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中秋烽火
字數:6740 加入書籤
淳祐元年的中秋,月色本該如銀盤般鋪滿大宋的山河,可今年的月光卻被烽火染得發紅。江陵帥府內,孟珙推開窗,望著天邊那輪被硝煙模糊的圓月,手中的酒杯輕輕晃動,酒液濺出幾滴,落在地圖上“涪州”“萬州”的標記處,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父親,四川送來的急報。”孟之經一身水師戰袍尚未換下,戰袍的邊角還沾著長江的水汽,“蒙古人在塔海的指揮下,分三路猛攻重慶,陳隆之派人突圍求救,說城中糧草隻夠支撐半月了。”
孟珙接過急報,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早料到重慶會吃緊,卻沒想到來得這麽快。若非彭大雅當年力排眾議,將重慶城防加固得如同銅牆鐵壁,恐怕此刻蜀地早已全境淪陷。他將酒杯重重放在案上,酒液激蕩:“傳我將令,‘藩籬三層’防禦即刻啟動,奏請陛下下旨,以涪州、萬州為第一層防線,令守將死守瞿塘峽,絕不能讓蒙古人順流東下;鼎州、澧州為第二層,由呂文德率部駐守,隨時準備馳援上遊;辰州、靖州及廣西桂州為第三層,命當地土司出兵協防,形成縱深。”
“是!”孟之經躬身領命,又道,“水師已準備就緒,我與張世傑即刻率領先頭部隊入蜀,兩淮水師那邊也已通傳,三日後便可跟進。”
孟珙點頭,目光落在地圖上長江與漢水交匯的節點:“你們入蜀後,不必急於攻城,先守住長江水道,確保糧草能送進重慶。記住,水師的作用是牽製,不是硬拚,等京湖這邊騰出手來,自會策應你們。”
“孩兒明白。”孟之經轉身離去,帥府外很快傳來急促的號角聲,那是水師集結的信號。
孟珙重新看向地圖,手指劃過從四川到京湖的線路。“東西策應”的前兩步,江防與襲擾已初見成效,如今這第三步“藩籬三層”,便是要將長江上遊與荊湖南路的防禦編織成一張網,讓蒙古人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他拿起筆,在地圖上圈出幾個要點,這些地方將是後續兵力調配的關鍵。
此時,帳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孟之繼一身玄甲,帶著邊關的風霜走進來:“義父,蠻龍軍三萬鐵騎已在光州集結完畢,隻等您一聲令下,便可奔襲鄧州。”
孟珙抬眸,看著眼前這個越來越沉穩的義子,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蠻龍軍是由西南蠻族勇士組建的騎兵,悍不畏死,馬術精湛,是機動作戰的利器。讓孟之繼統領這支部隊,他很放心。
“鄧州是蒙古人連接中原與川蜀的要道,蔡州則是他們囤積糧草的重地。”孟珙指著地圖,“你與隨州的王大用匯合後,先攻鄧州,燒毀他們的棧道,再轉攻蔡州,務必將那裏的糧草付之一炬。隻要斷了蒙古人的補給線,他們繞行京湖的計劃便會落空。”
“孩兒明白。”孟之繼躬身道,“隻是……四川戰事吃緊,若我們攻鄧州、蔡州,會不會分散支援重慶的兵力?”
“不會。”孟珙搖頭,“蒙古人在四川投入了主力,其側翼必然空虛。你們攻打鄧州、蔡州,正是圍魏救趙,迫使他們分兵回援,減輕重慶的壓力。這也是‘東西策應’的關鍵——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
孟之繼眼中一亮,義父的謀略果然深遠。他抱拳道:“請義父放心,孩兒定不辱使命。”
“去吧。”孟珙揮了揮手,“中秋之夜出兵,雖無賞月之趣,卻有破敵之機。告訴弟兄們,等打退了蒙古人,我請他們喝慶功酒。”
孟之繼轉身離去,帥府外,三萬蠻龍軍早已蓄勢待發。月光下,蠻族騎兵的彎刀閃著冷光,戰馬打著響鼻,卻聽不到一句多餘的話語。孟之繼翻身上馬,望著身後黑壓壓的騎兵方陣,拔出腰間長刀:“目標鄧州,出發!”
長刀指向北方,三萬鐵騎如黑色潮水般湧出光州城,馬蹄聲打破了中秋夜的寂靜,朝著鄧州方向疾馳而去。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隻留下揚起的塵土,在月光下緩緩落下。
同一時間,終南山的月夜卻透著幾分壓抑。全真教重陽宮內,郭靖正盤膝坐在榻上,運功調息。與金輪法王那一戰,看似勢均力敵,實則兩人都受了內傷。金輪法王的“金**法”陰柔霸道,掌力中帶著一股回旋的暗勁,此刻正在他體內衝撞,讓他氣血翻湧。
丘處機坐在一旁,為他護法,眉頭緊鎖:“靖兒,這金輪法王的內功路數頗為詭異,你需得靜心調養,切不可妄動真氣。”
郭靖點點頭,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多謝師父。隻是……過兒不知安危,蓉兒又獨自在外,我實在放心不下。”
“黃幫主在古墓附近守著,不會有事的。”丘處機安慰道,“楊過那孩子……唉,或許真如馬師兄所說,自有他的造化。你眼下最要緊的是養好傷,襄陽還等著你回去主持大局呢。”
郭靖不再多言,重新閉上眼,專心運功。他知道丘處機說得對,可心中那份牽掛,卻如藤蔓般纏繞,讓他難以安寧。
古墓外的一棵老槐樹下,黃蓉正望著那道厚重的斷龍石出神。中秋佳節,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她卻隻能在這裏枯坐,守著一座封死的墳墓,等著那個固執的丈夫。襄陽的軍情她已收到,蒙古人在四川步步緊逼,襄陽的危機也已悄然臨近,可她就是放心不下郭靖。
他受了內傷,身邊雖有全真教的道長照料,可那些人對他終究不如自己盡心。更何況,她還隱隱擔心,李莫愁和金輪法王會不會去而複返。
晚風吹過,帶來山間的涼意,黃蓉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心中卻莫名地想起了孟之繼。那個在樊城渡口開導她的少年將軍,此刻不知在何處。是在襄樊的城樓上賞月?還是已領兵奔赴戰場?
她想起他清澈的眼眸,想起他沉穩的話語,想起他總能恰到好處地化解她的窘迫。若是他在這裏,定會看出她的委屈,定會想辦法讓郭靖既顧全師門情誼,又不讓她受這般冷落。或許,他還會陪她多說幾句話,讓這中秋夜不至於如此孤寂。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揮之不去。她甚至開始想象,孟之繼此刻若在軍中,會如何應對四川的危局。以他的智謀,定會想出比“東西策應”更精妙的計策吧?以他的勇猛,率領鐵騎衝殺時,定是氣吞山河的模樣吧?
“呸,想這些做什麽。”黃蓉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驅散這些紛亂的思緒。她是郭靖的妻子,是襄陽的女主人,該想的是如何守住襄陽,如何幫郭靖分憂,而不是去念著一個隻見過幾麵的少年將軍。
可心底的那份異樣,卻如投入湖麵的石子,久久不能平息。她望著天上的圓月,忽然覺得,這月光雖同,照耀的人卻各有各的境遇。孟之繼或許正領兵疾行,奔向烽火彌漫的戰場;郭靖在重陽宮內運功療傷,心係家國與故人;而她,隻能在這裏,守著一份牽掛,一份委屈,還有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遠方少年的莫名惦念。
夜色漸深,遠處傳來幾聲狼嚎,淒厲而蒼涼。黃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決定去重陽宮外守著。就算不想進去陪伴郭靖,離他近一些,心裏也能踏實些。
她轉身離去,留下老槐樹在月光下搖曳,樹影婆娑,如同她此刻紛亂的心緒。
長江之上,孟之經與張世傑率領的水師船隊正逆流而上。月光灑在江麵上,波光粼粼,戰船首尾相接,如一條銀色的長龍,向著四川方向駛去。甲板上,士兵們緊握著手中的刀槍,沒有人賞月,沒有人言語,隻有船槳劃水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光州通往鄧州的路上,孟之繼率領的蠻龍軍仍在疾馳。月光下,騎兵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馬蹄聲如悶雷般滾動,驚起林間的宿鳥。孟之繼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鐵騎,又抬頭望向天邊的圓月,眼中閃過一絲堅毅。這個中秋,沒有團圓,卻有守護。隻要他們多向前一步,前方的山河就多一分安穩。
光州城外的官道上,馬蹄聲碎,三萬蠻龍軍如一道黑色洪流,在月光下劈開夜色。孟之繼勒住馬韁,胯下的“無影”打了個響鼻,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瞬間消散。他抬手示意全軍暫歇,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裏,是鄧州的方向。
副將木昂催馬上前,這位來自西南蠻族的漢子,臉上還帶著部落特有的圖騰刺青,聲音如洪鍾:“將軍,再往前五十裏,就到鄧州地界了。要不要派斥候先去探探路?”
孟之繼點頭:“好,摸清鄧州城防部署,特別是蒙古人的糧倉和軍備庫位置。記住,隻探不打,天亮前必須回來複命。”
木昂領命而去,很快,五十道黑影便消失在路旁的密林裏。
孟之繼翻身下馬,走到路邊一塊平整的大石旁坐下,從懷中掏出地圖,借著月光仔細查看。鄧州城位於南陽盆地南部,是連接中原與川蜀的咽喉,也是蒙古人從河南南下、繞道進犯京湖的必經之地。義父孟珙的命令是聯絡隨州的王大用,合兵進攻鄧州,可他心裏卻另有盤算。
手指劃過“鄧州”與“蔡州”的位置,孟之繼眉頭微蹙。鄧州固然重要,可蒙古人在此經營多年,城防堅固,且駐軍不下兩萬,就算與王大用的隨州兵馬匯合,攻下鄧州也需付出不小的代價。更重要的是,鄧州地處平原,易攻難守,就算打下來,蒙古人也必然會派重兵反撲,到時候隻會陷入無休止的拉鋸戰,反而牽製住自己的主力。
而蔡州則不同。那裏是蒙古軍囤積糧草的重地,據說囤積的糧草足夠支撐南下的蒙軍三個月。一旦燒毀蔡州糧倉,蒙古人繞道京湖的計劃便會不攻自破,甚至可能迫使四川的蒙軍分兵回援,這才是釜底抽薪的妙計。
“將軍,您在想什麽?”親衛遞過來一塊幹糧和水囊,低聲問道。
孟之繼接過水囊,喝了一口,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你說,是先打鄧州,還是先燒蔡州?”
親衛愣了一下,撓了撓頭:“按孟帥的命令,該先聯絡王將軍打鄧州。可……蔡州的糧草若是燒了,蒙古人才會真的撐不住。”
“你說得對。”孟之繼站起身,將地圖重新折好,“鄧州是必爭之地,但不是眼下最要緊的。我們可以先打鄧州,卻不能陷在鄧州。”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木昂!”
“末將在!”木昂快步上前。
“你率一萬蠻龍軍,攜帶十日幹糧,天亮後從東門佯攻鄧州,務必聲勢浩大,讓蒙古人以為我們要全力攻城。”孟之繼沉聲道,“記住,隻攻不硬拚,拖延到午時即可,然後向西北方向撤退,引誘鄧州的蒙軍追擊。”
“那將軍您……”木昂有些疑惑。
“我帶兩萬主力,繞小路直奔蔡州。”孟之繼道,“你把鄧州的蒙軍引開後,立刻派人去隨州聯絡王大用,讓他率部南下,與我們在蔡州城外匯合。到時候,我們兵分兩路,一路燒糧倉,一路隨即打援,定能一舉成功。”
木昂眼睛一亮:“將軍這是要調虎離山!”
“不錯。”孟之繼點頭,“更是要攪亂局勢,撬動一下蒙軍的後方布置。鄧州的蒙軍若是被你引到西北,蔡州的防備必然空虛。我們趁虛而入,燒毀糧草,再回頭收拾鄧州的殘兵及援兵,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看向身後的蠻龍軍,將士們正坐在地上休息,有的擦拭彎刀,有的檢查馬蹄,雖然臉上帶著疲憊,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這些蠻族勇士,本是西南山林裏的獵手,自孟之繼蠻地買馬後投身軍旅,也跟著打了幾場大仗,看到蒙古韃子肆虐中原,荼毒百姓,擔心著家鄉,自然也就對對蒙古人有著刻骨的仇恨,打起仗來悍不畏死。
“告訴弟兄們,”孟之繼提高聲音,“天亮後,我們要打鄧州,但不是為了占城,是為了引蛇出洞!真正的硬仗,在蔡州!燒了蒙古人的糧倉,讓他們餓著肚子滾出大宋的土地!”
“燒糧倉!趕韃子!”三萬蠻龍軍齊聲呐喊,聲震夜空,連路旁的樹木都為之震顫。
孟之繼翻身上馬,抽出腰間長刀,指向西北:“木昂,按計劃行事!”
“得令!”木昂率領一萬蠻龍軍,向著鄧州東門的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聲漸遠。
孟之繼則調轉馬頭,對剩下的兩萬將士道:“跟我來,抄小路,目標蔡州!”
兩萬鐵騎沒有走官道,而是鑽進了路旁的密林。蠻族將士熟悉山地地形,在林間穿梭如履平地,馬蹄踩在厚厚的落葉上,隻發出輕微的聲響。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如同他們此刻正在編織的羅網。
親衛跟在孟之繼身邊,低聲道:“將軍,您這計策雖然妙,可若是王將軍沒能及時趕到,我們攻蔡州會不會太冒險?”
孟之繼目光銳利:“王大用也是久經沙場,定會明白燒毀蔡州糧草的重要性。他的兵馬雖不如蠻龍軍精銳,卻熟悉隨州到蔡州的地形,隻要他能按時趕到,我們就能萬無一失。”
他頓了頓,補充道:“退一步說,就算王將軍來不了,我們兩萬蠻龍軍也能拿下蔡州。蠻族的兒郎,從來不怕硬仗!”
親衛不再多言,心中卻對這位年輕的將軍更加敬佩。孟之繼不僅有勇有謀,更有那份臨機決斷的魄力,這正是亂世中領兵打仗最需要的品質。
1241年的中秋,烽火代替了燈火,馬蹄聲蓋過了笑語。從四川到京湖,從朝堂到江湖,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戰場上堅守。孟珙的“藩籬三層”正在鋪開,孟之繼的鐵騎奔向敵營,郭靖在療傷,黃蓉在等待,而蒙古人的鐵騎,仍在繼續南下。
月光下的大宋山河,籠罩在一片風雨欲來的沉寂中。但沉寂之下,是無數人心中燃燒的火焰,是不屈的鬥誌,是守護家國的信念。這場戰爭,才剛剛進入最關鍵的時刻,而每個人的命運,都已與這片土地緊緊相連,無法分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