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獵人
字數:17682 加入書籤
九月。
隨著漫長而多雨的夏季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餘威,悄然退場,斯特拉魔法學院也迎來了新的開學季。
與其他那些恨不得從開學第一天就把學生按在書堆和訓練場裏、用繁重課表和嚴苛紀律彰顯“名校風範”的魔法學府不同,斯特拉的開學典禮,向來秉承著某種奇特的、介於“務實”與“散漫”之間的風格。
典禮在學院標誌性的、穹頂高闊、可容納數千人的中央大禮堂舉行。
得益於覆蓋全院的、堪稱奢侈的恒溫與空氣調節複合魔法陣,即便外麵秋老虎的餘威尚存,禮堂內也始終保持著令人體感舒適的溫度與濕度,完全不必擔心有學生(尤其是那些體質較弱的純理論派法師)在冗長儀式中熱暈過去。
而更“貼心”的是,學院最高領導,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說實力深不可測的校長大人的“訓話”,其簡潔程度,足以讓任何習慣了長篇大論的官僚或教育家瞠目結舌。
“秋天……也要努力。”
隻有一句話。
聲音溫和,甚至帶著點老年人特有的慢吞吞,卻奇異地傳遍了禮堂的每一個角落,清晰地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然後,那位站在主講台上、穿著樸素灰色法師袍、頭發湛藍、麵容慈祥得像鄰家老爺爺的校長,便對著台下黑壓壓的學生們,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從側麵的小門離開了。
留下滿禮堂麵麵相覷、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新生,以及早已習以為常、甚至開始打哈欠的高年級生。
“咳,咳咳!”
站在主講台一側的副校長阿基海頓是一位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麵容嚴肅古板的中年男性,連忙清了清嗓子,快步走到台前,試圖接上這過於短暫的“開場”,“那麽,接下來,由我,副校長阿基海頓,就新學期的教學安排、紀律重申、以及重要事項,進行說明和強調……”
開學典禮如此之“短”,以至於這位以嚴謹(或者說,囉嗦)著稱的副校長,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始填充本應由校長占據的“訓話時間”。
他從學院悠久的曆史傳統,講到新時代魔法師的責任,從各學部的課程改革,強調到宿舍管理條例的細微調整……滔滔不絕,引經據典,力求麵麵俱到。
於是,原本因校長簡短發言而有些鬆懈的氣氛,再次變得凝重(或者說,困倦)起來。
學生們臉上“又開始了”的無奈表情越來越明顯,敏感度與不耐煩指數同步飆升。
‘又要開始了……’
坐在S班專屬區域靠前位置的阿伊傑,單手托腮,冰藍色的眼眸望著講台上口若懸河的副校長,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她發現自己對斯特拉這種“極端對比”的開學風格,已經越來越熟悉,甚至能預料到副校長大概會講多久,以及哪些部分是絕對不要走神的“重點”。
回想剛入學時,懷揣著複興家族的隱秘使命與對未來的不確定,每一天都過得緊張而充滿探索欲。
而現在,僅僅過去一個學期加一個暑假,她竟然已經能生出幾分“從容”來。
時間,真的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開學典禮仿佛就在昨天,可日曆已經翻到了第二個學期。
第一個學期發生了太多事情,多到足以改變許多人的命運軌跡。
而剛剛過去的暑假,更是短暫、充實、且……沉重到讓她感覺自己又成長了許多。
‘第二個學期,也要繼續努力學習才行!’
阿伊傑暗自握了握拳,冰藍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鬥誌。
雖然家族的真相依舊迷霧重重,父親靈魂的去向仍是未知,但至少,她有了更明確的目標,也有了可以並肩前行的同伴(盡管那位同伴大部分時間看起來都不太可靠)。
“以上,開學典禮到此結束。各班級導師及學生,請有序退場,返回本班教室,進行新學期首次班會。”
終於,在不少學生開始偷偷打盹的邊緣,副校長的長篇大論劃上了句號。
禮堂內響起一陣如釋重負的、混雜著椅子挪動聲的低語。
開學典禮結束後,穿著統一深藍色鑲銀邊製服的年輕魔法師們,如同分流的溪水,按照班級指示,湧向學院各處。
一年級S班的教室,位於主教學樓最高層,擁有最好的采光和最寬闊的視野,但與之相對的是,學生人數顯著少於其他班級。
能進入這裏的,無一不是天賦、背景或某方麵能力堪稱“怪物”級別的存在,是斯特拉真正意義上的“精英種子”。
因此,當阿伊傑推開那扇雕刻著星辰與法典圖案的橡木門,走進S班教室時,感受到的並非其他班級那種開學日的喧鬧、興奮與久別重逢的寒暄,而是一種近乎圖書館般的、帶著各自氣場的寂靜。
已經有不少同學到了。
海元良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攤開一本厚重的古籍,眉頭微蹙,仿佛沉浸在某個複雜的魔法公式推導中。
愛麗絲則坐在另一側,銀發如瀑,正用一支羽毛筆,在一張散發著淡淡香氣的信箋上寫著什麽,側臉恬靜。
還有其他幾位同學,也大多各自做著事情,或沉思,或閱讀,彼此間並無過多交談。
而在這片寂靜中,一個身影顯得格外“突出”。
白流雪。
這位在暑假期間“失蹤”了一段時間、直到開學前才神秘出現的少年,此刻正毫無形象地趴在教室最後排、靠牆的那張桌子上,腦袋埋進臂彎,棕色短發有些淩亂,肩膀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起伏。
呼……嚕……
甚至傳來了輕微的、規律的鼾聲。
開學第一天,第一節課還沒開始,他就已經……睡著了。
阿伊傑冰藍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絲無奈,又夾雜著一點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淡淡的笑意。
她環視了一下教室,然後,邁著輕盈的腳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一個既不太靠近白流雪(避免顯得刻意),也不太遠離(方便觀察和……偶爾搭話)的,位於他斜後方隔了兩排的位置。
既不會太近到讓人尷尬或引人注目,也不會遠到產生疏離感。
一個經過她“精心計算”的、恰到好處的距離。
她剛放下書包坐好,教室的後門再次被無聲地推開。
洪飛燕走了進來。
這位阿多勒維特的公主殿下,依舊穿著那身剪裁合體、透著冷峻貴氣的斯特拉製服,銀色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與修長的脖頸,那雙獨特的赤金瞳如同熔化的黃金,冷靜地掃過教室。
她的目光,首先極其自然地、仿佛不經意地,落在了教室最後排那個趴著的身影上,停留了大約半秒。
然後,視線微移,與恰好抬頭的阿伊傑的冰藍色眼眸,在空中短暫地交匯。
沒有火花,沒有敵意,甚至沒有太多情緒的傳遞。
隻有一種極其隱晦的、心照不宣般的了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隨即,洪飛燕便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麵無表情地移開視線,走向了自己慣常的座位……教室前排的另一個靠窗位置。
‘真是的……’阿伊傑心裏嘀咕了一句。
自從暑假知曉了部分關於父親“真相”以及阿多勒維特王室在其中的角色後,她對阿多勒維特這個國家的觀感無疑更加複雜,憎惡與警惕更深。
但對於洪飛燕本人,她的感覺卻有些奇怪。
談不上特別討厭,畢竟洪飛燕在學院中的表現雖然高傲,但並非無理取鬧之輩,實力也令人欽佩;但也絕對談不上喜歡,王室的身份與那份冷漠,始終是橫亙在中間的障礙。
呼啦!
與洪飛燕安靜入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S班的班導師,李寒月教官,用近乎“破門而入”的氣勢,一把推開了教室前門,大踏步走了進來!
他身材高大挺拔,穿著一身利落的深藍色教官製服,胸前佩戴著代表實戰課導師的銀色劍杖徽章。
刀削般硬朗的臉上沒什麽多餘表情,一雙銳利的眼睛如同鷹隼,瞬間掃過整個教室,最後,精準地定格在了教室最後排那個依舊趴著的身影上。
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形成一個不悅的“川”字。
但李寒月沒有立刻發作。
他隻是重重地哼了一聲,走到講台上,將手中一遝文件“啪”地一聲拍在桌麵上,聲音洪亮地開口:“好久不見了,小鬼們。暑假期間,有的可能玩瘋了,有的可能憋壞了。但從第二個學期開始……”
他刻意停頓,目光再次掃過全場,尤其是在幾個“重點對象”臉上停留了片刻,“我們將正式進入高強度的實戰訓練環節。作為S班的人,應該沒人敢說自己的暑假是‘無所事事’、‘虛度光陰’的吧?”
瑟瑟……
仿佛是為了回應教官的話,教室最後排,那個趴著的身影,微微顫抖了一下。
白流雪似乎被這蘊含著“殺氣”的話語驚醒,或者說,是良心的譴責讓他無法安睡。
他慢吞吞地、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般,艱難地抬起了頭,露出一張寫滿了“我沒睡醒”、“生無可戀”表情的臉,眼神渙散地、半死不活地望向講台上的李寒月。
李寒月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但忍住了。
他不再看白流雪,轉而用更嚴肅的語氣說道:“我不管你們暑假具體幹了什麽‘豐功偉績’。但在正式進入實戰課程之前,學院需要一個間接的、確認你們假期‘自我提升成果’的方式。”
聽到這話,S班的大部分學生臉上並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海元良合上了古籍,從書包裏取出一個封裝精美的羊皮紙卷。
愛麗絲也放下了羽毛筆,拿出一個散發著清香的木質小匣。
其他學生也紛紛從各自的儲物道具中,取出筆記本、厚厚的研究報告、閃爍著魔法光澤的特製羊皮紙、甚至還有個別看起來就十分複雜精巧的自製魔法道具模型。
阿伊傑也不例外。
她從容地從空間擴展書包裏,拿出了幾份裝訂整齊、字跡工整優美的研究報告。
盡管整個暑假她幾乎都在為父親的事情奔波,甚至進行了一次驚心動魄的“時間旅行”,但身為摩爾夫家族的後裔、斯特拉S班的優等生,完成這些假期作業,對她而言並非難以承受的負擔。
利用碎片時間,在旅途中、在等待的間隙,她早已高效地完成了所有科目的要求。
不僅僅是阿伊傑,對於斯特拉學院這些真正的“天才”和“精英”而言,完成這些在普通學生看來堪稱“地獄難度”的假期作業,大概就像“喝涼粥”一樣簡單……或許需要點技巧,但絕不費力。
“正是……假期作業檢查。”
李寒月走下講台,開始沿著過道,一排一排地檢查過去。
斯特拉的假期作業,很少是簡單的習題冊。
更多的是開放性的研究報告、特定魔法現象的深入分析、甚至是對某個未解魔法難題提出自己的猜想與驗證方案。
形式多樣,極其考驗學生的綜合能力。
每個科目需要分別提交,但李寒月似乎想趁著班會,一次性把所有科目的作業都粗略過一遍。
因此,阿伊傑也準備好了對應數量的報告。
李寒月檢查得很仔細,不時會抽出某份報告快速翻閱幾頁,或拿起某個魔法道具端詳片刻,偶爾會提出一兩個簡短的問題。
被問到的學生大多能對答如流。教室內氣氛安靜而專注。
然而,當李寒月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教室後半區時,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出現了。
“糟了……”
一聲極其輕微、但充滿了絕望的呻吟,從阿伊傑斜前方傳來。
是白流雪。
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徹底坐直了身體,但此刻正用雙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腦袋,額頭幾乎要磕到桌麵上,周身散發著濃重的“完蛋了”的氣息。
‘嗯?’
阿伊傑心中一動,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白流雪的桌麵。
上麵空空如也。
除了他剛才趴著時壓出的一點褶皺,什麽報告、筆記本、羊皮紙、魔法道具……什麽都沒有。
‘難道……’一個猜測浮上心頭。
阿伊傑想起這家夥開學前才匆匆趕回來,假期大部分時間似乎都“行蹤不明”……
她的猜測,隨著李寒月教官最終停在白流雪課桌旁,而得到了證實。
直到李寒月那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白流雪也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拿出任何東西。
他隻是維持著抱頭的姿勢,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現實。
“白流雪。”李寒月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你的作業。在哪裏?”
沉默。
幾秒鍾後,白流雪才慢吞吞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試圖蒙混過關的、僵硬的笑容:“那個……教官,我其實……已經完美地準備了一份驚天動地、足以載入斯特拉史冊的研究報告!”
“但是?”
李寒月眉毛都沒動一下。
“但是……不小心把它放在冰箱裏,和上周的剩菜忘在一起了!”
白流雪用無比“誠懇”的語氣說道,甚至還試圖眨巴兩下他那雙此刻顯得格外“無辜”的迷彩色眼睛,“您看……我現在立刻飛回去取還來得及嗎?我家冰箱挺智能的,說不定還能保鮮……”
“……”
李寒月的嘴角,這次很明顯地抽搐了一下。
他盯著白流雪看了足足三秒,然後,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那麽,我‘期待’你在接下來的‘特別補習課’上,好好‘展示’一下你那份‘驚天動地’的報告。如果拿不出來……”他沒有說下去,但眼神裏的意思很清楚。
“是……”
白流雪瞬間蔫了,腦袋重新耷拉下去,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看到白流雪這副吃癟受罰的模樣,阿伊傑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她連忙抿住嘴唇,強迫自己不要笑出聲,但冰藍色的眼眸裏,已經盈滿了藏不住的笑意。
這家夥,也有今天。
當李寒月檢查完所有作業,重新回到講台上,開始交代新學期一些具體事項時,阿伊傑悄悄地、盡量不引起注意地,挪動了一下椅子,讓自己更靠近旁邊的前排座位……也就是更靠近白流雪的方向。
以前沒有太多理由坐得這麽近,但現在……似乎有了一個“正當”的理由?
趁著李寒月轉身在黑板上書寫要點,阿伊傑微微側身,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輕輕叫了一聲:“喂。”
“嗯?”
白流雪依舊維持著半死不活的狀態,頭也沒抬,含糊地應了一聲。
阿伊傑從自己的那摞報告下麵,悄悄抽出了一本封麵素雅、頁角有些微卷的硬皮筆記本,迅速從桌子底下遞了過去,輕輕碰了碰白流雪垂在身側的手臂。
“這個……給你吧?”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是我平時自己整理的一些魔法陣推導和改良思路,還有幾個結合冰係魔法做的實用小技巧……不算正式作業,但內容挺紮實的。應付一下檢查,應該能避免被扣太多分。”
雖然這樣說,但她心裏其實有點打鼓。
通常,像海元良、洪飛燕這個級別的“天才”,自尊心都極強,寧可自己五分鍾內現場編造(甚至可能真的現場創造一個)新魔法,也絕不願意接受別人“施舍”般的幫助,尤其是學業上的。
如果她把這本筆記遞給海元良,對方大概率會禮貌而堅定地拒絕,然後真的在五分鍾內寫出一份全新的魔法論文提綱。
然而……
白流雪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隻見他先是一愣,迷彩色的眼眸瞥了一眼遞到眼前的筆記本,又迅速抬頭看了一眼阿伊傑(阿伊傑連忙移開視線,假裝看黑板),然後……
他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了那本筆記!動作之快,生怕她反悔似的!
“謝謝你!”
白流雪轉過頭,臉上那副“生無可戀”的表情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巨大驚喜、感激與“得救了”的燦爛笑容,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其中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這份恩情,我會記到帶進墳墓裏的!”
“啊?啊……不用那麽客氣。”
阿伊傑被他這過於“熾熱”的感激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臉頰微微發燙,連忙擺手。
雖然比起白流雪為她做的那些事(拯救童年的她、參與父親的事件、甚至可能更多她不知道的),這真的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忙,但看到他如此高興,阿伊傑心裏還是湧起一股淡淡的、混雜著欣慰與一絲甜意的暖流。
這樣一點點地,回報他的恩情,哪怕隻是這種小事……
‘總有一天……’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阿伊傑就猛地一驚,感覺自己的思緒似乎飄得太快、太遠了。
她急忙搖了搖頭,將那些模糊的、令她心跳微微加速的想法壓下去,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講台上。
心情,卻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底悄悄破土,發出了極細微的、難以忽視的嫩芽。
斯特拉開學的第一天,整體而言,氛圍是悠閑的。
其他魔法學校恨不得從開學第一天起就把課程表排到爆炸,形成地獄般的趕進度節奏,但斯特拉似乎總有一種“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從容。
因此,大多數學生在開完簡短的班會後,隻需要去聽一兩節重要的導論課,就算完成了“開學儀式”,很快又有了大把自由時間。
今天的S班教室,也因此比平時顯得熱鬧一些。
當然,這個“熱鬧”是相對而言。
比如,普蕾茵因為覺得無聊,已經從座位上跳起來好幾次,在教室裏竄來竄去,試圖拉人“誰來踢室內魔法足球啊!就差一個前鋒了!”,但這隻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真正讓氣氛微妙的,是從交假期作業那件事開始。
阿伊傑似乎找到了“跟著”白流雪的“正當理由”。
除了各自去上必修的導論課那短短幾個小時,她幾乎總是“恰好”出現在白流雪附近……圖書館的同一張長桌,餐廳的相鄰座位,甚至隻是走廊裏的“偶遇”。
連那點不得不分開的上課時間,都讓她覺得有點……可惜。
於是,在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當兩人再次“偶然”在學院中庭那棵巨大的、據說有數百年樹齡的“星光榕”下碰到時,阿伊傑決定“問清楚”。
“告訴我你的課程表,好嗎?”
她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狀似隨意地翻著一本魔法史概論,冰藍色的眼眸卻透過書頁邊緣,悄悄看向旁邊正仰頭望著樹冠縫隙間天空的白流雪。
坐在對麵石凳上的白流雪聞言,收回目光,臉上露出一個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的表情:“知道這個幹什麽?想……‘跟著’聽課?”
“是的。”
阿伊傑的回答簡潔直接,甚至沒找什麽借口。
“什麽?”
白流雪似乎被這個直球打得愣了一下,隨即,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一個慣常的、帶著點戲謔的弧度,用開玩笑般的口吻說道,“你……該不會是對我‘有興趣’吧?”
像以往一樣,這隻是他隨口一說、用來化解稍微認真話題的慣用伎倆。
他預計阿伊傑會像往常那樣,要麽瞪他一眼,要麽幹脆不理,或者用更冷的吐槽懟回來。
然而……
“也有可能吧?”
阿伊傑的目光依舊落在書頁上,聲音平靜,仿佛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這樣的事實。
“嗯?”
白流雪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迷彩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錯愕,他眨了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阿伊傑這才緩緩合上書,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清澈地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極淡的、卻無比自然的微笑,反問:“不行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流雪難得地卡殼了,他抓了抓自己棕色的短發,試圖理清思路,“但你不是說……你最近‘很忙’,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嗎?沒空做這種……‘跟著別人上課’的事吧?”
他指的是阿伊傑追查父親真相、以及可能涉及家族複興的那些“正事”。
阿伊傑微微偏了偏頭,似乎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她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冰藍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星光流過:“我有了些‘空閑’。多虧了……某人。”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
“這真是……”
白流雪聽懂了她的潛台詞,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不管怎麽說,都挺‘麻煩’的啊。”
他是真心覺得有點麻煩。
三年後的阿伊傑,無疑會成長為實力與魅力都堪稱頂級的出色魔法師,是這個世界當之無愧的“女主角”之一。
但現在,她還隻是個十六七歲的高中生,無論是情感認知還是未來規劃,都遠未成熟。
如果阿伊傑真的懷著某些“特殊”的心意靠近,那對他這個背負著“時間旅行者”、“係統宿主”、“劇情幹預者”等多重麻煩身份的人來說,無疑會是非常棘手的變數。
‘是我想多了吧?’
他轉念一想。
阿伊傑問的是“有沒有興趣”,並不是直球問“喜不喜歡”。
以原作中阿伊傑在情感方麵的遲鈍程度來看,她很可能隻是以“普通朋友”或“值得關注的同學”這種層麵來理解“興趣”這個詞,所以才那樣回答。
‘嗯,沒錯,應該就是這樣。’
他回憶著“遊戲”中的設定。
原作裏,阿伊傑開始明確對其他“男主角”產生超越友誼的感情,至少也是二年級中期以後的事情了。
在那之前,主要是男主角們單方麵地對她產生執念、各種“攻略”事件頻發。
而現在,自己既沒有像原作男主角那樣刻意去“挑逗”或“折磨”她的感情,也沒有觸發那些標誌性的“事件”,所以……應該不會有事。
“呼……虛驚一場。”他下意識地低聲嘀咕了一句。
“嗯?”
阿伊傑沒聽清。
“沒什麽。”
白流雪擺擺手,重新恢複了那副懶散的模樣。
不管她的真實意圖是什麽,至少今天她幫自己解了“作業危機”是事實。
按照他“有恩報恩、盡量不欠人情”的樸素原則,請她吃頓飯表示一下感謝,是理所應當的。
“今天好像也沒什麽事了,”他看了眼開始西斜的太陽,提議道,“不如……一起去吃個晚飯?我請客。”
“嗯?”阿伊傑有些意外,“社團活動……不是還早嗎?”
她指的是“美食社”那個幾乎名存實亡的社團。
“那是另外一回事。”
白流雪站起身,拍了拍製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我隻是想一起吃飯而已。不一定非得作為‘社團活動’的一部分才能一起吃飯吧?哥有錢,你想吃什麽都可以,隨便點。”他故意用了一種有點“土豪”又帶著點調侃的語氣。
“啊……”
阿伊傑愣愣地看著他,似乎沒料到他這麽直接,幾秒後,她才像是回過神來,急忙點了點頭,冰藍色的眼眸微微亮起,“好、好的。”
“那晚飯就吃……豬骨湯吧!”白流雪打了個響指,一錘定音。
“不是說‘我想吃什麽都可以買’嗎?”阿伊傑微微鼓起臉頰,表達“抗議”。
“你會喜歡的。”白流雪語氣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真理。
“這種食物……第一次聽說。”
阿伊傑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庫,確認無論是北境的摩爾夫領地,還是後來流亡時去過的其他地方,似乎都沒有名叫“豬骨湯”的菜肴。
“肯定的。”
白流雪已經轉身,朝著學院大門的方向走去,背影透著一種“跟我走就對了”的自信。
阿伊傑雖然對這個“專斷”的決定有些不滿,但還是起身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跟上他腳步的瞬間,一個奇怪的念頭,忽然毫無征兆地竄入她的腦海:‘我真的……會喜歡一種連聽都沒聽過的、名字奇怪的食物嗎?’
這感覺有點奇怪。
白流雪憑什麽如此確信,她會喜歡一種對她而言完全未知的食物?
他怎麽會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確定的“秘密”呢?
‘我一直看著你和守望著你。’
忽然,春天的某一天,那個夕陽將斯特拉學院的白色尖塔染成金紅的傍晚,白流雪背對著絢爛的霞光,對她說的那句話,毫無預兆地、清晰地在她腦海中回響起來。
當時她懵懂不解,甚至有些不安。
但現在,她似乎……隱約明白了那句話背後,可能蘊含的、遠超她想象的深意。
‘重生者。時間旅行者。’
白流雪能夠自由地穿梭於時間之中,是一個對她的“過去”產生了深遠、甚至決定性影響的男人。
他所說的“一直在看著”……真的會隻是普通的、字麵上的“觀察”嗎?
不可能。
更大的可能是,他在不同的時間流裏,遇到了無數個“不同時期”的阿伊傑。
他了解她的過去(甚至參與了),見證了她的成長(或許影響了),甚至可能……比她本人更了解“阿伊傑·摩爾夫”這個存在。
“好吧。”
因此,她不再懷疑白流雪那篤定的語氣,快走幾步,與他並肩而行,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與好奇,“走吧。就去嚐嚐那個……‘奇怪的東西’。”
她忽然有了信心。
即使是聽起來奇怪的食物,她也有信心自己會喜歡。
因為……白流雪是這麽說的。
“哦?明智的選擇!”
看到阿伊傑如此爽快地答應,白流雪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高興,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帶著點孩子氣的得意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他腳步輕快,領著阿伊傑穿過熙攘的街道,走向阿爾卡尼姆商業區某條不太起眼的小巷。
然而,當第一口那濃白醇厚、帶著獨特香料氣息的“豬骨湯”被阿伊傑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時……
“不好吃……”
她微微蹙起秀眉,冰藍色的眼眸裏寫滿了毫不掩飾的“失望”,甚至帶著點被“欺騙”的小小控訴,看向對麵正一臉期待看著她的白流雪。
“嗯?”
白流雪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迷彩色的眼眸裏充滿了難以置信,“不可能!在我‘老家’,所有人都說這玩意兒是天下第一美味!暖心暖胃,舒筋活血!”
“也就‘你老家’的那些人會這麽說吧。”
阿伊傑放下湯匙,語氣平淡地戳破了他的“盲目自信”。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恍然大悟……白流雪之所以堅信她會喜歡,原因根本不是什麽“了解她的秘密口味”,而僅僅是因為他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並且一廂情願地認為“這麽好吃的東西怎麽可能有人不喜歡”!
這個認知,讓她有點哭笑不得,又莫名覺得……有點可愛。
“真是的,怎麽會不好吃呢?”
白流雪還是不死心,拿起旁邊的胡椒瓶,作勢要往她碗裏撒,“你再嚐嚐,撒點這個,味道層次一下子就上來了!”
“算了。我按我自己的口味來。”
阿伊傑果斷阻止了他“糟蹋”食物的行為。
她起身,走向店鋪後廚的方向……這家小店生意清淡,老板兼廚師是個看起來憨厚的中年大叔,似乎對客人的“自助”行為並不介意。
片刻後,阿伊傑端著一個小托盤回來了,上麵放著幾種不同的香料、一小碟切得極細的香蔥、還有一小碗看起來清澈的湯汁。
她重新坐回座位,開始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口味,對麵前那碗豬骨湯進行“再加工”。
她先舀出表麵過於油膩的部分,然後加入那碗清湯稀釋,接著依次放入少量她覺得合適的香料,最後撒上翠綠的香蔥。
動作嫻熟,神情專注,仿佛在進行一項精密的魔法實驗。
白流雪就坐在對麵,托著下巴,迷彩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明明隻是調整一碗湯,她卻做得那麽認真,側臉在店內昏黃的魔法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寧靜。
終於,阿伊傑停下了動作。
她用一把幹淨的湯匙,小心地舀起一勺經過她“改良”的、湯汁變得清澈許多、香氣也更為複合悠長的豬骨湯,輕輕吹了吹,然後送入口中。
細細品味。
然後,她抬起眼,冰藍色的眸子看向對麵那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毫無形象、大口扒飯、吃得嘖嘖有聲的家夥。
明明吃相算不上優雅,甚至有點“粗魯”。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目光,就是忍不住,一直落在他身上。
ps:當我看後記才發現原來“那我會一直看著你和守望著你的”意思,到時候給你們填坑,阿伊傑的童年誰帶大的,國家滅亡後,是誰一直守著和引領阿伊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