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滴甜蜜的回報

字數:11447   加入書籤

A+A-


    第四章:第一滴甜蜜的回報
    職工子弟小學那扇鐵門,早被歲月啃得沒了棱角 ——1988 年的小城夏日常刮帶著煤煙味的風,鐵鏽順著斑駁的藍漆往下淌,在門柱上積成暗褐色的溪流,沾著去年雨水留下的黴斑。
    門楣上掛著的銅鈴更舊,綠鏽裹著鈴身像裹了層青苔,連敲鈴的鐵棍都磨得發亮,露出裏麵的黃銅色,那是十幾年學生手手相傳磨出的光。
    牆根下還擺著兩個掉瓷的搪瓷盆,是收廢品的老張頭暫放的,盆沿印著 “勞動最光榮” 的紅漆字,早就褪成了粉白色。
    當分針顫巍巍追上時針,卡在十一點半的刻度時,校園裏最後一節算術課剛結束。
    講台上的李老師還在擦黑板,粉筆灰混著風扇吹的熱風往下落,底下的孩子早把書包扣好,手按在桌沿上等著。
    “叮鈴鈴 —— 叮鈴鈴 ——”
    一陣急促的鈴聲猛地炸響,像顆石子砸進了平靜的湖麵。連校門口那棵三摟粗的梧桐葉都晃了晃,葉子上的蟬鳴頓了頓,又更響亮地叫起來,瞬間攪活了整條街的空氣。
    街對麵的修車鋪裏,王師傅的扳手 “當啷” 掉在地上;糧油店的玻璃門被推開,老板娘探出頭看了眼,又縮回去繼續稱米 —— 這鈴聲她聽了十幾年,比自家鬧鍾還準。
    這鈴聲是孩子們的衝鋒號。
    下一秒,原本靜得能聽見粉筆灰落聲的校園突然 “活” 了 —— 無數小身影湧出來:穿洗得發白的藍校服的,袖口磨破了邊,有的還縫著不同顏色的補丁;
    套著碎花布衫的,布是媽媽用腳踏縫紉機軋的,領口繡著小小的梅花;背著軍綠色帆布書包的,上麵印著褪色的 “為人民服務”,帶子斷了又用尼龍繩接好;還有拎著印著 “黑貓警長” 的小背包的,塑料扣早鬆了,得用手攥著才不掉。
    孩子們歡呼著、叫喊著,有的舉著彈弓追跑,橡皮筋 “啪” 地彈在地上,把小石子射向梧桐樹幹,留下一個個小白點;
    有的蹲在路邊比玻璃彈珠,亮閃閃的珠子在手心滾,輸了的孩子噘著嘴,從兜裏掏出顆奶糖抵賬;還有的扯著接放學的大人的手要糖,喧鬧聲裹著汗水的鹹氣,混著遠處煤廠飄來的煤煙味,瞬間把寬不過兩米的街道填得滿當當。
    林凡抱著笑笑站在路邊,手裏攥著三根冰棍 —— 是早上五點騎著借來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去城西批發市場進的貨。
    當時天剛蒙蒙亮,批發市場裏滿是推著板車的小販,他擠在人堆裏,花了四角買了三根,紅油紙裹山楂味、綠油紙裹蘋果味、黃油紙裹橘子味,糖水早浸透了紙角,冰涼的水汽順著指縫往下滴,在掌心積了個黏糊糊的小水窪,癢得他想撓,又怕把冰棍弄掉。
    人潮湧來的瞬間,一個穿碎花衫的小女孩沒站穩,胳膊肘撞在林凡腰上。他被撞得踉蹌了一下,下意識把笑笑往懷裏緊了緊,胳膊圈成個小圈子,像護著個易碎的瓷娃娃,隔開那些衝撞的小肩膀。
    笑笑嚇得往他頸窩裏縮,小手攥著他洗得發皺的襯衫領,嘴裏含著半口沒化的橘子味冰棍,甜水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他的衣襟上,洇出個小小的甜印,風一吹,帶著點橘子的清香。
    “冰棍!水果冰棍!涼甜解渴的水果冰棍嘞!”
    一聲吆喝從林凡喉嚨裏擠出來,帶著點破音,像被砂紙磨過。
    他早上在筒子樓樓道裏偷偷練過好幾遍,對著斑駁的牆喊,怕被鄰居聽見笑話,可真站在街邊,聲音還是發顫 —— 前世他坐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裏簽合同、見客戶,西裝袖口永遠熨得平整,鋼筆是進口的派克,從未想過自己會站在滿是煤煙味的街邊,像個小販似的扯著嗓子喊。
    可低頭看見笑笑沾著糖漬的嘴角,看見她亮晶晶的眼睛裏映著自己的影子,那點可憐的自尊心瞬間融成了熱流,順著血管淌進心裏。活下去,讓笑笑每天能吃上熱饅頭,能偶爾喝上碗雞蛋羹,比什麽都重要。
    他的吆喝聲在嘈雜裏像片小羽毛,卻還是被幾個跑得滿頭大汗的男孩抓住了。領頭的是個剃著小平頭、皮膚黝黑的男孩,叫鐵蛋,是附近機械廠張師傅的兒子,平時放學總幫家裏撿廢鐵換零花錢。
    他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洗得發白的藍背心領口,洇出一小片濕痕,喘著氣問:“冰棍?多少錢一根?” 眼睛直勾勾盯著紅油紙裹著的山楂味冰棍,咽了口唾沫,喉結動得像個小石子。
    “一毛五一根。”
    林凡趕緊把冰棍往前遞了遞,冰涼的甜香飄過去,男孩的眼睛更亮了,像落了兩顆星星 —— 他昨天還跟媽媽鬧著要山楂冰棍,媽媽說 “等發了工資再買”,現在總算見著了。
    “一毛五?巷口張奶奶那兒也賣一毛五,你這都化糖水了!”
    鐵蛋挺精明,指著林凡指縫間往下滴的甜水,往後退了半步,小手還摸了摸褲兜 —— 兜裏是他撿了三天廢鐵換的一角二,要是多花三分,晚上就沒錢買彈珠了。
    林凡心裏一緊 —— 冰棍的邊角已經軟了,再等十分鍾,恐怕就成糖水了。他趕緊放軟語氣,聲音裏帶了點懇切:
    “小同學,你看天這麽熱,柏油路都曬得發軟,這冰棍再放會兒就化沒了。
    你是我第一個買主,一角二,就按我進貨的價錢給你,就這一根,多劃算啊 —— 你要是買張奶奶的,還得多走五十步呢!”
    鐵蛋眼睛轉了轉,小手在褲兜裏掏了半天,摸出一把皺巴巴的零錢 —— 有三個一分的,兩個五分的,還有一個邊緣磨平的兩分硬幣,在手心攥得發燙,汗都把紙鈔浸軟了。
    他數了三遍,確認湊夠一角二,踮著腳塞到林凡手裏,指尖還沾著點煤灰。
    他一把搶過冰棍,撕開油紙就啃,冰涼的甜意順著喉嚨往下滑,像喝了口冰鎮汽水,他 “啊” 了一聲,凍得縮了縮脖子,卻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跑回小夥伴堆裏還不忘喊:
    “真甜!比張奶奶那兒的還甜!這山楂肉多!”
    第一筆生意成了!
    雖然少賺了三分錢 —— 這三分錢能買一塊水果糖,或者半根鉛筆 —— 但林凡的心髒 “咚咚” 跳得歡,手心攥著帶著孩子體溫的硬幣,竟比前世攥著百萬合同還踏實。錢雖少,卻是他用雙手掙來的,是能讓笑笑晚上多喝半碗粥的實在,比什麽都金貴。
    像是打開了開關,幾個原本在觀望的孩子聽見動靜,也圍了過來。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扯著奶奶的衣角,小手指著綠油紙的蘋果味冰棍,聲音軟乎乎的:
    “奶奶,我要那個!綠的!聞著像咱家院子裏的蘋果花!”
    奶奶是退休紡織廠的女工,手裏還拎著剛買的青菜,見孫女饞得直咽口水,歎口氣掏出錢包 —— 錢包是人造革的,邊角都裂了,摸出一毛五遞過去。
    還有個戴紅領巾的男孩幹脆掏出兩毛錢,遞得老高,聲音響亮:
    “給我一根黃的!要橘子味的!我媽說橘子能補充維生素,比吃維生素片便宜!”
    他是附近小學的中隊長,說話還帶著點小大人的認真。
    剩下的兩根冰棍很快被搶空。林凡手忙腳亂地收錢,指尖沾著糖水,黏糊糊的,卻笑得合不攏嘴。
    兩毛四分錢攥在手裏,加上早上剩下的兩毛,總共五毛八 —— 雖然比進貨成本四隻多了一毛六,還不夠買一碗餛飩,但笑笑嘴裏還含著半根冰棍,小臉上滿是滿足,這就值了。
    “爸爸…… 好吃……”
    笑笑舔了舔嘴角的糖漬,聲音軟乎乎的,像剛剝殼的棉花糖,眼睛亮得能映出頭頂的梧桐葉。
    “好吃就好。”
    林凡用手背蹭掉女兒嘴角的糖,指尖觸到她軟乎乎的臉頰,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
    他不再是那個困在悔恨裏的失敗者 —— 前世他投資失敗,欠了一屁股債,連笑笑的學費都交不起 —— 現在,他是能為女兒掙一口甜的父親。
    人潮漸漸散去,校門口的梧桐葉又恢複了安靜,蟬鳴也慢了下來。
    林凡掂量著手裏的五毛八,目光飄向街角 —— 張奶奶還坐在小馬紮上,蒲扇扇得 “呼呼” 響,冰棍箱上的棉被蓋得嚴嚴實實,連個角都沒露。
    張奶奶是退休紡織廠女工,老伴走得早,靠賣冰棍補貼家用,那冰棍箱是她去年冬天托人從縣城供銷社買的,花了十五塊,相當於她半個月的退休金,平時寶貝得很。
    一個更大膽的念頭在他腦子裏冒出來,像顆發了芽的種子 —— 有了冰棍箱,冰棍能多保冷兩個小時,就能多賣幾根,說不定晚上能給笑笑買碗雞蛋羹。
    他抱著笑笑走過去,張奶奶抬頭看見他,有點驚訝地放下蒲扇:
    “喲,小夥子,這麽快就賣完了?我這才剛賣出去一根呢。”
    “賣完了,大娘。”
    林凡笑著遞過四毛八,硬幣在手心碼得整齊,
    “我再買四根水果的,還是老樣子 —— 兩根山楂,一根蘋果,一根橘子。”
    這次他特意留了一毛當 “救命錢”—— 萬一晚上沒生意,還能買個饅頭墊墊肚子,總不能讓笑笑餓肚子。
    張奶奶接過錢,指尖沾著點麵粉(大概是早上蒸饅頭蹭的),一邊掀開棉被拿冰棍,一邊嘟囔:
    “你這速度還挺快,比我這老太婆強。我這眼睛不好,看錢都得湊到跟前。”
    棉被掀開的瞬間,一股涼氣冒出來,帶著甜香,笑笑忍不住往林凡懷裏縮了縮。
    林凡接過四根冰棍,油紙裹著的冰涼硌著手心,卻沒立刻走。他蹲下身,語氣誠懇得像在跟長輩請教:
    “大娘,我跟您商量個事兒。您這冰棍箱,下午能借我用用不?我幫您多賣點,下午賣的錢,我每根就賺一分錢跑腿費,剩下的都歸您。主要是我帶著孩子,有個箱子能保冷,也看著正經點,您看行不?”
    他指了指懷裏的笑笑 —— 小姑娘正乖乖靠在他懷裏,小手抓著他的衣角,睜著大眼睛看張奶奶,像隻聽話的小兔子,小鞋上沾的泥土還蹭在林凡的褲腿上,留下兩個小小的印子。
    張奶奶看著笑笑那模樣,想起自己早逝的孫女,心裏軟了軟。
    張奶奶用蒲扇拍了拍腿上的灰,目光落在笑笑那隻抓著衣角的小手上,沉默了會兒:
    “行吧。箱子你可得看好了,別磕著碰著,這箱子的鎖還是我老頭子當年給我裝的,壞了可沒地方修。冰棍還是一毛一根拿,你賣一毛五,多的三分裏,你留一分,給我兩分,對吧?”
    “對!謝謝大娘!您真是好人!”
    林凡心裏一陣歡喜,有了箱子,冰棍不容易化,還能多賣幾根,笑笑就能多吃口熱的。
    下午的太陽更毒了,柏油路曬得能燙腳,鞋底沾著的塵土一落地就化成灰,踩上去軟乎乎的,像踩在剛晾好的年糕上。
    林凡抱著笑笑,守著蓋著棉被的冰棍箱,站在梧桐樹蔭下吆喝:
    “冰棍!水果冰棍、奶油冰棍!涼甜解渴嘞!”
    這次的吆喝聲順溜多了,還帶了點熟稔的熱乎氣 —— 他終於不再覺得丟人了。
    他學會了觀察 —— 看見穿的確良襯衫的爺爺牽著孩子,就把奶油冰棍舉得高些:
    “大爺,奶油的香,孩子吃了解暑,還補營養!您看這奶油,都是正經牛奶做的,不是摻了水的!”
    那爺爺是退休教師,一開始嫌貴,看到笑笑用小手給林凡擦汗,心一軟就買了兩根;看見媽媽帶著小姑娘,就推薦水果味的:
    “大姐,水果的酸甜,孩子肯定愛吃,比吃糖健康,還不蛀牙!”
    笑笑也懂事,不吵不鬧,看見爸爸額頭的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就掏出那塊舊毛巾剪的小手帕 —— 是林凡用自己的舊毛巾改的,邊緣毛糙 —— 踮著腳往他臉上擦。
    小手帕擦過林凡的下巴,留下點甜香,她還小聲說:
    “爸爸,不熱。笑笑給你扇風。” 說著就用小手往林凡臉上扇,風不大,卻讓林凡心裏涼絲絲的。
    下午的生意比上午順多了。
    四根冰棍沒一會兒就賣完,收了六毛錢。扣除給張奶奶的四毛八,淨賺一毛,加上早上留的一毛,總共兩毛。
    這兩毛能買四個甜燒餅,或者一根火腿腸,是實打實的利潤,是他用汗水換的,攥在手裏沉甸甸的。
    四點的時候,林凡把箱子還給張奶奶,又遞上四毛八。
    張奶奶數了數錢,指尖沾著的毛線頭蹭在硬幣上,笑著說:
    “小夥子挺實在,不貪多。昨天還有人想借我箱子,說賺了錢分我一半,結果我沒見著錢。明天還來不?我多進點奶油的,昨天好多人問,說孩子愛吃。”
    “來!大娘,明天我多拿點貨 —— 您進多少奶油的,我就幫您賣多少!”
    林凡毫不猶豫 —— 這是穩定的小收入,能讓笑笑每天都有冰棍吃,不用再餓肚子。
    抱著已經犯困的笑笑,林凡走在夕陽裏。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紅,連街邊的電線杆都裹著層暖光,影子被拉得老長。
    他的胳膊酸得發麻,後背的汗把襯衫都浸濕了,貼在身上難受,心裏卻像揣了個小太陽,滿是充實感 —— 就算沒有彩票,他也能靠自己的雙手,讓笑笑過上好日子。
    當然,那注彩票,還是今夜最大的盼頭。
    昨天他路過彩票站,花兩毛錢買了注彩票,號碼是笑笑生日加他的生日 ——3、8、0、5、1、8,他總覺得這號碼帶著運氣。
    路過燒餅攤時,笑笑的肚子突然 “咕嚕” 響了一聲,小小的聲音在安靜的街裏格外清楚。她把頭埋在林凡頸窩裏,小聲說:
    “爸爸,餓……”
    冰棍終究是甜的,填不飽肚子,孩子的胃早就空了 —— 早上隻喝了半碗稀粥。
    林凡摸了摸口袋裏的兩毛,指尖捏著硬幣,咬了咬牙 —— 就算自己餓著,也不能讓笑笑餓。
    他走向飄著芝麻香的燒餅攤,老板是安徽來的王師傅,在這擺攤三年了,每天淩晨三點起來和麵,用的是老家的酵母,燒餅烤得外酥裏軟。
    王師傅正用鐵鏟翻著烤得金黃的燒餅,香味飄得老遠,勾得人咽口水,爐子裏的火星子 “劈啪” 響。
    “老板,燒餅怎麽賣?”
    “鹹的五分,甜的三分。剛出爐的,熱乎著呢!鹹的裏麵加了我自家醃的鹹菜,甜的是紅糖,您嚐嚐?”
    老板嗓門洪亮,鐵鏟 “哐當” 敲了下爐子,火星子濺起來,落在地上很快就滅了。
    “要一個鹹的。”
    林凡數出五分錢,硬幣在手裏捏了半天 —— 這五分能買一塊橡皮,或者半張作業紙 —— 才遞過去。他接過燒餅 —— 外皮金黃酥脆,撒滿芝麻,還冒著熱氣,燙得他指尖發麻,趕緊用袖口裹了裹。
    他把燒餅放在嘴邊吹了又吹,直到指尖碰著不燙了,才遞到笑笑手裏:
    “來,笑笑,吃吧,剛出爐的,香著呢。”
    笑笑兩隻小手捧著燒餅,眼睛裏滿是驚喜 —— 這燒餅比她的臉還大,邊緣還沾著點芝麻。
    她小心翼翼咬了小口,酥脆的外皮在嘴裏化開,鹹香混著麥香,眼睛瞬間亮了,趕緊又咬了一大口,酥脆的渣子掉在小手上,她趕緊用嘴接住,生怕浪費。
    芝麻渣子粘在她的小虎牙上,她伸著舌頭舔了半天,沒舔著,急得小臉蛋通紅。
    “爸爸,好吃!你也吃!”
    她把燒餅遞到林凡嘴邊,眼裏滿是期待,小臉上還沾著點芝麻。
    林凡的眼眶瞬間就濕了。
    他輕輕咬了一小口,粗糙的麵粉混著鹹香,在嘴裏散開,比前世吃過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 前世他住大房子、開豪車,卻從未給女兒買過這麽便宜的燒餅,還讓她跟著自己受了那麽多苦,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回到筒子樓時,天已經黑透了。
    這筒子樓是機械廠的老宿舍,一共五層,林凡住在三樓,樓道裏堆著煤球和白菜,家家戶戶門口掛著醃菜缸,風一吹,滿是鹹菜味。
    樓道裏的聲控燈壞了快一個月了,沒人修,林凡隻能摸著黑上樓,樓梯扶手鏽得掉渣,他一手扶著扶手,一手抱著笑笑,腳步放得很輕,怕吵醒已經睡著的笑笑 —— 小姑娘靠在他肩膀上,嘴裏還嘟囔著 “燒餅好吃”。
    他把女兒輕輕放在床上,蓋好洗得發白的藍棉被 —— 這棉被是笑笑出生時他媽媽做的,現在已經短了一截,蓋到笑笑的腳踝就夠不著了。
    小姑娘睫毛顫了顫,很快就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嘴角邊還沾著點燒餅渣。
    他坐在昏黃的鎢絲燈下 —— 這燈泡隻有十五瓦,亮得很暗,連牆上的影子都忽明忽暗 —— 從貼身口袋裏掏出那張彩票。
    彩票紙邊已經被反複摩挲得發毛,邊角還沾著點汗漬,他之前怕丟,一直放在貼身的口袋裏,貼著心口,能感受到心跳。
    他抖著手展開,借著微弱的燈光,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核對:3、8、0、5、1、8,沒錯,一個都沒錯。
    他還特意把彩票湊到燈跟前,生怕看錯 —— 前世他就是因為粗心,錯過一次賺錢的機會,這次再也不能錯了。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收音機的聲音 —— 是樓下小賣部的王老板開的,王老板每晚都聽開獎節目,附近的鄰居都知道。
    收音機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像根弦繃在林凡心上:
    “各位聽眾朋友們,現在我們開始公布本期福利彩票中獎號碼!首先公布的是二等獎號碼,大家豎起耳朵聽好 —— 二等獎獎金五萬元,五萬元啊!夠買一套房子了!”
    林凡的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裏的彩票攥得死緊,指節泛白,手心全是汗,連指尖都在抖。他屏住呼吸,耳朵豎得老高,連窗外的蟬鳴都聽不見了 ——
    蟬好像也在等開獎結果,突然停了聲,連風聲都沒了,整個樓道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隻有那道聲音在空氣裏飄:
    “二等獎號碼是 ——3、8、0、5、1、8!重複一遍,3、8、0、5、1、8!
    恭喜中獎的聽眾朋友!”
    “轟!”
    林凡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手裏的彩票 “啪” 地掉在桌上。
    他愣了幾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彩票,像傻了一樣,然後才猛地反應過來,抓起彩票又核對了一遍 ——
    3、8、0、5、1、8,和主持人念的一模一樣!
    眼淚 “唰” 地就下來了,他捂住嘴,怕吵醒笑笑,肩膀卻忍不住發抖。
    五萬元!
    在 1988 年的小城,五萬元能買三套縣城的房子,
    能讓他和笑笑徹底擺脫筒子樓,能讓笑笑每天吃雞蛋羹,
    能讓她上最好的小學,不用再跟著他受苦了!
    他想起昨天還在擔心明天的飯錢,
    想起早上賣冰棍時的緊張,想起笑笑吃燒餅時滿足的樣子,
    眼淚掉得更凶了,滴在彩票上,暈開了紙角的墨跡。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終於朝著光明的方向,穩穩地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