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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伊傑與普蕾茵加入的這支卡拉科恩山脈探險隊,在蜿蜒崎嶇、危機四伏的山脈中跋涉,已超過一周。
“探險”一詞聽起來充滿浪漫與榮耀,但現實中的探險,更多是與自身極限的艱苦鬥爭。
穿越對人類極不友好的險峻地貌,與潛伏在陰影中的凶暴魔物搏殺,在簡陋的帳篷中忍受潮濕、寒冷與蚊蟲,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枯燥而消耗巨大的行進、紮營、警戒、探索循環。
沒有強健的體魄、堅韌的意誌,以及足以支撐一切的信念,普通人連三天都難以堅持。
“那兩個小家夥,看起來一點都沒累趴下嘛。”
篝火旁,一個正用磨刀石打磨短劍的老傭兵,瞥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幫同伴檢查魔法陷阱的阿伊傑和普蕾茵,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
“不,她們也累了。隻是……在硬撐著。”
旁邊正在用魔力加熱便攜小鍋煮湯的中年法師搖了搖頭,目光中帶著過來人的理解與一絲欽佩,“你看那藍頭發小姑娘(阿伊傑)的腳步,比前兩天沉了些;黑頭發那個(普蕾茵)煮湯時揉肩膀的小動作,頻率也高了。都是在咬牙堅持。”
這正是探險隊員們看待兩位少女的目光逐漸改變的原因。
起初,他們對這兩個“學院派”的年輕女孩加入,或多或少帶著些輕視和疑慮。
畢竟,學院的高材生理論再強,實戰經驗、野外生存能力和心理素質,往往是需要在血與火、泥與汗中摔打出來的。
讓她們做些搬運、警戒的雜活,已算是照顧。
然而,現實很快刷新了他們的認知。
當隊伍需要攀爬近乎垂直的濕滑岩壁時,是阿伊傑用她那驚人的魔力控製力,瞬間凝聚出臨時冰階,穩住了險些滑落的隊友。
當夜間營地遭到狡猾的“影狼”群襲擾時,是普蕾茵憑借遠超同齡人的冷靜與精準,用改良的束縛法術配合物理陷阱,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大半威脅,其手法之老辣,讓慣於刀頭舔血的傭兵都暗自咋舌。
當補給因意外受潮,眾人隻能啃食幹硬的麵餅時,又是普蕾茵,不知從哪個角落找出幾株可食用的香草和塊莖,配合有限的調料,竟煮出了一鍋讓所有人讚不絕口的熱湯。
戰鬥力、生存技巧、後勤輔助、團隊協作……她們展現出的綜合能力與韌性,遠超“斯特拉天才學生”這個標簽所能涵蓋的範疇。
她們並非不累,隻是將疲憊隱藏在挺直的脊背和專注的眼神之下。
她們用行動,而非言語,贏得了這支老練隊伍的初步認可與尊重。
“那個黑頭發的小姑娘,跟誰都能聊上幾句,手腳也勤快。”一個正在保養弓弦的精靈遊俠低聲對同伴說。
“藍頭發的安靜些,但心細,魔法用得穩當,關鍵時刻靠得住。”
他的矮人搭檔抹了把胡子上的肉湯,甕聲甕氣地補充。
普蕾茵確實有種奇特的親和力,她能自然地與不同種族、性情的隊員交談,從老傭兵那裏聽來山脈的傳說,從法師那裏請教魔法的應用細節,甚至能從沉默寡言的哨兵口中套出附近魔物的活動規律。
她仿佛天生就知道如何打開話匣子,如何讓人放鬆警惕,如何在最短時間內融入一個集體。
相比之下,阿伊傑要沉默得多,她並非冷淡,隻是……似乎不習慣主動接近他人。
那雙總是清澈平靜的藍眸深處,時常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與警惕。
近十年背負“叛徒之女”汙名、在周遭或明或暗的審視與排斥中度過的經曆,如同在她心湖表麵結了一層薄冰,讓她難以輕易向陌生人展露真實的情緒與想法。
她的信任,需要時間與契機來融化。
因此,在每日探險結束、眾人各自鑽進帳篷休息後,阿伊傑通常會選擇與普蕾茵待在一起。
在僅容兩人的小帳篷裏,昏黃的魔法提燈映照著兩張年輕卻已沾染風霜的臉龐。
這裏是她少有的、能放下心防的空間。
“普蕾茵,”某天夜裏,阿伊傑抱著膝蓋,看著燈罩上跳動的光暈,忽然輕聲開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你……怎麽看待我的父親?”
這個問題突如其來,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以及深藏的不安。
在過去近十年裏,她從未有過可以如此直白詢問這個問題的“朋友”。
身邊的人,要麽對艾薩克·摩爾夫諱莫如深,要麽直接投以鄙夷或憐憫的目光。
她像守護著一個灼熱的秘密,獨自咀嚼著那份複雜的情感。
普蕾茵停下了正在縫補一件磨破的護腕的動作,黑曜石般的眼眸望向阿伊傑。
她並非阿伊傑尋常意義上的“朋友”,她們因共同的目標(尋找銀時十一月神物)而同行,彼此之間還橫亙著“穿越者”與“原著角色”的微妙距離。
但此刻,在搖曳的燈火下,在帳篷外隱約傳來的風聲與蟲鳴中,這份距離似乎被短暫地拉近了。
“不知道。”普蕾茵的回答很直接,甚至有些過於直白。
她將針線放在膝上,歪了歪頭,“說實話,我連你父親具體是誰、做過什麽,都不太清楚。在我長大的地方……嗯,一個鄉下的小孤兒院,每天琢磨的是怎麽用五個土豆喂飽十個弟弟妹妹,怎麽從刻薄的修女院長手裏多摳出半塊黑麵包。外麵世界的大人物、大事件,離我太遠了。”
她頓了頓,黑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語氣平淡,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那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哪天力氣夠大了,能把那個總克扣我們口糧的瘋婆子院長揪起來狠狠晃一晃。可惜,那時候我才十歲,做不到。”
阿伊傑靜靜地聽著。
這是普蕾茵第一次提及自己的過去,如此具體,如此……真實。
與她平日裏那種仿佛無所不能、遊刃有餘的形象截然不同。
那是一個為生存掙紮的、灰暗的童年。
“我的父親……總是告訴我,‘走你認為正確的路’。”
阿伊傑低聲接道,冰藍色的眼眸中泛起回憶的微光,那光芒溫暖而堅定,與她平日裏的疏離判若兩人,“他說,無論別人怎麽看,無論前路多難,隻要問心無愧,就勇敢地走下去。可是現在……”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迷茫,“我不知道……什麽才是‘正確’的路了。”
尋找父親死亡的真相,洗刷他的汙名,這曾是支撐她活下去、變強的唯一信念。
可當這條路的盡頭,可能觸及某些禁忌的、危險的、甚至可能顛覆她認知的“真實”時,“正確”與否,變得模糊而沉重。
在隻有兩人的帳篷裏,阿伊傑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她講述父親教導她魔法的耐心,講述父親書房裏彌漫的舊書與墨水氣味,講述那些在流言與白眼包圍中,父親用寬闊肩膀為她撐起的小小天地。
她的語調時而輕柔,時而激動,冰封的心湖似乎因回憶而泛起溫暖的漣漪。
每當這時,普蕾茵便會放下手中的活計,安靜地傾聽。
她很少插話,隻是用那雙沉靜的黑眸注視著阿伊傑。
或許更準確地說,是她不知該如何插話。那些關於父愛、關於家族榮耀與恥辱、關於沉重使命的記憶,對她這個“穿越者”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她能理解那份情感,卻無法真正“感同身受”。
她能做的,就是提供一個安全的、不被評判的樹洞。
“即使這次旅行……最終失敗了,也沒關係。”阿伊傑最後總結般地說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執拗的勁頭,“我知道這很難。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到真相,為父親正名。”
在她記憶的畫卷裏,“艾薩克·摩爾夫”的形象永遠光輝偉岸。
他如同屹立不倒的巨柱,堅定地守護著家族與信念,是一位強大、正直、值得她永遠仰望的偉大魔法師與父親。
“阿伊傑,”普蕾茵等她說完,沉默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語氣帶著罕見的遲疑,“那邊……”
“嗯?你說。”阿伊傑從回憶中抽離,看向她。
“如果我說……隻是假設,真的隻是假設……”普蕾茵斟酌著詞句,黑眸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
她似乎想問什麽,一個關於“真相”可能並非如阿伊傑所想那般美好的問題,一個關於“追尋”本身可能帶來更大傷害的警示。
但看著阿伊傑那雙因談及父親而重新點亮希望的眼睛,她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時機不對。現在說這些,太過殘忍,也……毫無根據。
她所“知道”的,終究隻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故事”碎片。
嘟!嗡!嗡嗡!
刺耳的、高頻的魔法警報聲,毫無預兆地在死寂的夜空中炸響!緊接著,是營地邊緣哨兵發出的、短促而尖銳的示警哨音!
“全體起床!緊急情況!!”
隊長粗獷的吼聲穿透帳篷,瞬間打破了夜的寧靜。
“什麽?!怎麽回事?!”
阿伊傑和普蕾茵幾乎是同時彈起身,手忙腳亂地抓起放在身邊的法杖和短劍。
這是她們加入探險隊以來,第一次遭遇如此急促的全員警報。
衝出帳篷時,其他隊員大多已迅速集結完畢。
他們雖非軍隊,沒有整齊劃一的隊列,但每個人臉上都褪去了疲憊,取而代之的是獵豹般的警覺與臨戰前的凝重。
裝備檢查、法術預熱、戰術站位……一切在數秒內完成,展現出老練冒險者與普通學院派的本質區別。
隊伍中最低也是四階魔法師或同等戰力的戰士,其經驗與配合,遠非阿伊傑和普蕾茵這兩個學院優等生可比。
“發生什麽事?”
探險隊長……一位臉頰上有道猙獰疤痕、名叫“疤麵”的資深矮人戰士沉聲問道,聲音壓過了逐漸平息但仍令人心悸的警報餘音。
負責瞭望的精靈哨兵臉色蒼白,指著營地外漆黑一片的森林深處,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那邊!那邊……有東西!隊長,您最好親自去看看,解釋不清!”
在他的指引下,整個探險隊甚至來不及收拾臨時營地,便全副武裝,悄無聲息地快速向森林深處摸進。
魔法燈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前方盤根錯節的古木與濕滑的苔蘚。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阿伊傑的脊背。
她握緊了手中的法杖,冰藍色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每一片陰影。
“凱拉拉在哪?”疤麵隊長忽然停下腳步,環顧隊伍,眉頭緊鎖。
這種關鍵時刻,那位經驗豐富、被他視為左膀右臂的女傭兵竟然不在?
“啊?這麽說來……”
隊員們麵麵相覷,這才發現少了那個總是叼著草莖、一副懶散模樣卻關鍵時刻極為可靠的身影。
“凱拉拉?怎麽回事?”疤麵隊長轉向負責與她同組守夜的半身人遊蕩者,語氣帶著質問。
半身人遊蕩者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一臉困惑與不安:“她……半夜說肚子不舒服,要去林子裏……解決一下。我們沒理由攔著啊!”
凱拉拉性格豪爽不羈,但絕非不知輕重之人,單獨離隊超過半小時未歸,這極不尋常。
“然後呢?!”疤麵隊長的聲音沉了下來。
“然後……她就沒回來!”半身人遊蕩者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們等了又等,覺得不對勁,就順著她離開的方向找了過去……然後,就發現了……那個!”
他指向森林深處,手臂不住顫抖。
隊伍加快速度,穿過一片異常茂密、幾乎不見天日的古樹林。
當最終撥開最後一叢糾纏的荊棘藤蔓時……
一片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古代城市廢墟,赫然展現在所有人眼前!
不,與其說是“廢墟”,不如說是一座被凝固在毀滅瞬間的、龐大的死亡標本。
巨大的、由某種暗青色巨石砌成的城牆傾頹大半,但斷裂處嶙峋猙獰,仿佛昨日才剛剛崩塌。
寬闊的、鋪著平整石板的街道縱橫交錯,卻空無一人,隻有瘋長的、顏色妖異的藤蔓與苔蘚覆蓋其上。
高聳的尖塔、圓頂的神殿、整齊的民居……所有建築都保持著“正在進行時”的毀滅狀態……有的攔腰折斷,上半截斜倚在相鄰建築上;有的屋頂坍塌,內部結構暴露無遺;有的甚至整體微微傾斜,以一種違反物理常識的角度定格在半空。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許多建築的崩塌過程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崩落的碎石懸浮在半空;揚起的塵埃凝固成灰白的霧;斷裂的橫梁與倒塌的牆壁之間,保持著微妙的、下一秒就會徹底粉碎的平衡。
整座城市,時間仿佛在這裏停滯了,停滯在了它毀滅的最後一刻。
“這……這是……?!”
即使是見多識廣、經曆過無數風浪的疤麵隊長,此刻也瞪圓了眼睛,喉結滾動,半晌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常識,挑戰著所有人的認知。
一座如此龐大、完整的古城遺跡,怎麽可能隱藏在卡拉科恩山脈深處,而從未被任何探險隊、任何地圖記載?更詭異的是它那“正在毀滅卻未曾完結”的狀態。
隊伍中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與驚呼。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老天……我們發現了什麽?!”
“這鬼地方……感覺不對勁!”
探險家也是人,麵對超乎理解的異常,恐懼是本能反應。
但很快,另一種情緒……強烈到足以壓倒恐懼的、屬於真正探險家的熾熱好奇……如同野火般在隊伍中蔓延開來。
“不止如此!你們看那裏!”
一名眼尖的法師指著遠處一座格外高聳、仿佛要刺破夜空的尖塔。
那塔身從中上部開始斷裂、扭曲,但並未倒下,而是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懸浮”著,巨大的陰影投在地麵,仿佛一頭垂死巨獸的脊骨。
“還有那些建築……它們太‘新’了!完全不像是曆經千年風化的遺跡!”
另一位對古代建築頗有研究的學者型冒險家聲音發顫,不知是激動還是恐懼。
“可、可是那麵旗幟!殘缺的那麵!我絕不會認錯……那是卡拉科尼亞的王室紋章!我在《失落的北境王國》古籍插圖上見過!”隊伍中的曆史愛好者失聲叫道。
“我沒說這不是卡拉科尼亞!正因為它是,才更他媽奇怪!”
疤麵隊長低吼著,用粗壯的手指用力揉搓著自己臉頰上的疤痕,仿佛借此確認自己並非身處夢境。
他的眼中,最初的震驚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癲狂的、混合了極致好奇與興奮的光芒。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這鬼地方是怎麽存在的?為什麽會是這副德行?真的……完全搞不懂!”他喃喃自語,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向上咧開,露出被煙草熏黃的牙齒,形成一個猙獰而興奮的笑容。
“正因為搞不懂……才更有趣,不是嗎?”
旁邊,那位最先發現旗幟的學者冒險家接話,鏡片後的眼睛同樣閃閃發亮。
“哈哈!說得對!”
疤麵隊長猛地轉身,麵對身後所有隊員。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蒼白、或震驚、但最終都化為同樣灼熱神情的臉,沒有人眼神閃爍,沒有人退縮。
“走到這一步,沒人會想夾著尾巴滾回去吧?”他大聲問道,聲音在死寂的廢墟上空回蕩。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以及更加握緊武器、挺直脊梁的姿態。答案不言而喻。
“本來,按規矩,發現這種級別的遺跡,我們應該立刻返回,上報協會,組織正規的、配備齊全的大型考察隊再來。”疤麵隊長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話鋒一轉,“但是!我們有個同伴失蹤在這鬼地方了!凱拉拉那娘們兒說不定正躺在哪個牆角等著我們去撈!丟下同伴自己跑路?老子幹不出這種事兒!”
“頭兒說得對!”
“把凱拉拉找回來!”
“把這鬼地方翻個底朝天!”
隊員們低吼著響應,士氣不降反升。
探險家的冒險血液在燃燒,同伴的安危更是不可觸碰的底線。
“好!”疤麵隊長重重一揮拳,“兩人一組,保持通訊魔法暢通,互相掩護,徹底搜索!連地縫裏的老鼠洞都別放過!注意所有異常,尤其是和時間、空間有關的古怪現象!發現凱拉拉或者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立刻匯報!行動!”
隊員們迅速而有序地散開,如同水滴融入沙地,悄無聲息地沒入這座凝固的死亡之城。
阿伊傑和普蕾茵站在原地,有些無措。按照慣例,她們通常會和凱拉拉組成三人小組行動。但現在……
“我們……該怎麽辦?”阿伊傑低聲問,冰藍色的眼眸中映照著遠處那些詭異懸浮的建築陰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法杖。
普蕾茵沒有立刻回答,她黑色的眼眸緩緩掃過眼前這片龐大、寂靜、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廢墟,最終,目光落在了遠處那座最為高聳、也最為詭異的、仿佛被無形之力“定格”在崩塌過程中的尖塔上。
她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混合了“果然如此”的了然與更深凝重的情緒。
“我們也進去看看。”她收回目光,語氣平靜地對阿伊傑說。
“可是隊長說……”
“我們有我們的‘武器’。”普蕾茵打斷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知識。雖然對這座城市本身一無所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銀時十一月失落的神物,極有可能就在這裏。”
阿伊傑身體一震,冰藍色的眼眸驟然亮起。
尋找神物,解開父親死亡的真相,這才是她們深入卡拉科恩山脈的最終目的。
“跟著你的‘感覺’走。”普蕾茵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這並不難。反正這裏也沒有‘正確’的道路。你走過的,就是路。”
阿伊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再次望向那座詭異的尖塔,以及整座仿佛被按下暫停鍵的城市。
一種奇異的、微弱的“共鳴”感,或者說“吸引力”,正從城市深處,尤其是那座尖塔的方向隱隱傳來。
那感覺並非聲音或圖像,更像是一種源於血脈或靈魂深處的、模糊的悸動。
“最可疑、最顯眼的地方,隊長他們肯定會優先搜查。”阿伊傑分析道,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
“不會藏在那麽明顯的地方,對吧?”普蕾茵接話。
“嗯。而且……其實從靠近這裏開始,我就隱隱感覺到……有一個‘方向’。”
阿伊傑的目光越過重重殘垣斷壁,再次鎖定那座仿佛拒絕被視線長久停留的歪斜尖塔。
它異常高大,在這片低矮建築為主的廢墟中如同鶴立雞群,但奇怪的是,人的視線總會不自覺地滑開,難以長時間聚焦其上,仿佛有某種力量在幹擾認知。
“是嗎?”
普蕾茵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那笑容裏沒有多少喜悅,反而帶著一種“該來的終於來了”的淡淡釋然,以及一絲深藏的憂慮。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便再無退路。
從那個自稱“凱拉拉”、主動邀請她們加入隊伍、並在關鍵時刻“恰到好處”地失蹤、將她們引至此地的女傭兵出現的那一刻起,踏入這片詭異時空的漩渦,似乎就成了某種“必然”。
“那麽,出發吧。”
普蕾茵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搶在他們前麵找到。”
“嗯……當然。”
阿伊傑握緊了法杖,冰藍色的眼眸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堅定取代。
她邁開腳步,朝著那座仿佛在呼喚她的歪斜尖塔,率先踏入了這座凝固在毀滅瞬間的、死寂的古城。
普蕾茵沒有立刻跟上,她站在原地,最後看了一眼隊員們散開搜索的方向,又回頭望了望來時的、已被黑暗吞噬的森林。
然後,她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微不可聞,迅速消散在古城死寂的空氣中。
該來的,總會來。
她抬起腳,跟在阿伊傑身後,兩人的身影很快被巨大的、扭曲的建築陰影吞沒。
…………
下月平原,靜默迷宮之森邊緣。
由白流雪臨時指揮、滿月之塔“黑隊”精英構成的搜查隊伍,在鎖定梅利安會長可能的失蹤線索後,行動效率高得驚人。
他們的方法沒有錯,追蹤魔力殘留,搜尋靈魂波動,探測大規模願望契約引發的因果漣漪……這些都是應對此類超自然失蹤事件的標準化、頂尖流程。
問題在於,他們的技術上限,無法觸及“卡門塞特”那源自失落紀元、迥異於現代魔法體係的古老奧秘。
因此,白流雪提出的、通過逆向追蹤“卡門塞特”自身力量特征來定位其關聯物的思路,雖然核心邏輯(尋找“因”而非直接找“果”)不算空前絕後,但在當前時代背景下,其可行性堪稱革命性。
因為這其中涉及的關鍵技術……“阿爾法型靈質射線發射器”對特定古老靈質特征的定向共振與追蹤算法,以及配套的、破解卡門塞特力量“密鑰”的第七套靈魂秘鑰變體公式逆向編譯……按照正常的時間線,至少還需要五年,才會被滿月之塔的某位天才研究員“偶然”發現並逐步完善。
“找到了。”
比預想中更快。
在白流雪精準到近乎“未卜先知”的關鍵詞引導與設備參數調整下,“黑隊”的精英法師們展現了他們為何能被稱為“精英”。
複雜的靈質頻譜被解析,古老的力量“指紋”被剝離、放大、追蹤,最終,那束幽藍色的靈質射線,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標,穩定地指向了一個既出人意料、又在某種“情理之中”的方向。
“這裏……是……”
目的地並非人跡罕至的荒原或深海,而是一處名聲在外、卻又令人望而卻步的險地……位於下月平原中心地帶的“靜默迷宮之森”。
這片廣袤的森林以其內部空間結構的極度混亂與感官誤導而聞名。
一旦深入,方向感會迅速喪失,魔法定位手段頻頻失效,連聲音的傳播都會變得詭異扭曲。
傳說有高階法師在其中迷失數十年,最終化為枯骨。
因此,這裏被劃為“非必要禁止進入”的危險區域。
“原來如此……從靈質波動模式分析,目標並非固定在某個空間坐標,而是……在移動。”
一名戴著單片水晶眼鏡、氣質儒雅的精靈法師扶了扶鏡框,恍然大悟般低語。
“正是如此。”白流雪點頭,證實了他的猜測,“之前澤麗莎小姐的隊伍成功突破古代卡門塞特遺跡的防禦,贏得‘靈魂棋局’後,整個遺跡便憑空消失,了無痕跡。我們曾以為它徹底湮滅了,現在看來,它隻是……‘轉移’了。”
“不是空間轉移,而是……時間夾縫中的漂流?”另一位擅長時空魔法的人類法師若有所思,“卡門塞特的核心關鍵詞,果然是‘時間’。”
“沒錯。問題不在於空間坐標,而在於‘時間相位’。”白流雪解釋道,“對卡門塞特這類存在而言,空間是相對固定的‘舞台’,而時間,才是可以一定程度操控的‘變量’。”
“嗯,那麽非拉普斯的‘螺旋時間粒子假說’或許需要修正……”
精靈法師立刻陷入學術思考,低聲與同伴爭論起來。
“不,根據現有靈質殘留的‘熵增衰減率’逆推,遺跡的時間相位漂移存在周期性‘錨點’,並非完全隨機,這不符合螺旋假說的完全不確定性……”
“但考慮到卡門塞特力量的‘主觀幹涉性’,時間錨點也可能受其殘留意誌影響,產生偽周期性……”
澤麗莎默默地跟在隊伍後方,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前方那個棕發少年的背影上。
白流雪此刻正與幾位“黑隊”的核心法師並肩而行,流暢地討論著那些讓她也感到艱深晦澀的魔法理論。
他的語氣平靜自信,引用的公式、假設、推導邏輯嚴絲合縫,甚至能指出某些資深法師推論中的細微謬誤。
那些平日眼高於頂、在各自領域堪稱權威的“黑隊”成員,此刻卻如同麵對導師的學生,專注傾聽,不時提出疑問,得到解答後露出恍然大悟或深思的表情。
他指揮若定,與精英平等交流,知識淵博到令人咋舌……這一切,發生在一個“理論上”應該還在斯特拉學院讀一年級、最多不超過十七歲的少年身上。
‘他真的……隻比我大一歲?’
澤麗莎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她一直以來自詡的“天才”之名,在白流雪此刻展現出的、近乎全知全能般的淵博與從容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那不僅僅是某個領域的突出,而是對所有相關魔法分支都達到了專家乃至教授級別的理解深度。
這種差距,並非靠努力就能彌補,更像是一種……維度上的不同。
‘如果我沒有接手星雲商會,而是專心研習魔法……’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她自己否定。
即便她將全部精力投入魔法,窮盡一生,恐怕也難以在如此多的領域達到如此駭人的高度。
這已經不是“天賦”可以解釋,更像是一種……“異常”。
然而,此刻充斥她內心的,並非嫉妒,也非挫敗,而是一種奇異的、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安心感。
那個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不可思議、仿佛無所不能的少年,如今正站在她這一邊,為了尋找她失蹤的父親而全力以赴。
這種認知,如同在絕望的冰原上,看到了一簇穩定燃燒的、足以驅散嚴寒的篝火。
“別光盯著那邊看了,集中精神如何?”
一個蒼老、平靜,卻帶著無形重壓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
澤麗莎猛地回神,發現不知何時,海星月塔主已悄然走到她身邊。
星空般的眼眸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
“是、是!”
澤麗莎的臉頰瞬間染上一抹極淡的紅暈,如同雪地中不慎滴落的胭脂。
她竟然在如此緊要關頭走神,還被塔主抓個正著,這簡直不像是平日那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自己。
海星月將她的細微反應盡收眼底,古井無波的麵容上,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有趣”的神色,能讓這個幾乎將情緒剔除以求絕對效率的丫頭露出這種近乎“慌亂”的表情,倒是難得。
“從剛才起,你的視線就沒離開過那孩子的後背。再這樣看下去,他背上怕是要被你看穿個洞了。”海星月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話語中的調侃意味卻讓澤麗莎耳根更熱,“現在,專注眼前。靜默迷宮之森,哪怕隻是一瞬分神,也可能徹底迷失。”
“是……我明白了。”
澤麗莎深吸一口氣,金黃色的眼眸中重新凝聚起銳利的光芒,將心中那絲莫名的悸動強行壓下。
她重新將注意力投向周圍詭異靜謐、仿佛連光線都被扭曲吞噬的森林,以及前方那道在幽暗林間顯得異常可靠的背影。
‘清醒點。現在的我,沒有資格為別的事情分心。’
她在心中嚴厲地告誡自己,身上背負著父親的失蹤、商會的動蕩、以及那份深重的、源於自身愚蠢決策的罪孽感……如此醜陋而沉重的自己,怎能、怎敢、怎配去產生那些不必要的、軟弱的情緒?
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澤麗莎的眼中,隻剩下冰封般的決絕與冷靜,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與微瀾,從未發生過。
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內心深處某種堅冰般的東西,似乎裂開了一道極其細微、連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覺的縫隙。
一種陌生的、灼熱的、令她感到無所適從的“情感”,正試圖從那裂縫中悄然探出觸角。
她目前,正因為這種連自己都無法完全理解、更無法控製的、奇妙的混亂情感,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與……一絲隱秘的、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悸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