦,前仆後繼地衝向城牆,箭雨密集得能遮住天空,投石機拋出的巨石不斷砸在城牆上,將堅固的城磚擊得粉碎。宋軍的糧草在一個月前就已告急,箭矢也所剩無幾,能支撐到現在,全靠一股不屈的意誌。
    “殺!”郭靖怒吼一聲,拖著傷臂衝了上去,鐵槍橫掃,將兩名蒙古兵挑飛。可更多的蒙古兵湧了上來,他很快便被團團圍住,險象環生。
    黃蓉見狀,心急如焚,手中的打狗棒舞得更快,想要衝過去支援,卻被幾名蒙古兵死死纏住。
    “靖哥哥!快撤!”黃蓉淒厲地喊道,她知道,再耗下去隻會全軍覆沒。
    郭靖殺紅了眼,聽到黃蓉的呼喊才猛地清醒過來。他環顧四周,看著潰散的殘眾和湧上來的蒙古兵,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跟著黃蓉朝著山背麵突圍撤退。
    他們帶著殘餘的數百名士兵和江湖義士,從一條隱秘的小道逃出了包圍圈。當最後一個人離開時,身後傳來了蒙古兵搜尋全山的命令的聲音。
    遊擊,也挽回不了叛徒出賣的結局。
    夜色籠罩下來,一行人在城外的山林中暫時休整。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每個人疲憊而沮喪的臉龐。郭靖默默地擦拭著鐵槍,槍尖上的血跡早已幹涸,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
    “都怪我……”他喃喃自語,“若是我能再強一點,若是我能守住……”
    “不關你的事。”黃蓉坐在他身邊,遞給他一塊幹糧,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是趙範那廝貪生怕死,臨陣脫逃。就算我們拚到最後一人,也守不住一座主將棄守的城。”
    話雖如此,她的心中卻充滿了無力感。半年來的浴血奮戰,那些犧牲的士兵和義士,那些被戰火摧毀的家園……終究還是付諸東流。
    她望著遠處襄陽城方向的火光,那裏曾經是他們誓死守護的地方,如今卻成了蒙古人的巢穴。一股從未有過的疲憊席卷了她,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原來……打仗是這麽難的事。”黃蓉輕聲道,語氣中帶著幾分茫然。她自幼在桃花島長大,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原以為憑自己的智計,總能找到破敵之法。可真正置身於這場慘烈的攻城戰中,她才明白,江湖上的單打獨鬥與這種數十萬人生死相搏的戰爭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資源的匱乏、士氣的波動、主將的決策、甚至天氣的變化,任何一個因素都可能影響戰局。她想起了那個在江陵城外以少勝多、攻城拔寨的少年將軍——孟之繼。
    那時她隻當是僥幸,或是孟家軍訓練有素。可如今親身體驗了守城的艱辛,才明白能在那種絕境中硬生生撕開一條口子,需要何等的勇氣、智謀和鐵血手腕。
    “那個孟之繼……”黃蓉喃喃道,“倒是個難得的將才。”
    郭靖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黃蓉笑了笑,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光芒:“襄陽雖丟了,但我們還在。蒙古人想順順利利接管城池,沒那麽容易。”她站起身,拍了拍郭靖的肩膀,“靖哥哥,我們不能消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從今夜起,我們就在城外繼續遊擊,襲擾他們的糧道,破壞他們的布防,讓他們坐不安穩!”
    郭靖看著她眼中的堅定,心中的沮喪漸漸散去。他重重點頭,握緊了手中的鐵槍:“好!聽你的!隻要我們還活著,就絕不讓蒙古人舒坦!”
    篝火旁,殘餘的士兵和義士們聽到他們的對話,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是啊,城丟了,但人還在,隻要人還在,反抗就不會停止。
    夜色中,襄陽城的火光依舊刺眼。但在城外的山林裏,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黃蓉望著那片火光,心中對孟之繼的欽佩又多了幾分。她忽然有些期待,若是有朝一日,能與那位少年將軍並肩作戰,會是怎樣的光景?
    而此時的江陵城中,孟之繼正站在地圖前,眉頭緊鎖。襄陽失守的消息剛剛傳來,他知道,接下來的京湖防線,將麵臨更加嚴峻的考驗。他的目光落在襄陽城的位置上,仿佛能看到那裏正在發生的激戰,以及那位黃衫女子不屈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