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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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日記:進入賭場→全部財產輸光!結束。
“全……輸光了啊。”
看著空空如也的黑色007錢盒,以及對麵那堆幾乎要溢出桌麵的、閃爍著誘人金光的籌碼山,白流雪靠在椅背上,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胸口傳來一陣沉悶的、真實的絞痛感,仿佛有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心髒,緩緩擰轉。
如果將這視為獲取“銀時十一月”好感的必要“入場費”,或許不算昂貴。
畢竟,對方是執掌時間的神祇,其庇護的價值無法用世俗金錢衡量。
但理性上的認知,並不能完全抵消感性上那沉甸甸的失落。
那可是一筆足以讓任何中小貴族家庭破產、能讓最頂級的冒險者團隊眼紅發狂的巨額財富!就這樣,在撲克牌的翻轉與籌碼的叮當聲中,化為了對麵那個抽煙鬥的老頭子麵前的戰利品。
當然,他還有“斯特拉蒂奧協議”提供的資金支持,賬戶裏依然有可觀的數字。
但那些冰冷的數字,與眼前這堆實實在在、觸手可及、剛剛還屬於自己、轉眼間就被掏空的、沉甸甸的金幣和魔法匯票,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失去後者帶來的“實感”衝擊,更為直接,更為……心痛。
人們常說,賭博輸掉的錢,就當是花錢買了個“人生的教訓”。
不。
那隻是失敗者聊以自慰的、蒼白無力的“精神勝利法”罷了。
即便是“燕蓮紅春三月”那能撫慰心靈、調和情緒的加護,此刻也無法完全消除這種源自人性本能、對“失去”巨大財富的尖銳痛楚。
“嗚……”
白流雪抬手,用力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角,盡管並未真的流淚,但那股憋悶感讓他不自覺地發出了類似嗚咽的鼻音。
他棕色的頭發在VIP室水晶吊燈的光芒下顯得有些黯淡,那雙迷彩瞳裏倒映著對麵籌碼的金光,卻失去了些許神采。
“謔謔謔……”
對麵,將最後幾枚大額籌碼摞上籌碼山頂端、正心滿意足地清點著戰利品的銀時十一月,忽然停下了動作,抬起那雙被銀色煙霧籠罩的眼睛,看向一臉“肉痛”的少年,慢悠悠地開口:“好了,小子,你的賭注……老夫接下了。”
白流雪揉眼睛的動作一頓。
“我非常喜歡‘賭博’。”
銀時十一月捋了捋蓬鬆的白胡子,皺紋堆疊的臉上露出一個近乎頑童的笑容,隻是那笑容深處,似乎藏著更複雜的東西,“而且,你提出的賭局……在老夫這‘僅有’千年的短暫人生中,也堪稱……‘有趣’得緊。”
他特意在“僅有”和“有趣”上加重了語氣,灰白色的眉毛挑了挑。
因為贏了錢,他的心情顯然極好。
“至於這些……”他用煙鬥隨意指了指麵前那座金山,語氣隨意得仿佛在談論天氣,“老夫會還給你的。”
嗡……
白流雪感覺自己的心髒猛地一跳,隨即,一股難以抑製的、混合著驚喜與釋然的暖流衝散了之前的憋悶,讓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綻放出一個真實的、如釋重負的笑容。
“哎呀,前輩您太客氣了!這怎麽好意思呢……既然輸了就是輸了……”
他嘴上說著客套話,身體卻很誠實地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些籌碼,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
“哼,少來這套。”
銀時十一月嗤笑一聲,渾濁卻銳利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那點小心思,“老夫本來也不是為了這點黃白之物才跟你對賭。不過……”
他頓了頓,抽了口煙,吐出銀色的霧圈,語氣變得嚴肅了些:“……有必要,和你進行更深入的‘對話’了。”
咚。
白流雪伸向籌碼山方向的手,僵在了半空。
深入……對話?
是的。
他險些被贏回巨款的喜悅衝昏了頭,忘了對麵坐著的究竟是誰。
銀時十一月。
執掌“時間”與“可能性”的十二神月之一。
一個活了不知多少歲月,見識過無數興衰起伏,甚至能窺見“世界終局”的古老存在。
自己剛才那番關於“未來並非注定”的言論,以及主動提出的、以“世界存續”為注的驚天賭局,無疑已經引起了這位神祇遠超尋常的興趣,甚至……觸及了某些更深層的東西。
放鬆的神經瞬間重新繃緊。
他在意的不再是錢,而是接下來可能麵臨的、遠超他當前計劃與準備的“審視”。
“首先,第一個疑問。”
銀時十一月將煙鬥從嘴邊拿開,身體微微前傾。
那一瞬間,他周身那落魄老農的氣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與整個房間的時空都格格不入的疏離與威嚴。
他那雙被煙霧半掩的眼眸,直直地看向白流雪,目光平靜,卻帶著洞穿靈魂的力量:“你已經知曉了老夫的身份。如何知曉的?”
“……”
空氣仿佛凝固了。
發牌員和幾名護衛早已識趣地退到了房間角落,大氣不敢出。
隻有水晶吊燈的光芒靜靜流淌,映照著牌桌上淩亂的撲克牌和那堆沉默的財富。
這是穿越附身題材裏常見的橋段……主角“意外”識破隱藏大佬的身份,讓對方大吃一驚。如果此刻能瀟灑地說一句“通過我超凡的洞察力與智慧”,然後看著對方震驚的表情,那該多好。
但白流雪很清楚,那行不通。
眼前的銀時十一月,雖然將大部分力量分散封存在三件神物中,導致自身能力大幅削弱,但其作為“神月”的位格與積累了無數歲月的智慧,尤其是對“信息”與“邏輯”的梳理能力,在十二神月中恐怕都位居前列。
拙劣的謊言,在他麵前隻會如同陽光下暴曬的雪人,瞬間融化,暴露出下麵更不堪的真相。
尤其是……自己“地球穿越者”這個最大的秘密,絕不能被輕易窺探。
電光石火間,白流雪心思急轉。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至少能暫時蒙混過關的解釋,同時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好了。”
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打斷了短暫的沉默,也打斷了銀時十一月那審視的目光。
“……什麽?”銀時十一月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回應。
“沒必要問。”
白流雪迎上對方的目光,迷彩瞳中閃過一絲刻意為之的、混合了好奇與某種更深探究欲的光芒,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我對你的‘過去’更感興趣。我要……親自確認。”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作勢要站起來,仿佛要采取某種行動。
“不,那個,等等……”銀時十一月眉頭一皺,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想要出言阻止或詢問。
但已經太遲了。
或者說,白流雪那番看似突兀、充滿主動性與攻擊性的言辭,配合他起身的動作,恰好形成了一個完美的“誘餌”與“挑釁”。
對於一個習慣了掌控局麵、尤其是掌控“信息”與“時間”流向的存在而言,一個渺小凡人竟敢宣稱要“親自確認”神祇的過去,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敬與……“變數”。
銀時十一月那看似渾濁的眼眸深處,銀色的流光驟然熾亮!
“自我。冷靜,放鬆。”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直接在白流雪的腦海深處響起,並非通過空氣傳播。
與此同時,他輕輕抬起了枯瘦的、夾著煙鬥的右手食指,對著白流雪的方向,極其輕微地、向下一“點”。
沒有驚天動地的魔力爆發,沒有炫目的光影效果。
但白流雪感覺,自己周身的一切……水晶吊燈灑落的光暈、空氣中飄浮的微塵、甚至自己體內血液的流動、心髒的搏動、思維的跳躍……都在這一“點”之下,徹底凝固、靜止。
不,不是“感覺”。是真實發生了。
[銀時十一月正在撥動‘時光之輪’]
冰冷的提示,並非來自係統,而是直接烙印在幾乎停滯的意識深處。
[放任時光的洪流掠過……]
“撲通!”
白流雪的“意識”,或者說他存在的“核心”,仿佛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偉力從靜止的軀殼中抽離,投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無法形容的、由無數光影、線條、碎片、回響構成的……“海洋”。
時間的海洋。
這裏與“時間的瀑布”那種具象化的、帶有方向性的衝擊感不同。
這裏是更加本源、更加混沌、也更加“包容”的所在。
在這裏,過去、現在、未來的界限模糊不清,無數時間線的投影如同深海中的發光水母,悠然飄蕩,又互相交織。
普通的生靈墜入此地,連“反抗”或“理解”的念頭都無法升起,便會徹底迷失,意識被無窮的信息洪流衝刷、稀釋、同化,最終成為這時間之海的一部分。
但銀時十一月是特殊的。
他是這裏的“遊泳者”,是少數能在這片海洋中保持自我、並有限度地“遨遊”與“觀測”的存在。
“真是……寬廣得超乎預期啊。”
“意識”沉入海中的瞬間,銀時十一月那古老的心神,便升起了一絲異樣。
通常,他將一個凡物的“時間”短暫地投射感知,會覺得那像是一條“溪流”……從源頭(出生)開始,流向終點(死亡),過程中或許有分支(選擇),但整體脈絡相對清晰。
越是強大、經曆越豐富的個體,其“時間之流”便越寬、越深、流速也可能越快。
但眼前這個名為“白流雪”的少年的“時間”……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銀時十一月“遊動”著,嚐試去感知、去勾勒這片屬於白流雪的“時間之海”。
然而,反饋回來的信息,讓他那古井無波的神性,都產生了明顯的漣漪。
這片“海”,不僅僅是大。
它破碎、混亂、支離破碎得令人難以置信!仿佛有無數塊來自不同年代、不同世界、甚至不同“可能性”的時光碎片,被強行拚湊、黏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勉強維持著“白流雪”這個統一表象的、極其不穩定的聚合體。
過去與未來的碎片互相嵌合、衝突、覆蓋,而“現在”這個節點,則像是一根纖細脆弱的浮木,白流雪的意識正死死抱著這根浮木,在狂暴的時間亂流中艱難維持著自身的存在。
不穩定。
不完整。
這個存在本身,就像一件布滿裂痕、隨時可能徹底崩解成無數時光塵埃的古老瓷器。
他能“存活”至今,在銀時十一月看來,本身就是一個近乎奇跡的悖論。
“這是……何等漫長的‘磨損’?”
銀時十一月自身經曆了以“千年”為單位的悠長歲月,自認見識過時間的滄桑。
但白流雪這片破碎的時間之海中,某些碎片的“古老”與“磨損”程度,讓他都感到心悸。
那並非簡單的“年歲久遠”,而是一種仿佛經曆了無數次“重啟”、“覆蓋”、“修正”後留下的、深入存在本質的疲憊與傷痕。
與這片海洋相比,自己那千年的時光,竟顯得有些……“嶄新”?
‘那是……’
就在銀時十一月試圖梳理這片混亂時,一塊特別明亮、也特別刺眼的“未來”碎片,如同被洋流卷起的發光水母,主動漂入了他的“視野”。
那是大約十年後的某個“未來”。
景象,他無比熟悉……鉛灰色的、燃燒著黑色火焰的天空;龜裂的、流淌著熔岩的大地;以及地平線上,那尊籠罩在無盡黑暗與毀滅氣息中的、巍峨如世界之影的龐大輪廓……黑夜十三月。
毀滅的終局,他觀測過無數次,早已麻木的場景。
但在白流雪的這片“未來”碎片中,景象……不同。
黑夜十三月,那不可一世的、象征著終焉的黑暗龍神,並未如往常觀測中那樣君臨天下、播撒滅絕。
相反,祂那龐大的身軀……正在傾倒、崩解!
如同被推倒的山嶽,發出無聲的、卻震撼整個時間層麵的哀鳴與崩塌巨響!而在那崩塌的黑暗巨神麵前,站立著一個身影。
渺小,卻無比清晰。
那身影背對著這個未來的“視角”,看不清麵容,但銀時十一月無需任何標識或推理,在“看到”那身影的刹那,其存在的“本質”便已了然於心。
是“白流雪”。或者說,是某個“未來可能性”中的白流雪。
嘩啦啦!!!
就在銀時十一月確認這一點的瞬間,仿佛觸動了某個連鎖反應,以這塊“未來”碎片為核心,無數與之相關聯的、更加細碎、更加淩亂、充滿痛苦與掙紮的“過程”碎片,如同被引爆的星河,瘋狂地湧入他的感知!
那不是線性的“旅程”。
那是同時爆發的、成千上萬次“嚐試”的疊加影像!
每一次“嚐試”中,那個渺小的身影都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時間點,衝向那尊黑暗的巨神。
然後,是無數次、各式各樣、慘烈到極致的“死亡”……被黑暗吞噬、被龍息汽化、被時間湮滅、被存在本身否定……緊接著,景象“倒流”、“重置”,然後再次衝鋒,再次死亡,再次重置……
那不是簡單的時間回溯。
那是超越了銀時十一月認知範疇的、某種更深層、更蠻橫、更不計代價的“機製”在運作。
是數百次、數千次、乃至更多次的“死亡”與“複活”循環,是無數絕望與堅持交織的烙印,最終才匯聚成了那塊“黑夜十三月倒下”的“未來”碎片。
‘怎麽可能?!’
即便是見證了無數時光奇跡的銀時十一月,此刻心神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那種“死亡重置再嚐試”的模式,並非他理解中的“時間能力”。
他是銀時十一月,執掌時光的十二神月之一。
他無疑擁有幹涉時間的能力……加速、減速、停滯、觀測過去未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回溯”。
但那能力過於強大,也過於危險,如同稚子揮舞神兵,極易傷及自身乃至撼動世界基礎。
因此,在久遠的過去,他將自身絕大部分的時間權能,平均分割、封印進了三件特製的“神器”之中。
一件掌管“未來”的可能性觀測與引導(但無法改變既定終局)。
一件掌管“過去”的影像記錄與檢索(但無法進行實質幹涉)。
一件錨定“現在”的穩定與延續。
而他自己,則滿足於持有這三件神器的“鑰匙”,作為一個觀察者與守護者,度過漫長歲月。
“時間回溯”?
理論上,如果他取回“過去的齒輪”並全力催動,確實可以逆流時間,去往過去的某個坐標。
但,那並非沒有代價,也並非無所不能。
最大的限製,便是“未來已發生之事,即使回到過去亦無法改變其既定結果”。
這就像觀看一卷記錄過去的魔法錄像……你可以回到“錄像”中的某個時間點,重新體驗,甚至與其中的“影像”互動,但你無法改變“錄像”本身已經記錄下來的結局。
你無法阻止注定逝去的愛人,無法挽回必然發生的悲劇。
你隻是一個擁有部分“交互權限”的、更加沉浸式的“觀眾”。
所以,銀時十一月明知世界終將毀滅,卻隻能接受,隻能旁觀。
因為在他觀測到的所有“未來錄像”的最後一幀,毀滅的終局都已銘刻。
但是……
白流雪的時間碎片中呈現的景象,徹底顛覆了這一認知。
這個少年,竟然以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了連他這位時光之神都“不敢”甚至“認為不可能”的嚐試……挑戰那既定的終局!
並且,在無數次的失敗與重來後,於某個“可能性”中,取得了勝利!擊敗了黑夜十三月!
那是他未曾親眼見證過的“未來”!那是他無力改變的“終局”!
‘你……究竟是什麽?’
銀時十一月那古老的神魂,因這超越認知的發現而劇烈震顫。
他“看”向那在時間亂流中緊緊抱著“現在”浮木的少年意識核心,目光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困惑,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悸動。
哐當!
“呃!”
現實維度,蓮花客棧VIP室內。
銀時十一月仿佛從一場深沉的夢魘中驚醒,身體猛地後仰,撞在厚重的雕花椅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臉色蒼白(雖然被皺紋和煙霧遮掩不太明顯),額角竟然滲出了幾滴冰冷的汗珠。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抓起桌上不知誰留下的一瓶烈酒,拔掉塞子,仰頭“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大口,濃烈的酒液順著他花白的胡須流淌,打濕了陳舊的衣襟。
“嗯?”
白流雪眨了眨眼,茫然地環顧四周。
在他的主觀感受裏,剛才隻是和銀時十一月對視了一眼,時間仿佛凝滯了微不足道的一瞬,連一次心跳都未曾完成。但周圍的環境似乎有些不同?
發牌員和那幾個加蘭族護衛臉上的表情有些呆滯,眼神迷茫,仿佛集體失神了刹那。
‘發生了什麽?’白流雪心中警鈴大作,立刻檢查自身。
身體沒有任何不適,記憶沒有斷層,但一種微妙的、仿佛被什麽東西從裏到外“掃視”過一遍的異樣感縈繞不去。
他摸了摸胸口,心髒跳動平穩,但直覺告訴他,剛才絕對發生了超出他理解的事情。
“看來……我們曾經見過麵。”
銀時十一月放下酒瓶,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聲音還帶著烈酒灼燒喉嚨後的沙啞,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不,是比之前更加幽深難測。他重新看向白流雪,目光複雜。
“誒?”
白流雪一愣。
“或許,在‘過去’的某個時候……不,是某條‘時間線’之外的地方,我和你……見過麵。”銀時十一月緩緩說道,每個字都仿佛帶著重量。
他指的顯然不是這條時間線上的“現在”或“可追溯的過去”。
‘什麽?什麽意思?’白流雪心中越發驚疑。
對方的話玄之又玄,指向的可能正是他作為“穿越者”或“遊戲玩家”所擁有的、超越這個單一世界線經曆的“背景”!
難道剛才那短短一瞬,對方窺探到了自己身為“玩家”的某些本質?
不管白流雪臉上露出多麽明顯的不解與警惕,銀時十一月沒有再解釋。
他放下酒瓶,雙手撐在牌桌邊緣,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直視著白流雪那雙迷彩色的眼眸,用一種近乎宣告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來找我的原因了。大概是……需要我的‘庇護’吧。”
“!”
白流雪瞳孔微縮,心髒猛地一跳。
這發展……完全超出了他的計劃!
按照他原本的構想,即使能通過賭博引起銀時十一月的興趣,用“世界存續”的賭約觸動其心弦,獲得其“庇護”也絕非易事,必然需要長期的接觸、鋪墊、展現價值,甚至完成某些苛刻的考驗。
他本打算將這次會麵作為建立聯係的起點,成為酒友、牌友,再慢慢圖謀。
可現在……對方竟然主動點破,並似乎有意直接給予?
‘這不在計劃中啊!’驚喜之餘,是更深的警覺。
天上不會掉餡餅,尤其是從一位執掌時間的神祇手中。
“好吧。”銀時十一月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屏住了呼吸,“我會給你庇護。”
白流雪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是,”銀時十一月話鋒一轉,豎起一根枯瘦的手指,“以老夫現在的狀態,無法賦予你完整的庇護。如你所知(或者你該知道),我將自己的力量分成了四份,三份注入了不同的‘神器’之中。”
白流雪當然知道。
通常的神月,隻會將自身極小部分力量或特性封印在“神物”中,作為象征或賦予特定能力。
而銀時十一月是特例,他將自身絕大部分的時間權能,平均灌注到了三件特製的“神器”裏。
正因灌注的力量過於龐大,那三件神器甚至產生了某種程度的“靈性”或“活性”,能夠自行選擇形態、地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行動”。
它們每次現身,都可能以不同的麵貌、種族、年齡、性別出現,遊蕩在世間它們感興趣的地方。
在遊戲原設定中,找到它們本身就是極其困難、帶有強烈隨機性的任務。
“去帶一件‘神器’回來給我。”銀時十一月說出了條件,灰白的胡須隨著他開合的嘴唇微微顫動,“那麽,我便賜予你相應的祝福。”
“……什麽?這、這是真的嗎?”白流雪有些難以置信地確認。
雖然條件聽起來依然困難(尋找一件能到處跑、會偽裝的神器),但比起預期中漫長而渺茫的討好過程,這已經是一條清晰得多的捷徑!而且,是對方主動提出的交易!
“有什麽好猶豫的?”
銀時十一月看著他那副將信將疑的樣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表情,似笑非笑,又帶著點看透世事的淡漠,“既然知曉你的‘目的’與老夫的‘期待’……在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那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助力,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麽?”
“一致的”?白流雪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
對方指的,是“阻止世界毀滅”這個終極目標嗎?
因為在自己破碎的時間碎片中,看到了那個“擊敗黑夜十三月”的可能性,所以認為自己是“同道中人”,甚至可能是“關鍵變量”?
“不過,有個問題。”白流雪按下心中的激動與疑慮,提出實際的困難,“我該如何找到您分散在外的神器?它們似乎……並不固定在某個地方。”
赤夏六月的“花靈之花”深藏阿多勒維特王宮,青冬十二月的“冬之心”冰封雷維昂海岸,燕蓮紅春三月的“溫和心靈之花”沉睡於古老遺跡,都有相對固定的線索和地點。
但銀時十一月的神器,是“活”的,會“跑”的。
“不必擔心。”
銀時十一月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銀芒,語氣帶著某種篤定,“你已經見過……老夫的一件神器了。”
“見過了?”白流雪愕然。
什麽時候?在哪裏?對方的神器形態萬千,自己怎麽可能認得出來?
“是的。”銀時十一月微微頷首,目光似乎飄向了某個遙遠的、不在這個房間內的方向,“應該就在最近。好好回想一下吧。它似乎……對你頗有些‘好感’。”
好感?
白流雪腦中飛速旋轉,將近期接觸過的、所有感覺有些“特別”或“不對勁”的人物、事件快速過濾。
突然,一個畫麵闖入腦海……
哐當哐當行駛的列車車廂……那個穿著深紫色補丁長袍、兜帽遮臉、擺弄著髒兮兮水晶球和銅錢的老婦人算命師……她那些似是而非、細思恐極的“預言”……以及最後那鬼魅般、毫無征兆、連魔力波動都沒有的憑空消失!
“啊!”
白流雪低呼一聲,迷彩瞳驟然收縮。
那個神秘消失的算命老太婆!她那句“不能輕易‘遇到’人,否則會引發大陸級的災難”,還有那句意味深長的“後會有期”……現在想來,處處透著詭異!難道那就是……
“看來你想到了。”
銀時十一月看到他的表情變化,嘴角那抹難以捉摸的弧度加深了些,“它既然在你身邊‘停留’過,並主動與你交談,留下了‘印記’……那麽,你們注定會再次相遇。順著那絲聯係去找吧。它就在……你旅程的下一個‘節點’附近。”
說完這些話,銀時十一月拿起還剩小半瓶的烈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的臉頰因酒精和剛才的消耗而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但那雙眼睛,卻清明銳利得嚇人,沒有絲毫醉意,隻有一種勘破迷霧後的深邃與決斷。
“那麽,下次再見,小子。”
他衝白流雪隨意地擺了擺手,然後拎著酒瓶,佝僂著背,如同一個最普通的醉醺醺的老頭,一步三晃地走出了VIP室,很快消失在門外走廊的陰影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白流雪一人,坐在空曠的牌桌旁,麵對著重新歸於寂靜的房間,以及桌上那堆依然金光閃閃、但意義已然不同的籌碼,陷入長久的沉思。
星雲商會總部,榮耀回廊。
由澤麗莎親自率領的、成功攻略古代卡門塞特遺跡的星雲遠征隊,在無數閃光燈、魔法留影水晶的瘋狂閃爍與記者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如同凱旋的英雄般,穿過商會總部前特意清理出來的、鋪著紅色地毯的榮耀回廊。
年僅十八歲的商會大小姐,不僅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傳奇遺跡,更親自戰勝了遺跡守護者、傳說中的“卡門塞特之魂”!
這無疑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一個足以讓她瞬間躋身大陸年輕一代最耀眼傳奇行列的壯舉。
當然,這背後離不開星雲商會龐大公關機器的全力運作。
早在隊伍歸來前,各種經過精心裁剪、突出澤麗莎個人英勇與智慧的消息、訪談、分析文章,便已通過商會控製的媒體網絡鋪天蓋地地投放出去,成功吊起了公眾的胃口,將她塑造成了一位集美貌、智慧、勇氣與傳奇色彩於一身的“天才少女領袖”。
哢嚓!哢嚓!哢嚓!!!
刺目的魔法閃光幾乎連成一片白光,將回廊映照得如同白晝。
記者們擠在護欄後,伸長了手臂,高舉著各種采訪設備,聲浪幾乎要掀翻裝飾華麗的穹頂。
“澤麗莎小姐!看這邊!”
“請問您是如何定位到卡門塞特遺跡的?”
“戰勝守墓之魂的秘訣是什麽?”
“您此刻的心情如何?”
“對星雲商會的未來有何規劃?!”
各種問題混雜著尖叫與呐喊,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
但澤麗莎,這位風暴中心的主角,卻仿佛置身於一個透明的隔音結界之中。
那些喧囂的聲浪,那些刺眼的光芒,那些一張張因激動而扭曲的麵孔……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失真、遙遠。
聲音進入一隻耳朵,又毫無阻礙地從另一隻耳朵飄出,沒有在她腦海中留下任何有意義的印記。
“真吵……”
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頭,金黃色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前方商會總部那扇緩緩打開的、鑲嵌著星雲徽記的巨門,步伐平穩,沒有絲毫加快或停頓的跡象。
蒼白的臉上因為連日的奔波與遺跡中的消耗而缺乏血色,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有兩簇冰冷的火焰在瞳孔深處靜靜燃燒。
反正他們問的無非是那些問題……如何找到的、如何戰勝的、有何感想。
不必現在回答,稍後商會自然會安排正式的、有提稿的新聞發布會,屆時她會給出“完美”的、符合商會利益與個人形象的答案。
現在,她沒心思理會這些噪音。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確認,有更強烈的喜悅需要去擁抱、去分享。
她成功了。
她找到了卡門塞特遺跡,戰勝了守墓之魂,並許下了那個“願望”。
父親……有救了。
星雲商會,穩住了。
壓在她心頭數年、幾乎讓她喘不過氣的巨石,終於被搬開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極度疲憊與巨大釋然的輕鬆感,如同溫暖的泉水,浸潤著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隻要想到父親蒼白但慈祥的臉上重新煥發生機,想到商會內部那些蠢蠢欲動的反對聲音將徹底偃旗息鼓,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想要向上揚起。
“話說回來……那時的幻象,到底是什麽?”
唯一讓她心中掠過一絲細微不安的,是向卡門塞特許願的最後一刻,腦海中突然閃過的、異常清晰的童年畫麵。
那個月亮特別明亮的夜晚。
父親包下了整座夜間遊樂園,隻為了慶祝她七歲生日。
旋轉木馬閃爍著童話般的光芒,摩天輪緩緩爬升仿佛要觸摸星辰,棉花糖甜得粘牙,父親的手掌寬厚而溫暖,笑聲在空曠的園區裏回蕩,無憂無慮。
那是她珍藏心底、無論何時想起都能瞬間感到寧靜與幸福的、唯一溫暖的記憶。
即使在母親早逝、父親日漸忙碌、商會內部鬥爭漸起、她被迫迅速成長的艱難歲月裏,那段回憶也如同永不熄滅的微光,照亮她內心最柔軟的角落。
“是因為終於完成了最大的心願,救活了父親,所以潛意識裏想起了最幸福的時刻吧……”
澤麗莎這樣想著,將那一絲不安歸咎於過度緊張後的情緒釋放。
她靠在緩緩行駛的、裝飾著星雲商會徽記的豪華自動馬車內柔軟的座椅上,閉上眼睛,任由那份遲來的、巨大的幸福感將自己淹沒。
赤紅色的長發有些淩亂地披散在肩頭,更襯得她臉色蒼白,卻也流露出一種罕見的、近乎脆弱的柔美。
“小姐……”
前方,負責駕駛馬車的、跟隨星雲家族多年的老車夫,忽然聲音發顫地回頭,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嗯?怎麽了?”
澤麗莎沒有睜眼,隻是慵懶地應了一聲。是馬車太快了?還是人群太吵了?
“那些記者……他們說的話……”
老車夫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東西。
記者的話?
澤麗莎微微蹙眉,終於有些不耐地側耳,試圖從那片嘈雜的聲浪中,分辨出一些具體的詞句。
起初,是模糊的、重疊的噪音。
然後,幾個尖銳的、充滿攻擊性與獵奇意味的詞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刺破了那層保護性的“毛玻璃”,狠狠紮進她的耳膜,直刺大腦深處!
“……您對星雲會長失蹤事件有何看法!”
“……據說他在世界首腦會議中突然化為塵埃消失!”
“……您是否事先知情或與此有關!”
“……您能保證自己的清白嗎!”
“……請正麵回答!”
嗡!!!
澤麗莎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失蹤?化為塵埃?世界首腦會議?父親?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副她完全無法理解、也拒絕理解的畫麵。
“嗯?”
她茫然地睜開了眼睛,金黃色的瞳孔因驚愕而微微放大,看向馬車窗外那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瘋狂湧來、麵容因激動和某種隱秘的興奮而扭曲的記者們。
他們的嘴巴快速開合,唾沫飛濺,手中的設備幾乎要捅破車窗。
為什麽……他們問的不是卡門塞特?不是她的勝利與榮耀?
他們不是應該讚美她、崇拜她、將她捧上神壇嗎?
為什麽他們的臉上,寫著的是質疑、獵奇、甚至隱隱的惡意與興奮?
為什麽他們的問題,指向的是……父親?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澤麗莎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幹澀、輕微,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
她下意識地搖頭,仿佛這樣就能將這些荒謬絕倫的問題從腦海中甩出去。
這不是真的。
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也許是競爭對手的惡意造謠,也許是記者們為了博眼球編造的假新聞。
父親明明在總部等她凱旋,準備為她舉辦盛大的慶功宴……
“……梅裏安會長已於昨晚在世界樹庭園舉行的首腦會議中,當眾化為光塵消散!現場有多國領袖與魔法影像為證!請您對此發表看法!”
最後一聲尖銳的、如同最終宣判般的質問,如同驚雷,在她耳邊炸響!
這一刻,是現實,冰冷、殘酷、不容置疑的現實。
很快,便是足以吞噬一切、將靈魂都凍結的痛苦與黑暗。
澤麗莎坐在裝飾華美、卻瞬間變得冰冷刺骨的馬車裏,金黃色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放大,倒映著車窗外那一片瘋狂閃爍的、仿佛在嘲笑著她所有努力與希望的刺目白光。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隻有無邊無際的、足以將人徹底淹沒的冰冷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將她剛剛升起的、微弱的幸福感與希望之火,徹底撲滅,碾碎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