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特莉莎的個人研究室

字數:6070   加入書籤

A+A-


    埃特莉莎的個人研究室,就蝸居在煉金術主講習室旁邊一條不起眼的窄廊盡頭。
    大多數學生匆匆路過時,都以為那隻是個堆放雜物的倉庫……事實上,梅真·蒂蓮教授也確實常把冗餘的教科書和陳舊儀器塞進去,讓它名副其實地承擔著部分倉庫的職能。
    但對埃特莉莎而言,這片方寸之地卻意義非凡……與過去隻能在地下室角落、借著微光偷偷摸摸進行實驗的日子相比,這個雖簡陋、卻真正屬於她的空間,已是莫大的恩賜……她不必再提心吊膽,不必再隱藏那些閃爍著奇異光彩的坩堝和繪製著複雜符文的草稿。
    正是擁有這個能安心做夢、能肆意揮灑靈感的小小避風港,她才得以忍受梅真教授日複一日的壓迫與精神欺淩。
    她在這裏,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關於未來的微光……然而,現實的寒流總是不期而至。
    “埃特莉莎,你這次撰寫的論文,交給我。”
    當梅真·蒂蓮教授那不容置疑的聲音在研究室門口響起時,埃特莉莎的心猛地一沉……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她默默地低下頭。
    教授的語氣,此刻竟異乎尋常地帶上了一絲近乎溫和的偽裝:“我會給你一個…參與年度煉金術研討會的‘機會’。”
    機會……是的,這聽起來像一個機會。
    一個能讓籍籍無名的煉金術師埃特莉莎嶄露頭角、振翅高飛的契機。
    但埃特莉莎太清楚了,梅真教授正是用“機會”作為誘餌,實則緊緊扼住她的翅膀,不讓她真正飛翔……可她別無選擇。
    “你明年…也還會有機會的,不是嗎?”教授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哄騙一個孩子交出手中的糖果。
    “是…”埃特莉莎的聲音細若蚊蚋……她緊握的拳頭因用力而微微顫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但她什麽也做不了。
    整整五年了。
    五年?這幾乎占據了她作為煉金術師的全部生涯……她將所有的熱情、所有的青春都傾注在這項研究上。
    她是幸福的……即使實驗場所在發黴的地下室或狹小的公寓單間,每當研究取得一絲微小的進展,她都會感到無比的幸福。
    當論文最終完成時,那種狂喜如同迎接一個新生兒的誕生,是一種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的陶醉感。而此刻,梅真教授正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先給予一絲虛假的希望,隨即又輕易地奪走她的“孩子”。
    “明白了嗎?明年…明年我一定會幫你準備好正式的研討會。”這無疑是謊言……梅真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和意願,明年她隻會故技重施。
    “是。”埃特莉莎的回答已經被注定……她無法反抗梅真教授那盤根錯節的學界人脈和影響力。
    隻要對方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足以讓她永遠無法在煉金術界立足。
    “來,拿過來。”
    “……”
    埃特莉莎沉默地將那疊凝聚了她無數心血的論文整理好,遞了過去……梅真教授接過時那理所當然的神情,仿佛隻是取回一件暫時寄存的物品。
    “啊,對了,”在轉身離開前,教授仿佛不經意地補充道,“如果你還能‘準備好’另一篇論文,或許…我可以再幫你爭取一下今年的研討會名額。”
    “謝謝您…”
    “嗯,繼續努力吧。”
    研究室的門在身後輕輕合上……當梅真教授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時,埃特莉莎終於支撐不住,沿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上。
    第二篇論文?
    距離下次研討會僅有短短一月,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不過是梅真教授另一種更殘忍的折磨方式,潛台詞無疑是:‘看,我已經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沒能力抓住。’
    無邊的痛苦與絕望攫住了她……麵對這令人窒息的無能為力感,埃特莉莎隻能將臉深深埋入雙膝,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無聲地哭泣。
    “該怎麽辦呢…”
    她經曆了太多孤獨與痛苦的時光,之所以能堅持下來,全憑對未來能自由飛翔於學術天空的那一點渺茫希望……而現在,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深刻地意識到,那希望或許是虛幻的。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希望,或許她早已放棄,內心也能獲得死寂的平靜……但梅真教授總是恰到好處地給予一絲微光,讓她無法徹底死心,卻又在最後時刻殘忍地掐滅它。
    年複一年,即便是再遲鈍的人,如埃特莉莎,也開始明白那希望是多麽微不足道,根本無法抓住。
    就在她沉浸於絕望時,研究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白流雪到達煉金術講習室後,徑直走向那個角落裏的“倉庫”……他正準備敲門,門卻從裏麵被拉開,梅真·蒂蓮教授走了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麵……她手中拿著一個略顯單薄的文件袋。
    “您好。”白流雪打了個招呼。
    梅真教授隻是迅速瞥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便徑直離開了……她的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
    ‘怎麽回事?’白流雪心中生疑,輕輕推開半掩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埃特莉莎助教正慌忙地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散落一地的紙張……她的眼鏡片上沾著點點汙漬,眼眶明顯泛著紅暈。
    “呃!呃…你來了?”她試圖掩飾自己的狼狽,聲音還帶著一絲哽咽。
    白流雪的表情變得嚴肅……他走近幾步,目光掃過地上那些寫滿了複雜公式和煉金符號的草稿。
    “發生什麽事了?”他問道,隨即目光銳利地看向埃特莉莎,“助教,您之前一直在準備的那篇論文呢?去哪了?”
    埃特莉莎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嗯…交給梅真教授了……你也知道,學術研討會快到了…教授說,到時候會參考我的研究成果。
    這是好事,對吧?
    那麽多傑出的煉金術師匯聚一堂,我的研究也能被大家看到…”
    “呼,”白流雪歎了口氣,一針見血地指出,“助教,您心裏清楚,那隻是被搶走了……論文上…會署您的名字嗎?”
    埃特莉莎愣住了,隨即尷尬地笑了笑,試圖用行業慣例來安慰自己,也說服對方:“嗬…沒、沒關係的!
    這也是一種…寶貴的經驗嘛。
    這個行業就是這樣,不隻是我一個人…大家都經曆過。
    大家都…習慣了。”……大家都這樣堅持下來,才成為了煉金術師。
    後麵這句話她沒說出口,但白流雪仿佛能聽到她的心聲。
    煉金術學界是一個極其封閉和狹小的圈子,人脈和資曆往往比才華更重要。
    一旦被某位有影響力的前輩打壓,很可能就意味著學術生命的終結。
    埃特莉莎說得沒錯,很多人選擇了忍耐和“習慣”。但她們並非心甘情願,隻是被迫接受了這不公的現實。
    白流雪意識到,這次的學術研討會,或許就是埃特莉莎苦等一生的重要轉折點。
    梅真·蒂蓮原本在“原著”中應該剽竊的是阿伊傑的“蒂蓮波因特B型”構想,但由於未來的軌跡已被改變,她手中空空如也。
    於是,最軟弱、最容易拿捏的埃特莉莎,就成了最現成的目標。
    ‘看來,答應來做社團指導老師,或許是個正確的決定。’白流雪心想。
    在原本的劇情中,埃特莉莎或許最終能依附梅真,勉強展示成果,獲得一絲認可,從而重燃信心。
    但眼前的埃特莉莎,內心的防線顯然已脆弱到了極限,再也經不起任何打擊。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研究室內的黑板,上麵寫滿了尚未完成的演算……正是那個困擾了煉金術界三百年的難題:“煉金魔工學交叉公式”。
    在“原著”中,梅真教授似乎是在一個月內“獨自”完成了它。
    白流雪原本希望埃特莉莎能靠自己攻克它,但看著她一次次被剝奪、被欺壓,他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不僅要奪回被搶走的論文,還要給梅真一個深刻的教訓!而現在,他恰好握有一把鑰匙。
    “助教,”白流雪的聲音打破了沉默,“除了被拿走的那篇,您應該還在研究另一個課題吧?”
    “呃?嗯?哪一篇?”
    “《煉金魔工學交叉公式》的完備性證明。”
    “啊…那個啊,”埃特莉莎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我們一起討論過的那個?
    你也知道,那是三百年的未解難題…現在怎麽可能解得開呢?
    你的想法很獨特,我一直在嚐試,但始終…找不到那條關鍵的路徑。”
    “但上次梅真教授卡殼的地方,她說隻要突破那個節點,就能看到出路,不是嗎?”
    “嗯…確實如此。”
    “我已經解開那個部分了。”
    “什麽?!”埃特莉莎猛地抬起頭,動作瞬間僵住,難以置信地看向白流雪。
    “你…你說什麽?你真的解開了?真的嗎?!”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是的。”白流雪平靜地回答,“要給您看看嗎?”
    埃特莉莎用力地點頭,金色的眼眸瞪得極大,充滿了急切與渴望。
    白流雪從大衣內側口袋取出一支樣式古樸的魔法筆,輕輕一按,筆尖流淌出微弱的熒光……他走到黑板前,在那密密麻麻的公式海洋中,精準地寫下了一個簡潔而優美的補充公式及其推導過程。
    “啊…!”埃特莉莎發出一聲近乎無聲的驚呼,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
    與僅僅是“知道”答案的白流雪不同,她是真正的天才!
    刹那間,無數的圖像、公式、推演路徑在她腦海中瘋狂地組合、碰撞、重構!
    那個困擾她無數個日夜的死結,在這個關鍵公式映入眼簾的瞬間,轟然瓦解!
    “這…這怎麽可能…”她喃喃自語,完全陷入了癡迷的狀態,忘記了身旁的白流雪,忘記了剛才的悲傷,整個世界隻剩下黑板上的公式。
    “…這裏引入蒂利尼係數…再加上帕努森的流動性變換定理…”
    她徹底沉浸在了學術的海洋裏。
    白流雪安靜地看著她,每次見到她這般專注忘我的模樣,都禁不住為之驚歎……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剩下的,屬於真正的天才。
    他悄然起身,輕輕地、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地,為她帶上了研究室的門,將那片孕育著驚世智慧的寧靜,留給了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