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阿耶何不在陝郡養功,一步而進宰相(求追讀)
字數:8113 加入書籤
三月初七。
絲絲春雨從天空落下,細細彌漫整個長安,緩慢滲透進街角的土壤裏。
層層雨霧,遮掩住了遠處的行人。
一輛紫篷馬車從長街深處而來,四周是帶著鬥笠騎馬在雨中的十幾名持刀護衛,緩慢沉重的朝長安城東春明門而去。
韋諒側身看向車簾外的長安城。
雨聲在耳畔響起,他的腦海中依舊浮現著和政郡主的嬌容。
前日,在太子府,兩人交換庚貼,算是定了親事。
距離成婚可能需要到年底才能更進一步,但實際上也沒有多久了。
心裏不免有些緊張。
韋諒那日其實並沒有與和政郡主說上幾句話,畢竟太子和李俶就在旁邊盯著。
哪怕他們是表兄妹,未交換庚貼前還好,現在交換了庚貼,反而要開始注意禮法,尤其是李俶,更是像隻小老虎似的在一邊盯著。
可即便如此,僅僅幾眼對視,寥寥幾句,韋諒便能直接看入和政郡主的心底。
這是個小心謹慎的在東宮生活,但卻又渴望自己能夠自由的女孩。
和政的母親很早便病逝了,哪怕韋氏待她入親女一樣,但她的心底依舊充滿不安。
這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她渴求離開東宮,渴求自由,渴求幸福。
韋諒又何嚐不是如此,渴求自由幸福。
同樣的人,最是容易相互看透彼此。
所以……
“所以,大郎還在想郡主。”韋堅戲謔的聲音從對麵傳了過來。
韋諒頓時將目光從車外收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原本閉眼休憩的韋堅:“阿耶。”
“距離春明門不遠了。”韋堅輕歎一聲,溫和的說道:“看你和郡主彼此心契,阿耶和你阿娘都很開心,這很好。”
“是!”韋諒用力的點頭。
“但你要明白,做太子的女婿,從來不是件單純的事情。”韋堅看著韋諒,擔憂道:“哪怕你們剛定親,但從現在開始,你每日出門,別人都會將你當成是太子的女婿對待,甚至算計。”
做了太子的女婿,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日後,韋諒在外行事,很多時候在不知不覺中就會代表太子,更別說他本就是太子的內侄。
這有的時候,會給他帶來極大的好處,但有時,也會給他帶來巨大的風險。
“所以你平日裏行事要多加小心,若是有事,直接去找薛暢和賀監都行。”稍微停頓,韋堅說道:“去找韓府尹也行,當然,是大事。”
韋家畢竟長安大族,內外子弟遍布。
雖說朝中四品以上位置的子弟不多,但四品以下,每個官廨都能拉出一兩個人來。
家族底蘊深厚的可怕。
“阿耶放心,兒子也不是好惹的,千牛備身能避免很多麻煩,若遇到危險……”稍微停頓,韋諒說道:“兒子手裏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是!”韋堅笑著點頭,韋諒如今在金吾衛有自己的人脈,長安行事普通也沒有大事。
“長安和陝州並不遠,騎馬狂奔,一日也就到了,真有事你可以直接傳信。”稍微停頓,韋堅歎聲道:“為父這一走,怕是得到千秋節才會回來,家中一切,就看你的了。”
“兒子知道。”韋諒不由詫異,問道:“可是阿耶,馬上就端午了,阿耶不回來嗎?”
韋堅目光落在韋諒身上,神色沉吟。
……
許久,韋堅才看著韋諒道:“那件事你可能猜到了,為父此去陝郡,是有目的而去的。”
“是!”韋諒點頭,他看出來了。
“好!”韋堅身體靠後,笑著抬頭:“阿耶今日考校考校你,說說,你猜到了多少?”
韋諒稍微呼吸,然後說道:“去年石堡城實陷,吐蕃大軍威脅隴西,不管如何,今年的糧草需求都要大增,尤其還有寒潮,關中春化比預期要晚的多,這一耽擱,軍糧需求就更重了。”
聽到“寒潮”兩個字,韋堅臉色沉重了下來。
“便是沒有寒潮,說實話,這些年長安的壓力也越來越重,以天下計,缺糧實際沒有那麽嚴重,隻是江南的糧食沒法及時送到長安。所以到了夏末秋初,糧食未收,而陳糧將盡之時,糧價更是漲的可怕。”
韋諒抬頭,但低眉道:“陛下聖明,明知秋毫,所以自然關心此事,如今又有寒潮,阿耶去陝郡,最能建功立業。”
韋堅點點頭,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年初看《河渠書》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些?”
“不算吧。”韋諒搖頭,說道:“兒是在麵聖的時候,陛下問起,才將一切想通。”
吐蕃的威脅,導致軍前必然會有戰。
王忠嗣需要糧草,壓力給到了皇帝,皇帝又給到了朝堂,李林甫沒有注意到。
韋堅主動提出了辦法,所以被授陝郡太守。
而這一切,是太子府的精心算計,涉及到了整個太子府的布局。
“你說的沒錯,的確是這樣。”韋堅靠在車背上,輕聲說道:“阿耶這個長安令,做了十年,下一步該如何,也是想了許多的。”
韋諒點點頭,他阿耶的資序,是他往上走最重要的根本。
韋堅繼續道:“任長安令時,阿耶很多時候都需要和萬年縣,京兆府一起幫忙轉運糧草貨物,所以在轉運時,阿耶就查閱了一些資料,最終發現了一條能迅速加快黃河水運的辦法。”
“啊?”韋諒驚訝的抬頭。
“你不知道?”韋堅見韋諒毫不猶豫的搖頭,這才滿足的說道:“前漢時,有一條陝郡到長安的運渠,雖已荒廢許久,但經過為父測量,隻要重新開挖,那麽這條運渠就有重新被貫通的可能,最後溝通陝郡和永豐倉,加倍糧運。”
韋諒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瞳孔。
長安漕運之難世所公知,高宗朝時,皇帝甚至頻繁前方洛陽就食。
開元初也是如此,後來逐漸改造漕運,皇帝去洛陽的次數才少了許多。
可是這幾年,人口又重,戰事又多,漕運又負擔不起來了。
漕運的重要性可想而知,無數人在想辦法,沒想到韋堅率先想出來辦法。
韋堅神色平靜下來,說道:“這件事其實最怕你阿舅知道,一旦他知道,必然會先阻止,然後將功勞搶去,所以年初的時候,東宮才算計出了陳王的那些事情,你應該猜到了。”
韋諒點點頭,當初陳王參軍田同秀的名字,還有函穀關同時出現的時候,他就猜到了。
那件事的目的除了引人注意,同時也有讓皇帝關注水運之意。
兩相聯合,太子府的手段清晰可見。
當然,還有吐蕃諸事。
那是太子府更大規模的布局。
至於說李林甫,李林甫能做宰相,最多的還是靠幫皇帝斂財,然而便是他斂下再多的財,運不到長安來,也是巨大的麻煩。
甚至皇帝已經看到了這一點。
韋堅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更擔心李林甫注意到。
“好在同時也出了右相遇刺的事情,兩件事同發,還有皇帝改州為郡,裏外諸事,這才讓事情順利過去。”韋堅不由得輕歎一聲。
他和李林甫之間雖然有親,但他們兩人的關係,從來沒有走近過。
韋諒緩緩點頭,有些話他想說,但不能說。
“所以為父這幾年會用心在修繕河渠,疏通漕運這件事上。”韋堅神色認真,道:“長安家中就托給你了,至於你的仕途……你現在入了陛下的眼,恐怕一切要看陛下安排了。”
“是!”韋諒輕輕點頭,說道:“兒子如今在興慶殿值守,很多時候已經被安排在了中書舍人孫遜的身後,陛下或許有幾分心意在裏麵。”
“太子府方麵,每逢過節,你可以和你阿母一起去,也和和政郡主見見。”韋堅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他想起定親那日,韋諒和和政郡主站在一起,一副金童玉女的模樣,就感到開懷。
“是!”韋諒神色有些黯然,韋堅離京,很多事情都要他自己來看。
“好了,該說了為父和你阿娘,還有你都說完了。”韋堅看著韋諒,認真說道:“最後一件事,為父知道你向來敏銳,此番為父去陝郡,你有什麽要說的沒有?”
韋諒現在不是孩子了,他現在每日在皇帝身邊值守興慶殿。
很多事情,他知道的比韋堅還要多。
韋堅也開始越發的重視他的看法了。
……
韋諒沉思片刻,麵色凝重的對著韋堅道:“阿耶,運渠的事情,若能拓展,就盡力拓展到極致,不要急著完工,要耗一些時間。”
“為什麽?”韋堅忍不住問道。
“陝郡之事一成,阿耶恐怕要被調回長安,以阿耶和太子的關係,加上兒子也在聖人身邊,那個時候,恐怕不僅是左相右相,六部尚書,甚至就連聖人自己,也會覺得刺眼。”韋諒將話徹底的說透了。
韋堅將來調回長安,固然會威脅到李林甫的相位,但他更多的還是會威脅到皇帝的權力。
這才是四年後,皇甫惟明一案爆發的根本原因。
是皇帝要除掉他們。
韋堅的呼吸重了起來,他緩緩的點頭:“我知道了。”
韋堅神色沉重,他的目光看向車外從天下落下的雨幕。
東宮在逐漸的將權力版圖擴大,種種動作之後,刺激到的不僅僅是朝堂的權力平衡,也有皇帝的權力掌控。
但這些話,賀知章他們這些人從來沒說過。
他們隻是在按照大唐太子的培養程序,來逐漸的培養太子,配置太子府的力量。
但大唐,大唐又有幾個真正像模像樣的太子。
他們又有什麽先例可循。
“另外,兒子知道阿耶顧忌表舅。”韋諒搖搖頭,說道:“但聖人對表舅的信任之重,是其他人很難代替的,就比如,有些不方便的事情,表舅能做,可朝中其他人就做不了了。”
韋堅的神色不由得一沉,低聲道:“你是在說廢太子一黨的那些事?”
三個月過去了,李林甫遇刺的真相也逐漸的在一些隱秘的渠道傳了開來。
“嗯!”韋諒輕輕點頭,低聲道:“聖人大赦天下,其實很多人,聖人自己就不希望他們活著回來,可這些話,聖人不會說,甚至連大將軍都不清楚,但表舅知道。”
揣摩皇帝心思,本就是朝中大臣的必修課。
李林甫更是如此。
所以,他要殺那些人,本身就是在替皇帝分憂。
這本身就是一場默契之事。
可是,他搞砸了。
他的府上有了廢太子一黨的細作,導致消息泄露,而他自己也遭到了刺殺。
這一下子,事情就沸沸揚揚起來。
不僅如此,之後更是被引導到了壽王和寧王身上,加上皇帝改州為郡,事情繁多,李林甫已經有了要下殺手了結的打算。
李林甫的手段,無非就是找個人,栽贓陷害。
韋諒雖然提了一個建議,但最後李林甫在薩寶府還是做了手腳,隻有說他最後會牽連到誰身上,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了他的手上。
好在皇帝對他依舊起了不滿之心,加上李隆基那人,幾年就要換一個首相,隻不過是現在輪到了李林甫的身上而已。
可是,一旦東宮冒起,威脅到了皇帝的權利,李隆基立刻就會重新重用李林甫。
這裏麵的重點從來不在李林甫,而在李隆基。
甚至即便是沒有李林甫,隻要李隆基需要,就會有第二個李林甫冒出來。
皇帝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
“兒子知道太子府和表舅之間的矛盾,但,在沒有人能替聖人做這些事情之前,起碼阿耶自己別衝到前頭去。”韋諒眼中滿是關心。
韋堅點點頭,說道:“這件事你參與最多,沒想到能看這麽透。”
韋諒笑笑,說、道:“倒是有一個人,兒子覺得阿耶可以和他打好關係。”
“誰?”韋堅有些好奇。
“禦史中丞楊慎矜,他是弘農人,正好在阿耶手邊。”稍微停頓,韋諒低聲道:“這個人很有些野心,而他又是表舅的人。”
“好!”韋堅緩緩點頭,看著有些妖孽的兒子,他的腦海中是另一個同樣年齡的少年麵孔升了起來……李泌。
搖搖頭,韋堅抬頭道:“其實有些事情,阿耶該對你說的。”
韋諒驚訝的抬頭。
“其實你做了郡主駙馬,看起來為父身份更重,但實際上,這樣為父反而更適合做宰相。”韋堅看著韋諒難以置信的神色,笑笑道:“因為相對而言,為父是太子妃兄的身份,已經逐漸的被太子親家的身份取代,反而最不可能成為宰相的是你,尤其是郡主成了公主之後。”
聽著,韋諒逐漸的平靜下來。
許久之後,他輕輕抬頭,道:“既然如此,阿耶何不在陝郡養功,一步而入宰相。”
韋堅抬頭,神色驚愕,但他最終緩緩點頭。
養功,一步而入宰相。
韋諒的話,他聽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