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樣品與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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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主任,就按這個做,針腳要密,每寸至少十二針,鎖邊得牢,不能讓孩子摳著線頭玩。孩子穿的,半點馬虎不得。”
林凡說得認真,指尖還在圖紙上點了點 “口袋加深” 的備注,生怕徐主任沒注意到細節,語氣裏滿是懇求。
徐主任接過布料,指尖捏著棉線輕輕抻了抻,棉線彈得勻,沒斷,她又湊到鼻尖聞了聞,沒異味,點點頭:
“這是新疆長絨棉,纖維長,能到 38 毫米,透氣性好,孩子穿不悶汗,選得不錯 —— 我家小孫女就穿這種棉的,軟得很。”
又低頭看圖紙,手指點著尺寸標,一筆一筆核對:“領口加半寸、袖口卷邊、口袋加深 —— 想得挺細,都是為孩子考慮的。沒問題。”
她頓了頓,報出價格:“加工費三塊五一件,比外麵便宜五毛,咱們都是實在人,不賺黑心錢。十天後給你看樣品,預付三成定金,你看行不?”
林凡心裏一鬆,比他預算的四塊還少五毛。他趕緊從包裏掏出計算器,指尖顫得連按鍵都按不準,按了兩次 “350” 才按對,生怕徐主任突然說 “不行”,心都提到嗓子眼:
“一百件加工費三百五十塊,布料八百五十塊,總共一千二,定金三成是三百六十塊……” 他摸了摸錢包,裏麵的錢剛好夠,連毛票都湊上了。
“行!太行了!我現在就付定金!” 他把錢遞過去,指尖還在發顫,徐主任接過錢,數了兩遍,放進抽屜裏,還給他開了張收據,上麵蓋著 “紅星服裝廠” 的紅章。
談妥時,天已經擦黑,車間的燈亮了,暖黃的光裹著縫紉機的 “嗒嗒” 聲,倒有股踏實的勁。
徐主任從車間裏拿出兩件用邊角料趕製的樣品,遞給他:
“你先拿著看看,要是不滿意,咱們再改 —— 這是按你圖紙做的,就是顏色用了剩料,淺灰和淺粉,是之前做成人襯衫剩下的,你別介意。”
林凡接過來,指尖一碰就知道好 —— 布料軟乎乎的,像摸著笑笑剛曬過太陽的小棉襖,還帶著點陽光的暖意;
針腳密得像魚鱗,他湊到燈前數了數,每寸真的有十三針,比他要求的還多;領口的雙層布縫得平整,沒一點硌手的地方,用指甲輕輕刮了下,沒起毛;
鎖邊是雙線,用手指拽了拽,沒開線。他又翻到裏麵,看不到一根多餘的線頭,連標簽都縫得服帖,標簽是淺白布做的,上麵用藍線繡著 “紅星製”,不會磨到孩子的皮膚。
他攥著這兩件小 T 恤,心裏像揣了個小暖爐,連跑了三天的累 —— 腳底磨的水泡(昨天走太多路,水泡破了,貼了片創可貼,現在還疼,走一步就抽一下)、指尖的棉絮、被老板懟的委屈 —— 都化成了腳底的勁。
返程的班車裏飄著汽油味,混著乘客帶的菜味。
前排大媽帶了一網兜白菜和蘿卜,白菜葉子上還沾著點露水,濕了塑料袋,水珠滴在地板上,她正低頭剝豆子,指甲縫裏還留著點泥,豆子殼滾到林凡腳邊,林凡彎腰撿起來,遞給大媽,大媽笑著說
“小夥子心細,跟我家小子差不多大”,還塞給他一顆剝好的豆子,甜絲絲的。
林凡把樣品裹在舊毛衣裏,貼在胸口 —— 這件毛衣是灰色的,袖口磨破了,是笑笑去年穿小的,現在他當內搭穿,毛衣的領口鬆了,洗得發白,上麵還沾著點笑笑的頭發,軟乎乎的。
他怕樣品被擠壞,也怕被人看見起心思,就這麽緊緊護著,像護著件寶貝。
回到縣城時,街燈已經亮了。
黃澄澄的光裹著晚風,吹在臉上軟乎乎的,連空氣裏都帶著點晚飯的香, 隔壁 “李記麵館” 飄來的牛肉湯味,濃得能聞出裏麵放了胡椒,還有點蔥花的鮮;巷口張嬸家炒青菜的味,帶著點煙火氣,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他沒回筒子樓,直接往店裏走。
“笑笑寶貝屋” 的門還沒關,王猛正搬著鬆木門板準備關門,門板上有幾道劃痕,是上次卸貨時蹭的,他用砂紙磨過,卻沒完全磨掉,露出裏麵的木紋。
看到林凡風塵仆仆的樣子,王猛趕緊放下門板迎上來,手裏還攥著塊舊毛巾改的抹布, 抹布是之前賣不出去的淺粉 T 恤改的;
領口剪了個洞,套在手上剛好,上麵還沾著點洗潔精的泡沫,是剛才擦貨架剩下的 —— 他看到林凡的帆布包上沾著點布料的白絨,趕緊用抹布蹭了蹭:
“凡子!你可回來了!咋樣?市裏順利不?沒遇到啥麻煩吧?我這三天都沒睡好,總怕你被人坑了!”
林凡笑了笑,沒說話,從背包裏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兩件樣品,攤在櫃台上。
淡灰的 T 恤在燈光下泛著軟光,淺粉的那件領口還留著徐主任用粉筆畫的記號,像個小月牙,沒擦幹淨。
“猛子,你摸摸。”
王猛趕緊湊過來,粗糙的手指反複捏著布料 —— 他的手常年搬貨,指腹磨出了繭子,卻格外輕地蹭過針腳,像摸自家娃的臉似的,還把口袋翻過來,對著店裏的燈看:
“哎呦!這料子真軟和!比咱們進的那些童裝還好 —— 你看這鎖邊,比我媳婦縫衣服還密,上次我媳婦給娃縫褲子,針腳大得能塞手指!”
他咧開的嘴都合不上,露出兩排白牙,又翻到裏麵,
“你看這線頭,一根都沒有!
上次進的那批貨,裏麵的線頭能扯出半寸,
張阿姨還來找過我,說孫子穿了癢,我趕緊給人換了件。
凡子,
這是你找的新貨源?
肯定好賣!我看張阿姨下次來,指定得買兩件,說不定還會帶街坊來!”
林凡搖搖頭,指著左胸的小口袋,語氣裏藏著點抑製不住的興奮,連聲音都輕了點:
“猛子,這不是新貨源,是咱們自己的貨。”
“自己的貨?”
王猛愣了,眼睛瞪得圓圓的,像見了稀奇事,伸手撓了撓頭,指節蹭得頭發亂了也沒察覺:
“啥叫自己的貨?咱們還能做衣裳?這不是電視裏那些大工廠才有的本事嗎?咱們這小破店,連個縫紉機都沒有,也能做?”
他說著,又拿起樣品翻來覆去地看,手指蹭過針腳時,還輕輕歎了口氣,像是第一次見這種 “自己做的衣服”,眼裏滿是不敢信。
“對,咱們自己做。”
林凡拿起淺粉 T 恤,手指在口袋上輕輕劃了圈,圈住那個未來要繡 Lo 的地方,
“布料是我挑的新疆長絨棉,摸著軟,孩子穿不悶汗;版式是我按笑笑的衣服定的,領口、口袋都改了,更合身;
廠子是街道辦的紅星廠,靠譜得很,車間幹淨,工人也仔細。以後這裏,就繡上‘笑笑寶貝屋’的標記 —— 哪怕現在隻是個名頭,也是咱們自己的牌子,不用再看批發商的臉色,他們想漲價就漲價,想斷貨就斷貨。”
王猛盯著 T 恤上的小口袋,半天沒說話,突然一拍大腿,聲音都高了:
“好!太好了!凡子,你真能折騰!這要是成了,咱們就不用再跟人搶貨,也不用怕他們壓價了!
之前李批發商給咱們漲了五毛錢,咱們都得跟著漲,有個顧客本來要拿三件,一聽漲價,隻拿了一件,還說‘別家都沒漲’!”
可興奮勁過了,他又有點擔心,聲音低了點,湊得近了些,生怕被路過的人聽到:
“就是…… 這得花不少錢吧?定金付了多少?第一批做一百件,布料、加工費、繡 Lo,算下來得幾百塊吧?萬一做出來賣不出去,咱們這不白扔錢了?
咱們店裏的流動資金本來就不多,上次交房租還是湊的,笑笑的學費還沒攢夠呢……”
“先試水,花不了多少。”
林凡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溫度傳過去,語氣堅定得像釘釘子,
“猛子,我算過了:布料每米 8.5 元,一件 T 恤用一米布,一百件就是 850 元;加工費 3.5 元一件,一百件 350 元;
繡 Lo 五毛一個,一百件 50 元;總共 1250 元,定金付了三成,也就 375 元。
就算賣得慢,咱們老顧客有二十多個,張阿姨、李嬸、幼兒園的王老師,每人買兩件就能賣四十件,剩下的擺著慢慢賣,虧不了多少。
而且,老是賣別人的貨,賺點差價,永遠是小打小鬧。
要想讓笑笑過上安穩日子,不用再擠筒子樓(現在住的筒子樓沒暖氣,冬天笑笑總凍得手腳涼,晚上睡覺得裹兩床被子),不用再擔心交不起學費,咱們得有自己的東西。這事兒,錯不了。”
王猛看著他眼裏的光 —— 那光比店裏的燈還亮,是他以前跟林凡一起在夜市擺攤時沒見過的,是帶著盼頭的光。
心裏的擔心慢慢散了,他重重點頭,攥著拳頭:
“成!你說咋幹就咋幹!我聽你的!店裏的事你放心,有我呢!我每天多擦兩遍貨架,多跟顧客聊聊,問問他們喜歡啥顏色、啥尺碼;
笑笑我也護得妥妥的,每天下午6點就把她送回家給她把奶給她吃了,絕不讓巷口的小混混欺負她 —— 上次那幾個小混混想搶笑笑的橡皮,被我罵走了,他們再也不敢來了!”
“這幾天辛苦你了。”
林凡把樣品疊好,放進櫃台最裏麵的抽屜,還鎖上了小銅鎖 —— 抽屜裏還放著笑笑的照片,是去年生日拍的。
笑笑穿著粉色連衣裙,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照片的邊角有點卷,是林凡經常拿出來看磨的。“關門吧,我請你吃餛飩,街口那家‘張記’,加個蛋,邊吃邊說店裏的事。”
接下來的幾天,店裏的日子照舊 —— 王猛擦貨架、招呼客人,遇到熟客就念叨 “咱們以後有自己做的童裝了,軟和得很,比別家的都舒服,到時候給娃留一件”;
林凡理貨、記銷售,可他的心思多了層牽掛,像揣了顆發芽的種子,總想著快點長大。
他趁沒客人的時候,趴在櫃台上畫 Lo。
桌上鋪著張白紙,旁邊放著笑笑的彩色鉛筆 —— 有紅、黃、藍三種顏色,紅色的鉛筆頭有點禿,是笑笑平時畫畫用的;
黃色的那支斷了半截,用透明膠帶纏了圈,藍色的筆帽丟了,是上次笑笑說 “爸爸畫 Lo 要用好看的顏色,小朋友才喜歡”,硬塞給他的。
他先畫了笑笑的笑臉,圓圓的臉,眼睛畫了三根睫毛,結果看著像小貓咪,搖搖頭用橡皮擦掉,橡皮屑掉在作業本上,他吹了吹;
又畫了小太陽,光芒畫了十道,怕繡出來太擠,不好看,又擦掉;最後選了個最簡單的 ——“笑笑” 兩個字用圓滾滾的字體,是照著笑笑作業本上的字寫的,有點歪,卻透著可愛,旁邊加個小小的愛心,用紅鉛筆塗得淺淺的,剛好能繡在小口袋上。
畫好後,他還拿給笑笑看,笑笑趴在桌上,手裏拿著粉色蠟筆,在愛心旁邊畫了個小太陽,蠟筆太尖,戳破了點紙,她趕緊用小手捂住;
小聲說 “爸爸對不起”,林凡摸了摸她的頭,說 “這樣才好看,像太陽照著愛心,小朋友肯定喜歡”,笑笑才露出笑臉,抱著他的胳膊蹭了蹭。林凡心裏更定了,覺得這 Lo 比任何設計都好。
他還專門去了縣城的 “紅光刺繡店”。
店在巷子裏,門口掛著塊藍布簾,上麵繡著朵梔子花,白色的花瓣,綠色的葉子,繡得活靈活現。
老板娘坐在老式縫紉機前繡手帕,手帕上的梔子花已經繡了一半,白色的線在淺藍布上顯得特別幹淨,她的手指有點糙,指關節上有層薄繭,是常年握針磨的,繡的時候,針穿過布的聲音 “沙沙” 的,特別輕,像風吹過樹葉。
聽林凡說要繡小圖案,老板娘抬頭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像朵菊花:
“小圖案五毛一個,一百個起繡,三天就能好 —— 你要是著急,我讓徒弟晚上加兩小時班,兩天給你弄好,不額外加錢。”
林凡連忙說:“不用急,您按正常來就行,保證質量最重要,這是繡在孩子衣服上的,不能馬虎,要是線鬆了,孩子容易摳下來吃,不安全。”
老板娘點點頭,指了指牆上掛的獎狀:
“放心,我做刺繡三十年了,從沒出過差錯。這是去年縣上給的,說我繡的東西質量好,有個城裏的老板還來訂過婚服的刺繡呢,上麵的鳳凰繡得跟真的一樣。”
林凡順著看過去,獎狀的邊角有點卷,上麵的 “優質刺繡商戶” 幾個字還很清晰,下麵蓋著縣婦聯的紅章。
每天晚上關店後,林凡都會翻童裝區的銷售記錄。
賬本是藍色封麵的,邊角磨得發白,裏麵的紙有點黃,是用圓珠筆寫的,有的地方洇了墨,是上次下雨時不小心濺的。
他翻到最近一個月的記錄,用鉛筆在紙上畫了個簡單的表格:
淺藍賣了 32 件,其中 10 件是張阿姨介紹的街坊買的,張阿姨還說 “這顏色顯白,娃穿好看”;
粉白 28 件,8 件是幼兒園王老師訂的,說要給班上的孩子當表演服,“軟和,孩子穿得舒服”;
淺黃 15 件;深顏色的(深灰、深藍)隻賣了 10 件 —— 家長都說 “淺顏色耐髒、顯白,孩子穿好看,深顏色沾了灰更明顯,洗也不好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