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天降豪門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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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步不受控製地向前邁了一步,黑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 “嗒” 的清脆聲響 ——
那皮鞋鞋頭很圓,沒有一點劃痕和灰塵,顯然是剛從轎車上下來的(1993 年縣城裏的轎車屈指可數,全縣城也就五萬多人,
私人轎車不超過五輛,大多是供銷社或政府的黑色桑塔納,停在縣政府門口的院子裏)。
他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住,再也無法從笑笑臉上移開,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胸口微微起伏,手指不自覺地攥了下拳頭,指節都有點發白。
林凡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本能地側身,把笑笑往自己身後拉了拉,護在了身後 ;他的手碰到笑笑的肩膀,能感覺到女兒小小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緊張。
他的手悄悄碰到了櫃台下的黑色轉盤電話 ——
那是上個月剛裝的座機,花了三百塊安裝費,號碼是 “34567”,數字是白色的,貼在電話旁邊的牆上。話費一分鍾兩毛錢,平時他舍不得打,隻有聯係濟南批發商時才用,
但真遇到事,這是唯一的求助方式。1993 年鄰縣剛發生過騙子冒充 “北京幹部” 騙走供銷社三萬塊貨款的事,
那騙子也是穿得光鮮亮麗,說能弄到緊俏的化肥,結果把錢騙走就沒影了,林凡當時聽供銷社的人說過,不得不警惕。
“先生,需要點什麽?”
他的聲音帶著不自覺的冷硬,像繃緊的弓弦,手指因為緊張而有點發涼,指尖甚至有點發麻。
年輕男子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臉上的表情慢慢放鬆下來。
他轉向林凡,露出一抹盡量顯得友善卻依舊難掩激動的笑容,嘴角還有個不明顯的小梨渦 ;這梨渦讓他看起來少了點距離感,多了點溫和。
“請問,您是林凡先生嗎?”
“我是。你是?”
林凡的戒備心更重了,眉頭皺了起來,眉心擰成一個小疙瘩。
這個人不僅氣質非凡,還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 他在縣城除了生意夥伴和鄰居,沒認識幾個外人,更別說這樣一看就 “非富即貴” 的 “大人物”。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在深圳找蘇晚晴的時候,得罪了什麽人,對方找上門來了。
男子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又忍不住飄向林凡身後的笑笑,語氣變得異常溫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個孩子…… 是叫笑笑嗎?”
笑笑從林凡腿邊探出小腦袋,大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手裏還攥著那張 “小腦斧” 貼紙,貼紙的邊角被她捏得有點皺。
她對這個穿漂亮衣服、長得比幼兒園老師還好看的叔叔並不害怕,反而伸出小手,想去摸他西裝上的鍍金紐扣 ——
那紐扣在陽光下閃著光,小小的,圓圓的,像顆小太陽。
“叔叔,紐扣好看。” 她小聲說。
林凡將笑笑的反應看在眼裏,心中的疑團像滾雪球般變大。1993 年的縣城是個 “熟人社會”,誰家有孩子、叫什麽名字,大多傳遍半個城,但這個外來人怎麽會知道笑笑的名字?
他又沒在店裏掛笑笑的照片,也沒跟外人提過女兒的名字。
他沉聲道:
“你是誰?想幹什麽?”
年輕男子終於將目光完全收回,正視林凡,神情變得鄭重起來。
他從西裝內袋裏取出一個精致的名片夾 ——
那是黑色的鱷魚皮材質,上麵有細小的紋路,摸起來應該很有質感,打開時能看到裏麵還放著三四張其他名片,
都是白色或淺灰色的,印著不同的名字和頭銜,但他隻抽出了最上麵那張 —— 抽出一張素雅的名片,雙手遞了過來,遞的時候手指微微彎曲,顯得很禮貌。
林凡接過名片,觸手是極有質感的進口啞粉紙,比縣城百貨大樓賣的最好的信紙還厚,邊緣燙了一圈淺金,金箔亮得晃眼。
上麵隻有簡練的幾行黑色字跡:第一行是 “蘇瑾瑜”,字體是楷體,寫得很工整;第二行是 “燕京”,簡單兩個字,卻透著不一般的分量;
第三行是 “蘇氏集團 進出口貿易部”,字體比名字小一點;最下麵是一個 “0108866123” 的京城電話號碼(1993 年京城電話還是七位,
縣城剛普及五位號碼,“010” 開頭的號碼在縣城幾乎見不到,隻有縣政府的辦公室才有直通北京的電話)。
燕京蘇家!林凡的瞳孔猛地一縮!縱然他兩世為人,對這個在華夏商界和政界都盤根錯節的家族也有所耳聞 ——
去年他在縣城的 14 寸黑白電視上看 “經濟新聞” 時,就見過報道,當時主播說蘇氏集團的鋼鐵廠年產量達五百萬噸,占北方鋼鐵產量的一成,光是每天的鋼產量,
就夠縣城所有工廠用半年。1993 年的華夏商界正經曆著 “姓資姓社” 討論後的新一輪發展,燕京的老牌家族企業大多涉足外貿、重型機械領域,
蘇氏集團當時已靠著北方的鋼鐵廠和天津港的進出口貿易占據一席之地,光是天津港的貨運吞吐量就占了當地民營份額的三成,
大概三百萬噸,而縣城全年的貨運量也就五萬噸,還大多是農產品和農資。
這樣的家族,在縣城人的眼裏,和 “北京的大官” 沒什麽區別 ——
他還記得電視裏蘇氏集團總部大樓的樣子,三十多層高,玻璃幕牆閃閃發光,陽光照在上麵能反射出刺眼的光,比縣城的政府大樓(隻有五層,外牆是灰色的水泥)還要氣派得多。
那是真正的頂級豪門,與他所處的世界有著雲泥之別,就像縣城的沂河(渾濁平靜,河邊全是土坡,夏天長滿野草)和北京的北海(水清,周圍有石欄杆,還有亭子和柳樹),完全是兩個天地。
“蘇先生?”
林凡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指節卻因為攥著名片而泛白,名片的邊角都被他捏得有點彎,
“我們…… 似乎並不認識。”
蘇瑾瑜看著林凡眼中的警惕和困惑,微微一笑,那笑容裏帶著些許複雜,像是有話想說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林先生,冒昧打擾。我們確實素未謀麵。但我可能…… 是笑笑的舅舅。”
“舅舅?”
林凡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腦子裏一片空白,像被人用棍子敲了一下。
他腦海裏閃過蘇晚晴的樣子,那個在縣城菜市場賣過青菜、穿碎花襯衫的女人 ——
她當時住的是城郊的小平房,房頂是石棉瓦的,下雨時會漏雨,月租十五塊,窗戶上糊著舊報紙,報紙是 1990 年的,都發黃了。
她每天早上五點就去菜市場占攤位,冬天天還沒亮就出門,耳朵凍得通紅,怎麽會和燕京蘇家扯上關係?
1993 年的社會,家族背景對一個人的影響遠比後來要大,一個豪門千金跑到小縣城賣青菜,每天和挑挑揀揀的顧客討價還價,簡直像天方夜譚 ——
縣城裏的豪門,比如供銷社主任家,女兒都在百貨大樓當售貨員,穿得幹幹淨淨,哪裏會去菜市場風吹日曬?
“是的,親舅舅。”
蘇瑾瑜的語氣無比肯定,還微微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再次溫柔地投向笑笑,像看著稀世珍寶,眼神裏滿是疼愛,
“如果我沒猜錯,她的母親,是我的姐姐,蘇晚晴。”
轟!
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
林凡整個人都僵住了,手裏的名片 “啪嗒” 掉在地上,正麵朝下,“蘇瑾瑜” 三個字朝上,金色的邊緣在陽光下很顯眼。
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接觸到蘇晚晴的背景!蘇晚晴竟然是燕京蘇家的女兒?
那她當年怎麽會跑到縣城,住漏風的小平房,甚至去菜市場賣青菜(冬天的時候,她的手凍得通紅,還裂了口子,林凡給她買了護手霜,她舍不得用,隻在晚上睡覺前塗一點)?
1993 年的豪門千金,就算離家出走,也該去上海、廣州這樣的大城市,那裏有租界時期留下的洋房,有外資企業,怎麽會來魯南這個連像樣商場都沒有的小縣城 ——
縣城最大的商場就是百貨大樓,總共三層,二樓賣服裝,三樓賣家電,裏麵的家電還大多是黑白電視和電風扇。
無數的疑問瞬間充斥了林凡的大腦,讓他幾乎無法思考,耳邊隻剩下王猛倒抽冷氣的聲音 ;
王猛手裏的棕色雞毛撣子都掉在了地上,撣子頭散了幾根毛,白色的雞毛飄在地上,他撿了兩次才撿起來,手指都在抖,嘴裏喃喃著:
“燕京…… 那不是北京嗎?蘇家…… 是電視裏那個蘇家?就是那個有大鋼鐵廠的蘇家?”
他平時也看經濟新聞,對 “蘇氏集團” 這四個字有印象,隻是沒想到會和林凡扯上關係。
蘇瑾瑜趁著他愣神的功夫,已經蹲下身,與笑笑平視。
他的膝蓋彎下去時,西裝的下擺輕輕掃過地上的灰塵,他下意識地用手拍了拍,拍掉了灰塵。
動作很輕,生怕嚇到孩子,臉上露出了極其真誠而溫柔的笑容,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愛,毫無作偽,眼神裏的暖意像要溢出來。
“笑笑,你好呀。”
蘇瑾瑜的聲音輕柔得能滴出水來,比幼兒園老師的聲音還溫柔,像春風拂過,
“我叫蘇瑾瑜,你可以叫我…… 舅舅。”
他似乎對這個稱呼也有些生澀,畢竟找了姐姐三年,第一次見到外甥女,眼神卻異常明亮,像點亮了兩盞燈,裏麵還有點水光,大概是激動的。
笑笑歪著小腦袋,看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叔叔,又抬頭看了看臉色變幻不定的爸爸,小臉上滿是茫然。
但奇怪的是,她對蘇瑾瑜並沒有對陌生人的那種戒備,反而被他身上溫和的氣息所吸引,小手伸過去,摸了摸他西裝的袖口 ——
羊毛麵料很滑,摸起來很舒服,她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小聲地、試探性地重複了一句:
“啾…… 啾?”
她還不太會發 “舅” 的音,把 “舅舅” 說成了 “啾啾”。
“哎!”
蘇瑾瑜竟然無比自然地應了一聲,聲音很響,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眼眶微微發紅,眼角有了點濕潤。
他伸出手,想摸摸笑笑的臉蛋,又怕唐突,手停在半空,指節微微顫抖 ——
他的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沒有一點汙垢,指甲縫裏幹幹淨淨的,一看就是平時很注重細節的人。
他看向林凡,語氣帶著一絲懇求,眼神裏滿是期待:
“林先生,我…… 我可以抱抱她嗎?我找姐姐和她,找了整整三年。”
他的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1993 年的交通不像後來那麽便利,沒有高鐵,長途靠綠皮火車,他從北京到南方的深圳、廣州,再到山東的濟南、青島,跑了十幾個城市,
光是火車票就攢了一厚遝,放在家裏的抽屜裏,有的票根都泛黃了,上麵的字跡都模糊了。他甚至在深圳的城中村住過半個月,每天挨家挨戶地問,腳都磨起了泡。
林凡看著蘇瑾瑜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與生俱來的親熱和渴望,再看看笑笑並不排斥的樣子
女兒正伸手去夠蘇瑾瑜胸前的銀色鋼筆(那是支 “派克” 鋼筆,筆帽上有黑色的 “Parker” lo,
林凡之前在縣城文具店問過,要兩百二十塊,相當於他一個月的利潤,沒舍得買),小手差點碰到鋼筆。
他心中五味雜陳,像打翻了五味瓶,有驚訝,有疑惑,還有一絲不安。
他沉默了幾秒,想起蘇晚晴臨走前的眼神(當時她眼裏含著淚,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卻沒說話,隻是摸了摸笑笑的頭,摸了很久,像是要把女兒的樣子記在心裏),
想起笑笑每次問 “媽媽在哪裏” 時的失落(笑笑會抱著林凡的腿,仰著小臉,小聲說 “爸爸,我想媽媽了,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每次聽到這話,林凡都不知道怎麽回答,隻能把女兒抱起來,說 “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了,等她回來就給笑笑買糖吃”),最終,微微點了點頭。
蘇瑾瑜如獲至寶,
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托著笑笑的腋下,把她抱了起來 ——
他的動作很標準,手指托著笑笑的腰,生怕勒到孩子,動作輕柔得像抱著易碎的瓷器。
笑笑大概二十斤重,他抱的時候很穩,沒有晃一下,顯然是抱過孩子的。
笑笑似乎也很喜歡這個新 “舅舅”,小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奇地摸著他西裝上光滑的料子,還把那張攥了半天的 “小腦斧” 貼紙,
貼在了他的西裝左口袋上 ——“小腦斧” 的臉朝著外麵,咧嘴笑著,格外顯眼,和他嚴肅的西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笑笑真乖,真漂亮,像姐姐小時候……”
蘇瑾瑜抱著笑笑,輕聲低語,眼眶更紅了,聲音有點沙啞。
他想起小時候,姐姐也是這樣,喜歡把卡通貼紙貼在他的作業本上,有時候還會貼在他的衣服上,有一次貼在了他的校服上,他穿著去學校,被同學笑了半天。
如今物是人非,姐姐不知去向,外甥女卻成了唯一的慰藉,他抱著笑笑,感覺像抱住了姐姐的影子。
王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清狀況,一會兒看看林凡(林凡的臉色還是有點白,嘴唇抿得緊緊的),一會兒看看抱著笑笑的蘇瑾瑜(蘇瑾瑜正溫柔地問笑笑 “喜歡吃糖嗎?
舅舅給你買好多好多糖”),手裏的雞毛撣子撿起來又掉下去,還不小心碰掉了櫃台上的一本賬本,賬本摔在地上,紙頁散了一地。
他像個沒頭蒼蠅,
在原地轉了兩圈,嘴裏還念叨著
“這…… 這到底咋回事啊?
笑笑咋突然有個北京的舅舅了?
這蘇家…… 真的是電視裏那個嗎?”
他越說越亂,聲音都有點發顫。
林凡看著這一幕,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天降豪門舅舅,這對笑笑是福是禍?
1993 年他聽深圳的老鄉說過,有錢人家的規矩多,吃飯要分專門的碗筷,孩子從小要學鋼琴、
學英語,還要學禮儀,要是蘇家覺得他這個 “個體戶” 不配養笑笑,要把笑笑帶走,他該怎麽辦?
他就這麽一個女兒,要是失去笑笑,他的生活就徹底沒意義了。
蘇晚晴的失蹤,是否與她的家族有關?
是因為家族反對她和他這個 “普通人” 的婚事,逼她回北京,所以她才不得不躲起來?
還是因為蘇家的商業糾紛,比如和其他家族的競爭,讓她不得不隱藏身份,跑到小縣城避禍?
蘇瑾瑜的出現,是單純的認親,還是代表著蘇家某種態度的轉變 ——
比如,終於願意接納笑笑這個 “外孫女” 了?
還是說,蘇家有其他的目的,比如想通過笑笑找到蘇晚晴,然後把蘇晚晴帶回北京,徹底斷絕她和這個縣城的聯係?
溫暖的陽光下,小小的店鋪裏,血緣的紐帶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連接。
風鈴還在輕輕搖晃,“叮鈴叮鈴” 的聲音和笑笑 “咯咯咯” 的笑聲、蘇瑾瑜的溫柔話語交織在一起,空氣中似乎都多了幾分暖意。
笑笑在蘇瑾瑜懷裏笑得很開心,小手還在摸他的西裝,嘴裏時不時喊一聲 “啾啾”,蘇瑾瑜每次都應得很響亮,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
但林凡深知,豪門的門檻,從來不是那麽容易邁過的。
1993 年的社會階層差距,比後來更明顯,他這個縣城個體戶,年收入也就兩千塊左右,省吃儉用才能攢下幾百塊,
而蘇家的人可能一個月的零花錢就有幾千塊,穿的衣服、用的東西,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要和燕京蘇家打交道,無異於以卵擊石,他就像沂河邊的一棵小草,而蘇家是遠處的高樓,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這份突如其來的 “親熱”,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過往和意圖?
是蘇家終於良心發現,想彌補笑笑,還是另有所圖?蘇晚晴現在在哪裏?她知道蘇家找到笑笑了嗎?
平靜的生活,似乎即將被卷入一場更大的漩渦,就像 1993 年夏天即將到來的暴雨,看似遙遠,卻已帶著潮濕的水汽,悄然逼近 ——
窗外的天空,已經慢慢陰了下來,剛才還明媚的陽光被烏雲遮住,風也大了起來,吹得門口的楊樹葉 “嘩啦嘩啦” 響,遠處傳來幾聲悶雷,像是暴雨的前奏。
林凡抬頭看了看窗外,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他總覺得,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