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樣品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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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尺碼方麵,110 厘米賣了 45 件,占總銷量的 40%,是附近小學一二年級孩子常穿的;
    100 厘米和 120 厘米各賣了 25 件左右,100 厘米是幼兒園大班的孩子穿,120 厘米是三年級的;
    大家提得最多的要求是 “軟、耐洗、不掉色”,有個李嬸來買時,拿著衣服在手裏搓了搓,說 “要是洗了不掉色就好;
    上次買的紅衣服,洗了一次就染得白襪子都紅了,娃還哭了”,還有個家長說 “希望衣服上的圖案別太複雜,簡單點就行,太複雜的圖案容易掉渣,娃會放嘴裏嚼”。
    這些都被他記在小本子上,還畫了小勾,準備下次跟徐主任敲定生產細節時用 —— 比如淺藍和米白各做 50 件,100、110、120 厘米的尺碼各占三分之一,圖案就用自己畫的 “笑笑 + 愛心”,簡單又可愛。
    可平靜沒幾天,一絲暗流就悄悄繞了過來,像條藏在草叢裏的小蛇,貼著 “笑笑寶貝屋” 的門口,吐著信子。
    那天下午,陽光有點晃眼,透過玻璃門照在貨架上,把文具區的橡皮照得發亮,橡皮上的小豬圖案都清晰得很,連豬鼻子上的小點點都看得見。
    店裏進來個穿洗得發白夾克的年輕人,夾克的拉鏈壞了,用根灰繩子係著,繩子上還沾著點水泥灰,是工地的;
    褲腳卷到膝蓋,露出沾著泥的帆布鞋 —— 泥還沒幹,在地板上踩出了幾個淺印,是巷口工地的黃泥巴,他走的時候腳還蹭了蹭地板,像是想把印子擦掉,卻蹭得更花。
    他不看童裝,也不看玩具,就圍著文具貨架轉,手插在褲兜裏,指節在裏麵動來動去,眼神飄得厲害:
    一會兒瞟瞟櫃台的抽屜(裏麵鎖著樣品),抽屜上的小銅鎖閃著光,他看了兩眼,又趕緊移開;
    一會兒看看店外的街,像在找什麽東西,又像在等什麽人。
    轉的時候,他的手還在橡皮盒上碰了下,一塊粉色橡皮掉在地上,他也沒撿,就假裝沒看見,腳還往旁邊挪了挪,差點踩到橡皮,橡皮上的小豬圖案都蹭花了。
    王猛剛要拿抹布去擦橡皮上的灰,林凡趕緊用眼神按住他 —— 他太熟悉這種眼神了,以前黑皮的小弟來店裏 “探店” 時,就是這種眼神,裏麵藏著鬼,透著不懷好意。
    黑皮沒進去前,總想著搶他的夜市攤位,還動手推過他,現在進去了,小弟說不定還記著仇。
    林凡自己走過去,語氣平靜得像聊天氣,腳步卻悄悄往笑笑的小墊子那邊挪了挪 —— 笑笑正在那邊玩積木,堆了個小小的 “房子”,房子的窗戶是用方形積木拚的,還插了根小旗子。
    “同誌,需要點什麽?
    文具還是玩具?要是給孩子買,我可以給你推薦,我們這兒的橡皮是無鉛的,孩子用著安全,不會中毒,顏色也好看。”
    那年輕人嚇了一跳,身子僵了一下,像被針紮了,手從褲兜裏抽出來,又趕緊塞了回去,支吾著說:
    “沒…… 沒啥,隨便看看。” 說完,轉身就往外走,腳步快得像在逃,出門時肩膀還差點撞到門框,踉蹌了一下才站穩,頭也不回地往巷子裏鑽,很快就沒影了,隻留下地上的那塊粉色橡皮。
    “這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沒好事!”
    王猛湊過來說,語氣裏滿是警惕,手還攥著抹布,指節都發白了,
    “會不會是黑皮的人?黑皮雖然進去了,可他那些小弟還在縣城晃悠,上次我還在菜市場看到他們跟賣菜的吵架,搶人家的秤砣,凶得很!說不定是來探風的,看咱們店還開不開,有沒有可乘之機!”
    林凡沒說話,眉頭輕輕蹙了起來,指尖在櫃台上輕輕敲著,心裏盤算著:
    黑皮進去前,跟自己搶過夜市的攤位,還放話 “不讓你好過”,現在他的小弟沒散,肯定還記著仇。
    這次來探店,說不定是想看看店裏的情況,要是有機會,就來搗亂 —— 比如偷東西,或者故意找茬吵架,影響生意。
    他回頭看了眼笑笑,笑笑還在堆積木,沒察覺到剛才的緊張,手裏拿著塊黃色積木,正往 “房子” 上搭,嘴裏還哼著幼兒園教的歌。
    心裏更沉了 —— 得保護好笑笑,不能讓她受驚嚇,上次黑皮來鬧,笑笑嚇得哭了半天,晚上還做噩夢。
    更讓他心裏發緊的是第二天下午。
    錢老西背著雙手,慢悠悠地從店門口走過。錢老西是縣城裏的老批發商,以前給林凡供過貨,總喜歡壓價、摻次品;
    上次給的一批童裝,裏麵混了三件有破洞的,林凡找他換,他還說 “小破洞不影響穿,你賣的時候便宜點就行”;
    後來林凡就不跟他合作了,他還在背後說閑話,說 “笑笑寶貝屋的貨是次品,賣不出去才換貨源”。
    這次他不像平時那樣直接進來找茬,而是站在玻璃門外往裏麵望,手裏拿著個紫砂壺,壺嘴歪得厲害;
    他抿一口時,茶水順著壺嘴流到下巴,他用袖子隨便擦了擦,袖子上的茶漬疊著茶漬,黑一塊黃一塊。
    他的眼神像鉤子似的,掃過文具貨架,掠過玩具區,最後停在櫃台上方,昨天林凡把淺灰的樣品掛在了那裏;
    想試試客人的反應,淡灰的布料在陽光下很顯眼,不少家長都問 “這是新到的童裝嗎?看著挺軟,多少錢一件”,有個媽媽還說 “要是賣,我想給娃買一件,看著比別家的舒服”。
    錢老西的嘴角勾了個笑,不是平時的幹笑,是藏著琢磨的笑,像根彎鉤子,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盯著樣品看了兩秒,像是在算這塊布值多少錢,又像在想怎麽把這生意攪黃。
    然後,他才慢悠悠地移開目光,背著手往街那頭走,腳步比平時慢了半拍,走了幾步還回頭看了一眼店門,那眼神裏的算計,林凡看得清清楚楚,像淬了冷的冰。
    兩人的目光隔著玻璃碰了一下,錢老西沒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那點頭不像打招呼,更像一種 “確認”—— 確認林凡在搞 “新花樣”。
    林凡的心 “咯噔” 一下,像被冰錐戳了下,涼得慌。
    這個老狐狸,鼻子太靈了 —— 他是不是看出樣品不對勁?
    是不是察覺到自己在搞 “新花樣”,想自己做童裝,不再從批發商手裏拿貨?要是被他知道了,說不定會找紅星廠的麻煩 ——
    比如跟徐主任說 “林凡付不起加工費,是騙子”,讓徐主任停工;或者在縣城裏散布謠言,說自己的衣服質量差,是 “小作坊做的,不衛生,孩子穿了會生病”。
    他趕緊走過去,把樣品從掛鉤上取下來,疊的時候,手指蹭到了樣品上的白絨,絨掉在櫃台上,他趕緊用手抹掉,生怕留下痕跡。
    塞進抽屜後,還把進貨賬本壓在上麵,賬本有兩指厚,剛好擋住樣品的邊角,連一點布料都沒露出來 ——
    是他太急了,忘了這小縣城的風傳得快,一點新動靜都能被人盯緊,這不是給人遞把柄嗎?以後得更小心,樣品不能隨便露出來,跟紅星廠的合作也得保密,連熟客都不能說。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
    十天的期限快到了,樣品馬上要做好,定金都付了,現在退縮,不僅虧了錢,還丟了機會,更對不起自己心裏的那點盼頭;
    那是讓笑笑過上好日子的盼頭,是讓 “笑笑寶貝屋” 活下去的盼頭。
    林凡咬了咬牙,指節捏得發白,心裏定了主意:隻能更小心。他拉過王猛,聲音壓得低低的,幾乎湊到王猛的耳朵邊:
    “最近要是再看到陌生麵孔,別跟他們說話,也別讓他們在店裏多待,要是他們問東問西,你就說不知道,有事等我回來。
    一有不對勁,就立刻關門走人,我盡快出去把事情辦好,然後盡快回來;還有,別跟任何人說咱們自己做童裝的事,尤其是錢老西那邊的人 。
    他跟不少批發商都認識,要是傳出去,說不定會聯合起來壓咱們,讓咱們進不到貨,也賣不出貨。”
    王猛趕緊點頭,拍著胸脯保證:“你放心!我盯著呢!誰要是敢來鬧事,我就喊隔壁的張叔、李哥他們幫忙 ——
    張叔以前是退伍軍人,能打!上次有小混混來搶東西,被張叔一腳踹翻了,再也不敢來了!絕不讓他們欺負咱們,也不讓笑笑受委屈!”
    終於到了第十天。林凡一大早就起了床,給笑笑煮了雞蛋和小米粥,雞蛋是土雞蛋,黃澄澄的,是張阿姨送的,說 “給笑笑補營養”;
    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放了點冰糖,笑笑喜歡吃甜的,還加了點紅棗,是上次林凡趕集買的。看著笑笑吃完;
    就把她背上,笑笑上衣的拉鏈壞了,用個小夾子固定著,上麵還掛著笑笑做的紙青蛙;送她到店裏王猛身邊,才背著背包去了汽車站。
    紅星廠的車間裏,五件樣品整齊地擺在桌上,淺藍、米白各兩件,還有一件鵝黃色的備用款 —— 像小鴨子的顏色,格外可愛,是徐主任特意加的,說 “多做一件,讓你多看看”。
    100、110、120 厘米的尺碼都齊了,疊得方方正正,上麵還放著張紙條,是徐主任寫的,字很工整:“樣品已預洗(冷水浸泡 30 分鍾,正常晾曬),無縮水,無掉色,可放心 —— 我家小孫女試穿了,說軟得很。”
    林凡拿起一件淺藍 110 碼的,手指捏著領口輕輕拉了拉,鬆開後立刻彈了回去,沒變形;翻到裏麵看鎖邊,密得沒一根線頭,針腳走得筆直,像用尺子量過似的;
    又拿尺子量了量衣長,55 厘米,跟圖紙上的分毫不差;袖長 32 厘米,也剛好;口袋確實加深了一厘米,他試著放了個小彈珠進去,剛好能裝下,晃了晃,不會掉出來 —— 比他想的還完美,連細節都沒差。
    “徐主任,手藝沒說的!比我想的還好!”
    林凡的語氣裏滿是感激,手裏的樣品摸了又摸,舍不得放下,指尖蹭過布料,軟乎乎的,心裏暖得很,像揣了個小太陽。
    徐主任笑著遞過打印好的合同,鋼筆帽擰得開,放在合同旁邊:
    “那就按這個標準來。淺藍、米白各 50 件,100120 碼各占三分之一,十天後交貨 —— 到時候你過來取,或者我讓廠裏的車幫你送過去?送過去不用加錢,咱們都是實在人,不搞那些虛的。”
    林凡接過合同,一筆一劃寫得認真,名字簽得有力,生怕出半點差錯 —— 他特意看了合同裏的條款,寫著 “無殘次,如有殘次,免費返工”,還蓋了廠裏的紅章,才放心。
    付了剩餘的定金(975 元),他把一件淺藍樣品揣在懷裏 —— 這次他沒敢再露出來,裹在背包最裏麵的舊毛衣裏,貼著胸口,像護著顆滾燙的心,生怕被人看見,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
    返程的路上,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像撒了把碎金,雲朵被染得層層疊疊,像棉花糖,有的像小鴨子,有的像小兔子,飄得慢悠悠的。
    田野裏的麥苗是嫩綠色的,被風吹得晃悠悠的,像鋪了層軟乎乎的綠毯,旁邊的田埂上有個老農在放牛,牛是老黃牛,身上的毛有點黃,甩著尾巴,慢悠悠地走著,嘴裏還嚼著草;
    老農嘴裏哼著小調,調子有點耳熟,是林凡小時候聽奶奶唱的童謠《月亮光光》,“月亮光光,照在窗上,娃娃睡覺,夢裏花香”,聽得他心裏軟乎乎的。
    林凡望著窗外,心裏又甜又緊 —— 甜的是自己的 “牌子” 終於要做出來了,以後笑笑就能穿自己店做的衣服,不用再穿洗得發白的舊衣服,還能跟小朋友炫耀 “這是我爸爸做的”;
    緊的是錢老西和那些沒散的暗流,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冒出來,咬他一口,說不定會在交貨的時候搞破壞 ;
    比如在路上攔車,把衣服弄髒;或者在顧客麵前說壞話,讓大家不敢買,到時候不僅虧了錢,還對不起徐主任的信任。
    他摸了摸懷裏的樣品,軟乎乎的布料貼著掌心,像笑笑睡熟時搭在他手上的小手,暖得能化了心裏的緊勁。他想起笑笑昨天晚上跟他說的話:
    “爸爸,等咱們自己做的衣服做好了,我要穿淺藍的,去學校給小朋友看,說這是爸爸做的,爸爸最厲害!還要給張阿姨的孫子也送一件,他上次幫我撿了橡皮。”
    想著想著,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揚,心裏的甜壓過了緊,連風都覺得暖了。
    家的暖,商海的冷,纏在一塊,推著他往前走。
    哪怕前麵有風浪,他也得扛著 —— 為了笑笑,為了王猛的信任,為了這個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帶著光的希望。
    車子駛進縣城時,街燈又亮了,黃澄澄的光裹著晚風,吹在臉上,帶著點飯菜的香味;“李記麵館” 的牛肉湯味更濃了,還混著點辣椒油的香;
    巷口張嬸家的煙囪冒著輕煙,炒青菜的香味混在風裏吹出去,勾得遠路歸來的人的肚子咕咕叫。
    林凡攥緊了背包帶,目光堅定地望向 “笑笑寶貝屋” 的方向 ——
    店裏的燈還亮著,從玻璃門裏能看到王猛的身影;
    他正在整理童裝區的貨架,低著頭估計在和笑笑說話,時不時往門口望一眼,是在等他,像在等一個盼頭。
    新的挑戰或許就在眼前,像暗處的蛇,隨時可能撲過來。
    但他已經準備好了,像握著手裏的樣品,布料軟卻有韌勁,能扛住風雨。
    隻要能讓笑笑過上好日子,能讓 “笑笑寶貝屋” 立住腳,再難的路,他都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