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毒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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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麻子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像是被人迎麵打了一記悶拳。他身後的兩個辦事員,臉色比他還白,大氣都不敢喘。
倉庫,的確良。這兩個詞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的心口上。
“我……我……”
劉麻子喉嚨裏發出漏風般的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那雙三角眼裏隻剩下恐懼,純粹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恐懼。
陳不凡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破碎的藝術品。
“滾。”
一個字從陳不凡的嘴裏輕輕吐出,卻像千斤重錘砸在了劉麻子三人的神經上。
劉麻子如蒙大赦,轉身就往外跑,連撞到了門框都顧不上。
另外兩個人也屁滾尿流地跟了出去,辦公室的門在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世界瞬間安靜了。
屋子裏剩下的幾個技術員,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們看著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的陳不凡,那眼神像是看著一個怪物。
剛才那一幕,太顛覆他們的認知了。那可是劉麻子!廠裏出了名的滾刀肉,高副廠長的頭號走狗,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虧?還是在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麵前被嚇得連滾帶爬。
陳不凡沒有理會他們震驚的目光,他拿起那份被劉麻子拍在桌上的清單,仔細地看了一遍。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之前被他派出去的老張。
“老張。”
“哎,在!陳總工!”
老張一個激靈,趕緊站直了身體。
“你再去一趟采購科。”
陳不凡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告訴劉麻子,德國軸承我要SKF的,密封圈必須是丁腈橡膠的,清單上每一個零件的規格型號,不能有絲毫差錯。”
“如果他不懂,就讓他來問我,出了問題我隻找他。”
老張的後背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他聽懂了,陳總工這是釜底抽薪,把劉麻子所有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的路都給堵死了,這是要把他往死裏逼啊!
“是,我馬上去!”
老張不敢耽擱,拿著清單又跑了出去。陳不凡的目光掃過剩下的技術員。
“你們把翻譯好的說明書再仔細校對一遍,任何一個數據,一個參數,都不能錯。”
“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最終的校對報告,都去工作吧。”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退出了辦公室。
整個房間,隻剩下陳不凡一個人。他靠在寬大的椅子上緩緩閉上了眼睛,魚餌已經撒下去了,接下來就看那條藏在水底最深處的毒蛇,什麽時候會忍不住探出頭來。
……
采購科。劉麻子一腳踹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像一頭困獸一樣在屋裏來回踱步。
“媽的!媽的!”
他嘴裏不停地咒罵著,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那張坑坑窪窪的臉因為憤怒和恐懼而扭曲。
他想不通!他怎麽也想不通!關於“的確良”的事,是他和高建軍最核心的秘密,除了他們倆隻有幾個絕對的心腹知道。
陳不凡這個小雜種,他是從哪兒聽說的?難道是李衛國那個蠢貨?不可能!李衛國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就在他快要把自己逼瘋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是老張。
老張小心翼翼地把陳不凡交代的話複述了一遍,特別是那些精確到品牌的零件型號。
劉麻子聽完,整個人都傻了。他愣了足足有半分鍾,然後猛地抓起桌上的搪瓷茶缸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哐當——!”
茶缸碎裂,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劉麻子像瘋了一樣咆哮。
他懂了,陳不凡這不隻是要東西,這是要他的命!
照著這個單子買,別說撈油水了,他連一點手腳都做不了!采購科這塊肥肉,算是徹底被架在火上烤了!
不行,這件事必須馬上告訴高副廠長!
劉麻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瘋了似的衝出辦公室,直奔辦公樓三樓的副廠長室。
……
副廠長辦公室裏,窗明幾淨。
高建軍正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氣定神閑地看著一份報紙。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不像個工廠幹部,倒像個教書先生。
辦公室的門被“砰”的一聲撞開,劉麻子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
“高廠長!不好了,出大事了!”
高建軍的眉頭微微皺起,他緩緩放下報紙,看著自己這個狼狽不堪的頭號心腹,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慌什麽?天塌下來了?”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帶著一股子官腔。
“是陳不凡,那個小畜生!”
劉麻子撲到他辦公桌前,上氣不接下氣地把剛才在技術部發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學了一遍。
當聽到“的確良”三個字時,高建軍那雙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猛地收縮了一下。他臉上的從容和鎮定,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他真這麽說?”
“千真萬確!高廠長,他還說……他還說要親自帶人查咱們的倉庫!”
劉麻子的聲音都在發抖。
高建軍沉默了,他摘下眼鏡,用一塊幹淨的絨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鏡片。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劉麻子站在那裏,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他知道,高廠長越是平靜,就說明他心裏的火燒得越旺。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高建軍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他怎麽會知道‘的確良’的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
劉麻子哭喪著臉。
“會不會是李衛國在局子裏亂咬?”
“不可能。”
高建軍直接否定了。
“李衛國隻是條狗,他沒資格知道主人的糧倉在哪兒。”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像兩口不見底的寒潭。
“難道是……周彩彩那個丫頭?”
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李衛國倒台前,一直都是他在管著那丫頭,會不會是那丫頭無意中聽到了什麽,然後告訴了陳不凡?”
劉麻子眼睛一亮。
“對!很有可能,肯定是那個小賤人告的密!”
“哼。”
高建軍冷哼一聲。
“一個兩個,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背在身後,看著樓下廠區裏來來往往的工人。
“高廠長,那……那批零件怎麽辦?真給他弄?”
劉麻子小心翼翼地問。
“弄。”
高建軍吐出一個字。
“不但要弄,還要以最快的速度,漂漂亮亮地給他弄齊了!”
劉麻子愣住了。
“啊?就這麽讓他給拿捏了?”
高建軍緩緩轉過身,看著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白癡。
“你懂什麽?現在王建國正把他當成寶貝,風頭正盛,我們不能跟他硬碰。”
“他不是要零件嗎?給他。他不是要當英雄嗎?讓他當。”
高建軍的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容。
“捧得越高,摔下來的時候才會越疼。他以為他拿捏住了你的把柄,實際上,他也把自己的命門交到了我們手上。”
“設備調試,幾百上千個零件,隻要有一個出了問題……”
高建軍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意思劉麻子已經聽懂了,他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高,實在是高!
“高廠長英明!”
劉麻子立刻拍起了馬屁。
“那……‘的確良’的事?”
“一個黃口小兒的胡言亂語,誰會信?”
高建軍的眼神裏充滿了不屑。
“他沒有證據,就掀不起風浪。你先把手尾處理幹淨,最近安分一點。”
“是!是!”
劉麻子連連點頭,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去吧。”
高建軍揮了揮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了那份報紙。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趕走了一隻聒噪的蒼蠅。
劉麻子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辦公室裏又恢複了安靜。
高建軍看著報紙上的鉛字,眼睛卻慢慢眯了起來。
陳不凡……這顆棋子,已經跳出棋盤了。看來,是時候該換一種玩法了。
……
傍晚,下班的汽笛聲響起。
陳不凡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準時走出辦公室。他沒有回家,而是繞路去了廠辦的小樓。他到的時候,周彩彩正被辦公室的孫主任客客氣氣地送出門。
“彩彩同誌,今天辛苦了,明天見。”
孫主任臉上堆著笑。周彩彩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鞠躬。
“主任再見。”
她一轉身,就看到了等在樓下的陳不凡,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快步跑到他麵前,像一隻歸巢的小鳥。
“你……你怎麽來了?”
她的聲音裏帶著藏不住的雀躍。
“接你下班。”
陳不凡說得理所當然。他接過她懷裏抱著的那個小記事本和鋼筆,又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周彩彩的臉又紅了,但這一次她沒有掙紮,隻是把頭埋得低低的,任由他牽著。兩個人走在夕陽的餘暉裏,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今天……怎麽樣?”
陳不凡開口問道。
“挺好的。”
周彩彩的聲音細細的。
“孫主任很客氣,辦公室的阿姨們也對我很好,她們……她們還分給我糖吃了。”
她從口袋裏掏出兩塊用玻璃紙包著的水果糖,小心翼翼地遞到陳不凡麵前。
“給你。”
陳不凡看著那兩塊糖,又看了看她那雙亮晶晶的,充滿了期盼的眼睛。
【周彩彩好感度+5】
【叮!當前好感度積分:57點。】
他笑了,接過一塊糖,剝開糖紙放進嘴裏。很甜。
“另一塊,你自己吃。”
“嗯!”
周彩彩重重地點了點頭,把那塊糖寶貝似的又放回了口袋裏。
回到家,門一開,一股濃鬱的飯菜香味就撲麵而來。
張蘭正係著圍裙在廚房裏忙活,看到他們回來,笑得合不攏嘴。
“回來了?快洗手吃飯!媽今天買了塊豆腐,給你們做的肉末豆腐!”
飯桌上,張蘭興奮地說著今天在新家裏的感受,周彩彩則小聲地分享著自己在辦公室的見聞。
陳不凡安靜地聽著,給母親夾菜,給周彩彩盛湯。
燈光下,三張笑臉,一屋飯香。這就是他拚了命也要守護的人間煙火。
吃完飯,張蘭去收拾廚房。
陳不凡看到周彩彩又坐到了那張鬆木寫字台前,拿出了那個小記事本,借著燈光一筆一劃地,認真地抄寫著說明書上的那些天書一樣的方塊字。
她不認識,但她在用心記下它們的形狀。
陳不凡走過去,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
“我教你。”
周彩彩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我能學會嗎?”
她不自信地小聲問。
“能。”
陳不凡拿起她手裏的鋼筆,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在記事本幹淨的一頁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三個字。
陳,不,凡。
“先從我們的名字開始。”
他的聲音很低,很溫柔,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廓上,讓周彩彩的耳朵瞬間紅得快要滴血。
她的身體僵住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隻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寬大而溫暖的手掌上。
他帶著她的手,寫下了她的名字。
周,彩,彩。
燈光靜靜地流淌,將兩個人的身影溫柔地包裹。
陳不凡看著她通紅的側臉和那微微顫抖的長睫毛,心裏一片寧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