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車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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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早已在曆史的塵埃中被書寫,被傳唱,被定性。
阿伊傑所不知道的,僅僅是通往那個結局的、鮮血淋漓、火焰焚燒、信念崩塌的過程。
如今,她親眼目睹,方知這過程是何等的慘烈,何等的恐怖,足以將任何美好的記憶與幻想,都灼燒成冰冷的灰燼。
推測等級:九級威脅。
世人將其歸類為“天災”或“滅國級”災難。
一旦確認出現,便需要整個國家,乃至多個國家最頂尖的魔法戰士團傾巢而出,以無數生命為代價,才有可能“處理”或“驅逐”的存在。
“我又一次……未能履行諾言。”
此時此刻,艾薩克·摩爾夫……或者說,曾經是艾薩克·摩爾夫的那個存在……正被一名魔法師(不,準確地說,此刻他已不再是世人認知中的“魔法師”,而是踏入了禁忌深淵的黑魔法師)逼至絕境,準備迎接生命最後、也是最沉重的呼吸。
整個世界,視野所及,皆是一片令人目眩的、死寂的純白。
摩爾夫家族千年守護的聖地與驕傲……廣袤深邃的摩爾夫森林,已在“白妖狐·火靈”最初蘇醒的咆哮與純白烈焰中,徹底化為烏有,連灰燼都未曾留下。
取而代之的,是突兀聳立、蔓延無際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冰山。
那是艾薩克在化身為黑魔、與白妖狐·火靈進行法則層麵殊死搏殺時,其失控的冰係本源魔力與黑魔法交織,對抗純白火焰後留下的、扭曲而詭異的“戰利品”。
在依舊緩緩燃燒、跳躍的零星白色火焰之上,巍峨冰冷的冰山折射著慘淡的天光,構成一幅極致不協調、卻又蘊含著毀滅性美感的末日圖景。
而在圖景的中心,那曾被視為“天災”本身的龐然巨獸……白妖狐·火靈,此刻正靜靜地倒在冰與火的交界處,純白的身軀暗淡無光,五條光焰長尾無力地癱軟,無數隻“眼睛”已然閉合。
它並未被徹底消滅,但其核心的“火種”似乎遭到了某種根源性的重創與封印,陷入了或許是又一個千年的沉眠。
“你……究竟是為了什麽,要如此阻止我?你也聲稱……是為了這個世界?會撒謊嗎?”
白妖狐·火靈艱難地睜開了一隻眼睛,那純白的瞳孔中倒映著不遠處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聲音直接回響在對方瀕臨崩潰的意識裏,帶著一絲難以理解的疑惑。
那個身影,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如同凍結屍骸般的青白色,原本深棕色的短發化為了漫長垂地的、失去了所有生命光澤的銀白。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背後生長出的、由黑冰與扭曲魔力凝結而成的、殘破不堪的冰霜之翼。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難以再被稱作“艾薩克·摩爾夫大公”。
但他靈魂最深處,那最後一絲未曾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閃爍著微光的核心,依然是他。
因此,他如此回答,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每一個字都伴隨著黑冰碎屑從嘴角掉落:“為了……我的……女兒。”
他閉上了眼睛,仿佛光是說出這句話,就耗盡了所剩無幾的清明意誌。
腦海中,如同海嘯般翻騰著源自黑魔精粹與自身絕望的、冰冷而狂暴的欲望……凍結一切、湮滅一切、讓世界歸於死寂的終極寒意。
“呃啊!”
他猛地捂住仿佛要炸開的頭顱,蜷縮起殘破的身軀,與體內另一種更古老、更暴戾的意誌(來自垂死的白妖狐·火靈無意識的反撲)進行著最後的、無聲的慘烈搏殺。
一側冰翼在剛才的法則對衝中徹底撕裂、消散,純白火焰的餘燼依舊在不斷蒸發、淨化著他周身的黑魔法力。
然而,黑魔力的可怕之處在於其詭異的“活性”與“掠奪性”,它的恢複速度遠超尋常的藍色魔力。
更危險的是,當黑魔力本身瀕臨枯竭時,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一切能量與生命力的饑渴本能,便會不受控製地爆發,驅使宿主去吞噬、掠奪周圍的一切!
‘危險了……必須在這裏,徹底“解決”掉艾薩克·摩爾夫。’
始終隱匿在戰場邊緣、如同沉默礁石般目睹一切的白流雪,終於做出了決斷。
銀灰色的麵具上沾滿了冰晶與灰燼,迷彩色的眼眸透過麵具,冷靜地評估著場中那個瀕臨徹底失控的“怪物”。
該怎麽做?
即便艾薩克·摩爾夫此刻身受重創,力量衰退,黑魔法與自身意誌劇烈衝突,但要對付這樣一個曾站在八階巔峰、如今更融合了未知黑暗力量的存在,依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更何況,魔法騎士團幾乎全軍覆沒,洪思華·阿多勒維特生死不明,周圍已無可用之兵。
‘算了……反正這樣下去,不需要我動手,艾薩克·摩爾夫大公自己也會在力量反噬與黑魔本能中徹底崩潰、消亡。’
似乎沒有插手的必要。
一旦這裏爆發並殘留如此強烈的黑魔法反應,周圍所有魔法塔的監測網絡都會發出最高級別的警報,隸屬於“肅月之塔”或各國官方的、專門討伐高危黑魔法師的“魔法肅清部隊”將會以最快速度降臨。
為了對付一個剛剛完成黑魔化、狀態極不穩定的“前”大公,他們會做好萬全準備。
屆時,未能恢複力量的艾薩克,絕無幸理。
最多……一個小時?不,或許更快,半小時內,第一批精銳的肅清者就會趕到。
‘我已經……沒什麽可做的了。’
親眼見證了“真相”,滿足了阿伊傑(或許也是他自己)探尋過往的執念。
現在是時候離開了,返回那個屬於自己的、十年後的時間線。
放下這沉重的一切,將這段慘烈的記憶埋入心底。
盡管心裏如此想著,意圖抽身。
[星座導航協議加載完成。]
一個冰冷、熟悉、卻又許久未聞的係統提示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哈哈,”白流雪麵具下的嘴角,扯出一個不知是苦澀還是自嘲的弧度,“故意的嗎?”
偏偏在這個時候,在他準備“放下”的時候,這個伴隨他穿越、給予他知識與便利,卻也時刻提醒他“異常”存在的係統,再次跳了出來,仿佛在無聲地強調:你還在這裏,你還有“任務”,你還有……“選擇”。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彌漫著冰晶與魔力殘渣的渾濁空氣,望向那片被戰鬥波及、卻依然高遠莫測的夜空。
星光在冰霧後顯得朦朧而神秘。
“上次……答應給我的‘禮物’,我還沒領取呢。”
他對著虛空,仿佛在與某個無形的存在對話,“現在……可以兌現了嗎?”
[根據宿主累積的‘敘事影響力’與‘因果幹涉度’,您可以在以下獎勵中選擇三項,或選擇一項‘位階提升’。]
之前完成了棕耳鴨眼鏡內記錄的數個“隱藏任務”或“特殊事件”,係統承諾了獎勵,但他一直忙於奔波,無暇細選,也未曾覺得有急需之物。
‘現在……或許可以拿點真正有用的東西了。’
他心中念頭飛轉。
雖然不太明白“敘事影響力”具體指什麽,但曆經了萊維昂海岸的危機、斯特拉學院的事件、乃至這次凶險萬分的時間旅行,自己“努力”活到現在,係統總該大方一點了吧?
夜空中,那些朦朧的星座仿佛真的感應到了他的“請求”,開始以某種奇異的韻律微微閃爍、明滅。
或許,它們本就如此。
他的意識飛快掃過係統呈現出的、僅他可見的虛幻列表。
目光最終停留在其中一項描述古老而強大的物品上……『黎明之車輪』。
一件在“遊戲”中後期才能獲取的、傳說級的“成長型神器”。
其描述語焉不詳,但核心功能令人印象深刻。
[是否確認選擇‘黎明之車輪’作為獎勵物品?]
白流雪在腦海中,毫不猶豫地點頭確認。
下一刻……
嗡!
並非巨響,而是一種低沉、宏大、仿佛源自世界根基的震動與鳴響!
一道璀璨的、並非此世任何魔法顏色的銀色光柱,毫無征兆地從白流雪身前虛空中迸發、展開!
光柱中,一個巨大的、造型古樸、仿佛由星辰塵埃與古老金屬鍛造而成的車輪虛影,緩緩浮現、凝實!
它直徑超過十米,輪輻上銘刻著無法解讀的古老符文,輪緣緩緩轉動,每一次轉動,都仿佛帶動著周圍空間與魔力的微妙漣漪,散發出一種浩瀚、滄桑、卻又冰冷無情的秩序之感。
這奇景,隻有白流雪能完整“看見”其本源。
但在場的其他人……勉強恢複一絲意識的洪思華,遠處掙紮的艾薩克,乃至剛剛趕到戰場邊緣、驚疑不定的少數幸存者……都看到了那憑空出現的、散發著令人心悸能量波動的銀色巨輪虛影!
這個名為“黎明之車輪”的神秘造物,在“遊戲”中的原始設定,是能夠緩慢而持續地吸收環境中遊離的魔力與“經驗”,儲存並反饋給持有者,助其“自動”成長,堪稱懶人神器。
然而,當它從“遊戲數據”降臨“現實”,其“吸收並儲存能量”的本質,是否能有更多……“靈活”的運用方式?
‘旋轉攻擊模式,啟動。’
白流雪意念集中,溝通了剛剛與自己建立聯係的“黎明之車輪”。
“緩慢吸收”的功能暫時關閉。
取而代之的,是預設的另一種極端模式……在極短時間內,以車輪本體為媒介,狂暴地吞噬、掠奪指定範圍內的一切高濃度能量,並將其臨時轉化為可供持有者驅使的恐怖力量!
轟隆隆隆!!!
隨著指令下達,“黎明之車輪”的虛影驟然變得無比凝實、清晰!
它開始以一種違反常理的姿態,在虛空中逆向高速旋轉!
輪輻上的符文爆發出刺目的銀光,一股無可抗拒的、龐大的吸力以其為中心轟然爆發!
目標,直指場中兩股最強大、也最“顯眼”的能量源……垂死的“白妖狐·火靈”殘存的純白本源火種,以及黑魔法師“艾薩克·摩爾夫”周身澎湃失控的黑暗冰霜魔力!
銀色的輪輻如同貪婪的巨口,無形的力場化作萬千絲線,強行從兩者身上撕扯、剝離出磅礴的能量洪流!
純白的火焰與漆黑的冰霧如同百川歸海,瘋狂湧入那旋轉的車輪中心,被碾碎、提純、轉化!
[成功吸收‘白妖狐·火靈’逸散本源!]
[臨時效果:全基礎屬性提升80%,持續10分鍾!]
[成功吸收‘黑魔法師艾薩克·摩爾夫’狂暴黑魔力!]
[臨時效果:全基礎屬性提升80%,疊加生效!]
兩股同源(都來自艾薩克)卻又屬性截然相反的力量被強行吞噬、轉化,化為純粹的銀色星光能量,如同決堤的銀河,倒灌入白流雪的四肢百骸!
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感瞬間充盈全身,肌肉、骨骼、神經乃至靈魂,都在這狂暴的能量灌注下發出不堪重負又興奮莫名的顫栗!
臨時屬性暴漲帶來的感知擴張,讓他仿佛能“聽”到空氣中每一粒冰晶的碎裂聲,“看”到魔力最細微的流動軌跡。
不僅如此!
他同時激活了另一張底牌……源自“燕蓮紅春三月”加護而領悟的衍生技能【神獸的氣息】!
[神獸的氣息·第二式·發動!]
[效果:敏捷屬性額外提升89%!]
[持續時間:1分鍾]
[警告:神性侵蝕度輕微上升…]
[檢測到使用者當前綜合屬性遠超技能預設上限,技能增幅效果衰減…]
得益於“銀時十一月”的祝福,他此刻的基礎屬性已然臨時拔高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導致“神獸的氣息”這種原本強力的爆發技能,效果反而被“稀釋”了。
但即便如此,剩餘的增幅依舊可觀!敏捷屬性在雙重疊加下,達到了一個恐怖的高度!
足夠了。
對付一個瀕臨崩潰、力量被強行抽取、意誌在欲望中沉浮的艾薩克,已經……綽綽有餘。
‘你是……白雪糕。’
當白流雪身上爆發出那攪動天地能量的恐怖氣息與銀色星光時,艾薩克猛地轉過頭,那雙被黑冰與血絲覆蓋的湛藍眼眸(僅剩的清明部分)死死鎖定了他。
靈魂層麵的“熟悉感”,讓他認出了這個曾被他托付女兒的神秘麵具人。
‘你是來……阻止我的嗎?’
艾薩克的意識傳音斷斷續續,充滿了痛苦與掙紮。
‘是的。’
白流雪的回應簡潔而堅定,透過麵具,迷彩色的眼眸平靜地回望。
‘現在的我……很危險……連我自己……也無法控製……你確定……沒問題嗎?’
那傳音中,竟還殘留著一絲屬於“艾薩克·摩爾夫”的、對無辜者的擔憂。
‘我不是……答應過你了嗎?’
白流雪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帶著千鈞重量。
他曾以“白雪糕”這個戲謔的化名,接受了艾薩克·摩爾夫大公在晚宴上,那近乎絕望的唯一請求……『保護阿伊傑。』
“是……嗎……”
艾薩克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去理解、去確認,隨即,他咬緊了牙關,那被黑冰覆蓋、扭曲的麵容上,竟浮現出一種混合了無盡悲傷、釋然、與最終懇求的複雜神情,清晰地向白流雪傳遞了最後的意念:“那麽……請務必……阻止我。”
他已經無法停下。
黑魔精粹的侵蝕深入骨髓靈魂,與白妖狐火靈對抗時透支的一切,以及內心最深沉的絕望與執念,共同將他推向了徹底失控的深淵。
他最後的理性,在哀求別人阻止自己傷害所愛之人,傷害這個世界。
“……明白了。”
這裏已無旁觀者,幸存的騎士要麽昏迷,要麽逃離。
洪思華剛剛蘇醒,意識模糊,遠處趕來的援軍尚未抵達核心,可以……放手一搏了。
“鏗啷!”
他拔出了腰間的“特裏豐”,冰藍色的魔力光刃瞬間從古樸劍柄中噴湧而出,凝聚成型!
但這一次,光刃的形態與威勢遠超以往!
它變得更加粗壯、凝實、光芒刺目,劍身之上,竟同時纏繞跳躍著細微的純白火苗與幽藍冰晶……那是剛剛被“黎明之車輪”吸收、又部分反饋而來的、源自白妖狐與艾薩克的力量特征!
過載的魔力讓特裏豐的劍身發出高頻的、不堪重負的嗡鳴與震動,仿佛隨時會解體。
‘再堅持一下……’
白流雪心中默念。
他周身環繞起“神獸的氣息”帶來的、肉眼可見的淡青色氣流波紋,身形微沉……
閃現!
沒有吟唱,沒有預兆,他的身影瞬間從原地消失,下一瞬,已如鬼魅般出現在數十米外,高速逼近艾薩克!
劍光撕裂空氣,直斬而去!
盡管本體力量因祝福和吸收而暴漲,但“閃現”技能本身的使用次數與間隔限製依然存在。
然而,白流雪此刻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嚐試……他將“黎明之車輪”反饋而來的、那海量而狂暴的銀色星光魔力,強行引導、注入到“閃現”技能的運行回路之中!
他曾困惑:如果這個世界是“現實”而非遊戲,那麽技能所謂的“冷卻時間”究竟是什麽?
其他法師使用空間移動類魔法需要消耗巨量魔力與精密計算。
而他的“閃現”似乎不同,他體內沒有常規魔力池,但隻需等待固定的“3秒”,便能再次使用。
現在想來,原理或許很簡單:他是“魔力泄露”體質,身體無時無刻不在緩慢吸收環境中逸散的魔力。
“閃現”消耗的是預先積存在體內某個“特殊回路”或“竅穴”中的魔力,而3秒的間隔,正是這個“儲備”從環境中自動補充填滿所需的時間。
那麽,如果……用外部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魔力,強行灌注、加速這個補充過程呢?
這理論上不可能。
但在“黎明之車輪”這件能吞噬轉化傳奇生物本源之力的神器輔助下,在他自身臨時屬性突破某個臨界點、對能量控製力暴增的情況下,在“銀時十一月”的祝福隱隱調和著一切異常狀態的當下……
[檢測到高濃度外部能量強製注入……技能‘閃現’能量回路過載運行……]
[警告:技能穩定性下降……]
[‘閃現’冷卻時間強製縮短至2.4秒!]
成功了!雖然代價是技能穩定性風險增加,但冷卻時間被大幅度壓縮!
這在“遊戲”中絕無可能,但在此刻的“現實”裏,被他以近乎野蠻的方式實現了!
哢!哢!哢!哢!
艾薩克·摩爾夫(黑魔化)反應極快,幾乎在白流雪閃現發動的瞬間,他殘存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抓!
數十道由黑冰凝結而成、粗如手臂、邊緣鋒利如刀的鎖鏈,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巨蟒,從四麵八方的虛空與冰麵中暴射而出,交織成一張死亡之網,罩向白流雪突進的軌跡!
他瞬間就判斷出白流雪高機動性的威脅,並施展出最有效的範圍限製魔法。
然而……
噗!噗!噗!噗!
白流雪甚至沒有停下腳步,手中特裏豐光刃化為一片絢麗而致命的光幕!
暴漲的力量與速度,結合“神獸的氣息”帶來的極致敏捷,讓他揮劍的動作快得隻剩殘影!
冰鏈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被輕易斬斷、崩碎,化為漫天黑色冰晶!
這種程度的阻礙,在如今的他麵前,形同虛設。
“呼!”
艾薩克瞳孔收縮(如果那還能算瞳孔),他毫不猶豫,雙手猛地向天空虛握,仿佛抓住了無形的權柄,然後狠狠向下一拉!
轟隆隆隆!!!
原本因戰鬥而布滿裂痕與冰晶的陰沉天幕,驟然被撕開一個巨大的豁口!
一座堪比小山、棱角猙獰、通體散發著極寒藍光的冰山,如同隕星般從雲層破洞中緩緩探出,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開始朝著白流雪所在的區域加速墜落!
這是艾薩克原本為對抗白妖狐火靈準備的、需要長時間準備與龐大魔力支撐的八階戰略級冰係魔法……“永凍星隕”!
因為黑魔化與力量透支,他未能完整施展對抗火靈,但此刻,在最後瘋狂與黑魔力支撐下,他竟強行將其召喚而出,盡管規模與完整度都大打折扣。
“永凍的流星……墜落吧!”他嘶吼道,聲音混雜著非人的咆哮。
當那巨大的藍色冰山陰影籠罩下來時,白流雪抬頭瞥了一眼,麵具下的眉頭微挑。
‘太荒謬了……’
他本以為艾薩克的力量已衰退到八階邊緣,沒想到還能強行施展這種級別的魔法。
不過……
哢嚓!哢嚓嚓!轟!
果然,由於黑魔力供應嚴重不足且極不穩定,那座下墜的冰山在半空中便開始劇烈震顫、崩解,分裂成數十塊大小不一的、燃燒著幽藍魔焰的巨型冰雹!
但這真的是好事嗎?原本集中一點的毀滅打擊,變成了覆蓋範圍更廣、軌跡更難以預測的飽和式冰雹轟炸!
“請務必……好好‘享受’這場冰雪的盛宴!”艾薩克的聲音帶著瘋狂與快意。
轟!轟隆!哢!砰!
無數燃燒著藍焰的巨型冰塊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每一塊都蘊含著足以擊穿城牆的恐怖動能與凍徹靈魂的寒意!
冰雹砸在焦黑晶化的地麵,炸開一個個深坑,冰刺四濺;撞上殘餘的冰山,引發二次崩塌與雪崩!
白流雪的身影,就在這末日般的冰雹暴雨中,開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極限穿梭!
閃現!他出現在一塊下墜的冰雹側麵,腳尖輕點,將其作為踏板,折向另一個方向。
閃現!躲過三塊呈品字形砸來的巨冰,特裏豐順勢橫掃,將側麵襲來的數根冰刺斬碎。
閃現!他直接衝入一片密集的冰雹區,劍光舞成密不透風的光球,所有靠近的冰塊都被絞成齏粉!
閃現!他竟迎著最大的一塊核心冰雹衝去,在即將相撞的瞬間身形詭異地一折,貼著冰麵滑過,反手一劍深深刺入冰體,以此為軸,身體劃出一個巨大的圓弧,借力改變方向,如同炮彈般射向空中試圖拉開距離的艾薩克!
他不再將墜落的冰雹視為威脅,反而將其作為立體機動的跳板與掩護,在漫天冰與火的死亡之舞中,追逐著那個如同墮落冰霜天使般在空中疾飛、試圖拉開距離的艾薩克·摩爾夫!
然後……
阿伊傑·摩爾夫,那個幽靈狀態的旁觀者,早已跪倒在冰冷(對她而言並無實感)的虛空中,雙手死死捂住嘴,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她冰藍色的、幾近渙散的眼眸中洶湧而出,在她半透明的臉上劃出兩道刺目的光痕。
“啊啊啊!!!”
世界上最心愛的兩個人……賦予她生命、守護她童年的父親,與在學院中給予她支持、指引、成為她心靈支柱的同伴(或許不止是同伴)……此刻,正在這片燃燒著白色餘燼與藍色冰焰的煉獄中,以命相搏,持劍相對!
這是她連在最深沉的噩夢中,都拒絕想象的景象!
而她,什麽也做不了。
眼前的景象是早已發生的、凝固的“過去”。
她的哭喊穿不透時光的屏障,她的觸摸碰不到真實的血肉。
她隻能像個最無能的觀眾,眼睜睜看著悲劇走向注定的終點。
“求求你們……停下來吧……停下來啊……”
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在隻有普蕾茵能“聽”見的層麵無助地回蕩,每一個字都浸滿了鮮血般的痛苦與絕望。
太痛苦了。
“現在……我不想再看了……真的……不想再看了……”她蜷縮起身體,將臉埋入膝蓋(盡管是半透明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轟隆!!!
一塊崩裂的、房屋大小的冰山碎塊,如同巨神的戰錘,狠狠砸中了白流雪閃避軌跡的末端!
盡管他在最後關頭以特裏豐格擋、卸力,並再次發動閃現試圖脫離,但那恐怖的衝擊力與極寒魔力依舊穿透了防禦!
他的左臂傳來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聲,特裏豐脫手飛出,打著旋插在遠處的冰麵上!
而他整個人也被砸得倒飛出去,重重撞在一麵冰壁上,冰壁轟然炸裂!
幾乎在同一時刻,艾薩克·摩爾夫殘存的冰翼,也被白流雪之前一道刁鑽至極、借助冰雹反彈的劍氣餘波掃中!
本就殘破的冰翼根部炸開一團混合著黑冰與藍色魔力的光霧,整隻翅膀徹底斷裂、消散!
他發出一聲混合著痛苦與憤怒的嘶吼,如同折翼的巨鳥,從空中翻滾著墜落,狠狠砸在冰冷的焦土上,砸出一個深坑。
“呃啊……”
白流雪掙紮著從冰屑中站起,左臂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垂著,劇痛讓他的額頭滲出冷汗。
但他眼神依舊冰冷銳利,意念一動,遠處插著的特裏豐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自動飛回他尚能活動的右手中。
艾薩克的情況更糟,他腹部的黑冰鎧甲破碎,露出下麵焦黑碳化的軀體,以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在滲出暗藍色的、如同冰渣般的“血液”。
墜落的重擊讓他全身布滿了裂紋,黑魔力的波動變得極其紊亂、暗淡。
勝負,似乎已分。
白流雪強忍著左臂的劇痛與失溫,一步,一步,走向深坑中掙紮著想要爬起的艾薩克。
每一步都在焦黑晶化的地麵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帶著冰霜的腳印。
他右手的特裏豐,光刃重新亮起,指向艾薩克的心髒。
“不想再看了……真的不想……”
阿伊傑的聲音已經微弱到近乎呢喃,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空洞的絕望。
閃現!
白流雪瞬間出現在艾薩克身前,手中特裏豐化作一道冰冷的閃電,直刺對方心髒!
然而,就在劍尖即將觸及艾薩克胸前破碎黑冰的瞬間,一隻覆蓋著厚厚黑冰、指甲尖銳如刀的手,猛地伸出,死死攥住了特裏豐的光刃!
是艾薩克!他用最後的力量,徒手握住了這致命的一劍!
哢嚓!哢嚓嚓!!
刺耳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與碎裂聲響起!
艾薩克的手掌被特裏豐鋒銳無匹的劍刃與狂暴的魔力切割,黑冰崩碎,暗藍色的“血液”四濺,甚至能看到下方被凍成青黑色的骨骼!
但他沒有鬆手,反而用盡了殘存的所有力氣,死死抵住!
劍刃,就這樣被他以血肉之軀,強行阻滯在了胸前寸許之處,帶著幽藍的毀滅光芒,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卻又無可阻擋地,繼續朝著他心髒的位置逼近!
[青冬十二月的祝福]自行激發!
白流雪被艾薩克身上爆發出的最後寒意反衝,持劍的右臂瞬間覆蓋上一層厚厚的、刺骨的冰霜,凍傷帶來的劇痛與麻木幾乎讓他鬆手。
他低吼一聲,體內“黎明之車輪”反饋的銀色星光魔力與“神獸的氣息”同時爆發,強行衝碎了手臂上的冰層,肌肉賁張,將更多的力量壓向劍柄!
嗤!
終於,劍刃突破了最後一絲阻礙,刺入了艾薩克的胸膛,穿透了那些被黑冰與魔法強化的扭曲組織,帶著冰冷而決絕的承諾,向著那顆仍在微弱跳動、卻已被黑暗侵蝕的心髒,緩緩推進。
‘我……快要死了。’
艾薩克的意識,在這瀕死的瞬間,反而奇異地清晰了一瞬。
即便如此,他那被黑冰覆蓋、猙獰可怖的臉上,竟緩緩地、艱難地,扯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扭曲、痛苦,卻奇異地帶有一絲……安心。
就這樣死去,或許更好。
這樣,就不會在徹底失控後,親手傷害到那個正在宅邸中(他希望如此)安睡的、甜美可愛的女兒了。
這是多麽……“幸運”的結局啊。
他在意識沉入永恒的黑暗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那個戴著麵具、看不清表情的“處刑人”,傳遞了最後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白雪糕……謝謝你。”
噗嗤!
劍刃,終於完全沒入,穿透了心髒。
“不!!!不要啊啊啊!!!”
阿伊傑·摩爾夫發出了有生以來最淒厲、最絕望的尖叫!
她的臉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淚水混合著靈魂層麵崩解的光屑瘋狂湧出,她不顧一切地撲向白流雪,半透明的拳頭徒勞地捶打著他的胸膛、手臂,試圖阻止那貫穿父親心髒的劍。
“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爸爸!爸爸要死了啊!!”
她的哭喊撕心裂肺,在虛無中回蕩,卻無法傳入現實分毫。
“……”
白流雪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右手緊握著穿透艾薩克心髒的特裏豐劍柄,一動不動。
他沒有立刻拔劍,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靜靜地保持著這個姿態,仿佛在等待,在確認,在給予對方(也給予自己)最後的、告別的時刻。
“求求你……白流雪……”
阿伊傑癱軟在地,仰望著那個曾為她遮風擋雨、陪她麵對困境、在她心中占據著特殊位置的少年,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總是聽我的話……為我奔走的白流雪……為什麽……為什麽這次……卻不聽我的話呢……”
為什麽這一次,你要親手將劍,刺入我父親的心髒?
普蕾茵飄在不遠處,用極其複雜、近乎悲憫的眼神,看著崩潰的阿伊傑,又看向那個沉默如雕塑的白流雪。
‘終究……還是變成了這樣。’她心中歎息。
即使強如白流雪,似乎也無法逆轉這既定的悲劇。
但這個結局的方式,未免太過殘酷,對阿伊傑的打擊,也太過沉重。
她幾乎不忍再看,正打算移開目光……
“呃?”
就在艾薩克·摩爾夫的身體生命力急速流逝、即將徹底歸於死寂、靈魂都要被黑魔法最後餘燼拖入深淵的最後一刹那……
白流雪動了。
他沒有順勢攪動劍刃、徹底粉碎心髒(那是徹底消滅黑魔法師的標準做法),反而極其穩定、迅速地向後一抽……將特裏豐之劍,從艾薩克的心髒中,拔了出來!
暗藍色的、近乎凝固的“血液”從傷口緩緩滲出,卻沒有預想中的噴湧。
艾薩克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並未立刻“死亡”,但也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隻有極其微弱的生命反應,如同風中殘燭。
黑魔法師最麻煩的特性之一……若不徹底摧毀其能量核心(通常是心髒)並淨化殘留的強汙染性黑魔力,他們便有可能憑借頑強的生命力與黑暗能量的特性,緩慢地“再生”或轉化為更扭曲的存在。
白流雪對此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為何……會在最後關頭,做出如此“不專業”、甚至堪稱“愚蠢”的判斷?
“艾薩克·摩爾夫。”
白流雪的聲音,透過麵具,平靜地響起,在這片隻剩下寒風呼嘯與零星冰塊崩落聲響的死寂戰場上,顯得格外清晰。
艾薩克無法回答,僅存的意識在生死邊緣浮沉。
“在我所知道、所被記錄的‘曆史’中,”白流雪繼續說道,聲音不大,卻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你,是被洪思華·阿多勒維特,‘親手’斬殺的。”
不遠處,剛剛勉強恢複意識、掙紮著撐起上半身的洪思華,聞言猛地一震,赤金瞳中充滿了茫然與驚愕。
她看著倒下的白妖狐火靈,看著瀕死的黑魔化艾薩克,又看向那個站在兩者之間、戴著麵具、氣息神秘而強大的陌生男子,完全無法理解現狀。
“曆史……無法改變。”
白流雪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對某個無形的規則訴說。
那麽,在保持“曆史結果”大致不變的前提下,稍微……扭曲一下其中無人知曉的‘過程’與‘細節’,會怎麽樣呢?
“世人將會如此銘記,如此傳頌:”
白流雪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間,看向了更遠的未來,“艾薩克·摩爾夫大公,在討伐魔獸‘白妖狐·火靈’的戰役中,不幸被魔獸之力侵蝕,墮落為黑魔法師,狂暴失控。最終,被英勇的阿多勒維特王室公主……洪思華·阿多勒維特,率領援軍趕到,經曆苦戰,將其‘製止’、‘討伐’。摩爾夫大公,為守護領地與對抗魔獸,壯烈犧牲,晚節得以保全。”
“這……這是怎麽回事?”洪思華終於忍不住,嘶啞著聲音問道。
她完全不明白這個神秘人在說什麽,更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說。
白流雪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靜無波,卻讓洪思華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與……一種被無形之手擺布的悚然。
然後,白流雪重新低下頭,看向地上氣息奄奄的艾薩克。
他伸出了沒有持劍的左手(左臂的傷勢在銀色星光魔力滋養下已勉強恢複部分功能),手掌虛按在艾薩克胸前那恐怖的傷口上方。
“然而,事實上……”白流雪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他自己和或許還有一絲意識的艾薩克能“聽”見,“你將踏上另一段旅程。去往一個……無人知曉的遠方。這是我們之間……最後的‘秘密’。”
話音落下,他再次溝通了那懸浮於不遠處虛空中、仍在緩緩逆向轉動、散發著銀色星輝的“黎明之車輪”。
啟動……『靈魂接引·放逐模式』!
這一次,“黎明之車輪”的旋轉方向驟然一變,從逆時針變為了一種奇異的、仿佛在“倒卷”時空的扭曲轉動!
輪輻上的符文不再吸收能量,反而開始釋放出一種柔和、卻蘊含著至高法則之力的銀色光暈,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籠罩向艾薩克·摩爾夫瀕死的軀體。
輪心處,一個微小、卻深邃如同宇宙原點的“銀色漩渦”悄然形成,散發出玄奧的吸引力。
嗡嗡嗡!!!
低沉的、貫穿靈魂的震鳴響起!“黎明之車輪”開始反向輸出之前吸收的、那些屬於“艾薩克·摩爾夫”本質的魔力與……靈魂印記!
一道朦朧的、由純粹精神與記憶構成、閃爍著微光的靈魂虛影,緩緩從艾薩克殘破的軀體中被牽引而出!
那虛影的麵容,依稀可見艾薩克·摩爾夫未被黑魔侵蝕前的英俊與堅毅,眼神中帶著解脫、歉意,與一絲對新旅程的茫然。
“……啊!”
阿伊傑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了那道升騰而起的靈魂虛影!
就在靈魂脫離軀殼、即將投入“黎明之車輪”中心銀色漩渦的最後一瞬,艾薩克·摩爾夫的靈魂虛影,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微微側首,目光穿越了生與死的界限,時空的障壁,與跪在地上、仰頭望來的幽靈女兒……阿伊傑的視線,短暫地、奇跡般地……交匯了!
“爸爸……!”阿伊傑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想要呼喊!
但在她的指尖觸及之前,艾薩克的靈魂對她露出了一個無比溫柔、充滿了無盡愛憐與告別意味的、虛幻的微笑,然後,毅然轉身,化作一道流光,投入了“黎明之車輪”中心的銀色漩渦,消失不見。
啪!
仿佛肥皂泡破裂的輕響。
“黎明之車輪”在完成了接引後,銀色光華瞬間內斂,龐大的輪體虛影開始急劇縮小、變淡,仿佛要回歸它來時所在的、不可知的維度。
白流雪最後看了一眼艾薩克那具失去了靈魂、正在快速失去所有生命與魔力反應、變得如同普通焦黑凍屍的軀體,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目瞪口呆、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的洪思華,以及更遠方開始出現魔法光芒、正在急速接近的“肅清部隊”先遣隊的蹤影。
他對著虛空,平靜地下達了最後一個指令:“康斯特拉蒂奧協議(星座協議)……執行最終指令。”
[指令確認。]
[物品‘黎明之車輪’(投影)強製回收……]
[時空坐標記錄完畢……]
[開始抹除當前時間錨點異常幹涉痕跡……]
唰!
銀色光芒最後一次、也是最耀眼地一閃!
那巨大的車輪虛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徹底消失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任何能量殘留與空間波動,仿佛從未出現過。
幾乎在車輪消失的同時,白流雪的身影,也如同融入背景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淡化、透明、最終徹底隱去。
他離開了這個時間點,如同他來時一樣神秘,一樣不可捉摸。
現場,隻剩下倒下的白妖狐火靈(沉眠),艾薩克·摩爾夫失去靈魂的“屍體”,茫然無措的洪思華,以及從四麵八方急速湧來、全副武裝、如臨大敵的魔法肅清部隊精銳。
曆史,在此定格。
時空仿佛在加速流逝,又像是在急速收縮。
奇異的感覺籠罩著阿伊傑和普蕾茵的幽靈之軀,周圍的景象開始模糊、拉長、如同褪色的油畫。
即便在這時間加速的扭曲感官中,阿伊傑依然保持著跪坐的姿勢,茫然地、久久地凝視著父親靈魂消失的那片虛空。
“啊……”
許久,許久之後,她忽然,極其輕微地,發出了一聲似哭似笑的氣音。
撲通。
她不再是跪坐,而是放鬆了身體,緩緩地、向後坐在了“地上”(盡管是虛空)。
臉上的淚痕尚未幹透,但淚水已然止住。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頰,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屬於幽靈的濕痕,然後,嘴角開始一點一點地,向上彎起。
盡管眼淚仍在眼眶邊緣將落未落,但她的臉上,確確實實,浮現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起初很淡,帶著巨大的悲傷殘餘,但漸漸地,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
“原來……如此……”她低聲自語,聲音還帶著哽咽後的沙啞,卻已沒有了之前的絕望與空洞,“父親……並沒有‘離開’……並沒有……真正地‘死去’……”
這才是被掩蓋的、真實的“曆史”。
無人知曉的,隻存在於時光夾縫中的,另一個真相。
現在,她知道了。
知道了這一點,阿伊傑·摩爾夫,忽然覺得,那壓在心口十年、沉重到幾乎令她窒息的巨石,鬆動了。
那冰冷的絕望深淵底部,透進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無比的光。
她不再是最不幸的那個人。
希望,如同石縫中掙紮而出的嫩芽,雖然渺小,卻頑強地紮下了根。
她閉上眼睛,雙手交疊,輕輕按在自己(半透明)的胸口。
如何才能平複這顆仍在為剛才的慘烈而顫抖、卻又因這突如其來的真相而悸動不已的心呢?
現在,她還不知道。
父親究竟去了哪個“遠方”?那個“黎明之車輪”會帶他去往怎樣的世界?她要如何才能找到他?這一切,都是未知。
但,隻要靈魂未滅,隻要存在未消……
那麽,總有一天,無論要跨越多少世界,經曆多少艱險,她一定,要找到他。
因此,從今往後,阿伊傑·摩爾夫,不會再輕易流淚了。
她睜開眼睛,冰藍色的眼眸中,那層籠罩了十年的、揮之不去的陰霾與傷痛,雖然尚未完全散去,但最深處,已重新燃起了如同北極星般堅定、執著、充滿希望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