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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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艾薩克·摩爾夫大公共進那頓氣氛微妙、結局沉重的晚餐後,白流雪在麵色不豫的副官威廉引導下,來到了那棟專為高階騎士團長或重要客卿準備的、獨棟的石砌小樓。
    “啊,那位……我記得。”
    幽靈狀態的阿伊傑飄在半空,目光複雜地追隨著威廉那挺直卻略顯僵硬的背影。
    她想起了記憶中那位總是板著臉、對旁人嚴厲到近乎苛刻,卻唯獨對她(年幼的、備受寵愛的小姐)會展露出罕見溫暖與包容的副官。
    此刻,這位忠誠的老臣,正對著那個戴麵具的“外來者”,毫不掩飾地釋放著冰冷與不信任的氣息。
    副官威廉,艾薩克大公最信賴的左膀右臂,此刻正用他那雙灰藍色的、如同冰封湖麵般的眼睛,冷冷地掃視著剛剛被領進門的白流雪。
    “就是這裏。”
    威廉的聲音幹澀,公事公辦,沒有任何多餘的情感。
    艾薩克大公給予白流雪的“特別待遇”……不僅擔任小姐的直屬護衛,還能使用如此高級的住所……顯然讓這位恪守傳統、視規矩如鐵律的老臣內心極為不滿。
    阿伊傑甚至能想象出,私下裏,威廉是如何激烈地向父親進言反對,甚至可能“大聲”爭辯過。
    “是的。這間屋子不錯,我會好好使用的。”
    白流雪的聲音透過麵具傳來,平靜無波,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威廉那幾乎化為實質的排斥感。
    他那種我行我素、仿佛外界情緒無法侵擾其分毫的態度,有時確實……讓人不知該惱火還是該佩服。
    “警告你,”威廉在轉身離開前,最後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得如同冰錐刺入耳膜,“不要讓小姐陷入任何不必要的危險。否則……我絕不會原諒你。”
    說完,他便邁著僵硬的步伐,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留下白流雪獨自站在裝潢精致卻略顯空曠的客廳裏。
    獨自留下的白流雪,默默地望著威廉離開的方向,靜立了數秒,然後,極其輕微地、仿佛卸下某種無形重擔般,歎了口氣。
    “呼……”
    這聲歎息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了飄在房間高處、如同旁觀戲劇的幽靈阿伊傑和普蕾茵耳中。
    那是她們第一次,從這個總是顯得遊刃有餘、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少年身上,捕捉到一絲清晰的、屬於“疲憊”或“壓力”的破綻。
    這讓兩位少女感到一絲困惑與意外。
    白流雪緩緩走向房間中央那張寬大、鋪著厚實羽絨墊的四柱床。
    他抬手,似乎猶豫了極其短暫的一瞬,然後,摘下了臉上那副標誌性的銀灰色麵具,隨手將其放在床頭櫃上。
    撲通。
    他向後仰倒,將自己摔進柔軟的被褥中,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麵具之下露出的,是一張她們無比熟悉的、屬於少年人的麵容。
    略顯淩亂的棕色短發,線條幹淨的下頜,以及此刻緊閉著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陰影的眼睛。
    “果然……”
    “確實如此……”
    那毫無疑問,就是白流雪。
    與十年後她們在斯特拉學院認識的那個少年,毫無二致。
    沒有更年輕,也沒有更成熟,仿佛十年的光陰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的存在本身就凝固在了某個特定的時間點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在普蕾茵和阿伊傑心中疑竇叢生、思緒如亂麻般纏繞之際,仰麵躺在床上的白流雪,忽然抬起一隻手臂,搭在額頭上,對著空無一物(在他看來)的天花板,用極低的聲音,仿佛自言自語般,喃喃道:“時間旅行者守則……”
    嗡……
    仿佛有某種無形的鍾聲,在兩位幽靈少女的靈魂(如果幽靈還有靈魂的話)深處被敲響!
    時間瞬間像是凝固了!
    阿伊傑和普蕾茵同時瞪大了眼睛,身體(半透明的)僵在原地,連“呼吸”(如果幽靈需要的話)都停滯了。
    “什……麽?”
    剛才……聽到了什麽?詞匯本身並不複雜,但組合在一起的意義,卻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讓她們的大腦在瞬間幾乎停止了運轉,難以理解這簡單的詞組所代表的、顛覆性的可能性。
    “時……間……旅行?”
    阿伊傑緊緊閉上了冰藍色的眼眸,強迫自己混亂的思緒飛速運轉、整理。
    對啊……這並非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是那個自稱經曆了“數千次輪回”、身上纏繞著無數時間謎團的男人。
    如果他能“輪回”,那麽逆向穿越時間,回到過去……似乎也並非絕無可能!
    “那麽,這位‘大叔’……”
    “是的。應該就是我們認識的,來自十年後未來的白流雪。”
    仔細看去,他此刻略顯稚嫩的外表,隻是經過一些簡單的魔法偽裝調整;身上穿著的“冒險者服飾”,仔細看其基底,分明是經過變形處理的斯特拉學院製服;腰間隱約可見的、被大衣下擺半掩的劍柄輪廓,正是“特裏豐”;懷中似乎還揣著那枚斯特拉一年級生的製式懷表……
    無論他是如何做到的,出於何種原因,白流雪……來自未來的白流雪……特意回到了十年前的過去,並且融入了阿伊傑的過去之中,成為了那個被她銘記了十年的、戴麵具的“英雄”!
    ‘難道……’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入普蕾茵的腦海。
    ‘這位“大叔”……他應該記得未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阿伊傑利用銀時十一月神物的力量,回到過去探查父親真相的故事,她是知道的。
    但故事結束後,阿伊傑無疑會身心俱疲,以白流雪的性格,他真的會袖手旁觀嗎?
    他在努力阻止身邊人變得不幸,無論是“惡女”還是“同伴”,他似乎總是試圖做些什麽。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如果未來他也打算如此行事的話……
    那麽,為了阻止這個在“原著”中注定無法挽回的、最糟糕的悲劇,他選擇了“時間旅行”這條危險至極的道路,試圖在源頭做點什麽……這完全符合他的行事邏輯!
    ‘但是……怎麽可能做得到?’普蕾茵的心沉了下去。
    這個事件的結局,在“曆史”中早已注定。
    即使白流雪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隨意改變“過去”。
    如果艾薩克·摩爾夫沒有“背叛”而活下來,阿伊傑肯定會幸福吧?
    但那樣一來,基於“艾薩克背叛死亡”這一事實而衍生出的整個“現在”世界線,包括她們自身的存在,都可能徹底崩塌、歸於虛無。
    ‘根本沒有辦法……’
    普蕾茵用憂鬱而複雜的眼神,望向床上那個閉目養神、眉頭微蹙的少年。
    他此刻茫然地(或許在思考)望著窗外依稀可見的星辰輪廓。
    他的腦海裏,到底在謀劃些什麽?在權衡什麽?在為什麽而掙紮?
    這時候,如果真有讀心術就好了。
    “唉,搞不懂。”
    床上的白流雪忽然又低聲嘟囔了一句,然後翻了個身,側躺著,閉上了眼睛,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悠長,似乎真的打算休息了。
    夜,已深。
    次日,摩爾夫森林邊緣,聯合部隊臨時營地。
    這位擅自闖入禁地,卻因救了阿伊傑小姐而被艾薩克大公破格任命為“直屬護衛”的古怪麵具男……白流雪,似乎開始了他在摩爾夫家族“短暫”的護衛生涯。
    “那位‘大叔’,對你小時候還挺照顧的嘛?”
    看著白流雪在藍鬃騎士團(冰鷹騎士團內一支突擊隊的別稱)訓練場,與那些明顯對他抱有敵意的騎士們相遇的場景,普蕾茵帶著點玩笑的口吻對阿伊傑說道。
    然而,阿伊傑卻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冰藍色的眼眸中帶著困惑與一絲追憶的艱難:“記不清了……從那天森林相遇之後,關於這位‘麵具護衛’的記憶,就變得非常模糊,幾乎沒有多少具體的交集。”
    “是嗎?”
    普蕾茵有些意外,這倒是有些奇怪。
    以白流雪答應艾薩克大公“守護阿伊傑”的承諾,以及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不該如此“沒有存在感”才對。
    要麽就是……連白流雪也最終“失敗”了,或者因為某些限製無法過多介入,所以未來才會發展成她們所知的那樣。
    訓練場上,衝突果然爆發了。
    “然而!一個來路不明、藏頭露尾的流浪者,竟然就這麽接替了他的位置?!大公閣下或許認可了你,但我們……絕不可能接受!”
    嚓!手套被擲出的聲音。
    不出所料,白流雪收到了騎士的決鬥邀請。
    雖然一開始他似乎想拒絕,但最終還是被對方接連的侮辱和挑釁激怒了。
    以他的性格,被這樣當麵“打臉”後,是絕不可能故意認輸或退讓的。
    於是,一場單方麵的、近乎羞辱的“毆打”開始了。
    砰!砰砰!啪!
    “呃!啊啊!啊!呃!”
    白流雪甚至沒有使用任何花哨的魔法,隻是憑借著臨時祝福帶來的、碾壓性的身體素質與反應速度,手持一根訓練法杖,如同打地鼠般,將那位名為卡門的突擊隊長揍得毫無還手之力,護盾碎了又生,生了又碎,慘叫聲不絕於耳。
    “這……就是他的‘真正’實力嗎?”幽靈普蕾茵看得有些咋舌。
    要如此輕鬆地單方麵痛毆一位實力估計在五階左右的騎士隊長,施暴者至少需要六階巔峰、甚至七階以上的絕對實力壓製才行。
    “誰知道呢。就算他經曆了所謂的‘數千次輪回’,也不可能帶著‘原有’的能力回到過去吧?這不合邏輯。”
    阿伊傑分析道,眉頭微蹙。
    “確實是這樣……吧?”普蕾茵也感到困惑。
    但這個問題或許並不需要立刻深究。
    無論如何,白流雪不是惡人,而是那個總在試圖“拯救”什麽、四處奔波的人。
    他越強,至少在眼下這種危機四伏的環境裏,未必是壞事。
    傍晚時分,意料之中,白流雪被艾薩克大公傳喚至書房。
    本以為會因“毆打同僚”而受到嚴厲斥責,但艾薩克大公並未過多糾纏於此,反而很快將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明天的日程,想帶你一起去。”
    艾薩克將一份封蠟完好的文件,輕輕推到了白流雪麵前。
    躲在後方、透過牆壁“觀察”的幽靈阿伊傑,在看到文件末尾那枚醒目印記的瞬間,瞳孔劇烈收縮,身體(半透明的)猛地一顫!
    “那是!”
    阿多勒維特王室的印章!
    那個事件……那個導致一切崩壞的起點,就要開始了!就在明天!
    阿伊傑不自覺地咬緊了嘴唇,如果幽靈有實體的話,或許已經咬出血來。
    但她的身體是虛無的狀態,既不感到疼痛,也不會流血,隻有一股冰冷刺骨的絕望和恐懼,順著並不存在的脊椎蔓延開來。
    “冷靜點。”
    普蕾茵連忙飄近,試圖安撫她,“白流雪在你父親身邊。有他在,或許……”
    “好、好的……”阿伊傑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
    說實話,即使是無限信任白流雪能力的普蕾茵,內心深處也對這次事件能否“成功”抱有極大的懷疑。
    但此刻,她隻能這樣安慰阿伊傑。
    書房內,對話在繼續。
    “據說,摩爾夫森林封印的‘魔獸’即將蘇醒。從魔法監測和學理上看,並非無稽之談。我個人也傾向於認同這一點。但是……”艾薩克大公的聲音帶著凝重。
    隨著對話的進行,塵封的記憶如同被撬動的閘門,在阿伊傑腦海中逐漸複蘇、清晰。
    “等一下……”
    她低聲自語,冰藍色的眼眸死死盯著下方父親的身影。
    父親的死亡……他是在哪裏去世的?
    ‘摩爾夫森林’。
    一定是那裏。在那裏,他“黑化”了,背叛了魔法界,與阿多勒維特王室的魔法騎士爆發衝突,最終迎來了死亡……她一直是這麽被告知,也是這麽相信的。
    也就是說,這次“過去旅行”的終點,那個她苦苦追尋的“真相”現場,就在眼前!可為什麽……心卻如此慌亂,如此無法平靜?
    “阿伊傑!阿伊傑!”
    普蕾茵抓住了阿伊傑顫抖的(半透明)手。
    雖然無法傳遞體溫,但“有人在身邊”這個事實本身,就給了瀕臨崩潰邊緣的阿伊傑莫大的安慰。
    “冷靜下來。”
    “好……謝謝你。”
    阿伊傑將目光投向白流雪的背影。
    雖然戴著麵具,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從他微微前傾、專注傾聽的姿態,以及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沉凝氣息來看,他顯然在非常認真地思考和評估當前的情況。
    果然,他在那裏。
    那麽,白流雪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他會選擇“旁觀”父親的死亡嗎?為了不改變“未來的世界”,這無疑是“時間旅行者”理論上最“正確”的判斷。
    “相信他。”
    普蕾茵再次說道,語氣堅定。
    “那位‘大叔’,一直以來都在做他認為是‘正確’的事情,走過的路從未偏離過他自己的準則。他介入的事情裏,有哪一次是讓你最終感到‘不幸’的嗎?”
    阿伊傑搖了搖頭。
    沒有。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白流雪的出現,最終似乎總是帶來某種轉機或希望。
    “所以這次也會一樣的。冷靜下來,安靜等待。”普蕾茵盡力用平穩的語氣說道,盡管她內心同樣充滿不安。
    即使等待的結果,可能是慘痛到無法承受的“真相”。
    這個念頭在普蕾茵腦海中一閃而過,帶來一陣刺痛。
    她連忙搖頭,將這個不祥的預感強行驅散。
    ‘無論如何……相信他會找到辦法。’她隻能這樣希望,這樣祈禱。
    次日清晨,聯合部隊營地。
    “真是……累死了。”
    天剛蒙蒙亮,白流雪便揉著有些發酸的額角,從專屬的單人帳篷裏鑽了出來。
    那些有點地位的軍官、高階法師們大多也使用了類似的單人帳篷,他因“直屬護衛”的身份也享有了這份“舒適”,得以獨處一宿。
    雖然沒有被安排值夜,但不知為何,精神上的疲憊感絲毫未減,仿佛昨晚與雷丁教授那番詭異的對話,以及即將到來的未知行動,都在無形中消耗著他的心力。
    拉開帳篷門簾,清冷潮濕的晨風撲麵而來。
    營地已經蘇醒,身穿深藍色製服的摩爾夫騎士們正從各自的帳篷中魚貫而出,動作迅速而沉默地整理裝備、檢查武器。
    他們穿著整齊筆挺的製服,鎧甲擦得鋥亮,表情肅穆,空氣中彌漫著臨戰前的緊繃感。
    ‘這單人帳篷的配置……從戰術角度看其實不太安全吧?’白流雪腦中閃過一個無關緊要的念頭。
    如果夜間遭遇突襲,分散居住的指揮官們更容易被逐個擊破。
    不過,現代(對他來說的“現代”)軍隊的集中指揮所模式,與這個貴族領主製的奇幻世界,顯然不能一概而論。
    “金隊長,早。”
    他懶洋洋地朝附近一位看起來麵熟的騎士小隊長打了聲招呼。
    對方是昨天圍觀他“毆打”卡門隊長的人之一。
    “請回到你自己的位置待命。”
    被稱為金隊長的騎士隻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便轉身繼續督促手下列隊。
    意料之中的反應。
    沒有人歡迎他這個“空降”的、來曆不明的護衛。
    盡管此刻天色尚早,但整個冰鷹騎士團,連同阿多勒維特的“紅日騎士團”部分精銳,以及那些魔法塔、協會的代表及其護衛力量,已然在森林中央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集結成了數個方陣。
    據說,為了這次討伐“白妖狐·火靈”的行動,各方已經秘密籌備了一個多月。
    而他,白流雪,隻是在行動開始前一天才突然加入的、徹頭徹尾的“不速之客”。
    他不會真正參與一線戰鬥,也沒有被分配到任何具體的戰術任務,就像一個被艾薩克大公硬塞進來的、身份特殊的“觀察員”。
    艾薩克為什麽要堅持帶上我?白流雪心中再次浮現這個疑問。
    ‘肯定有他的理由。’他相信那位目光深邃的大公絕非無的放矢。
    或許是為了多一份“保險”,或許是為了觀察他在危機中的表現,或許……有更深層的、連他現在也無法理解的用意。
    ‘話說回來,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
    這才是最讓他心神不寧的問題。
    關於阿伊傑“十年前”的這段經曆,在“棕耳鴨眼鏡”那浩瀚但並非全知的數據中,也隻有極其模糊、語焉不詳的碎片化記錄。
    他對於即將麵對的具體情況、事件走向、乃至那個所謂的“真相”,幾乎一無所知。
    這種身處曆史迷霧、隻能靠臨時應變的感覺,並不好受。
    “現在,開始出征儀式……”一名司儀官洪亮的聲音在清晨的寂靜林間響起。
    騎士團在重大行動前,由最高指揮官進行戰前動員講話……這似乎是這個世界許多勢力共有的傳統。
    白流雪在那些中世紀背景的奇幻小說裏看過無數次類似場景,此刻親身經曆,倒有種奇異的“既視感”。
    遠征軍的最高指揮官,至少在名義上,是艾薩克·摩爾夫大公。
    畢竟這裏是他的領地,行動的目標是封印在他領地上的魔獸。
    但誰都清楚,真正推動、策劃並擁有大部分話語權的,是阿多勒維特王室的洪思華公主。
    “表麵”與“實際”的錯位,在此刻顯得尤為微妙。
    之所以是“秘密”行動,按照之前在作戰會議上魔法協會那些老學究們的說法,是為了“避免引起普通民眾不必要的恐慌”,待成功討伐後再“公之於眾,以安民心”。
    理由聽起來冠冕堂皇,但白流雪總覺得,這群人(尤其是洪思華)在隱瞞著什麽,或許是不想太多勢力介入分羹,或許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出征儀式簡潔而有力,充分反映了艾薩克大公務實的性格。
    沒有冗長的演講,沒有浮誇的誓言,隻有對目標的明確、對危險的警示、以及對行動紀律的再三強調。
    隨後,各方代表簡單致辭,儀式便告結束。
    摩爾夫大公家族的精銳冰鷹騎士團。
    阿多勒維特王室派遣的紅日騎士團先鋒。
    魔法協會、數座頂尖魔法塔、世界魔法師組織的代表與高階法師。
    如此豪華的陣容,隻為一個目標……狩獵傳說中的九級威脅魔獸,“白妖狐·火靈”。
    ‘實力對比上,至少應該和之前遭遇的“海盜帝王”黑貝利茲那次差不多吧。’白流雪暗自評估。
    上次在萊維昂海岸,阿多勒維特方麵是因事發突然、準備不足而陷入苦戰。
    但這次,他們是蓄謀已久、精銳盡出,理論上勝算不小。
    洪思華·阿多勒維特,這位在原作設定中幾乎算無遺策、人生軌跡堪稱完美的“公主”,她主導的計劃,成功率理應很高。
    在白流雪模糊的遊戲記憶裏,似乎也聽說過“九級威脅怪物被成功討伐”的少數案例,證明這並非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白妖狐·火靈”本身,或許並不是最大的問題……’
    白流雪的目光,悄然掃過前方那個正在對幾名心腹將領最後交代些什麽的、艾薩克大公的高大背影。
    問題是,為什麽這樣一場看似準備充分、勝算在握的討伐行動之後,艾薩克·摩爾夫會“背叛”魔法界,化身“黑魔”,最終走向死亡?
    這才是困擾他,也是他回到這個時代最想弄明白的核心謎團。
    他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
    他親眼目睹了,由這片大陸上最精銳的魔法騎士與高階法師們組成的聯合部隊,在從古老封印中被釋放出來的“白妖狐·火靈”麵前……
    是如何在對方第一次的攻擊下,便如同被狂風席卷的麥稈般,毫無抵抗之力地、近乎崩潰。
    “啊……?”
    白流雪的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難以置信的、近乎窒息般的單音。
    天空中,彌漫開的,是純白的火焰。
    那並非尋常火焰的熾紅或橙黃,而是一種冰冷、聖潔、卻又蘊含著毀滅一切生機的、絕對純粹的白。
    它們如同自天穹傾瀉而下的光之瀑布,又如同億萬朵同時綻放又同時湮滅的死亡之花,無聲無息,卻帶著湮滅萬物的恐怖威能,席卷了聯合部隊陣列的前沿,以及他們身後大片的古老森林!
    轟!!!!!!
    沒有震耳欲聾的爆炸,隻有一種仿佛空間本身被“擦拭”掉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寂靜轟鳴!
    視野所及,純白的火焰所過之處,參天的古木、堅實的岩石、全副武裝的騎士、撐起的魔法護盾……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痕跡,瞬間汽化、消失,連灰燼都未曾留下!
    原地隻剩下被灼燒成晶體狀的、光滑如鏡的焦黑地麵,以及嫋嫋升起的、扭曲空氣的恐怖熱浪!
    森林在眨眼間化為烏有,地形被徹底改變,足以讓繪製地圖的學者崩潰重來。
    而剛才還軍容嚴整、氣勢如虹的聯合部隊前鋒,超過三分之一的人,連同他們的坐騎、裝備,就這麽憑空蒸發了!
    剩餘的部隊陷入極致的混亂,淒厲的、不似人聲的慘叫與哀嚎瞬間衝破雲霄,卻又迅速被更多的白色火焰吞噬、靜默。
    在這片純白地獄的中心,那造成一切的元凶,緩緩顯露出它真正的姿態。
    那並非“狐狸”所能形容的、優雅或狡黠的生物。
    那是一團不斷蠕動、變幻的、由純粹白色光焰構成的巨大不定形集合體。
    勉強能看出狐狸的輪廓,卻有著五條完全由躍動白焰構成、仿佛能撕裂空間的巨大長尾,在空中狂亂舞動,每一次擺動都帶起新的白色火海。
    它的“身軀”上,布滿了無數隻不斷開合、沒有瞳孔、隻有純粹白光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下方螻蟻般的生靈。它沒有咆哮,但每一次“身軀”的輕微震顫,都伴隨著令靈魂凍結的死亡低吟,以及新一輪純白火焰的爆發!
    災難本身。
    行走的天災。
    直到這一刻,白流雪才隱約明白了,那些被刻意掩蓋、語焉不詳的“過去”,其真實的樣貌,究竟有多麽殘酷,多麽絕望。
    ‘洪思華率領的,由兩大王國精銳與魔法界權威組成的聯合遠征軍,強行解除了“白妖狐·火靈”的古老封印……’
    ‘但他們遠遠低估了這頭千年魔獸的真正恐怖,也高估了自己的準備。’
    ‘他們……根本未能將其“擊敗”。’
    這才是被塵封的、真實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