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童裝的品質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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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門口那塊老楊木 “鄭重聲明” 牌,是林凡前兒個從城郊老楊木匠的作坊裏淘來的寶貝。
老楊木匠守著那間漏風的青磚房做了三十年老木活,手裏的料全是拆老宅子攢下的;
這塊楊木原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某戶人家的房梁,經曆過三十多年的風吹日曬,木質緊實得像塊鐵疙瘩,橫截麵的紋理粗糲交錯,像刻滿了時光的年輪。
當初林凡一眼相中它,就是因為邊角那幾道細密的裂紋:“老木才有這股子踏實勁,裂紋磨平了,反而顯溫潤。”
回家後,林凡把木牌架在院裏的石桌上,從工具箱裏翻出砂紙,從 80 目到 200 目,一層層細細打磨。
80 目的粗砂紙先磨掉裂紋邊緣的毛邊,木糠簌簌落在石桌上,混著陽光裏的浮塵;換 120 目的砂紙時,他特意順著木紋的方向擦,讓溝壑裏的碎木渣也無處藏身;
最後用 200 目的細砂紙收光,磨到手腕發酸,指尖沾著淺褐色的木粉,再蹭木頭時,隻剩綢緞般的溫潤觸感,連裂紋都成了淡淡的淺痕。
牌上的字是他用老街墨坊的朱砂墨寫的。那墨坊的掌櫃是安徽人,祖傳的製墨手藝,朱砂是從湘西采來的,磨出來的墨紅得發亮。
調墨時,林凡特意加了一小勺桃膠 —— 這是巷口老裁縫教他的訣竅:“桃膠熬化了摻墨裏,墨跡能鎖在木頭上,刮風下雨都不暈。”
他用狼毫筆蘸著墨,一筆一畫寫得極慢,“笑笑牌童裝隻用新疆長絨棉,拒絕回收布料,每件均有專屬繡標防偽” 這行字,每個筆畫都透著股認真勁,等墨跡幹透,木牌上泛著暗紅寶石般的光澤,風一吹,連個墨點都沒晃下來
。
這新疆長絨棉,確實不是尋常棉花能比的。林凡為了摸清它的底細,特意托在新疆阿克蘇棉區種棉的朋友寄了資料,還跑了三趟市裏的紡織研究所。
資料上寫得明明白白:
阿克蘇棉區位於天山南麓,每年的日照時長能達到 28003000 小時,比長江流域棉區多 800 小時,晝夜溫差又大,棉纖維能攢足養分,長度普遍在 3638 毫米,比普通陸地棉長出整整三分之一。
前一個月他在看電視的時候,看到了廣東省紡織產品質量監督檢驗研究院在關於布匹的棉花質量對比檢測報告:
新疆長絨棉的斷裂強度是 3.8cN/tex,比普通棉花高出 15%,就算孩子穿著衣服扯拽也不容易破;
吸濕性更不用說,把同樣重量的棉花泡在水裏,新疆長絨棉能吸收自身重量 1.2 倍的水分,普通棉花隻能吸 0.8 倍 ——
這對孩子來說太重要了,出汗後衣服能快速吸汗,就不容易著涼。林凡特意把報告複印了兩份,一份壓在櫃台的玻璃板下,另一份塑封好掛在收銀台旁,就是為了讓顧客看得明明白白。
木板剛往門楣上掛好,就像顆石子投進了縣城商業街的靜水。不到三分鍾,店門口就圍攏了七八個人。
賣菜的張嬸拎著半籃子沾著露水的小白菜,菜葉子上還掛著水珠,她踮著腳湊上前,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店裏掛著的淺粉色樣品外套。
那麵料摸上去軟乎乎的,像揉著剛曬過太陽的雲朵,指尖能感受到棉纖維的蓬鬆,裏子是淺白色的精梳棉布,縫邊都用細棉線細細包了邊,連針腳都排得整整齊齊 ——
林凡特意從蘇州學的蘇式童裝工藝,講究 “密縫細鎖”,一寸布要縫八針,比普通童裝的六針多兩針,這樣洗再多次,縫邊也不會開線。
張嬸摸著麵料,忍不住咂嘴:“你看這針腳多密實!
前幾天我給孫子在錢老西那買了件淺藍外套,花了五塊錢,結果洗一次領口就卷得像朵蔫菊花,袖口的線還崩開了;
裏麵露出來的棉絮灰撲撲的,摻著好多碎線頭,我孫子穿了兩天,胳膊上就起了小紅疹子,去衛生院看,醫生說是布料刺激的!跟你這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人群裏站著個穿藏青夾克的年輕人,是隔壁修車鋪的小周,他聞言撇了撇嘴,從褲兜裏掏出個掉了漆的摩托羅拉 BP 機,按了下側麵的按鍵,屏幕亮起顯示著兩條未讀信息 ——
是他女朋友催他去買醬油。他沒看信息,反倒把 BP 機揣回去,手往口袋裏一插:“商家不都這樣吹?
上月我在市裏百貨大樓買了雙‘真皮’皮鞋,店家拍著胸脯說是頭層牛皮,結果穿半個月鞋頭就裂了縫,去找他們,人家還說我穿得太費!他說用新疆長絨棉,誰知道是不是摻了碎棉絮?
還搞個專屬繡標,說不定是從批發市場批的現成貨,就是為了把價抬上去,好坑咱們這些老百姓!”
他剛說完,旁邊賣水果的劉叔就瞪了他一眼,劉叔的攤子就在林凡店斜對麵,天天看著林凡進貨、做衣服,最清楚他的實誠:
“小周你這話不對!林凡這孩子心眼實,前陣子我給孫女買小外套,想挑件厚實的,他怕我看不清裏麵的棉絮,特意找了把小剪刀,拆開衣角讓我看 ——
那棉絮白得發亮,一絲雜質都沒有,用手扯能看見長長的纖維,哪像錢老西那貨?上次我去他店裏,想摸件衣服的裏子,他死活不讓,說‘摸髒了賣不出去’,現在想想,肯定是裏麵的棉絮見不得人!”
錢老西的反擊來得比林凡預想中快得多。
第二天一早,林凡剛把店門推開,一股冷風裹著嘈雜的聲音就灌了進來 ——
對麵錢老西的店門口,立著塊用硬紙板做的標價牌,原本寫著 “童裝兩塊五一件” 的 “五” 字,被白色塗改液蓋得嚴嚴實實,上麵又用紅馬克筆歪歪扭扭寫了 “四毛五”,字縫裏還濺著黑墨水,像塊補丁似的紮眼。
懂行的人都知道,這價格根本不現實 ——
一件童裝光是麵料就要用半米布,新疆長絨棉的布料批發價是六塊錢一米,加上線、扣子和人工,成本至少要四塊錢,四毛五連塊布料的零頭都不夠。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錢老西是想靠低價噱頭拉顧客,再用劣質貨蒙人。
更鬧人的是,錢老西從廢品站淘了個老式卡式錄音機,米黃色的塑料外殼掉了塊漆,露出裏麵鏽跡斑斑的鐵皮,電源線是用黑膠帶纏過的,接得歪歪扭扭。
他找了半塊磚頭,把錄音機墊在門口的台階上,裏麵放著他侄子的錄音 ——
那孩子前幾天感冒,嗓子啞得像砂紙磨木頭,錄音裏除了
“江南新款童裝,兩塊四毛五一件,比棉花還便宜,走過路過別錯過!”
的吆喝,還混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音量開得極大,震得隔壁修鞋鋪的白鐵皮招牌嗡嗡響。
那招牌是老王去年秋天新做的,上麵用紅漆寫的 “老王修鞋” 四個字,邊緣還卷了圈小花紋,掛招牌的鐵絲本來就有點鬆;
這會兒被震得來回晃,老王正低頭給一雙皮鞋釘掌,手裏的錘子剛舉起來,就被招牌的晃動分了神,錘子 “哐當” 一聲掉在地上,差點砸到腳。
老王把錘子往工具箱裏一扔,煙叼在嘴角,皺著眉走過去敲錢老西的木板門。那門掉了好幾塊漆,露出裏麵發黑的朽木,敲上去 “空空” 響。
老王敲了三下,錢老西才從裏麵探出頭 ——
頭發亂糟糟的像雞窩,沾著幾根棉絮,穿件灰撲撲的襯衫,是前年的舊款,袖口磨破了邊,領口還沾著點醬油漬,最上麵的扣子扣錯了,扣到了第二顆扣眼裏,顯得邋遢又滑稽。
“你這音箱能不能關小點?我幹活都沒法幹了!”
老王的聲音帶著火氣,煙蒂從嘴角掉下來,他趕緊用腳踩滅。錢老西卻叼著根煙,慢悠悠吐了個煙圈,直噴到老王臉上:
“我樂意!這是我家門口,我愛開多大聲開多大聲,你管得著嗎?”
老王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手指著錢老西,半天說不出話 ——
他知道錢老西的德性,跟他吵隻會白費力氣,隻能跺著腳回了修鞋鋪,嘴裏嘟囔:
“這錢老西,真是越來越沒規矩!遲早得栽跟頭!”
更下作的是,錢老西還指使幫工二柱子去菜市場散播流言。二柱子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家在鄉下,因為家裏窮,早早出來打工,錢老西每個月給他三百塊錢,他就啥都聽錢老西的。
那天早上,二柱子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手裏攥著錢老西給的五塊錢 —— 說是 “跑腿費”,見人就湊上去說閑話。
李姐拎著竹籃子剛買了把菠菜,正要去買豆腐,就被二柱子拉住胳膊:
“李姐,你可別去林凡那買童裝!我昨天聽錢老板說,林凡用的布是從縣醫院收的舊紗布翻新的,那些紗布之前裹過病人,上麵全是細菌,都沒消毒!
我鄰居家小孩之前就穿了這種衣服,癢得半夜哭,胳膊上還起了紅疹子,去醫院花了好幾百才治好!”
李姐一聽,臉都白了,手裏的菠菜差點掉在地上 ——
她前幾天還跟兒媳婦說,要去林凡店裏給孫女買件米白色的小外套,現在聽二柱子這麽說,心裏頓時慌了:
“真的假的?我還打算今天就去買呢!”
二柱子使勁點頭,眼神卻有點閃躲:
“真的!錢老板親眼看見林凡從醫院拉回一袋子舊紗布,還說要去工商所舉報他呢!” 說完,他怕李姐再問,趕緊跑去跟賣豆腐的張叔說了同樣的話。
有顧客信了這話,拎著布包就衝進了林凡的店。來的是趙姐,三十多歲,家住在東街,之前給兒子買過林凡的童裝,覺得質量好,這次本來想再買兩件。
她臉上帶著急色,一進門就直奔掛在衣架上的童裝,翻來覆去地找標簽 ——
那標簽是林凡自己設計的,淺灰色的棉布上,用藍色的線繡著 “笑笑牌” 和一個小太陽圖案,太陽的中心還藏著個小小的 “林” 字暗紋。
這暗紋是他特意請蘇州的陳繡娘教的雙麵繡法,陳繡娘做了二十年雙麵繡,說這 “林” 字要用細如發絲的繡線,一針一針繡三小時才能完成,仿冒的話,暗紋會模糊不清,一看就能分辨。
“老板,我聽說你這衣服用的是舊紗布,真的假的?”
趙姐的聲音有點發顫,手裏攥著一件淺粉色的童裝,
“我給我閨女買,她皮膚嫩,可不能出事啊!”
林凡趕緊放下手裏的布料 —— 那是剛到的新疆長絨棉麵料,還帶著淡淡的棉絮香,他拿過趙姐手裏的童裝,找了把小剪刀,輕輕挑開衣角的縫邊,露出裏麵的棉纖維。
那些棉纖維又白又軟,在晨光下泛著絲綢般的光澤,用手撚一撚,能感受到明顯的蓬鬆感。
“大姐,你看這棉絮,多幹淨多白。回收棉都是發黃發黑的,還會有碎線頭、灰塵,甚至有小石子。
去年省質檢局抽檢縣城裏的童裝,回收棉的纖維長度普遍不足 25 毫米,一扯就斷,而我用的新疆的棉花,纖維長度都在 36 毫米以上,你看 ——”
林凡說著,用手指捏住棉絮的兩端輕輕一扯,棉纖維被拉得長長的,卻沒斷,“這樣的棉絮,怎麽可能是舊紗布翻新的?”
他又從櫃台底下拿出一個鐵盒子,裏麵放著新疆供貨商提供的原棉樣本,還有省質檢局的抽檢報告,報告編號是 “XJ20230876”,上麵清清楚楚寫著:
“笑笑牌童裝所用水洗棉,經檢測,棉纖維長度 36.2 毫米,斷裂強度 3.7cN/tex,無異味,無甲醛、重金屬等有害化學物質,符合 GB/T 398532021《嬰幼兒及兒童紡織產品安全技術規範》要求。”
“你要是不放心,咱們現在就去工商所,讓他們找專業機構檢測,要是驗出來有問題,我賠你十倍的錢,再把店裏的衣服全捐了!”
林凡的話說得斬釘截鐵。趙姐湊近仔細看了看棉絮,又拿起報告翻了翻,還掏出手機,照著報告上的編號查了省質檢局的官網,確認報告是真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下來,小聲說:
“那我就放心了,剛才在菜市場聽二柱子說,我還嚇了一跳,差點就去錢老西那買了。”
這種伎倆讓王猛氣得攥緊了拳頭,指節都泛了白。
王猛是知道林凡的辛苦,最受不了別人的誣陷,他和林凡對這店,對這個生意,完全傾注了所有的感情和精力,現在居然還有人這麽來誣陷他們。
剛才他在店裏整理貨架,聽見外麵錢老西的錄音機響得震天響,又聽來買衣服的阿姨說菜市場的流言,一下子就火了,抄起門口的拖把 ——
那拖把是木柄的,拖把頭是舊布條紮的,上麵還沾著點沒洗幹淨的灰塵 —— 就要衝出去找錢老西理論。
林凡趕緊從後麵拽住他的胳膊,林凡的手勁不小,常年搬布料、縫衣服,讓他的指節有點粗,拽得王猛的胳膊都紅了一塊。
“猛子,你先冷靜!”
林凡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眼神冷得像冬天的冰碴子,聲音壓得很低,怕被外麵的人聽見,“他現在就是想逼咱們動手 ——
去年城南的家具店就吃過這虧,兩家老板因為價格吵起來,其中一家老板推了對方一把,結果對方直接躺地上喊‘打人了’,周圍人一圍,拍了視頻發出去,工商所來了之後;
各打五十大板,兩家都被罰款五千,還停業整頓了一周,最後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你要是跟他吵起來,他再往地上一躺,說咱們欺負人;
就算咱們占理,傳出去也不好聽,
工商所來了也得讓咱們賠禮道歉,到時候咱們這店還開不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