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薩克黑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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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伊傑與普蕾茵,如同兩道無法被察覺的月光,始終緊跟在那個戴著麵具、行蹤莫測的少年身後。
她們的存在超越了時間的物理法則,化作了純粹的觀察者,目睹著十年前的往事如同早已寫好的劇本,一幕幕殘酷上演。
日子在緊張與壓抑中悄然流逝。
出征儀式在一個清冷而肅殺的早晨舉行。
迅速換上那套量身定製的摩爾夫深藍色護衛製服的白流雪,也默默匯入了集結的隊伍中,他的麵具在晨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微光,與周圍那些神色激昂或凝重的麵孔格格不入。
儀式現場,艾薩克·摩爾夫大公與其他各方勢力的代表進行了最後的正式會麵。
那陣容之豪華,讓即使是十年後見多識廣的阿伊傑也感到心驚。
阿多勒維特王室的猩紅旗幟與精銳騎士。
魔法協會深褐袍服的老成法師。
數座頂尖魔法塔(藍晶塔、紅日塔等)的代表,袍服上繡著各自的徽記。
世界魔法師組織那標誌性的星環與天平紋章。
此外,還有更多叫不上名號、但氣息淵深如海的魔法師與他們的隨從力量。
“這是……什麽陣仗?”
幽靈阿伊傑懸浮在半空,冰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困惑與不安。
她記得小時候,摩爾夫大公家的力量在北境堪稱雄霸一方,即便是麵對阿多勒維特王室也絲毫不落下風。
但眼前這多方巨頭雲集的場麵,其壓迫感顯然並非僅僅為了“製衡”摩爾夫家,更像是一種聯合施壓。
“原來是這樣……”
她漸漸明白了,父親當時承受著何等巨大的外部壓力!
洪思華·阿多勒維特,不知用了怎樣誘人的“籌碼”或精妙的算計,將這些各有心思的龐然大物都拉攏到了一起,將矛頭隱隱對準了摩爾夫森林,對準了……她的父親。
“必須查清楚……”阿伊傑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
作戰指揮帳篷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與會的每一位魔法師,都是跺跺腳能讓一方地域震動的大人物,其身上自然散發的魔力威壓與久居上位的威嚴,讓即使是幽靈狀態的阿伊傑和普蕾茵也感到一種本能的敬畏,不敢過分靠近。
白流雪卻仿佛感受不到這令人窒息的壓力,他依仗著艾薩克大公給予的“特殊身份”,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帳篷內一個不起眼卻又能縱觀全局的角落位置。
會議由艾薩克和洪思華“共同”主持,但很快,阿伊傑就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場單方麵的圍攻與試探。
“怎麽可能這樣?!”
看著洪思華那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赤金瞳,以及她話語中步步緊逼的鋒芒,阿伊傑感到一陣怒火中燒。
以“結界衰弱、魔獸可能蘇醒”為借口,帶著如此龐大的聯軍強行闖入他國核心禁地,這在外交和常理上,都堪稱野蠻的侵略!
“這簡直……不像現實中會發生的事。”她咬牙低語。
“現實往往比最離奇的故事更加荒誕。”
普蕾茵在一旁幽幽歎息,黑眸中帶著看透世情的了然與無奈。
艾薩克大公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他以其一貫的沉穩與威嚴,給予了強有力的回擊:“關於阿多勒維特王室此次諸多逾越之舉,我摩爾夫家族必將嚴肅追究。待此事了結,我們很有必要在更‘正式’的國際場合,重新評估今日的一切。”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北境雄獅不容侵犯的尊嚴與力量。
帳篷內其他魔法勢力的代表們聞言,不少人都略顯不自在地輕咳幾聲,移開了目光,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此番行為的冒失與潛在風險。
即便將洪思華公主推在前麵當“盾牌”,一旦真的引發摩爾夫家族的全麵報複,他們也難以完全置身事外。
然而,洪思華對艾薩克的憤怒警告似乎毫不在意。
對話在她的主導下,朝著更加尖銳、甚至危險的方向滑去。
當“戰爭武器”這個充滿惡意的揣測從她口中吐出時,艾薩克湛藍的眼眸中終於燃起了清晰的怒火。
他言辭激烈地駁斥了這種汙蔑,講述了家族千年來為守護封印付出的犧牲。
但悲哀的是,聽眾們似乎早已有了定見。
他們沉默著,或目光遊離,或擺弄手中的法器,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讚同。
時機似乎已經“成熟”,洪思華開始將話題導向對她絕對有利的軌道。
“事實上,我們對於這隻‘怪物’,有著與古老記載……不盡相同的‘新發現’。”
洪思華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層層隱秘的漣漪。
“新發現?”
艾薩克眉頭緊鎖。
“是的。我們認為,傳說中的‘白妖狐·火靈’,其存在本身,可能蘊含著一種被古代魔法師們視為‘絕對禁忌’的……特殊價值。”
洪思華的目光掃過帳篷內那些忽然變得專注起來的各方代表。
“……”
就在這時,阿伊傑和普蕾茵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原本坐在角落的那個深藍色身影……白流雪,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咦?”
“怎麽回事?他什麽時候走的?”
就在她們驚疑不定、四下環顧的短暫空隙裏,帳篷內的對話已經朝著更加令人心悸的方向疾馳而去。
“禁忌的價值?難道是指……‘魔力結晶’?”艾薩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
“我並未說到如此具體的地步。”洪思華不置可否。
“不說,我也能猜到你的意思,洪思華公主。”艾薩克的臉色陰沉下來。
魔力結晶!
隻有極高階、血脈特殊的魔物才有極低概率在核心處凝結的、蘊含其本源魔力的瑰寶。
其能量純度與效能遠超普通魔石,價值連城,且在黑市與某些禁忌研究中,有著更黑暗的用途……『魔力容量強行擴展』。
即,通過特殊儀式,冒險吸收魔物結晶中的狂暴魔力,試圖強行打破自身魔力天賦的瓶頸,拓展魔力池的極限。
這是一種極度危險、成功率低到發指、且後患無窮的禁術。
絕大多數嚐試者,都會因無法駕馭異種魔力而導致魔力回路崩潰,或更糟糕……靈魂被侵蝕,徹底“黑魔化”。
明知如此,仍有無數卡在瓶頸、對力量渴求到瘋狂的魔法師,如同飛蛾撲火般追逐著魔力結晶。
因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憑借常規途徑,已經走到了天賦的盡頭。
“有傳言稱,從‘白妖狐·火靈’這等傳奇存在身上可能析出的結晶,其純度足以讓一名七階法師窺見八階的門檻……甚至更高。你們,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嗎?”艾薩克的聲音如同寒風刮過冰原。
“……”
魔法師代表們再次避開了目光,帳篷內的氣氛變得微妙而貪婪。
洪思華沉默地與艾薩克對視片刻,緩緩搖頭,拋出了一個更具衝擊力的信息:“恰恰相反。”
“相反?”
“是的。不久前,我國的研究機構……偶然發現了一種可能性。”
洪思華赤金瞳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一種或許能夠從‘白妖狐·火靈’這類特殊存在身上,相對穩定地‘引導’或‘提取’出高純度魔力結晶的方法構想。”
“哈哈……哈哈哈……”
艾薩克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笑話,短促地笑了幾聲,那笑聲裏沒有半分暖意,“所以,公主殿下的意思是,等我‘協助’你們解開先祖的封印後,你們打算在摩爾夫的領地上,就地‘量產’這種危險的禁忌結晶?是這個意思嗎?”
他本是帶著諷刺的反問,但帳篷內,沒有任何人接這個話茬,也沒有人發笑。
隻有一片死寂,以及死寂之下湧動著的、炙熱而危險的欲望。
“……”
艾薩克臉上的最後一絲表情也消失了,他徹底明白了。
什麽“魔獸威脅”,什麽“維護世界和平”,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將這些貪婪的禿鷲聚集到此的真正誘餌,是那虛無縹緲卻又足以讓人瘋狂的……“高純度魔力結晶的穩定獲取可能”。
那是毒品,是潘多拉的魔盒,是足以引發魔法界新一輪血雨腥風的禁忌之源。
而這些站在魔法界頂端的大人物們,此刻卻為了這渺茫的可能,聯合起來,將矛頭指向了他和他的家族。
“不需要再聽下去了。”
幽靈阿伊傑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與憤怒,“我要去找‘大叔’。他一定知道些什麽。”
既然看清了這群人醜陋的嘴臉和真實目的,她現在隻想找到白流雪。
幸運的是,不知是因為時間旅行的特殊聯係,還是幽靈狀態的某種直覺,她們能隱約感知到白流雪所在的方位。
“我也去。”
普蕾茵點頭。
兩道半透明的身影如同沒有實質的輕煙,輕易穿透了厚重的帳篷帆布,飄向營地上空,然後朝著森林深處某個方向疾速“飛”去。
她們的移動不受物理障礙限製,速度極快。
哢嚓!嘩啦!
突然,數根粗壯、猙獰、如同活物巨蟒般的暗紅色樹枝,毫無征兆地從下方密林中暴起,帶著淩厲的破空聲,幾乎是貼著她們的“身體”掠過!
“呃啊?!”
即使明知這些攻擊並非針對她們,幽靈不會受傷,但那突如其來、近在咫尺的死亡氣息,還是嚇得阿伊傑和普蕾茵魂飛魄散(盡管已經是幽靈),身形一陣不穩,差點從空中“墜落”。
“是巨生木(居生木)!”
阿伊傑驚魂未定,看著下方那片如同活過來的、無數枝幹扭曲舞動的恐怖林地,冷汗(心理上的)直流。
“在上麵!是‘大叔’!”
普蕾茵抬頭,立刻看到了那個坐在最高大一棵“血木”樹冠頂端的、熟悉的深藍色身影。
她們迅速飄升,來到白流雪身邊。
他正靜靜地坐在那裏,目光投向遠方……聯合部隊營地的方向。
“我沒有打算和你戰鬥。相反,我是來拯救你們的。”
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阿伊傑和普蕾茵循聲望去,隻見另一根粗枝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穿著筆挺深灰色西裝、戴著無框眼鏡、氣質儒雅中透著詭異的中年男子。
“雷丁教授?!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阿伊傑失聲驚呼,冰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她認識這位斯特拉學院的神學與古代符文課教授,印象中是個嚴謹甚至有些古板、但學識淵博的老師。
“……!”
知曉雷丁另一重身份的普蕾茵,黑曜石般的眼眸瞬間眯起,眉頭緊鎖。
而尚不知情的阿伊傑則一臉茫然。
“他是黑魔人。”
普蕾茵壓低聲音(盡管幽靈的聲音隻有彼此能“聽”見)說道。
“什麽?!”
阿伊傑震驚。
“看到他胸前那個不起眼的掛墜了嗎?那是‘黑魔神教’內部高等成員才會佩戴的隱秘標記。”普蕾茵的目光銳利如刀。
阿伊傑仔細看去,果然在雷丁教授西裝內袋邊緣,瞥見一個極小的、仿佛由扭曲符文構成的暗紫色徽記,散發著令人不適的、微弱而邪惡的氣息。
“魔法師們……又一次因貪婪與短視,即將給這個世界帶來新的‘災難’。而我們黑魔人中,並沒有這樣的存在。”
雷丁教授的聲音平穩,如同在課堂上傳授知識,話語內容卻顛倒黑白,“你們將我們定義為‘惡’,視為必須清除的‘汙穢’。但可悲的事實恰恰相反。千百年來,真正在不斷威脅、透支、汙染這個世界根基的,正是你們這些自詡‘光明’與‘文明’的法師與凡人國度。而我們……一直在陰影中,試圖阻止更大的崩壞,修補傷痕,引導世界回歸它應有的‘純淨’軌道。”
“惡心的黑魔人!滿口胡言!”
阿伊傑聽得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衝上去給那張虛偽的教授臉一拳。
這些如同陰溝裏老鼠般的黑魔人,居然大言不慚地談論“拯救世界”?簡直令人作嘔!
然而,下方的白流雪麵對雷丁的“布道”,卻始終一言不發,隻是將手中的探測法杖微微抬起,杖尖指向對方,冰冷的魔力光芒若隱若現,表達著無聲的警告與拒斥。
奇怪的是,雷丁似乎也並無與白流雪真正動手的意圖。
或許他清楚,一旦在此地爆發衝突,無論勝負,都可能引發不可控的變數,與他此行目的不符。
短暫的靜默對峙後,雷丁教授的身影如同溶解在夜色中的墨滴,悄然化為一陣稀薄的黑色霧氣,隨風消散,了無痕跡。
白流雪這才緩緩放下法杖,仰起頭,望向深邃的夜空。
那晚的星辰似乎格外繁多、明亮,冰冷的星光灑落在他麵具上,映出淡淡的、孤獨的光暈。
同一夜,營地另一端,艾薩克大公的私人帳篷。
阿伊傑悄悄“飄”了進來。
她知道,能像這樣靜靜看著父親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想將父親此刻的樣子,盡可能深刻地烙印在靈魂裏。
父親現在……能感覺到嗎?能感覺到這個不再是那個任性小女孩,而是曆經磨難、無比思念他的女兒,此刻就站在這裏嗎?
“為何……來找我?”
艾薩克大公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忽然在寂靜的帳篷內響起!
“啊?!爸爸!你能看到我嗎?爸爸!”
阿伊傑的心髒猛地一跳,巨大的驚喜與期待瞬間淹沒了她!
她幾乎是撲了過去,半透明的手伸向父親。
然而,艾薩克的目光,並非落在她的“身上”。
他緩緩從簡易的行軍床上坐起,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他的手探入懷中,再伸出時,手中已然多了一根通體晶瑩、頂端鑲嵌著冰藍色寶石的短法杖。
法杖尖端,凝聚著冰冷而銳利的魔力微光,指向的方位……是阿伊傑的身後!
“呃?”
阿伊傑愣住,急忙回頭。
帳篷入口處的陰影中,那個剛剛才在森林樹冠上與白流雪對峙過的身影……雷丁教授,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現。
他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西裝,鏡片後的墨綠色眼眸平靜無波。
“我是來……確認你的想法,是否有任何改變。”雷丁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我說過,”艾薩克的聲音冰冷而堅定,握著短杖的手穩定如山,“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會追殺你們這些玷汙魔法、荼毒生靈的黑魔人到天涯海角,將你們徹底鏟除。身為黑魔法師,你打算披著這身偽善的皮,招搖撞騙到什麽時候?”
“……”
雷丁沉默地注視著艾薩克,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的動搖與掙紮。
“你……終會來找我的。”
良久,雷丁緩緩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篤定。
“不會有那麽一天。”
艾薩克斷然否定。
“如果,到了那時候……”
雷丁沒有再爭辯,他隻是抬起手,屈指一彈。
一顆約莫拇指大小、通體漆黑如最深邃的夜空、內部仿佛有粘稠黑暗緩緩流轉的水晶,劃出一道弧線,飛向艾薩克。
艾薩克眉頭一擰,並未用手去接。
他手中的短杖光芒微閃,一股無形的魔力場將那枚黑色水晶穩穩托住,懸浮在半空。
他的目光落在水晶上,感知著其中蘊含的那股冰冷、混亂、卻又磅礴得驚人的黑暗力量,臉色驟然變得更加嚴峻,甚至……露出一絲極其罕見的凝重與忌憚。
“把它……吞下去。”
雷丁留下這句沒頭沒尾、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身影再次如水墨般暈開、淡化,消失在了帳篷的陰影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帳篷內,隻剩下艾薩克一人,以及那枚靜靜懸浮在半空、散發著不祥誘惑的黑色水晶。
“這東西……”
幽靈阿伊傑湊近了些,感到一陣源自靈魂本能的排斥與寒意。
“是‘黑魔精粹’。”一旁的普蕾茵低聲解釋,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沉重,“不是普通的黑魔力量結晶……這是提煉了無數負麵情緒、墮落靈魂精華,並與某種更高位階的‘黑暗’存在產生聯結後,才能形成的禁忌之物。其中蘊含的潛力……或者說‘汙染力’,極其可怕。如果被心誌不堅或急於求成的強大魔法師得到……”
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清楚。
這枚水晶,既是通往深淵力量的捷徑,也是引向徹底毀滅與墮落的毒餌。
“這……”
阿伊傑的心沉到了穀底。
眼前的情景,與她所知道的、父親最終“黑魔化”的“曆史”,正在驚人地重合!
“不!不可能!父親會丟掉它的!他一定會立刻毀掉這邪惡的東西!”
阿伊傑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急切地喊道,冰藍色的眼眸死死盯著父親,期盼著他接下來的舉動能粉碎那可怕的猜想。
然而,艾薩克·摩爾夫的下一步動作,徹底碾碎了她微薄的希望。
他沉默地注視著那枚黑色水晶,臉上的表情複雜到了極點。
憤怒、厭惡、掙紮、決絕……最終,所有這些情緒都沉澱為一種深沉的、近乎絕望的平靜。
他伸出手,並非將其毀掉,而是用一個精巧的、刻滿封印符文的銀質小盒,小心翼翼地將那枚“黑魔精粹”收了進去,然後貼身放入懷中。
他的臉龐,在帳篷內魔法燈的映照下,籠罩上了一層濃重得化不開的陰影。
那不僅僅是因為光線的角度,更像是有某種無形的、沉重的負擔,正死死壓在他的肩上,侵蝕著他的靈魂。
“這……簡直不可思議……”
阿伊傑的聲音顫抖著,她無法接受,無法理解。
那個在她心目中如山嶽般巍峨、信念如北極星光般堅定不移的父親,為什麽會收下這樣明顯邪惡的東西?
她再也無法忍受,轉身衝出了帳篷,半透明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虛幻、無助。
普蕾茵沒有立刻跟上去。
她留在帳篷裏,用複雜的眼神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手握銀盒、垂首靜坐的高大身影。
這位原著故事中堪稱完美父親典範的偉大魔法師,究竟是在怎樣的絕境與壓力下,才會做出如此違背本心的選擇?
那個導致他最終走向悲劇的“轉折點”,是否就在今夜,就在這枚小小的黑色水晶被收起的那一刻?
“唉……”
普蕾茵無聲地歎了口氣,轉身飄出了帳篷。
她知道,阿伊傑需要時間去接受,更需要去追尋那個殘酷的“真相”。
帳篷外,清冷的月光如水銀瀉地。阿伊傑獨自站在空地上,冰藍色的長發(此刻是半透明光暈)在夜風中微微飄動。
她仰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那曾經是父親教她辨認星座的、無比熟悉的星空,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而遙遠。
“現在……我也說不準了。”她的聲音很低,帶著深深的迷茫與痛苦。
“是啊。”普蕾茵飄到她身邊。
“我想回去了……再看下去,我怕自己……真的承受不住。”阿伊傑的聲音帶著哽咽。
這是個合理的想法,逃避雖然可恥,但有時有用。
然而,就在普蕾茵想表示讚同時,阿伊傑卻猛地搖了搖頭,仿佛甩掉了最後一瞬間的軟弱。
她重新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中,雖然仍有痛苦,卻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不……正因為如此,我必須查清楚一切!無論那真相有多麽殘酷!”
說完,她不再猶豫,轉身朝著營地中另一頂格外華麗、守衛森嚴的帳篷飄去……那是洪思華公主的臨時寢帳。
她們無視了門口肅立的紅日騎士團守衛,也輕鬆穿透了帳篷外層設置的、足以抵擋高階魔法窺探的警戒結界,進入了內部。
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們微微一怔。
洪思華並未安寢,也未在處理公務,她半靠在簡易的行軍床上,上半身的華麗禮服被解開,露出白皙卻布滿了詭異暗紅色紋路的肩膀與部分背部。
那些紋路如同活著的血管,在她皮膚下微微搏動,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安的、灼熱而痛苦的氣息。
一位身穿白袍、表情嚴肅的老醫生,正用一支特製的、銘刻著舒緩與淨化符文的銀針,小心翼翼地將一種粘稠如血、散發著刺鼻草藥與魔力混合氣味的紅色液體,注入她肩頸處的幾處穴位。
每注入一點,洪思華的身體就會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一下,緊咬的牙關中溢出壓抑的悶哼,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那赤金瞳中燃燒著的不再是平日的冷靜睿智,而是近乎野獸般的、強忍痛苦的倔強。
“都結束了。”
醫生拔出銀針,動作輕柔地為她擦拭額頭的冷汗。
“好了。”
洪思華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將痛苦的餘韻壓下。
她動作有些僵硬地整理好衣服,從床上下來,雙腳落地時仍有些虛浮,但她立刻挺直了脊背,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唇色發白。
“疼痛……還沒有完全消退。”醫生提醒道,語氣中帶著不忍。
“這點痛楚……無所謂。”
洪思華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隻要……不死就行。”
沉默片刻,她望著帳篷角落裏跳動的燭火,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我不想……變成姐姐那樣的人。”
“姐姐?”
幽靈普蕾茵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
“嗯。應該是叫……洪愛琳吧。”
阿伊傑皺眉回憶,她對阿多勒維特王室的成員並不算特別熟悉。
“第一次聽說。”
“因為我們很小的時候……她就去世了。”
洪思華的聲音依舊很低,但幽靈的聽覺能清晰捕捉。
具體時間她沒說,但推算起來,大概就是在十年前這個時間段左右。
“為什麽……”阿伊傑下意識地問,隨即意識到對方聽不見。
“洪思華公主,”那位老醫生收拾好器具,用平靜卻帶著憂慮的語氣問道,“您真的認為……能從‘白妖狐·火靈’那裏,找到解除‘阿多勒維特之印’詛咒的方法嗎?”
洪思華的眉頭緊緊蹙起,赤金瞳中閃過一瞬間的動搖,但立刻又被更深的執拗取代:“不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也許隻有0.01%,甚至更低。”
“僅憑如此渺茫的可能性,您就不惜調動如此龐大的力量,甚至與摩爾夫大公家交惡嗎?”
醫生的聲音帶著不解與勸阻。
“當然。”
洪思華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在此之前,可能性是零。現在,哪怕隻有0.01%,也值得拚上一切去嚐試。我……已經沒有時間等待更好的機會了。”
那,才是其他魔法師和勢力代表們所不知道的,她真正的、私人的目的。
為了這個渺茫的希望,她不惜成為眾矢之的,不惜以身犯險,不惜……與整個摩爾夫家族為敵。
“白妖狐·火靈,掌握著傳說中名為‘生令火’的權能……意為‘讓生命之火重生’的火焰法則。”
洪思華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渴望,“如果能解析、掌握、甚至掠奪它的部分本源……或許就能中和、逆轉我身上這該死的、世代相傳的‘詛咒’帶來的痛苦與侵蝕!”
“您有把握……擊敗那頭魔獸嗎?”醫生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足夠了。”
洪思華緊緊閉上了眼睛,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被痛苦耗盡了,但她仍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吐露出她最大的依仗,“使用初代阿多勒維特陛下留下的,隻有王室血脈才能驅動的最終禁咒……‘極夜火殺咒’。傳說中,此咒能燃盡世間一切有形無形之火。白妖狐·火靈再強,其本質仍是‘火焰’的化身。”
這場戰鬥,在她眼中,在屬性上似乎就已占據了理論上的優勢。
初代阿多勒維特大帝曾傲然宣稱:“世間萬火,皆可燃於朕焰之下。”
那個傳說中的弑神級火焰魔法,她為此準備了三十位八階大法師、五百名六階以上精銳法師共同構建的超巨型複合魔法陣作為支撐與增幅。
理論上,即便是九級威脅的傳奇火係魔獸,也無法正麵抗衡這匯集了一國頂級力量、針對其本源屬性發起的絕殺。
“這位公主……也有自己不得不為的苦衷啊。”
普蕾茵看著洪思華強忍痛苦、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側臉,若有所思地低語。
“……”
阿伊傑沉默了,憤怒依舊存在,但摻雜進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即便如此,她依然無法完全原諒。
因為無論洪思華有何種理由,她解除封印的行為,間接導致了後續一係列災難,最終將她父親逼上了絕路。
“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原諒她。”
阿伊傑最終說道,聲音冰冷,“但至少……我開始理解,為什麽父親最終會做出那樣的選擇。或許,不僅僅是因為外部的壓力……”
答案,似乎已經近在眼前。
次日,戰場,純白地獄。
轟!!!!!!
覆蓋世界的白色火焰,如同最無情的審判之光,輕而易舉地吞噬、湮滅了由洪思華主導、匯聚了數百名高階法師畢生魔力、精心構築的赤紅色“極夜火殺咒”火海。
理論上的屬性克製,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麵前,成了一個殘酷的笑話。
阿伊傑和普蕾茵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也在這純白的毀滅之光中,徹底化為灰燼。
“真狂妄啊……阿多勒維特的後裔。”
那聲音並非通過空氣震動傳播,而是直接回響在每一個幸存者的靈魂深處,宏大、古老、帶著無盡的淡漠與一絲……淡淡的嘲諷。
它的身軀遮蔽了天空,比山脈更巍峨,比冰川更純粹,比蒼穹更高遠,比流雲更縹緲。
那是一隻通體由躍動不息的純白火焰構成的巨狐,五條由白色光焰凝聚的長尾緩緩擺動,每一次拂動都仿佛在改寫空間的規則。
它周身散發出的並非狂暴的熾熱,而是一種冰冷到極致、卻又蘊含著焚盡萬物本質的神聖威嚴,讓人幾乎要誤以為那是降臨凡間的神祇或天災的具現。
“你以為……能用你那微末的、源自‘模仿’的火焰,來燒毀‘我’嗎?”
白色巨狐微微垂下頭顱,那無數隻純白的“眼睛”聚焦在下方因魔法反噬、半跪於地、臉色慘白如紙的洪思華身上。
“……”
洪思華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赤金瞳中燃燒的不再是鬥誌,而是信仰崩塌般的巨大茫然與絕望。
先祖的箴言……難道都是謊言嗎?她所依仗的一切,在真正的本源麵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錯了。你,以及你那些可悲先祖所駕馭的‘火焰’……追根溯源,其最初的‘火種’與‘法則’,亦是‘我’在更久遠年代,無意間散落於此世的‘火星’所衍生。”
白妖狐·火靈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字字誅心,“妄圖以子焚母,阿多勒維特的後裔……你們一如既往的傲慢,且愚蠢。”
“呃啊……”
洪思華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並非全是傷勢所致,更多的是心神遭受毀滅性打擊的結果。
圍繞她構建超巨型魔法陣的三十位八階法師,超過半數在剛才魔力法則層麵的對衝與反噬中當場倒下,生死不知;其餘人也個個委頓在地,魔力回路遭受重創。
而五百名中堅法師更是傷亡慘重,紅日騎士團與冰鷹騎士團的先鋒部隊,在第一次白色火海的洗禮下已十不存一。
剩餘不到十分之一的兵力,瑟縮在焦黑晶化的地獄邊緣,失去了所有戰鬥的意誌與勇氣,眼中隻剩下最原始的恐懼。
相比之下,懸浮於半空、如同白色太陽般的“白妖狐·火靈”,毫發未損。
絕對的、碾壓性的力量差距,讓一切戰術、準備、犧牲都顯得蒼白可笑。
“既然我因你們的愚行而再次醒來,那麽,依照古老的‘約定’,我將以我的火焰,重新覆蓋、‘淨化’這個世界。”
白妖狐緩緩抬起了前爪,目光投向更遙遠的天地,“在那裏,靜坐、旁觀、領悟吧,阿多勒維特的後裔……直到一切的終結。”
領悟什麽?它沒有明說。
白色巨狐優雅地轉過身,龐大的身軀移動起來卻輕盈無聲,開始朝著森林外、人類聚居地的方向邁步。
幸存的魔法師與騎士們,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無人敢攔,也無人能攔。
隻有一個例外。
“你……不能通過這裏。”
一個嘶啞、卻異常堅定的聲音,打破了絕望的死寂。
熊熊燃燒的白色火焰之中,一道身影掙紮著站起。
是艾薩克·摩爾夫。
他大半個身體都已被那可怖的純白火焰吞噬、灼燒,華麗的深藍色大公禮服化作飛灰,露出的肌膚與肌肉焦黑碳化,甚至能看到部分骨骼。
他的左臂連同半邊肩膀已徹底消失,右腿也呈現出可怕的扭曲。
唯有他那雙湛藍如北極冰原的眼眸,依舊明亮得灼人,其中的意誌之火,仿佛比阿多勒維特的禁咒更加熾烈、更加不屈。
“爸爸!!!”
阿伊傑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伸出半透明的手,徒勞地想要抓住父親,想要撲滅那可怕的火焰,想要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
但無論她如何努力,如何哭喊,她的手隻能一次次地穿過父親燃燒的身軀,她的聲音隻能在虛無中回蕩,無法傳達。
“你是……摩爾夫的後裔。”
白色巨狐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首,無數純白的“眼睛”似乎流露出一絲……近似於“回憶”與“趣味”的波動。
“想起了……‘那段時光’……”它的聲音裏似乎有極淡的歎息。
“不,你錯了。”
艾薩克的聲音因劇痛而顫抖,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仿佛用盡了生命中最後的力氣,也要斬斷某種宿命的牽連,“從今天起,從此刻起……我不再是‘摩爾夫’的後裔。”
他艱難地抬起僅剩的、焦黑的右臂,顫抖著伸入懷中……那未被白色火焰直接灼燒的、最後的完好之處。
摸索片刻,他掏出了那個銀質的封印小盒。
他死死盯著那小盒,閉上了眼睛。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以至於臉頰的肌肉都扭曲隆起,青筋畢露。
兩行滾燙的、混合著血與灰燼的淚水,從他緊閉的眼角,不可抑製地洶湧而出。
“阿伊傑……”
他低聲呢喃,聲音破碎,充滿了無盡的愛憐、不舍、愧疚與訣別。
“爸爸……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做……爸爸,求求你了……”
阿伊傑跪倒在父親身前(盡管是懸浮著),仰著頭,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她半透明的臉上肆意流淌,化作點點消散的星光。
她哀求著,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浸滿了鮮血般的痛苦。
“我……”
艾薩克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被血與火模糊的湛藍眼眸,此刻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決絕光芒!
他不再看那哭泣的幽靈女兒(他看不見),而是死死盯住了前方的白色巨狐。
他猛地打開了銀盒!
漆黑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黑魔精粹”水晶,暴露在空氣中,與周遭純白的火焰形成了極致而詭異的反差。
“從今天起……”
艾薩克·摩爾夫的聲音,如同受傷垂死的雄獅最後、也是最嘹亮的咆哮,響徹在這片被純白與焦黑分割的絕望戰場上,“我要成為……黑魔法師!”
他張開嘴,毫不猶豫地,將那枚散發著無盡邪惡與墮落氣息的黑色水晶,吞入了喉中。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
純白的火焰似乎都為之一滯。
幽靈阿伊傑的哭喊戛然而止,隻剩下空洞的、難以置信的絕望眼神。
那就是阿伊傑·摩爾夫,這位年僅十七歲、背負了十年汙名與痛苦的少女,跨越時空,苦苦追尋的,關於父親的……
全部、殘酷、而又令人心碎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