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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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特拉穹頂,一間被施加了高級靜音結界的冥想室內。
    光線柔和,空氣中有淡淡的凝神香料氣息。
    這裏與外界喧囂完全隔絕,是專注精神的絕佳場所。
    白流雪與澤麗莎相對而坐,他們中間是一張由蘊含魔力的夜影木製成的棋桌,桌麵上擺放著精致的靈魂象棋棋盤。
    棋盤本身由整塊月光水晶雕琢而成,內部的天然紋路在魔法燈下流淌著微光,每一枚棋子都蘊含著純淨的靈魂能量,觸手溫潤。
    靈魂象棋,作為魔法界公認的最高智力運動,其複雜程度遠超尋常棋類,常被用於考驗心智、甚至在古老的地下城遺跡中作為機關謎題的核心。
    因此,用它來進行重大賭約,是魔法社會中一種古老而嚴肅的傳統。
    “用靈魂象棋……作為賭注?”
    澤麗莎把玩著一枚冰冷的“影行刺客”棋子,語氣比方才稍顯放鬆,但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她心中飛速思索:“他對我一無所知嗎?”
    作為星雲商會的千金,年少便獲得高等精靈認證,並以首席身份入讀星花樹魔法學校的天才,澤麗莎還有另一重鮮為人知的身份……“靈魂象棋大師”。
    這是靈魂象棋領域的最高稱號之一。
    盡管大師內部亦有高低之分,但以她的年齡達到此成就,實力早已遠超業餘愛好者,絕非普通學生可以挑戰。
    正常情況下,她必勝。
    她有著絕對的自信,但此刻,她卻無法完全安心,那0.1%的不確定性縈繞心頭:“他為何偏偏選擇靈魂象棋?”
    白流雪不可能沒聽說過“大師澤麗莎”的名聲,是巧合下的無知,還是別有用心?而且賭注如此巨大……
    “不,絕不可能那麽簡單。”她斷定必有陰謀。
    然而,她依然接受了賭約,因為對自己的棋藝有絕對信心。
    魔法契約的效力是絕對的,而這份契約條款清晰,隻論棋藝,不涉其他,杜絕了一切玩弄文字遊戲的可能……靈魂象棋,是純粹實力的較量。
    那麽,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白流雪的棋藝,在我之上。”
    她並非毫無準備,早已調查過白流雪曾輕鬆戰勝斯特拉學院的前任棋藝榜首艾德蒙·阿塔萊克,其實力至少是準職業級別。
    能如此取勝,表明白流雪的水平定然是職業級,甚至……“與我不相上下,或者更高。”
    澤麗莎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絕不能有絲毫輕敵。
    對方既然敢提出挑戰,必有倚仗。
    但她也身經百戰,在真正的職業圈子裏以壓倒性實力獲得大師稱號,甚至曾與古代卡爾梅塞特的靈魂棋手對弈磨礪。
    隻要發揮出正常水平,勝利依然可期。
    白流雪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緒,手指悠閑地滾動著一枚靈魂寶石棋子,半開玩笑地說道:“看來你想了很多。害怕了?”
    那枚寶石,仿佛在無聲地提醒她此前的誤判。
    “不,我沒事。”澤麗莎迅速收斂心神,語氣恢複冰冷。
    賭局采用單局決勝製,一局定乾坤。
    ………………
    冥想室外,走廊陰影處。
    “呼……”艾涅菈背靠著冰涼的石牆,長長舒了口氣,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汗水。
    剛才來回奔波,伺候那兩位大人物準備棋局,讓她精神緊繃。
    “哼,讓我準備靈魂象棋,真是太過分了。”她小聲抱怨。
    自從身份被白流雪識破,她一直在盡力服從他的每個命令。
    這並非因為白流雪破解或封印了她的【噩夢再現】能力。
    事實上,自從那次對白流雪使用能力失敗後,她的特性就仿佛徹底沉寂了。
    這種感覺很詭異,仿佛作為“黑魔人”的某部分本質缺失了一半。
    “這個能力……對我真的那麽重要嗎?”她不禁自問。
    過去,憑借這個能窺探他人心靈創傷的作弊級能力,即使自身戰力低下,她也能在危機四伏的埃特魯世界勉強周旋。
    如今能力消失,若被組織拋棄,下場可想而知……流落街頭,被獵魔人追殺,甚至為了生存而……
    “被趕走的話,難道要去……‘吃人’嗎?”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
    她雖是黑魔人,需以魔法師血液為食,但至今從未真正殺過人,隻是依靠任務配給的血袋勉強度日。
    想象一下身無分文,在荒野中流浪,等待被淨化或更糟的命運……她趕緊搖頭驅散這可怕的想象。
    “唉,相比之下,在這裏當個跑腿也不錯……”當然,這並非她留下的主因。
    “不想……變回人類嗎?”白流雪之前那句充滿誘惑的話語,始終在她腦中回響。
    若是旁人所說,她必嗤之以鼻,因為將黑魔人逆轉回人類的方法聞所未聞,但白流雪不同,他仿佛無所不能。
    而艾涅菈,是真心渴望變回人類。
    “過程不會輕鬆。你已是完整的黑魔人,逆轉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痛苦。”他警告過。
    但是,“你可以回歸正常生活,保持現在的容貌,從十幾歲的青春歲月重新開始。”這句話的誘惑力太大了。
    盡管白流雪未提供任何證據,甚至沒說他成功過,隻是說“可能”與“我能做到”。
    “作為交換,你要成為我的眼睛和耳朵。接受嗎?”艾涅菈當時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為什麽?或許隻是因為離開他,自己也無處可去,別無選擇。
    “如果……真的能在這裏開始新生活……”那會是真正的幸福嗎?
    “哈……”她歎了口氣,揉了揉酸脹的肩膀。
    即使成了黑魔人,她天生虛弱的體質也未見改善,隻是比人類時期臥床不起的狀態好了些,魔法不強,體術也不行,現在連保命的能力也消失了,若被斯特拉的學生發現,恐怕凶多吉少。
    “不過,應該沒人能識破我的偽裝吧……”她正想著,準備稍微休息一下。
    啪!一隻手掌突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呃!”艾涅菈嚇得渾身一顫,本能地後退,拳頭握緊,下意識想調動黑魔力,卻想起力量早已被封印。
    “嘿,別這麽緊張。”來人說道。
    艾涅菈警惕地望去,對方舉著雙手,戲謔地後退兩步,表明無害。
    那是一個紅眼白發的男子,身上散發的氣息讓她感到一絲熟悉。
    “黑魔人?”她壓低聲音。
    “沒錯。我們是同類,對吧?抱歉現在才認出你。你是哪個部分的?能混進斯特拉,地位不低吧?”對方語氣輕鬆。
    艾涅菈猶豫片刻,冷聲道:“奉黑騎士布萊克金頓大人之命潛入。別妨礙我的任務,除非你想挑釁黑魔王的權威。”
    “別激動,我沒惡意。我的處境和你差不多。”他敲了敲胸前掛著的名牌,上麵寫著“卡巴倫”……不知是真是名。
    “瞧見沒?我是魔法對抗賽的工作人員,能去不少地方。想逛逛嗎?我可以帶你看看?”
    “不必,我很忙。”
    “是嗎?真可惜,本來想給你看點有趣的……”
    “有趣的?”
    “對!因為是同類,才特別告訴你……‘魔法生存戰’裏,會有‘好戲’上演哦!”
    “……”
    艾涅菈嘴唇緊抿,說實話,她興趣不大,不同派係的黑魔人各自為政,所謂“好戲”無非是……“恐怖活動”。
    黑魔人的行動早已不像過去那樣明目張膽,他們變得更狡猾,旨在製造大規模混亂。
    “這……白流雪肯定不知道吧?”一個念頭閃過,這或許是個機會,一個取得白流雪信任的機會。
    如果她能揭露這個陰謀……
    她厭倦了這種依附他人、汲汲營營、靠吸血維生的黑魔人生涯,一個決心在她心中堅定下來。
    她抬起頭,直視卡巴倫,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邪惡而感興趣,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帶我去看看你說的‘好戲’吧。我……相當期待呢。”
    “好啊!太好了!我一直想找個人分享這個!來來來,跟我來!快!”
    卡巴倫興奮地以一種古怪的步調走在前麵。艾涅菈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一定要……回到過去。”
    回到那個還能在微小平凡事物中感受到幸福的時光。
    ………………
    冥想室內,棋局已終。
    “將軍。”
    白流雪平靜地落下最後一子。
    “呃……”
    澤麗莎茫然地看著棋盤,無法接受眼前的結果,她的“國王”棋子,在白流雪輕描淡寫的話語中,仿佛真的失去了所有支撐,緩緩傾倒。
    “怎麽會……這樣?”
    巨大的挫敗感席卷而來,她已竭盡全力,動用了一切積累的經驗、策略,發起了淩厲的攻勢。
    然而,一切如同石沉大海,對方仿佛早已洞悉她所有的思路、弱點乃至隱藏的殺招。
    這種被完全看穿、剝析的感覺,比赤身裸體更為羞恥。
    對於將知識和智謀視為最高價值、幾乎摒棄了尋常情感觀念的澤麗莎而言,這種智力上的徹底落敗,是難以忍受的羞辱。
    她不得不承認,對方在策略和智慧上,遠勝於她。
    但這個事實,對於一直自詡為最聰明、習慣於將他人視為棋子的澤麗莎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隻是一盤棋而已。冷靜,澤麗莎。”她極力維持麵部表情的平靜,但瞳孔的震顫卻無法控製。
    “是我贏了。”
    白流雪的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剛剛結束的不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智力對決,而是一次普通的練習。
    “那麽,你會遵守約定吧?很好。我也會保守秘密。隻要你履行契約,你之前的……小動作,我可以既往不咎。哦,還有這個‘禮物’,我收下了。”他將那枚關鍵的靈魂寶石重新收回項鏈墜中,站起身。
    這東西或許日後見到精靈王時,能作為某種“門票”。
    “我先走了。魔法生存戰快開始了。你也是參賽者吧?別緊張,正常發揮就好。比賽中,我不會特意針對你。啊,這個,算是給你的‘贈品’。”
    白流雪在桌上留下一塊材質不明、刻有奇異紋路的石碑碎片。
    “或許對你會有點參考價值,留著吧。”
    當白流雪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後,強烈的空虛感襲來,澤麗莎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失敗了。
    代價是必須履行魔法契約上寫明的條款。那條款對她而言,堪稱殘酷:
    "[第一條:停止對父親的愛。]"
    "[第二條:若第一條無法實現,則三年內不得與父親相見。]"
    "[第三條:若第二條亦無法實現……則去愛其他人。]"
    人的情感,尤其是根深蒂固的愛,豈是輕易能夠改變的?第一條近乎不可能,那麽,她必須執行第二條。
    “三年……不能見麵……”澤麗莎顫抖著手,撫過契約書上冰冷的文字。
    第一條和第二條都如此艱難,至於第三條“去愛別人”,對她而言更是天方夜譚。
    她的一生幾乎都是為了父親而活,如今要讓她將這份情感轉移,根本不可能。
    “我到底……該怎麽辦?”她死死咬住嘴唇,強忍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本應情感淡薄的她,此刻卻心亂如麻,心跳失序。
    白流雪……他對她施加了最殘忍的懲罰,然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