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計劃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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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猛正蹲在地上擦玻璃櫃,櫃麵上還沾著昨天孩子留下的糖漬,黏糊糊的。
    聞言直起腰,拍著胸脯應下:
    “放心!有我在,別說丟東西,黑皮來了我都能攔著!
    上次他想搶你那本《三打白骨精》,不是我跟他掰扯半天嗎?”
    說著還攥了攥拳頭,胳膊上的肌肉鼓了鼓 ——
    王猛以前在工地上幹過,力氣大,黑皮上次看他橫,沒敢硬來。
    林凡抱著笑笑出門時,
    她還沒睡醒,小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小胳膊摟著他的脖子,
    呼吸均勻得像小鴿子,溫熱的氣息吹在他脖子上,癢癢的。
    兩人慢悠悠逛著縣城的街,街上剛有早點攤出攤,
    炸油條的 “滋滋” 聲混著油條的香味飄得老遠,還有賣豆漿的推著小車,
    吆喝著 “熱豆漿 —— 五毛錢一碗”。
    林凡假裝帶孩子看風景,眼睛卻像掃描儀,掃過每一條街道,連角落裏的小門麵都沒放過。
    市中心他繞著走 ——
    那裏的門麵租金一年要兩千多,還擠得慌,旁邊都是賣家電、服裝的大店,裝修得亮堂堂的,他這小生意進去,根本沒人注意,說不定還會被大店擠垮。
    太偏的巷也不看 —— 比如北巷,下午三點就沒太陽,街上連個孩子的影子都沒有,大多是賣五金、建材的店,做兒童生意肯定不行;
    南巷雖然人多,但都是賣菜的,又吵又髒,家長肯定不願意帶孩子去。
    轉到縣中心小學附近時,風裏突然飄來孩子的笑聲,還有放學鈴 “叮鈴鈴” 的響 ——
    原來正好是小學早自習下課,低年級的孩子出來活動。
    他抬頭一看,這條街不算寬,也就兩米來寬,卻圍著三個家屬院:
    縣教育局家屬院有 120 戶,縣醫院家屬院 150 戶,縣紡織廠家屬院 200 戶,光這三個院的適齡孩子就有七八十個,加上小學裏 13 年級的學生,潛在顧客至少有兩百多人。
    牆上刷著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的標語,紅漆掉了些,卻還醒目。
    放學鈴剛響,穿藍校服的孩子像小麻雀似的湧出來,家長拎著菜籃子跟在後麵,偶爾停下來買根冰棍(五毛錢一根,奶油味的最受歡迎,上次他看一個孩子買了,舔得滿臉都是),煙火氣裹著風往鼻子裏鑽。
    街上有文具店(隻賣作業本和鋼筆,沒有玩具和兒童衣裳)、小吃鋪(賣包子和粥,早上人多,中午就冷清了)、理發店(隻給大人理發,不給孩子剪),
    唯獨沒有一家專門賣兒童用品的 —— 這不就是他要找的 “空白”?
    街口往裏走五十米,一家掛著 “轉租” 木牌的店撞進眼裏。
    是家國營日雜店,玻璃門上的 “國營日雜” 木牌掉了半塊漆,露出裏麵的木頭底色,風一吹,掛在門後的舊風鈴叮當作響,像在歎氣 ——
    這風鈴還是以前國營店開業時掛的,現在鈴舌都鏽了,聲音發啞,聽得人心頭發沉。
    玻璃蒙著層灰,用手指一擦能留下一道白印,能看見裏麵空了大半的貨架,貨架上的鐵架都生了鏽,黃褐色的鏽跡爬滿了架子,一碰就掉渣。
    牆角堆著幾個破紙箱,上麵印著 “雪山牌洗衣粉” 的字樣,紅顏色掉了色,露出牛皮紙的本色,箱子都被老鼠咬了幾個洞。
    木牌上寫著個座機號,數字用紅漆寫的,“3” 和 “8” 掉了兩處色,得湊近了才能看清,旁邊還歪歪扭扭寫著 “非誠勿擾”。
    林凡抱著笑笑站在對麵的樹底下,看了半小時 —— 放學時,有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從店門口過,有的會往裏麵瞥兩眼,似乎在琢磨這店要做什麽。
    甚至有個穿碎花裙的媽媽拉著紮羊角辮的孩子說:
    “要是這兒賣玩具就好了,省得跑老遠去市中心買,每次去都得坐公交,孩子還暈車。”
    孩子也跟著點頭,眼睛盯著空貨架,像在想象裏麵擺滿玩具的樣子,小手還拉著媽媽的衣角晃了晃。
    “爸爸,這裏有小朋友。”
    笑笑醒了,揉著眼睛指著不遠處追逐打鬧的孩子,小聲音帶著點雀躍,還伸手想去抓飄過來的蒲公英,小手指在空中抓了抓,卻沒抓到,咯咯地笑了。
    林凡摸了摸她的頭,指尖蹭過她柔軟的頭發,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著她:
    “以後咱們在這裏開個店,賣好多玩具,還有你喜歡的小熊衣裳,好不好?”
    笑笑的眼睛一下亮了,像落了星星,小手拍著林凡的肩膀,力氣不大卻很歡實:
    “好!我要粉色的!還要給小熊穿裙子!還要畫太陽貼在牆上!”
    下午,林凡找了個公用電話亭。
    鐵皮亭子鏽了邊,綠色的漆掉了大半,露出裏麵的鐵鏽,像塊補丁。
    裏麵擺著部黑色座機,按鍵上的數字都磨白了,“5” 鍵還陷下去一點,得使勁按才能通。他從口袋裏摸出枚一元硬幣,手指都有點抖 ——
    這硬幣是他早上賣橡皮賺的,攥在手裏都暖了。
    “叮” 的一聲,硬幣落進盒子裏,他撥通了木牌上的電話,手指還在發抖 ——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聯係轉租,心裏又緊張又期待,怕對方說 “已經租出去了”,又怕租金太貴
    。
    “喂,哪位?”
    接電話的是個中年男人,聲音帶著點沙啞,像沒睡醒,
    還有點咳嗽,估計是著涼了,說話時還帶著點鼻音。
    “您好,我看到您那日雜店要轉租,想問問情況。”
    林凡盡量讓聲音聽起來穩當,不像毛躁的年輕人,還特意清了清嗓子,把緊張壓下去。
    對方聽說有興趣,語氣活泛了些,咳嗽聲也停了:
    “哦,你想做啥生意?是賣菜還是賣百貨?
    明天上午九點來店裏談吧,我在,順便給你看看房產證,省得你不放心。”
    語氣裏帶著點實在,不像耍滑頭的人。
    掛了電話,林凡心裏揣著股熱乎勁,像揣了個小暖爐,連腳步都輕快了些。
    晚上坐在燈下算賬,他把存折攤在桌上,用筆圈出 “四萬七千二”——
    這錢絕不能動,是老本,也是以後做更大事的種子,要是動了,萬一出事,連退路都沒有。
    棚子裏的流動資金有八百六十三塊,藏在床板下的鐵盒裏,
    用布包了三層,每次拿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
    連環畫收了五十多本,花了不到一百,最值錢的是那本 1962 年的《三打白骨精》,
    上次有人出價二十他沒賣,想著以後留給笑笑。
    他計劃最多拿出五千塊租門麵,租金、押金、裝修、首批貨,每一分都得算著花,像捏著沙子似的,不能漏一點。
    比如刷牆的石灰,要選縣建材廠的,質量好,一袋五塊,兩袋就夠,能刷完整個牆麵;
    木匠要找張師傅,上次修棚子的貨架,他收費便宜,手藝還好,一天五十,打三排貨架最多兩天,加上材料,八百塊足夠了;
    鋪地麵的水泥,選縣水泥廠的,一袋八塊,六袋四十八塊,沙子一方二十塊,總共不到七十塊。
    第二天一早,林凡把笑笑托付給隔壁張嬸。
    張嬸六十歲,頭發花白了大半,卻很精神,兒子在外地打工,平時喜歡幫鄰居看孩子,心地特別好。
    上次林凡去市裏進貨,張嬸就幫看過笑笑,還煮了雞蛋羹給她吃,放了笑笑愛吃的蝦皮。
    “張嬸,今天麻煩您幫我看會兒笑笑,我去談點事,中午就回來,給您帶包子,肉餡的。”
    林凡把笑笑的小外套遞給張嬸,裏麵還塞了塊手帕,怕孩子流鼻涕,又叮囑道,
    “她要是餓了,您就給她吃昨天買的餅幹,別讓她多吃,怕上火。”
    張嬸正擇菜,手裏拿著把青菜,葉子上還帶著露水,笑著應下:
    “放心去吧,你跟笑笑說,中午我給她煮雞蛋羹,放好多蝦皮,保證她愛吃。”
    笑笑摟著張嬸的脖子,小臉蛋蹭了蹭張嬸的臉,還不忘跟林凡揮手:
    “爸爸早點回來!我等你帶包子!”
    林凡到日雜店時,門虛掩著,能看見裏麵透出的光。
    推開門,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混著洗衣粉的淡香,牆角還有點返潮,牆皮都發綠了,摸上去黏糊糊的。
    一個穿舊中山裝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清點庫存,頭發花白,鬢角沾著點灰,中山裝的領口磨出了毛邊,袖口還縫了塊補丁,一看就是過日子仔細的人。
    貨架上隻剩幾袋洗衣粉、幾塊肥皂,孤零零地擺著,洗衣粉的保質期還有半年,肥皂是檸檬味的,包裝都皺了,估計放了很久。
    “您是趙經理吧?我是昨天打電話的林凡。”
    林凡主動遞過手,掌心帶著點汗 ——
    昨天晚上沒睡好,手心總出汗,怕對方看出來,還在褲子上擦了擦。
    趙經理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伸手跟他握了握 —— 手指關節粗大,掌心全是老繭,像摸在砂紙上,估計以前幹過重活。
    他上下打量林凡,眼神裏帶著點驚訝:
    “你這麽年輕?看著才二十出頭,想做啥生意?我還以為是中年人來租呢,年輕人大多不願意幹這種小買賣。”
    “開家兒童用品店,賣玩具、衣裳、文具,這附近缺一家像樣的。” 林凡沒隱瞞,這事兒藏不住,指了指窗外,
    “您看,這附近三個家屬院,還有小學,孩子多,肯定有生意。上次我來的時候,還有家長說想在這兒買玩具呢。”
    趙經理點點頭,歎了口氣:
    “確實缺,以前常有家長來問有沒有孩子穿的衣裳、玩的玩具,可咱們是日雜店,隻賣洗衣粉、肥皂這些,滿足不了人家。
    這店二十二平,後麵帶個小倉庫,有五平,能放貨,還能堆點雜物,不用占店裏的地方。
    以前是國營的,我在這兒幹了十年,從二十多歲幹到現在,現在公司要改製,說這店不賺錢,客流量少,就讓轉租。”
    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點不舍,“其實我也不想轉,可沒辦法,公司有規定。”
    1998 年縣城裏不少國營小店都在改製
    有的關了門,有的轉租,像西街的國營糧店就改成了超市,東街的國營書店也轉租給了賣文具的,主要是國營店效率低,進貨慢,價格還高,跟不上老百姓的需求。
    林凡聽老吳說過,國營店進貨得層層審批,有時候熱門的貨半個月都進不來,等進來了,早就沒人要了。
    “租金嘛,一年一千二,押三付一,第一次得交四百塊 ——
    押金三百,首月租金一百。”
    趙經理報了價,眼神裏帶著點試探,似乎在看林凡的反應。
    這個價比林凡預估的高了一百,他心裏快速算了算 ——
    一千二一年,每月就是一百,比市中心便宜一半,還是能承受,但能省一點是一點。
    他沒立刻應,指著牆麵說:
    “趙經理,您看這牆皮,掉得能看見裏麵的青磚,我得買石灰重新刷,還得買膩子補縫,這就得兩百多;
    貨架也得全換,這些舊貨架太矮,才一米二,擺不了多少貨,我得打一米八的,材料和工錢都得花錢;
    而且這位置不算街口,人流比街口少一半,您看租金能不能再讓讓?”
    他又指了指門口的台階,台階裂了道縫,有兩指寬,下雨天容易積水:
    “這台階裂了縫,下雨天容易滑,我還得找水泥補,一袋水泥八塊,最少要兩袋,這些都是額外的開支,我這剛創業,實在不容易。”
    趙經理皺著眉,圍著店轉了一圈,手指敲了敲牆麵,“咚咚” 響,又看了看林凡真誠的眼神 ——
    那眼神裏沒虛頭,全是想做事的勁,不像之前來問的人,要麽嫌貴要麽挑三揀四,還想壓價壓得離譜。
    他最終歎了口氣:
    “行吧,年輕人創業不容易,我也不跟你多要。
    第一年租金降到一千一,押金不能少,三百塊,首月租金一百一,總共四百一。”
    他頓了頓,補充道,“以後每年租金漲多少,咱們再商量,但我不會漲太多。”
    林凡心裏一鬆,比預算少了三十塊,夠買兩袋石灰,或者給笑笑買兩罐水果糖。
    但他沒露喜,假裝猶豫了會兒,又提了個要求:
    “趙經理,我想簽三年合同,而且得在合同裏寫明,三年內租金漲幅不能超過每年百分之五。”
    他知道,再過兩年,縣城的租金就得漲 ——
    去年東街的門麵就漲了百分之十,現在把話寫死,以後不用跟人扯皮,也能少花冤枉錢。要是每年漲太多,他的利潤就薄了,說不定還得賠錢。
    趙經理摸了摸下巴,琢磨了會兒 ——
    三年租約穩定,不用總找下家,他也能早點去公司報道,不用天天守著這空店;
    百分之五的漲幅也合理,比物價漲得慢不了多少,去年縣城的物價漲了百分之六,這個漲幅不算高。他點了點頭:
    “行,就按你說的來。明天你帶身份證、錢,咱們去居委會簽正式合同,我再把鑰匙給你,順便把水電費結清,省得你後續麻煩。”
    走出日雜店時,陽光正好,曬在肩膀上暖得能化開心裏的冰疙瘩。
    林凡攥了攥口袋裏的存折,指尖都透著勁 ——
    原來從 “擺攤的” 到 “開店的”,就差這一步邁出去的勇氣。
    以前總怕這怕那,現在真的談成了,反而覺得心裏踏實了。
    可走了沒兩步,心裏又沉了沉:裝修得找張師傅,得提前量好貨架尺寸,長兩米、寬四十厘米最合適,太高了孩子夠不著,太寬了占地方;
    進貨得跑趟市裏,得提前列好清單,兒童衣裳要拿 13 歲的,男孩女孩的都得有,每種款式拿五件,賣得好再補;
    玩具要拿積木、玩偶,不能拿太硬的,怕孩子磕著;營業執照得去工商變更,要帶身份證、租賃合同,說不定還得跑兩趟,上次老吳就跑了三趟才辦下來。
    最擔心的還是黑皮,要是他知道自己開了店,會不會來鬧得更凶?
    上次隻是擺棚子,黑皮就常來搗亂,開了店說不定更過分,覺得自己賺了錢,能榨出更多 “油水”。
    鄰街開雜貨店的老吳,剛開店的時候也被地痞找過麻煩,後來他聯合了旁邊幾家店,一起去派出所備案,還跟街道辦簽了 “商戶聯防” 的協議,之後地痞就不敢來了。
    林凡想著,以後也得跟旁邊的店搞好關係,萬一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他深吸一口氣,腳步卻沒停。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決定破局,就不能怕麻煩。
    他得趕緊回家,把裝修要辦的事列個清單,還得告訴王猛 ——
    那個憨直的兄弟,昨天還說要幫他搬貨,以後店裏少不了他的力氣,得跟他說說,讓他幫忙看著裝修,別讓人偷東西,也別讓人來搗亂。
    走到巷口,遠遠就看見王猛在棚子門口張望,胳膊肘撐在櫃台上,脖子伸得老長,像隻等著喂食的大雁。
    看見林凡,他嗓門一下就亮了,手揮得像小旗子:
    “凡子!咋樣?找著地方沒?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小學附近好?
    我就說那兒孩子多,肯定適合開兒童用品店!”
    林凡笑著點頭,聲音裏都帶著勁:
    “找著了,明天簽合同。二十多平,還帶個倉庫,以後咱們就有正經店了,不用再蹲這棚子裏受凍了!”
    王猛一聽,高興得跳起來,嗓門大得能驚動隔壁的修鞋師傅 ——
    修鞋師傅正低著頭釘鞋跟,
    聞言探出頭看了一眼,也笑著點頭,還朝林凡豎了豎大拇指。
    王猛跑過來,手拍在林凡肩膀上,力道大得讓他晃了晃:
    “真的?太好了!以後再也不用怕黑皮踹門了!我這就去跟張師傅說,讓他明天就來量尺寸,他昨天還跟我說,要是你開店,他免費幫你修一次貨架,說你是實在人!”
    林凡拍了拍他的手,沒說話 —— 他知道,這隻是破局的第一步。
    裝修時要盯著石灰別摻假,有的商家會在石灰裏摻沙子,刷出來的牆容易掉皮;
    進貨時要挑質量好的,不能拿次品,不然砸了招牌;
    開業後要防著黑皮搗亂,得提前跟派出所備案;
    還要跟周圍的鄰居搞好關係,互相有個照應。
    這些都還在後麵等著,像一座座小山頭,得一個一個翻過去。
    但他低頭看了看掌心,那上麵還留著握存折的溫度,
    像握著笑笑的小手似的,透著安穩。
    他抬頭看了看天,太陽正慢慢爬高,照在路邊的楊樹上,葉子晃著光,心裏想著:
    以後不管再難,隻要能讓笑笑有個不漏雨的家,能讓她不用再怕黑皮、錢老西,再累也值了。
    他甚至開始琢磨店名,“笑笑寶貝屋” 這幾個字在心裏過了一遍,覺得又暖又亮,像揣著個小太陽。
    至少,
    他已經朝著 “給笑笑一個不漏雨的家” 的方向,穩穩地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