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問心無愧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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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露水是妞妞吵著要買的,說是 “能趕走蚊子”,李老師咬咬牙花了三塊五買了瓶,自己都舍不得用,隻在妞妞睡前往她衣領上噴一點。
剛跨進門檻,妞妞的小皮鞋就踩在水泥地上 “噠噠” 響,像小鼓槌敲在心上 —— 她的小皮鞋是紅色的,鞋尖有點磨白,跑起來時小裙子飄起來,像朵小花兒。
妞妞扯著李老師往童裝區跑,小手指著米白 T 恤的小口袋,聲音脆生生的:
“媽媽,你看!能裝我的小熊糖!上次我的糖裝在兜裏,化了黏在褲子上,洗了半天才掉!”
林凡趕緊取了件小號的,指尖順著領口輕輕展平 —— 領口縫了圈細細的羅紋,是張師傅特意加的,怕磨著孩子嬌嫩的脖子,上次張師傅給自家孫女做衣服,也加了這羅紋,說 “娃的脖子嫩,粗布磨得疼”。
“試試吧,不合身咱再換,要是覺得緊,我明天就去紅星廠找張師傅改,張師傅改衣服可仔細了,上次給鄰居家娃改褲子,改完跟新的一樣。”
他笑著說。
妞妞迫不及待地把胳膊伸進袖子裏,小手在布料裏蹭來蹭去,咯咯笑出聲:
“軟!比我的娃娃衣服還軟!娃娃衣服洗了會硬,上次我穿娃娃衣服,胳膊都磨紅了!這個不會!”
李老師蹲下來,指尖順著走線摸了一圈,沒找著一根線頭 —— 張師傅之前跟林凡說過,
“給娃做的衣服,線頭得剪幹淨,不然勾著皮膚疼,咱不能糊弄孩子”,
上次有件衣服漏剪了線頭,張師傅連夜找出來剪了,還跟林凡道歉。她又翻出吊牌看了看,紅底白字的吊牌上,那個小小的笑臉跟妞妞畫的有點像。
“多少錢一件?” 李老師問。
“十五。” 林凡答。
聽到價格,李老師愣了愣;
縣百貨大樓的 “小白兔” 牌要三十塊,還沒這個軟,上次她買的 “小白兔”,洗一次領口就卷邊,還掉毛,妞妞穿了總撓脖子,脖子都撓紅了,她再也沒敢給她穿,現在還壓在衣櫃最底下,占地方。
她又拿起條淺藍褲子比對,褲子腰是鬆緊的,用的是氨綸鬆緊帶,彈性十足,她拉了拉鬆緊帶,鬆開後立刻彈了回去,比家裏那條洗鬆了的褲子好多了。
“這褲子好,孩子穿脫方便,我家妞妞總係不好扣子,每次上學都要我幫她係半天,上次還遲到了,被老師說了兩句。”
付完錢,妞妞扯著 T 恤下擺轉圈圈,布料窸窣響,像風吹過田埂上的麥穗。李老師跟林凡閑聊:
“比我在大樓買的強多了,那件‘小白兔’的,洗一次領口就卷邊,還掉毛,妞妞穿了總撓脖子,脖子都撓紅了,我再也沒敢給她穿,扔了又可惜,留著占地方。”
這話落進林凡耳朵裏,像喝了口剛煮好的玉米粥,從嗓子暖到胃裏。
他攥著錢的手都有點抖,紙幣被指腹蹭得發毛 —— 懸了半個月的心,終於落了點地,連貨架上那些賣了半個月還沒賣完的作業本,都好像順眼多了,上次他還愁這些作業本賣不出去,要壓本錢。
有了第一個顧客,口碑像春藤似的慢慢爬滿了清水縣的巷弄。
接下來幾天,熟客們陸續來問:穿碎花襯衫的周大嫂來了,她是個爽快人,一進門就大著嗓門喊,
“李老師說你家童裝好,我給雙胞胎孫子買!”,碎花襯衫是去年做的,洗得有點發白,卻幹幹淨淨。
她指著兩件藍白 T 恤,“大的穿藍的,小的穿白的,省得他倆搶”,還特意讓林凡在領口繡 “大”“小” 兩個字,“繡得小點兒,別硌著娃”。
林凡找巷尾刺繡坊的劉姐幫忙,加了五毛錢手工費,劉姐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地縫,“給娃的字,得周正”,繡完還對著光看了看,確認沒歪才交給林凡;
開自行車修理鋪的老張也來了,他手上沾著黑機油,進門先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擦了三遍,指尖還是有點黑,他不敢直接碰 T 恤,隻是湊過去看,
“我家丫頭穿化纖的總哭,說癢,半夜都醒”,說著就用指腹輕輕碰了碰布料,“這軟和”,聲音裏帶著點不確定,又扯了扯領口,見沒變形,才鬆了口氣。
“要粉色的,丫頭喜歡粉色,上次看見鄰居娃穿,回家就吵著要”;連供銷社的王主任都來了,她平時隻買百貨大樓的貨;
覺得 “個體店的東西不靠譜”,上次她在個體店買過雙鞋,沒穿一周就開膠了,這次試了件淺黃的 T 恤,摸了摸布料說 “給我外孫女帶的,這料子比大樓的軟,還便宜十五塊,值了”,說著就掏了錢,連價都沒還;
最讓林凡意外的是趙阿姨,她三天後拎著錢老西家買的淺藍 T 恤找過來,那 T 恤領口已經卷成了麻花,袖口還勾了絲,她手裏攥著孫子的胳膊,胳膊上隱約有片淡紅色的疹子,聲音帶著急:
“林小子,你看這!前天聽那老錢說便宜,給我家小子買了件,穿了兩天就撓得睡不著,你摸摸這料子,硬得像砂紙!我家小子說‘沒有林凡叔叔家的軟’,這不趕緊來你這兒換兩件!”
林凡接過那件仿品,指尖一撚就摸到粗糙的化纖絲,針腳歪得能塞進指甲,他從貨架上取了件正品遞過去:“趙姨,你讓孩子試試這個,要是還癢,我退你錢。”
後來趙阿姨的孫子穿了正品,疹子沒兩天就消了,她又拉著同廠三個退休姐妹來買,說 “咱老紅星人就認實在料子,別讓那黑心貨坑了娃”。
一百件 T 恤沒到兩周就賣空了。
最後一件被隔壁雜貨店的陳阿姨買走時,林凡翻著賬本 —— 賬本是用小學生的練習本改的,封麵寫著 “三年級(2)班 李明”,是之前進貨多了剩下的;
每筆收入都用藍筆寫,支出用紅筆,有次他寫錯了數字,還用橡皮蹭了半天,蹭得紙都薄了,差點破了。
上麵的數字被他的指腹蹭得有些模糊,他卻能背下來:一百件,一千五百塊。他想起 1994 年在夜市擺攤的日子:那時候他剛下崗,進了五十條靛藍色牛仔褲,擺在電影院門口的路燈下,路燈的光黃乎乎的,照得褲子顏色發暗。
結果被錢老西雇人換了三條殘次品 —— 褲腳有破洞,拉鏈還壞了,有個顧客買了後,第二天就來找他退,說 “你這是賣的破爛”。
那天他蹲在路燈下數著皺巴巴的零錢,眼淚止不住地掉,淚珠砸在錢上,暈開小小的濕痕,連路過的狗都繞著他走,他心裏又酸又澀,連晚飯都沒吃。
現在看著賬本上的 “1500 元”,鼻子突然有點酸 —— 原來踏實做事,真的能有回報,不像之前總被人坑。
初步成功讓兩人信心大增。林凡拿著算盤重新算成本:布料 240 塊(100 件 ×2.4 元)、加工費 200 塊(100 件 ×2 元)、包裝 50 塊、定金 500 塊早結清了,淨利潤有 510 塊。
這個利潤率比批發作業本高了近一倍 —— 之前批發作業本,一本賺兩分錢,利潤率才 15%,上個月批了一千本,才賺二十塊,而童裝能到 34%。
他拿著賬本去找王猛時,王猛正蹲在門口啃饅頭,饅頭夾了片自己醃的醬菜,醬菜有點鹹,他啃一口就喝口涼水。
看到數字時,王猛差點把饅頭掉在地上,嘴裏的饅頭還沒咽下去,含糊著說:
“真這麽多?那咱下次多做!三百件夠不夠?我家娃穿了,鄰居都問哪兒買的,我都記著有五個人要呢!
上次隔壁老王還說,要是做童褲,他也買兩條!” 林凡點頭,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
立刻聯係紅星廠訂三百件,除了 T 恤,再加童褲和淡黃色 T 恤,還特意找巷口修鞋的老張設計 “笑臉向日葵” 布標,“繡在胸口,黃色的笑臉,綠色的葉子,讓人一眼就記住,仿也仿不像”。
老張拍著胸脯說 “這布標我給你繡得密點,別人想仿都難,針腳細得他們學不來”。那天晚上他睡得特別香,夢裏都是布料的棉香,直到錢老西的人找上門,才把那點甜氣攪得稀碎。
那天上午的陽光有點晃眼,照在店門口的梧桐樹上,光斑晃得人眼暈。
一個麵生的中年婦女走進來,腳步輕得沒聲,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滌卡上衣,袖口補了塊灰布,補丁的線腳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縫的,針腳還露在外麵,一扯就能鬆。
她手指上戴著個銀戒指,是地攤貨,邊緣卷了,沾著點灰,戒指上的花紋都磨平了,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她沒看別的,直奔童裝區,拿起樣品 T 恤翻來覆去地看,指甲蓋刮著布料,“沙沙” 響,像在刮砂紙;
又掏出個掉漆的放大鏡,鏡片上有道裂痕,不知道用了多少年,鏡柄上還纏著圈膠布,她眯著眼,對著線腳瞅了半天,連標簽位置都用手指按了按,按得有點重,吊牌都變了形;
最後還捏著領口扯了扯,力道比趙阿姨還大,像是在故意測試布料的彈性 —— 上次錢老西派人去看林凡的牛仔褲,也是這麽扯的。
那動作太專業,林凡心裏 “咯噔” 一下,手裏整理作業本的動作慢了下來。
油墨味飄進鼻子裏,平時覺得熟悉的味道,這會兒卻讓人煩躁 —— 他想起錢老西上次換他牛仔褲時,也是先派人來 “踩點”,那人也是這樣,翻來覆去看褲子的拉鏈和走線,看完沒幾天,他的貨就被換了。
“大姐,對這衣服感興趣?
這是自家定製的,純棉的,孩子穿著舒服,洗了不縮水。上次有個媽媽買了,洗了五次都沒變形。”
林凡上前招呼,臉上笑著,後背卻已經沁出了汗,黏在的確良襯衫上,涼颼颼的 —— 這襯衫是去年過年買的,現在袖口都有點鬆了,他還沒舍得扔,平時隻在趕集時穿。
婦女放下衣服,瞥他一眼,眼神像錐子,紮得人不舒服:
“料子還行,做工也就一般,比我上次見的差遠了。多少錢?”
林凡報了價:“十五一件,童褲二十。”
婦女嗤笑一聲,聲音尖細得像指甲刮玻璃:“這麽貴?款式也老土,就一個小口袋,沒個花紋。
西頭老錢家的鋪子,進的童裝跟你這差不多,才賣十塊錢一件,褲腿上還有小熊圖案呢,比你這好看多了。上次我在老錢家買過件,便宜又好看。”
“錢老西” 三個字砸進林凡耳朵裏,他攥著衣架的手猛地一緊,木柄上的毛刺紮進掌心,有點疼,滲出血珠。
冷汗瞬間漫了上來,順著脊梁骨往下淌,把襯衫都浸濕了;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想起三年前在夜市,錢老西雇人換他的貨,他去找對方理論,錢老西坐在躺椅上,手裏搖著蒲扇,眯著眼說 “你有證據嗎?”
還讓兩個夥計推搡他,他摔在地上,膝蓋磕破了,流了好多血,褲子都染紅了,圍觀的人都看著,沒人敢幫他,最後隻能抱著殘次品蹲在路邊哭,連饅頭都沒心思吃。
那點剛冒頭的喜悅,瞬間被冷水澆得透心涼,像冬天喝了口冰井水。他強裝鎮定,嘴角扯出個笑,比哭還難看:“大姐,一分錢一分貨。
我們的麵料是新疆長絨棉,加工是紅星廠的老師傅做的,上次有批紗線不好,張師傅直接扔了,成本在這兒擺著。
您要是圖便宜,去別家看看也成,隻是別讓孩子穿了不舒服 —— 化纖的衣服穿久了,孩子皮膚容易癢,上次有個娃穿化纖衣,後背起了一片紅疹,哭了半宿。”
婦女沒再說什麽,掃了眼貨架上的作業本和橡皮,眼神在價格標簽上停了兩秒,轉身走了。林凡立刻讓王猛跟出去,王猛踩著門口的水泥台階,鞋底沾了片梧桐葉,一抬腳嘩啦啦響。
沒過十分鍾,王猛臉色鐵青地跑回來,攥著拳頭,指節都發白了:“凡子!那女的進了錢老西的舊書鋪!那老王八蛋肯定在仿咱們的貨!
我還看見他鋪子裏堆著幾捆布,跟咱們的料子有點像,就是薄多了,風一吹都透光!上次他仿別人的鞋子,也是這麽堆布的!”
林凡的臉色沉了下來,他讓王猛揣著十塊錢,去錢老西的鋪子裏買件仿品,王猛去的時候,心裏憋著氣,回來時臉都氣紅了,手裏攥著件淺藍 T 恤,布料皺巴巴的,還沾了點灰。
兩件衣服擺在一起,高下立判:仿品的布料一照就透光,一扯就變形,走線歪歪扭扭,線頭吊在外麵像蜘蛛網,領口用的是單股線,輕輕一拉就鬆了,上次林凡扯自家的領口,拉到半尺長都沒鬆。
林凡捏著仿品,指尖能摸到裏麵硬邦邦的化纖絲,糙得硌手,他想起紅星廠徐主任說的話,
“好棉成本高,便宜貨肯定摻了化纖,至少摻 40%,孩子皮膚嫩,穿久了容易起紅疹”,上次有個工友的娃穿了摻化纖的衣服,真起了紅疹,心裏像堵了塊石頭,沉得慌。
果然沒兩天,熟客張大媽來店裏,搓著手不好意思地說:
“林老板,你這 T 恤能便宜點不?西頭老錢那兒有差不多的,才十塊錢一件,我家媳婦讓我來問問,說差五塊呢,五塊錢能買斤豬肉了,夠咱全家吃一頓的。
上次我買斤豬肉,燉了鍋湯,全家都愛吃。” 林凡心裏苦,卻沒法說 —— 他的成本就四塊六,錢老西的仿品成本頂多兩塊五,怎麽降?降了就虧了,不降又怕丟了顧客。
更讓他揪心的是,有天下午,一個穿工裝的男人抱著孩子衝進店,孩子哭得滿臉通紅,脖子上一片紅腫,手裏攥著件錢老西家的仿品 T 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