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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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倫塔伊雷斯,山丘古宅。
    夜風穿過破敗的窗欞,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宅邸內,塵埃在稀疏的月光下飛舞。
    支線事件的終幕,正按照既定的軌跡快速推進。
    風流鎮站在大廳中央,殘存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嗚……流鎮先生……”地上,一位麵容憔悴的女人正低聲啜泣。
    風流鎮怔怔地抬起雙手,那雙半透明、仿佛由霧氣凝成的手……視線穿透掌心,能模糊看到地板上繁複的刻痕。
    他下意識地望向牆邊那麵蒙塵的落地鏡,鏡中……空無一物。
    “啊……”一聲悠長的歎息從他靈魂深處溢出。
    所有被遺忘的過往瞬間複蘇:自己的死亡,死亡的緣由,以及那份至死未渝、傾注於眼前這個哭泣女人身上的愛戀。
    “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他喃喃自語,聲音飄忽。
    這位死後仍不得安息,為守護摯愛而持續獵殺幽魂的鬼魂獵人,終於意識到,一切災厄的源頭,竟是他自己執念化身的怨靈。
    我(白流雪)靜立一旁,輕聲提醒:“去……最後擁抱他一次吧。”
    “嗚……”
    女人淚流滿麵,掙紮著站起,走向那抹透明的身影,用盡全身力氣擁抱上去……沒有實體的觸感,唯有刺骨的寒意,但彼此間積壓的愛意與告白,卻在此刻毫無保留地傾瀉。
    隨著時間流逝,風流鎮的身形愈發透明,如同晨曦下的薄霧。
    當女人哽咽著說出“我……愛你”時,他的輪廓驟然迸發出柔和的光芒,隨即如星屑般消散在空氣中。
    “嗚嗚……”女人的哭聲在空蕩的大宅裏回蕩。
    故事,於此落幕。
    我轉身,默默走出宅邸,將悲傷隔絕在身後……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石牆,仰望著異世界的星空。
    在埃特魯世界,類似這樣的“子事件”如同恒河沙數。
    每個事件都有其主角,而玩家(如我)不過是穿梭於這些因果之間,助其收尾的過客。
    我不可能參與所有故事。
    就在此刻,世界各地仍有無數事件在發生、在消逝。
    我們將其統稱為“事件”,但對身處其中者而言,那便是他們人生的全部。
    親身經曆後,我更深刻地體會到自身影響力的渺小。
    曾以為斯特拉學院中主角們的故事便是世界的中心,然而放眼那所學院之外,無數生命的故事如同夜空中無聲閃爍的星辰。
    “呼……”
    我拾起風流鎮留下的唯一遺物,那把陳舊的雨傘。
    滴答…滴答…!
    嘩啦啦!
    毫無征兆地,盛夏的暴雨傾盆而下。
    雨點猛烈地敲打著傘麵,也淋濕了我的回憶。
    遊戲中,事件結束後總少不了一場滌蕩一切的大雨,此刻亦然。
    我不像其他魔法師能隨手展開魔力護盾,隻得撐起傘,又將埃特莉莎技術改造過的斯特拉外套裹緊了些,好歹能防水。
    漫步在馬倫塔伊雷斯的街道上,隨著風流鎮那強大怨靈的氣息徹底消散,盡管天空烏雲密布,整個村莊的氛圍卻莫名變得清明起來。
    啊,是的……這次事件的結尾台詞,應該是那一句吧:[當女子流淚時,天空也一同哭泣。那夜,大雨未歇。]
    指間無意識地摩挲著濕冷的傘骨。
    風流鎮曾多次向我描繪他“退休”後的願景:在偏遠鄉村蓋間小木屋,種種田,了此餘生。
    我始終沉默以對。
    因為我深知,那對他而言,已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這把傘,將成為後續黑魔侵蝕劇集中的關鍵物品,靈魂的怨靈符。
    與之前對梅真·蒂蓮使用的攻擊性神器
    [怨念纏繞的樹枝]不同,這符咒更偏向於在漫長劇情中提供生存保障。
    ‘但願用不上它。’但有了這份“保險”,心下終究安穩幾分。
    接下來,該去風流鎮曾提及的那座“別墅”了。
    那裏藏著一個隱藏副本,內有遺跡與謎題,手握“攻略”,通關應非難事。
    “抓緊時間吧。”
    我低聲自語,加快腳步,穿過被暴雨籠罩的空曠街道。
    …………
    斯特拉穹頂,某處隱秘大廳。
    光線晦暗,空氣凝滯,唯有巨大的全身鏡矗立中央,鏡麵幽暗,仿佛通往無盡深淵。
    與鏡子對話絕非愉快體驗,常人與瘋狂僅一線之隔。
    然而,對於黑魔法師而言,鏡麵乃是窺探“另一側世界”的窗口。
    鏡中萬物皆顛倒,右即左,左即右,那是一個完全相逆的領域。
    雷丁教授立於鏡前,鏡麵並未映出他的影像……這本就屬於兩個世界。
    “星之子,正朝那裏去了。”他對著空洞的鏡麵說道。
    “……”
    鏡中人並未立刻回應。
    短暫的寂靜後,一個非人的聲音直接在他腦中響起:你…是個得力的信使。
    “承蒙誇獎。”
    “確是如此。你不僅引來了星之子,更將十二門徒的另一位後裔也送至此處。”
    那聲音透著一絲滿意。
    “您打算如何……處置那孩子?”
    “吞噬。”
    答案簡潔而冷酷。
    “但您會失敗。”
    雷丁平靜地陳述。
    那聲音首次流露出遲疑:“我……僅是破碎的一縷魂靈,豈敢妄圖吞噬完整的星之子?”
    破碎的靈魂……這說法帶著宿命般的悲涼。
    “那您為何仍作此選擇?”
    “即便我能汲取那孩子部分力量以穩固自身,亦無法喚醒‘前世’之能。”聲音陷入沉默,似乎在權衡萬千思緒。
    “您意在……自我犧牲?”
    “我於此湮滅,然真正的‘我’豈非仍存於世?且是以……王者之名。”
    “是的。”
    “如此,便已足夠。”那聲音帶著決絕。
    雷丁教授闔上雙眼。
    鏡中之物連完整的形態都難以維持,甚至遺忘了生前記憶,它僅是某個靈魂的碎片,一個可悲的贗品。
    然而,那份源於本體的、鋼鐵般的意誌,竟跨越半個世紀的時光,依舊固執地存續著。
    它最後說道,語氣如同烙印:“銘記,康斯特拉蒂奧……不願見世界傾覆。”
    “…是,我明白。”
    “糾正始祖魔法師們昔年的錯誤抉擇……亦是不得已而為之。”
    對話戛然而止。
    鏡中的存在感徹底消散,隻餘下雷丁教授麵對空鏡,麵色複雜。
    他凝視鏡麵良久,終是轉身離去。
    片刻之後…………劈裏啪啦!
    鏡麵自行龜裂,化作無數閃亮的粉末,簌簌散落一地。
    這麵鏡子,再也映不出任何景象了。
    …………
    斯特拉穹頂,第四塔,某條被詭異氛圍籠罩的走廊,空氣冰冷刺骨,光線扭曲不定。
    “是這邊嗎?”
    “不……我覺得是這邊。”
    “方向好像反了?”
    人們常言“鬼打牆”,但真正體驗過的人又有幾個?
    即便是被譽為天才的普蕾茵、阿伊傑,乃至身為黑魔人的艾涅菈,也未曾經曆過如此詭異的境況。
    她們雖循著怪談指引而來,卻無人真正知曉目的地何在,前路何方。
    呼嗚嗚……
    陰寒的冷風掠過耳際,帶來低語般的回響。
    “咕嚕嚕…!”
    “咯咯…咯!”
    若有若無的孩童笑聲在空曠的廊道中飄蕩,令人毛骨悚然。
    少女們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雖無人言語,卻默契地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繼續前行。
    無論多麽勇敢,麵對未知的靈異,恐懼仍是本能。
    ‘真可愛……’
    傑瑞米·斯卡本保持著數十步的距離跟在後麵,注視著普蕾茵強作鎮定的背影,一股混合著占有欲的灼熱渴望在心底蔓延。
    他熟知“征服”帶來的快感,那種將難以企及之物徹底掌控時,所帶來的刺痛般的滿足。
    這是未曾體驗者無法理解的滋味,他對普蕾茵,早已生出一種強烈的競爭心。
    若能將這個總是拒絕他的女孩的身心完全占有,那征服感該是何等極致?光是想象,便已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興奮。
    ‘嗯……’
    然而,近來學院裏出現了一些礙眼的視線,不僅僅是指白流雪。
    傑瑞米出於對普蕾茵的極度關注,早已派人暗中監視。
    反饋的信息讓他頗為在意:除了他的人,還有另一些身份各異的人……老清潔工、研究所管理員、甚至教職員工……也在遠處注視著普蕾茵……他們的眼神……絕無善意。
    這讓他極為不悅,自己選中的“獵物”被其他卑劣之物覬覦,簡直荒謬可笑。
    傑瑞米冷靜分析著:‘他們監視普蕾茵的緣由?’
    近來她為調查怪談四處奔走,這或是原因,但這樣的學生並非少數。
    斯特拉內部甚至有專門的“神秘社團”在研究第七塔怪談。
    但普蕾茵的調查方式與眾不同:她並非挖掘怪談本身,而是追查散播怪談的源頭。
    傑瑞米能輕易查知的事,教授們不可能不知。或許,她的深入觸碰了某些人的禁忌?
    ‘想將普蕾茵卷入更深的漩渦?’他得出這個結論。
    因此,他決定親自介入,絕不容許他人染指他的“遊戲”。
    ‘…嗯?’
    ‘怎麽了?’
    前方的少女們突然停下腳步……無人察覺時,周遭環境已悄然劇變。
    ‘等等,我們……真的進來了?’
    ‘嗯。從現在起,危險可能隨時降臨,務必小心。’
    ‘我來帶路。’
    傑瑞米領著惴惴不安的女孩們前行一段,隨即靜立窗邊。
    窗外,一輪黑月高懸,將大地映照得一片詭譎的明亮。
    他們進入時分明是深夜!
    不僅如此,窗外景物的色彩完全反轉,明確宣告此地已是異界。
    ‘真美……’
    這顛倒的世界,在傑瑞米眼中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美感,他幾乎想將這奇景與人分享,但不斷逼近的危機感不容他沉醉。
    轟隆!
    牆壁劇烈震顫,廊道扭曲搖晃!空間本身仿佛變得柔軟粘稠,施加著無形的壓力。
    傑瑞米瞬間明悟:已踏入未知敵人的領域。任何抵抗或許徒勞,但為守護普蕾茵(或者說,守護他的“所有物”),他願竭盡全力。
    嗡!
    金色光刃自他周身浮現,急速旋轉,金色輝光如潮水般蔓延,試圖驅散走廊的濃黑。
    ‘太弱了…’
    他客觀評估著自己的實力。
    剛至四階的水平,與那些“前輩”相比差距甚遠,他能存活至今並清除障礙,倚仗的並非魔法造詣,而是極致的殘忍。
    對任何阻礙,他都能毫不猶豫地斬除。
    陰影如活物般蠕動,匯聚成浪潮向普蕾茵等人湧去!
    唰啦!
    金刃破空,將陰影撕裂、崩散!
    ‘尚可一戰!’
    傑瑞米催動魔力,更多光刃與壁壘顯現。
    他曾研讀眾多戀愛指南,結論趨同:女性傾慕強大的保護者。他自信擁有足夠的力量與權勢。今日,便是證明之時!
    光芒一閃!
    世界驟然化作純白!傑瑞米下意識閉眼,急喚金色護盾。
    然而……
    待他睜眼,所有陰影已化為灰燼。
    逸散的光塵中,普蕾茵立於中央,法杖輕旋,杖尾重重頓地。
    “大家都沒事吧?”
    她的聲音清晰冷靜。
    “沒、沒事……”
    “太厲害了……”
    “嗯,看來無礙。我們繼續前進?”
    普蕾茵說話間,目光掃過傑瑞米的位置,確認其安全後,便毫不猶豫地轉身前行。
    傑瑞米凝視著她堅定的背影,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
    自己奮力才能斬斷的黑暗聚合體,竟被她一擊淨化?一年級生有此等實力?
    不……一個更根本的疑問浮現:‘我真的……能保護她嗎?’
    並非他太弱,而是她……太強……強到無需他的保護。
    “嗬……”他竟低笑出聲。
    若有旁人看見,或以為那是無奈之笑,但並非如此。
    他是真的感到……愉悅,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的情緒充斥胸腔。
    ‘不可思議…有趣,且充滿魅力。’普蕾茵總是能展現出遠超他預期的姿態。
    這個女子,越了解,便越想徹底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