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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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麗莎敢斷言,比起之前親自率領星雲商會的遠征隊、耗費巨資與時間探索古代卡門塞特遺跡的那段經曆,眼下深入“靜默迷宮之森”的每一步,都更加艱難、更加消耗心神。
當然,隻能如此。
這裏……“靜默迷宮之森”……用白流雪那種略帶玩世不恭卻又精準無比的形容來說,是“高等級區域”。
與之前探索的、更多依賴物資儲備、人員規模和既定攻略就能穩步推進的“常規遺跡”不同,這片被魔法與自然共同扭曲的森林,其危險更多來源於規則層麵與精神層麵的碾壓。
在低等級區域,或許可以憑借精良的裝備、高階的魔法卷軸或人數優勢強行突破。
但在這裏,那些外物能提供的安全感微乎其微。
要在這片連光線和聲音都會背叛你的土地上生存、前進,方法隻有一個:學習它的規則,熟悉它的惡意,用無數次“死亡”(物理或精神上的)作為學費,最終掌握在夾縫中行走的技藝。
等級不足的魔法師,在這裏甚至連正常呼吸都可能引發未知的反噬;即便達到一定水準,那無孔不入的空間錯亂與感官剝奪,也足以讓最老練的向導變成無頭蒼蠅。
探索靜默迷宮之森,考驗的絕非僅僅是體力,更是鋼鐵般的意誌力與近乎崩潰邊緣的精神韌性。
這句話,澤麗莎此刻有了刻骨銘心的體會。
光線仿佛被濃稠的、灰白色的霧氣吞噬,隻能照亮身前不足一步的距離,視野被壓縮到令人窒息的狹窄。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腐爛草木與某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奇異花香混合的氣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冰冷的絲絮滑入肺葉。
更可怕的是聲音的扭曲……遠處同伴的腳步聲可能近在耳邊,而身旁人的低語卻飄渺得如同隔世回響。
就在這令人神經高度緊繃的混沌中,襲擊往往毫無征兆。
扭曲的樹根驟然活化,如同巨蟒般纏向腳踝;霧氣中凝聚出沒有固定形態、隻有滿口利齒的陰影撲噬而來;甚至腳下的“地麵”會突然變成深不見底的泥沼……
一刻也不能放鬆警惕。稍有疏忽,代價可能就是生命,或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永恒的迷失。
“這邊。”
幸運的是,他們這支隊伍並未在森林中徹底迷失方向。
因為他們有一個明確的“路標”……白流雪手中那個不斷調整著幽藍光點指向的、造型奇特的靈質追蹤儀,以及他本人那仿佛內置了這片森林詳細地圖般的詭異直覺。
按照他的指引,隊伍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順利”深入森林腹地。
那些足以讓經驗豐富的“黑隊”魔法師也手忙腳亂、需要反複試探才能應對的突發狀況與空間陷阱,白流雪總能提前半拍察覺,或用簡潔的指令、或用看似隨意踏出的步伐,引導隊伍以最小代價安然通過。
當然,這“順利”是相對的。當那些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氣息的、明顯屬於森林“原住民”的恐怖怪物真正現身時,白流雪也會非常明智地、悄無聲息地退到隊伍保護圈的中後方。
說實話,以他目前表露出的真實魔法實力(大約在三階到四階之間浮動),恐怕很難給這些至少相當於五階魔獸、甚至可能觸摸到規則邊緣的“迷霧住民”造成有效傷害。
他的價值在於“導航”與“預警”,而非正麵搏殺。
嗚嗷嗷嗷!!
一陣穿透力極強、仿佛能直接撕扯靈魂的尖銳嘶鳴,毫無預兆地從濃霧深處炸響!聲音並非來自固定方向,而是如同從四麵八方同時湧來,震得人耳膜刺痛,頭腦發昏。
“什麽聲音?!”
“什麽東西?!”
隊伍瞬間進入最高戒備,魔法護盾的光芒接連亮起,武器出鞘的摩擦聲清晰可聞。
就連海星月塔主也微微抬眸,星空般的眼眸掃向嘶鳴傳來的某個方向。
然而,白流雪隻是側耳聽了聽,臉上非但沒有緊張,反而露出一絲“果然來了”的了然,他抬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
“是‘霧氣吞噬者’。”他平靜地解釋,聲音在詭異的嘶鳴背景下依然清晰。
“‘霧氣’……‘吞噬者’?那是什麽?《大陸危險生物圖鑒·迷霧變種篇》裏沒有記載。”
一位擅長博物學的“黑隊”法師快速檢索記憶,疑惑道。
靜默迷宮之森尚未被徹底探明,所謂的官方圖鑒自然不可能詳盡無遺。
但白流雪的腦海,仿佛就是一部關於此地生態的、事無巨細的活體百科全書。
“籠罩這片森林、幹擾感知的濃霧,源頭是森林中心某個超巨型古老存在……‘迷霧之主’。它每一次沉睡中的無意識呼吸,都會噴吐出這些蘊含致幻、麻痹成分的霧氣。而‘霧氣吞噬者’,就是依賴吞噬、淨化這些霧氣中的特定雜質而生存的共生生物。”
白流雪語速平緩,仿佛在講述一個常識,“它們的出現是積極信號。有它們在附近活動,意味著這片區域的‘原生迷霧’濃度會暫時降低,被它們過濾後的空氣,對我們來說會‘清新’不少。”
“哦……原來如此。”
“難怪……感覺周圍的霧氣好像變淡了一點?”
“確實,剛才說話都有些費力,現在呼吸順暢多了。”
“聲音的扭曲感也減弱了!”
隊員們仔細感知,果然發現周遭環境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雖然那嘶鳴聲依舊駭人,但可視距離增加了些許,呼吸也輕鬆了,那種無處不在的、仿佛腦子被裹在棉花裏的滯澀感明顯消退。
“趁現在,加快速度前進。”白流雪當機立斷,“霧氣吞噬者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它們就像清道夫,吃完‘垃圾’就會離開。”
正如他所料,那令人心悸的嘶鳴聲迅速由近及遠,最終徹底消失。
周圍的霧氣雖然依舊濃重,但相比之前已是“天壤之別”。
隊伍中幾乎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同一個疑問:‘他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連生態細節都一清二楚?’
但沒有人問出口。
這一路行來,白流雪展現出的、關於這片禁忌森林的非常規知識實在太多,多到讓人麻木,多到懷疑他是否曾在這裏“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
隊伍繼續深入。
霧氣越來越濃,仿佛有生命般纏繞著每一個人,魔法燈的光束被壓縮成可憐的一點昏黃。
就在眾人感覺仿佛要在永恒的灰白中窒息時……
嘩!
如同拉開一道厚重的帷幕,前方的霧氣毫無征兆地、驟然向兩側散開!
一座巍峨、古老、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滄桑與神秘氣息的巨石建築群,赫然撞入所有人的視野!
古代卡門塞特遺跡。
“嘶!”
“終於……找到了!”
即使是以冷靜著稱的“黑隊”成員,此刻也忍不住發出壓抑的驚歎。
短暫的寂靜森林之旅,其精神壓力遠超同等時間的慘烈戰鬥。
此刻目標近在眼前,那種混合著成就感與更深警惕的複雜情緒,難以言表。
隊伍緩緩走向遺跡。
脫離那粘稠霧氣的包裹,每個人都感覺呼吸驟然順暢,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然而,一種新的、更為詭異的“不協調感”,隨之浮現。
“等等……這不對勁。”
一位對地質和建築風化頗有研究的法師蹲下身,觸摸著遺跡基座上厚厚的、顏色深沉的苔蘚,又抬頭望向那些幾乎與遺跡巨石融為一體的、需要數百年才能長成的巨大藤蔓植物根係,眉頭緊鎖,“不是說……這個遺跡不久前才從其他地方‘轉移’過來嗎?”
古代卡門塞特遺跡是一個位置不斷變化的“移動式地下城”,這已是共識。
但眼前所見……
“這些痕跡……苔蘚的厚度、藤蔓纏繞的深度、巨石表麵風化的紋理……這絕不是幾周甚至幾年能形成的!這遺跡看起來……就像在這裏紮根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已經完全與這片森林融為一體了!”
麵對這超越常識的神秘現象,法師們探索欲與求知欲被徹底點燃,同時也感到脊背發涼。
答案,以他們意想不到的方式,很快從白流雪口中揭曉。
“昨天,我說‘螺旋時間粒子假說’是錯的。”白流雪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打破了沉默。
他正仰頭望著遺跡最高處那些與古老巨樹枝幹糾纏在一起的石雕。
“啊,是的。因為兩周內出現在不同地點,不符合完全隨機的時間相位漂移……”之前與他爭論的精靈法師下意識接話。
“我錯了。”
白流雪轉過頭,目光掃過眾人,迷彩色的眼眸在遺跡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博士,您是對的。古代卡門塞特的遺跡,不僅超越了空間束縛……它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幹涉並移動自身的‘時間坐標’。”
“……什麽?”精靈法師愣住了。
“它可能移動到的,不僅僅是‘其他地方’,還包括……‘其他時間’。比如,移動到幾千年前這片森林尚未變得如此詭異的時代,然後……一直停留到現在。”白流雪的語氣平淡,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換句話說,我們現在看到的,是一個在當前時間點,已經存在了上千年的‘卡門塞特遺跡’。”
“這……怎麽可能……”
空間移動,對於高階法師而言雖不常見,但原理並非無法理解。
可“時間移動”?那是連魔法理論都隻能勉強觸及邊緣、被視為諸神權柄的終極領域!
是所有魔法師仰望卻知其不可及的、遙遠而冰冷的真理之壁!
所有人都沉默了,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即使是見多識廣、已窺見部分世界真理的海星月,此刻星空般的眼眸中也蕩起了劇烈的漣漪。
身為九階大魔導師,他比在場任何人都更清楚“幹涉時間”是何等禁忌與艱難。
那是連他也無法真正掌控、隻能敬畏的領域。
‘真是……令人驚歎,也令人戰栗的發現。’海星月心中暗忖。
事實上,白流雪從一開始就對卡門塞特遺跡的這種“設定”有所了解。
在原本的“遊戲”設定中,這正是該遺跡最核心的機製與魅力所在。
隻是提前說出來毫無意義,甚至可能引發不必要的猜疑,所以他昨日才佯裝不知,以常規理論進行討論。
‘時間旅行啊……’白流雪心中並無太多波瀾。在
埃特魯世界,能夠操控時間的存在鳳毛麟角。
銀時十一月幾乎是唯一的、公開的執掌者。
但既然銀時十一月能以“庇護”形式賦予他人部分時間特性,那就說明“時間”並非完全不可觸及的禁區。
卡門塞特,這位生活在更古老紀元的強大存在,本身或許就曾得到過銀時十一月的部分賜福或啟迪。
即便後來失去,其自身對時間法則的鑽研與掌握,也已達到駭人聽聞的地步,甚至找到了無需神祇加護也能有限度幹涉時間的方法。
這座遺跡,便是其力量的終極體現。
“我們進去吧。”
白流雪率先走向遺跡那扇布滿奇異浮雕、半掩著的巨大石門,“我會跟在隊伍中後部。畢竟,破解遺跡內部的機關陷阱,各位才是專業的專家。”
“哦,好……好的。我們來帶路。”
“黑隊”的領隊法師從震撼中回過神,連忙應道。
一路走來,白流雪負責指引方向、規避森林本身的危險,但進入遺跡內部,麵對那些精密的古代魔法機關、致命的陷阱、以及充滿隱喻與考驗的謎題,確實需要“黑隊”這些專業人士的經驗與技巧。
遺跡內部的光線更加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的灰塵與一種淡淡的、類似金屬與香料混合的奇異氣味。
巨大的石製甬道錯綜複雜,牆壁上雕刻著難以理解的古老壁畫與符文。
每一步都需要極快的觀察、推理與反應,任何細微的失誤都可能觸發致命的魔法陣、墜落陷阱或是釋放出守衛的魔像與惡靈。
但與之前澤麗莎率領的、雖然精銳但缺乏此類特定遺跡攻關經驗的星雲探險隊相比,“黑隊”的表現堪稱教科書級別。
他們配合默契,分工明確,破解機關的手法嫻熟而高效,以最小的代價、最快的速度向遺跡深處推進。
這與之前星雲探險隊磕磕絆絆、時有傷亡的探索過程形成了鮮明對比。
‘到了。’
最終,隊伍停在一扇格外巨大、緊閉的青銅巨門前。
門上雕刻著一個巨大的、仿佛由無數齒輪與鍾表零件構成的抽象眼眸圖案,正冷冷地“注視”著來者。
門縫中,隱隱有暗紅色的微光透出。
海星月凝視著這扇門,向來古井無波的麵容上,罕見地浮現出一抹極其複雜的情緒。
越過此門,便是那位一手造成梅利安悲劇的、古老的卡門塞特之魂。
用引發災難的源頭,來阻止災難的後果……這真的是一條正確的路嗎?
他不知道,但眼下,似乎別無選擇。
“我一個人進去。”白流雪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冰冷的青銅門扉上。
“棋局……讓我來!”
澤麗莎幾乎同時出聲,金黃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決絕與懇求。
父親因她而受難,這份救贖,理應由她親手完成。
“不行。”白流雪搖了搖頭,語氣不容置疑,“你之前贏過卡門塞特一次,對嗎?”
“嗯。”
澤麗莎點頭,那是她用以換取“永生”願望的、代價慘痛的勝利。
“你的棋路,你的模式,早就被它看透了。它可是以‘靈魂棋’為食、研究了無數歲月的‘棋之邪神’。”
白流雪冷靜地分析,“上一次你能贏,是因為你提前做了海量的、針對性的模擬對局,熟悉了它的套路。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一個被你用‘已知模式’擊敗過的對手,怎麽可能不在失敗後瘋狂研究、破解你的棋路?麵對一個將你徹底‘解析’完畢的棋神,你還有勝算嗎?”
不可能。澤麗莎心中一沉。她很清楚,白流雪說的是事實。
上一次的勝利,是建立在信息不對等和極度針對性準備上的奇跡,不可複製。
“那你……認為你能贏?”她看著白流雪,聲音幹澀。
對此,白流雪隻是嘴角微揚,勾起一個近乎囂張的、帶著強大自信的弧度,手上用力。
“你忘了,當初在斯特拉,是誰教你下棋,又是誰……把你贏得一敗塗地的?”
“啊!”
澤麗莎瞳孔微縮,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塊燒紅的烙鐵,驟然騰起複雜的煙雲。
斯特拉對弈室中,那個棕發少年漫不經心卻精準致命的落子,那場將她所有驕傲碾碎、卻也讓她窺見新天地的慘敗……記憶洶湧而來。
吱嘎……轟隆!!
沉重的青銅巨門,竟被白流雪看似並不十分費力地緩緩推開!
門軸摩擦的巨響在空曠的遺跡深處回蕩。
門後,並非房間,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仿佛由星辰與黑暗構成的虛空。
虛空中央,兩點巨大、猩紅、如同地獄熔爐般的“眼睛”,緩緩睜開,冰冷無情地“看”向門口的不速之客。
卡門塞特之魂低沉、沙啞、仿佛無數靈魂哀嚎重疊的聲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識深處響起:“嗬嗬嗬……又一個……高貴而熾烈的靈魂……主動踏入我的領域。喚醒沉眠,所求為何?”
“別廢話了,老古董。”
白流雪邁步踏入虛空,聲音清晰,甚至帶著點不耐煩,“趕緊把棋盤擺出來。我趕時間。”
“……?!”
看到白流雪麵對這古老恐怖的存在,竟用如此隨意甚至堪稱無禮的態度說話,就連“黑隊”的精英法師們也都驚呆了,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卡門塞特之魂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開場,那兩點猩紅的光芒明顯凝滯、閃爍了一下,流露出近乎“錯愕”的情緒波動。
“愚蠢……而狂妄的凡人。無禮的態度,對你而言……毫無益處。”
它的聲音帶上了明顯的怒意,虛空中開始彌漫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
“哦?是嗎?”白流雪歪了歪頭,迷彩瞳中毫無懼色,反而帶著一絲挑釁,“可我怎麽覺得,一個手下敗將(指被澤麗莎擊敗)的造物,棋藝爛得可以,實在沒什麽值得尊敬的地方?比我教出來的學生(指澤麗莎)還差勁的家夥,需要客氣嗎?”
“無、禮!!!”
轟隆隆隆!!!
卡門塞特之魂被徹底激怒!
虛空劇烈震蕩,白流雪腳下原本虛無的空間瞬間被黑白兩色的巨大方格覆蓋,轉眼間化作一個直徑超過百米的龐大棋盤!
一枚枚比人還高的、雕刻成各種猙獰惡魔與天使形態的黑白棋子,從虛空中轟然落下,重重砸在棋盤格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激起無形的魔力漣漪。然而,象征白棋一方“國王”的位置,依舊空缺。
“你……將親自為‘王’,行於此局。”卡門塞特的聲音如同寒冰摩擦,“勝,則願望可期;敗,則魂靈永駐!”
“知道了知道了,流程快點。”
白流雪揮揮手,仿佛在驅趕蒼蠅,同時向前走去,準備站上那空缺的“王”位。
棋局,一觸即發。
然而……
轟隆隆隆隆!!!!!!
一陣遠比剛才虛空震蕩更加猛烈、更加恐怖的巨響,毫無預兆地從遺跡外部、乃至整個空間本身傳來!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無比龐大的巨手,握住了整個遺跡,開始瘋狂地搖晃、擠壓!
“呃啊?!”
“怎麽回事?!”
“地、地震?!不,不對!”
地麵(或者說棋盤所在的虛空平麵)瘋狂顛簸,難以立足。
遺跡內部堅固的石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
“黑隊”魔法師們反應極快,各自施展魔法穩住身形,或張開護盾抵禦落石。
白流雪也急忙半跪降低重心,手中下意識地凝出一柄冰藍色的魔力長劍插向“地麵”以作支撐,迷彩色的眼眸中首次露出了清晰的驚訝。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對他而言,這種完全超出“原著”劇情或已知設定的突發狀況,是真正的意外。
“大事不妙。”
海星月塔主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眉頭已緊緊鎖起,他抬頭“望”向遺跡入口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石壁看到外界,“是‘迷霧之主’……它蘇醒了,並且開始了劇烈的活動。”
“您是說……‘迷霧’大人?!”旁邊的法師失聲。
傳說中森林的守護者與源頭,那個龐大到難以想象、通常百年才會輕微活動一次的古老存在?
“是的。它似乎被什麽刺激,從深層沉眠中徹底醒來,正在改變自身形態與周圍地貌。”
海星月快速判斷,“這種規模的變動,絕非尋常。如果不及時撤離,被卷入空間型地下城(他暫時仍如此認為)崩塌引發的空間亂流,後果不堪設想。”
空間亂流足以將傳奇法師也撕成碎片,或放逐到未知維度。
不過,海星月此刻還不知道,卡門塞特遺跡並非純粹的空間型地下城,而是更詭異的“時間型”。
但無論如何,被這種級別的存在“活動”波及,危險程度毋庸置疑。
“白流雪,回來!”
海星月當機立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塔主大人!”
澤麗莎驚呼,金黃色的眼眸急切地看向已站在棋盤“王”位上的白流雪。
海星月冷靜地做出決斷:“若不及時撤離,恐遭大難。尋常的地形崩塌,我或可輕易阻擋。但若是被這種等級的空間地牢(他仍如此認為)崩塌直接卷入,即便是我,也難保周全。”他的意思很明確,留下必死無疑。
然而,白流雪卻搖了搖頭。
他站在震蕩不休的棋盤上,身形卻穩如磐石,目光重新變得堅定,望向虛空中那兩點因外界劇變而微微閃爍的猩紅眼眸。
“不。我要留在這裏,下完這盤棋。”他的聲音穿透轟鳴,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你們先撤。”
“你瘋了?!”
不止一人心中閃過這個念頭。
“沒時間猶豫了。”
白流雪語速加快,目光掃過海星月,“時間型地牢在同一個時代坐標上出現兩次,本就是奇跡。如果這次失去卡門塞特遺跡的線索,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梅利安會長了。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說完,他不再理會身後,轉身直麵卡門塞特之魂,擺出了準備對弈的姿態。
咚!咚!咚!咚!
遺跡的震蕩越來越劇烈,巨大的裂縫開始在牆壁和“地麵”(棋盤)上蔓延,頭頂不斷有更大的石塊砸落。
魔法師們撐起的護盾明滅不定。
“塔主大人!”
“快撤!通道要塌了!”
在海星月“撤離”的命令下,訓練有素的“黑隊”成員盡管心中震撼、不甘,仍以最快速度開始有序向遺跡入口撤退。
留下等待白流雪,在此時並非英勇,而是愚蠢的送死。
海星月的目光落在白流雪挺直的背影上,停留了數秒。
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瞬間製服白流雪,強行將其帶走。
但他沒有這麽做。
那眼神複雜難明,有審視,有探究,有一絲惋惜,最終化為深沉的平靜。
“撤。”
他緩緩吐出一個字,轉身,步履從容地走向撤離方向,仿佛身後的天崩地裂與那個獨自麵對古老邪神的少年,都隻是無關緊要的背景。
然而,就在大部分隊員已衝入來時的甬道,海星月也即將踏入其中時……
“澤麗莎小姐!你不能過去!”
“放開我!”
海星月腳步一頓,微微側身。
隻見澤麗莎掙脫了試圖拉住她的星雲商會護衛,獨自站在劇烈震蕩的棋盤邊緣,赤紅色的長發在混亂的氣流中狂舞,眼眸死死盯著白流雪的方向,臉上毫無血色,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決絕。
“你先回去。我要留在這裏,等到白流雪的棋局結束。”她的聲音因用力而顫抖,卻異常清晰。
“不行。不能這樣。”海星月的聲音不帶情緒。
“這是我找回父親的戰鬥!我不能先走!”
澤麗莎幾乎是喊了出來,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上眼眶,混合著恐懼、愧疚與某種更激烈的情緒。
啪。
一聲輕響。
海星月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身側,枯瘦的手掌輕輕按在了她的額頭上。
一股溫和卻無可抗拒的力量瞬間湧入澤麗莎的身體,她感覺四肢百骸的力量被瞬間抽空,連抬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意識也開始模糊,隻有那雙金黃色的眼眸,依舊充滿不甘與怨恨地瞪著海星月。
“對不起。”
海星月的聲音很輕,隻有她能聽見,“但你的父親……絕不會希望你這樣毫無價值地死在這裏。”
從一開始,她就未曾擁有真正的決策權。
在九階大魔導師麵前,在壓倒性的力量與理性判斷麵前,個人的情感與執念,渺小得不值一提。
海星月從未打算讓澤麗莎涉險。
用魔法托起完全失去行動能力的澤麗莎,海星月最後看了一眼那在崩塌景象中依然立於棋盤之上、仿佛對周遭毀滅毫不在意的棕發少年,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踏入了劇烈震顫、碎石如雨的甬道。
他的身影,連同被魔力包裹的澤麗莎,迅速消失在通道深處的黑暗與煙塵中。
自始至終,未曾回頭。
‘真是……可惜了。’
那個從第一次聽聞就讓他印象深刻的奇特天才少年。
那個無法使用強大魔法,卻擁有匪夷所思知識與洞見的怪才。
那個或許假以時日,真能登臨與自己同等境界、甚至探索更深遠奧秘的……可能性。
‘可惜,隕落於此。’
帶著無力掙紮、眼神逐漸空洞的澤麗莎,海星月最後一個離開了劇烈震蕩、仿佛隨時會徹底解體崩塌的卡門塞特遺跡。
就在他踏出遺跡石門、沒入外部狂暴的霧氣與地震的瞬間……
嗖!
一聲奇異的、仿佛空間本身被折疊的輕響自身後傳來。
海星月霍然回頭。
隻見那座剛剛還巍峨聳立、正經曆著天崩地裂的古代卡門塞特遺跡,如同被橡皮擦從現實畫麵中抹去一般,輪廓瞬間變得模糊、透明,然後……徹底消失。
連同其中的所有震動、聲響、光芒,以及那個立於棋盤前的少年身影,一起,毫無痕跡地從世間隱去。
仿佛從未存在過。
“啊!!”
目睹這一幕,被海星月魔法托浮在半空、意識尚未完全沉淪的澤麗莎,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短促到極致的悲鳴,隨即瞳孔徹底渙散,身體一軟,徹底昏死過去。
最後映入眼簾的,隻有那片遺跡曾經所在的、如今空空如也、隻剩下瘋狂舞動的灰白霧氣的空地。
撲通。
海星月沉默地接住癱軟的澤麗莎,星空般的眼眸凝視著那片虛無,良久,不發一言。
隻有周遭森林因“迷霧之主”蘇醒而發出的、仿佛世界末日般的轟鳴與震顫,如同無聲的哀歌,為那消失的遺跡與少年奏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