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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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坎的加入,並未立刻引發什麽“掃地僧逆襲、技術爆炸”的、小說般戲劇性的情節。
煉金城的技術發展,依然沿著既有軌道穩步推進,隻是核心研究團隊裏,多了一個沉默寡言、總是抱著一堆厚書、眼睛下麵掛著濃重黑眼圈的年輕學徒。
天才也需要時間成長。
拉坎剛剛踏出魔工學浩瀚領域的第一步。
當然,憑借他那近乎本能的、對魔法陣與能量回路優化的驚人直覺與天賦,在給予足夠的學習資源和引導後,或許半年到一年內,他的存在感就會在特定項目中逐漸顯現。
但現在,他還深陷在基礎理論、複雜公式與海量圖紙的海洋中,處於瘋狂吸收知識的“填鴨”階段,距離獨立提出突破性見解,尚需時日。
不過,對埃特莉莎和白流雪而言,找到這樣一顆“蒙塵的明珠”,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來,這個……是你之前提過的,需要的東西吧?”
煉金城頂層,埃特莉莎的私人辦公室兼實驗室裏。
因為成功“發掘”了拉坎而心情格外愉快的粉發天才煉金術師,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將一個用柔軟的天鵝絨襯墊小心包裹著的物體,遞到了白流雪麵前。
那是一個約莫拳頭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溫潤乳白色、表麵光滑如最上等玉石、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滅的柔和光暈流轉的珠子。
它靜靜地躺在襯墊上,散發著一種古老、純淨、卻又與常規魔法物品截然不同的、近乎“內斂”的能量波動。
“‘念力容器’(Mind Vessel)……”
白流雪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小心翼翼地將其拿起,觸手微溫,質地細膩,重量比看起來要輕一些。
這是一種極為特殊、且在現代幾乎已無法製作的魔法奇物。
它的核心材料,需要一位精通“念力塑形”與“靈魂萃取”的頂級念體係大魔法師,在特定條件下,耗費巨大心力與靈魂本源,才能凝練出最初的“胚體”,再經由高階煉金術師進行複雜的穩固與賦魔處理,最終成型。
由於念體係魔法師的極度稀缺,以及製作過程對製作者損耗極大,這種技術早已失傳。
現存的“念力容器”,無一不是古代遺留的珍貴古董。
白流雪手中這顆,正是學期初,在地下遺跡遭遇“死靈法師”事件時,擊敗那個被“黑魔精粹”侵蝕的倒黴法師後,從其殘骸中找到的、未被完全汙染的“戰利品”之一。
當時因為煉金魔工學技術尚未成熟,無法充分利用這件珍貴而脆弱的物品,隻能暫時收藏。
但現在,時機似乎成熟了。
“有了這個,再加上你之前交給我的、關於‘空間折疊’與‘維度錨點’的那部分理論推導……”
埃特莉莎藍水晶般的眼眸閃閃發亮,充滿了創造者的興奮與自豪,“我終於可以嚐試製作那個了‘(臨時)亞空間口袋’原型!”
儲物空間。
這並非簡單的“空間擴展”魔法。
空間擴展背包或次元袋,本質上是將物品“壓縮”或“傳送”到一個預設的、固定的、通常位於其他位麵縫隙或折疊空間的“倉庫”中,需要時再調用。
它們有重量限製、體積限製、存取延遲,且本身依然是實體,需要攜帶。
而“亞空間口袋”,則是以“念力容器”為核心,結合高深的維度魔法與煉金魔工學,在使用者的靈魂(或精神)層麵,臨時開辟並穩固一個微小的、獨屬於個人的、與意識直接相連的“口袋空間”。
存取物品近乎意念一動,沒有物理負重,隱蔽性極高,甚至在無法攜帶背包的場合(比如某些嚴格安檢的場所、或需要極致輕裝的特殊任務)也能使用。
它更像是身體延伸出的、無形的“第六個口袋”。
“用這個……來製作‘亞空間口袋’?”
埃特莉莎好奇地湊近,粉色的發絲幾乎要碰到白流雪的臉頰,她盯著那顆乳白色的珠子,仿佛能看穿其內部結構,“理論上完全可行!‘念力容器’提供了穩定精神坐標和空間承載基盤,我的複合煉成陣負責構建維度接口和空間穩固框架……太厲害了!這簡直是魔法工程學的藝術品構思!”
每當接觸到全新的、富有挑戰性的課題,埃特莉莎總會露出這種天真爛漫、仿佛孩童發現新玩具般的、純粹而熾熱的笑容。
這種對知識與創造的無限熱情,正是她最動人的特質之一。
“暫時……隻是理論驗證和原型製作。”白流雪謹慎地提醒。
理想很豐滿,但實際操作,尤其是涉及到靈魂與空間這種高危領域,容錯率極低。
“我知道!但就算隻是原型,也足夠驚人了!”埃特莉莎用力點頭,眼睛依舊閃亮,“亞空間……那可是專精空間係魔法、並且達到相當高深境界的法師,才能嚐試涉足的領域!”
“老實說,就算成功,這個‘口袋’的容量和穩定性,恐怕也無法和那些真正的空間係大師開辟的‘半位麵倉庫’相比。”白流雪客觀評價。
畢竟隻是“臨時”和“口袋”級別。
“但那不一樣!”埃特莉莎反駁,語氣認真,“你不是空間係專精,卻能通過魔工學和外物,獲得類似的能力入口,這本身就已經是突破了常規魔法體係壁壘的壯舉了!這才是煉金魔工學的魅力所在!”
這倒確實。
要製作和使用這種“亞空間口袋”,門檻高得離譜:首先需要獲得幾乎絕版的“念力容器”,其次需要能進行超高精度“維度附魔”的空間係魔工學者(同樣稀有),最後還需要像埃特莉莎這樣、精通尖端煉金魔工學、能將前兩者完美融合的大師,缺一不可,普通魔法師,甚至大多數所謂的天才,都難以企及。
“順便問一下,”埃特莉莎像是忽然想起,轉身從旁邊的實驗台上拿起幾個小巧的、散發著不同魔力波動的部件,一邊檢查一邊用閑聊般的語氣問道,“第二學期開始,你會正常在斯特拉上課吧?”
“嗯,課程表排好了。”
白流雪點頭。
他畢竟還是斯特拉的學生,學業不能完全荒廢,而且學院裏還有很多“劇情”和“人脈”需要維係。
埃特莉莎的職業,原本是斯特拉學院煉金術係的助教,確切說,是“梅真教授”的助手。
但隨著梅真教授的神秘失蹤,以及“煉金魔工學”的橫空出世與她自身地位的飆升,她不得不將絕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煉金城的研發與管理工作中心,自然也就遠離了斯特拉的日常教學生活。
這是“原著遊戲”中提及過的情節發展,白流雪早有預料。
但此刻,埃特莉莎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混合著遺憾與歉意的淡淡神色。
“對不起啊……雖然,我其實……也挺想繼續在斯特拉,像以前那樣……”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個精密的齒輪部件,“但看來,我得長期留在這邊了。這裏……有太多需要做的事情,也有我一直夢想的……研究環境。”
“挺好的。”
白流雪平靜地說,目光掃過這間充滿了尖端設備與前沿氣息的實驗室,“你可以在這裏,實現你一直以來的夢想……用煉金術,改變世界。”
“其實……”
埃特莉莎抬起頭,臉上重新露出笑容,那笑容裏帶著滿足,也有一絲感慨,“好像……已經實現了一部分了。至少,開了個好頭。”
她笑著說完這句,隨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啊”了一聲,急忙轉身,小跑著衝向辦公室角落一個嵌在牆裏的、帶有複雜魔法鎖的銀色儲物櫃,她快速輸入密碼(配合魔力印記),櫃門無聲滑開。
埃特莉莎有個習慣,會把一些她認為重要、或者完成度很高的“作品”,分門別類,整齊地存放在特製的盒子裏,方便隨時取用或展示。
顯然,她此刻是要送禮物。
果然,她從櫃子裏抱出一個大約鞋盒大小、表麵覆蓋著柔軟皮革、邊角鑲嵌著秘銀符文的黑色盒子。
回到白流雪麵前,她有些費力地(盒子似乎不輕)將它放在旁邊的實驗台上,然後,帶著一種混雜著自豪、期待和一點點炫耀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蓋。
盒內的空間似乎也經過擴展,裏麵分格陳列著數件物品,每一件都單獨放置在契合的凹槽中,下麵墊著黑色的天鵝絨。
埃特莉莎先取出一對造型簡潔、卻流轉著冰藍色魔力微光的銀質手鏈;接著是一枚看起來像是耳釘、但尾部結構極其複雜精密的深紫色晶體飾品;然後是一柄長度不足一尺、通體黝黑、刃口隱約有暗紅色紋路流淌的無鞘短劍;最後,甚至還有一塊折疊整齊、看似普通、但細看能發現織物紋理中編織著難以計數細微符文的深灰色布片。
“這些……是禮物!”
埃特莉莎挺起胸膛,紫眸亮晶晶的,逐一介紹起來,語氣輕快如數家珍,“手鏈是‘雙生冰棘護符’,激活後能瞬間在佩戴者身前生成兩麵高速旋轉、附帶‘霜凍’和‘遲滯’效果的冰屬性魔法盾,可以偏轉或削弱一次不超過四階的單體物理或能量衝擊,冷卻時間大概三分鍾。”
“耳釘是‘靈覺增幅器·改’,不是用來聽的啦!是增強佩戴者對惡意、窺探、以及隱蔽魔法波動的感知靈敏度,範圍大概……半徑五十米?對潛行和預警很有用哦!”
“短劍是‘黯蝕之牙’,我用了一種很稀有的、能緩慢吸收周圍負麵情緒的‘影噬金’打造了主體,對靈體、幽魂類敵人有額外傷害,而且被它劃開的傷口,愈合速度會變得很慢,還容易感染。”
“這塊布嘛……是‘匿蹤披風’的殘次品……嗯,失敗品!展開後能扭曲光線和弱化自身氣息,但效果不太穩定,持續時間也短,而且對高位偵測魔法效果一般……不過,在緊急情況下,用來臨時躲藏或者穿過一些不太嚴密的監控區域,應該……勉強能用?”
她介紹完,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地看著白流雪,仿佛在等待評價。
“哦……”
白流雪一樣樣拿起來,仔細感知。
性能確實如她所說,每一件都堪稱精良,設計巧妙,在它們各自的功能領域內,都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
雖然沒有任何一件擁有“一擊定乾坤”或“絕對防禦”那種壓倒性的、破壞遊戲平衡的威力,但它們提供的,是關鍵時刻的應變選擇、對特定環境的適應性提升、以及戰術層麵的豐富與容錯率。
在真實的魔法戰鬥中,尤其是實力相差並非天壤之別的情況下,一件合適的魔法物品,往往能起到“讓不利的戰局變得稍微順利一些”、“在絕境中多出一線生機”的關鍵作用。
真正的“神器”可遇不可求,大多數時候,依靠的就是這些“實用”的裝備積累優勢。
物品本身並不會內置什麽作弊代碼,揮一下魔杖就敵人灰飛煙滅的事情幾乎不會發生。
隻有當使用者自身具備足夠的力量、知識和戰術頭腦時,這些精心打造的“物品”,才會真正綻放光芒,成為決定勝負的砝碼。
“上次給你的那些……說實在的,連‘成品’都算不上,隻是些試驗性的小玩意。”
埃特莉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但眼神很認真,“但這次這些……是我最近技術又有突破後,特意為你準備的。應該……能幫上你的忙。”
“謝謝你,埃特莉莎。”
白流雪真誠地道謝,將這些禮物一件件小心收好,他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心意與努力。
當他接過最後那塊“匿蹤布”時,埃特莉莎的手指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
她看著白流雪,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金色的睫毛低垂,猶豫了片刻,才用比剛才輕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的聲音,輕輕開口道:“那個……這,最近……雖然我也很忙,但是……偶爾,也會抽空看看報紙,或者,從一些渠道,聽說外麵的事情……”
“嗯?”
白流雪看向她。
“我現在……認識的人,接觸的層麵,也比以前多很多了。”
埃特莉莎的聲音更低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白色長袍的衣角,“所以……有時候,會聽到一些……普通人可能聽不到的消息,或者……傳言。”
“嗯……”
白流雪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精致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憂慮,最終,她抬起頭,藍水晶般的眼眸直視著白流雪,露出了一個小心翼翼的、帶著懇切意味的笑容:“從……不同的地方,都隱約聽到了一些……關於你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你具體在做什麽,遇到了什麽……但是,要小心。還有……”
她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類似“寂寞”的顫音:“……有空的時候,多來煉金城看看。因為我可能……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回到斯特拉,和你一起上課、做實驗、寫那些寫到頭疼的報告了。”
“……”
白流雪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埃特莉莎會如此直白地說出這樣的話,表達出這種淡淡的失落與牽掛。
仔細回想,確實,從學期初開始,他和埃特莉莎就因為“煉金魔法學”的論文而頻繁接觸,一起泡圖書館、爭論公式、熬夜修改稿件、共同麵對梅真教授的“刁難”和學術界的初步質疑。
他們可以說是白流雪在斯特拉最早熟悉、合作也最緊密的“同伴”。
除此之外,或許還因為埃特莉莎的實際心理年齡(拋開天才光環)和白流雪(穿越者心態)相差不大,交流起來少了許多隔閡,讓他不自覺地用更隨意、更放鬆的態度對待她,許多想法和煩惱(當然是有選擇的)也能更自然地傾訴。
因此,他對埃特莉莎,確實比對阿伊傑、洪飛燕等人,要更加“敞開心扉”一些。
但這段時間,他奔波於各種事件、時間旅行、實力提升,來煉金城的次數屈指可數。
埃特莉莎感到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哎呀。我在說什麽呢……”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埃特莉莎的臉頰瞬間飛上兩抹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像是受驚的小動物般,猛地後退一步,手忙腳亂地抓過剛才脫下來搭在椅背上的研究員長袍,胡亂往身上套。
“我、我還有一個關於新型魔力傳導材料的聯席會議要參加!時間快到了!下、下次再見!”
砰!
她幾乎是撞開門,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留下辦公室的門在慣性下輕輕晃動。
白流雪站在原地,看著那扇還在微微震顫的門,不禁苦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沒想到……她會這麽坦率。
這讓他,仿佛又發現了這位天才煉金術師,不為人知的、更加生動真實的一麵。
帶著埃特莉莎的禮物和製作完成的“(臨時亞空間口袋”原型,白流雪沒有耽擱,直接返回了斯特拉學院,並前往了學院的最核心區域……校長室。
在“埃特魯世界”的設定中,斯特拉學院本身就如同一個獨立的小型王國,戰鬥力是大陸前三的水平,或者說,是一座規模空前龐大的、集合了教學、研究、武裝力量的“魔法塔群”。
因此,作為普通學生,想要與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校長艾特曼·艾特溫麵談,是極其困難、近乎不可能的事。
但白流雪顯然不是“普通學生”。
他提前通過特定渠道進行了預約。
因此,當他來到位於第一主塔最頂層的校長室區域時,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第一主塔,斯特拉學院絕對的核心與象征,學院大部分頂尖戰力與機密都集中於此。
而塔頂的校長室,更是一個超乎常理的空間。
從外部看,塔頂的麵積似乎有限。
但踏入那扇銘刻著星辰與書本圖案的樸素木門後,眼前豁然開朗。
內部的廣闊程度,即使按最保守的估計,也超過了一百平米,挑高驚人,堪比一個小型禮堂。而這,還遠非其極限。
艾特曼·艾特溫,這位神秘的九階大法師,掌握著高深的空間擴展與折疊魔法。
這個房間的實際大小與內部結構,據說會根據他的“心情”或“需要”而隨時變化。
有時它會縮小成一個溫馨的書房,有時則會擴展成足以進行中型魔法演練的廣闊場地。
負責打掃這片區域的校工,每天都麵臨著“房間今天又變成什麽樣了”的驚喜(或驚嚇)。
此刻,呈現在白流雪眼前的,是一個布置得像古典學者書房、但又異常寬敞明亮的空間。
高及天花板的書架上塞滿了密密麻麻、散發著古老氣息的卷軸與典籍。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動的雲海與下方如同微縮模型般的學院景色。
房間中央,一張寬大的、由某種深色魔法木料製成的書桌後,校長艾特曼正坐在一張舒適的扶手椅上。
他看起來依舊是那副溫和慈祥、仿佛鄰家老學者的模樣,黑發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穿著簡單的灰色法師袍。
看到白流雪進來,他放下手中一本厚重的、封麵沒有任何字跡的古書,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指了指書桌對麵一張同樣舒適的高背椅。
“坐下聊。這樣麵對麵交談,還真是難得。”
艾特曼說著,抬手淩空一點,旁邊一個小茶幾上,一把造型古樸的銀壺自動傾斜,將其中散發著奇異、甚至可以說有點“刺鼻”氣味的、顏色渾濁的暗綠色液體,注入兩個精致的瓷杯中。
一杯飄到他手邊,另一杯則穩穩地飛到白流雪麵前的桌麵上。
“嚐嚐看,這是我用‘暮光森林’深處幾種稀有苔蘚和‘夢境藤’嫩芽特製的‘瑞爾蒂蒂茶’,安神醒腦,對梳理混亂的魔力回路有點小幫助。”
艾特曼端起自己那杯,麵不改色地啜飲了一口,仿佛在品嚐頂級紅茶。
白流雪看著杯中那冒著詭異氣泡、氣味難以形容的液體,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不知道這位校長味蕾是怎麽長的,但既然是校長給的……他硬著頭皮,端起來,屏住呼吸,快速抿了一小口。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了泥土腥氣、陳舊草藥、以及某種類似鐵鏽的澀味,瞬間衝擊了他的味蕾,直衝鼻腔,他強忍著沒有失態,努力將其咽下,感覺胃部一陣輕微的翻騰。
“暑假過得怎麽樣?”
艾特曼像是沒看到他的細微表情,笑著問道。
“嗯……算是,充實的假期吧。”
白流雪放下茶杯,決定短時間內不再碰它。
“嗯。看來是這樣。”
艾特曼的目光在白流雪臉上停留片刻,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星芒流轉,他點了點頭,用一種仿佛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那段時間裏……你的‘眼神’,似乎又多了兩顆星星啊。”
“……是嗎?”
白流雪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想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
難道“女巫水晶球”試煉提升屬性,還會在眼球上留下熒光星星貼紙般的視覺效果?還是說,這隻是一種比喻?
艾特曼沒有解釋,隻是笑了笑,將話題轉向正事:“所以,你主動請求麵談……是不是意味著,那個東西,終於準備好了?”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好奇,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期待,仿佛在等待聖誕禮物拆封。
但白流雪很清楚,在這副慈祥老學者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是何等深不可測、心思難以琢磨的“黑暗”。
“就是這個。”白流雪沒有廢話,直接從懷中(實際上是從空間擴展背包裏)取出了埃特莉莎最終完成的作品……
那個以“念力容器”為核心、封裝在多層複合煉成陣中的、看起來像是一枚鴿蛋大小、半透明、內部有銀色光絲不斷流轉交織的奇異晶體(臨時)亞空間口袋原型。
他將這枚晶體輕輕放在書桌光滑的表麵上。
艾特曼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晶體,湊到眼前,幾乎將鼻子貼上去,仔細地觀察、感知。他的表情時而讚歎,時而思索,嘴裏還低聲嘀咕著:“哇哦……真厲害。這個結構……是以‘念力容器’為精神錨點,在靈魂表層臨時蝕刻出微型的空間坐標,再通過這個複合煉成陣穩定接口並擴展容積……嗯嗯,思路巧妙,雖然容量注定有限,穩定性也取決於宿主的精神強度,但作為一種‘便攜式’的解決方案,確實可行……”
他完全沉浸在了對這精巧造物的解析中。
即使是他這樣站在魔法巔峰的九階大法師,麵對這種融合了古代念力魔法、現代空間理論與尖端煉金魔工學的全新造物,依舊表現出了純粹學者般的好奇與興奮。
因為魔法之路,越是攀登到高處,越是明白自身的渺小與未知的浩瀚。
許多魔法師在有限的世界裏掌握了七八種魔法,就自以為窺見了真理的全貌。
但當他們真正觸及“九階”這個凡人難以企及的領域時,反而會驚覺,自己所知的,比起那無邊無際的未知,簡直少得可憐。
那種“知曉越多,越感無知”的眩暈與敬畏,足以讓任何驕傲的心靈感到戰栗。
因此,曆史上許多達到九階的大法師,往往會經曆所謂的“賢者時間”,放下世俗權力與紛爭,隱居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窮盡餘生去探索那更深層的奧秘。
像艾特曼·艾特溫這樣,依舊活躍在世間,擔任斯特拉學院校長,處理繁雜事務的,反而是極少數。
“好的。可以馬上開始了。”
艾特曼終於放下了晶體,抬起頭,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看向白流雪。
“真的嗎?”白流雪確認道。他知道接下來要麵對什麽。
“是的。當然,你也清楚……”
艾特曼的笑容收斂了些,語氣變得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告誡,“這過程……會非常、非常疼。不是肉體上的疼痛,是直接作用於精神與靈魂層麵的……‘銘刻’與‘撕裂’感。你的意誌,必須足夠堅韌,才能承受住空間坐標在靈魂表層‘紮根’的過程,而不至於精神崩潰或留下難以愈合的損傷。”
“嗯……”
白流雪沉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
在“埃特魯世界”遊戲中,當角色進行“亞空間刻印”時,屏幕會劇烈晃動,角色生命值和精神力槽會瘋狂下跌,並伴隨淒厲的慘叫(如果開了音效)。
那些精神力屬性爆表的主角們尚且如此,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但他相信自己。
經曆了“女巫水晶球”的試煉,擁有了“蓮紅春三月”的祝福對心誌的加持,以及無數次生死邊緣徘徊磨礪出的堅定意誌,他應該……能撐過去。
“沒關係。”
白流雪深吸一口氣,目光平靜地迎上艾特曼的視線,“現在就開始吧。”
“好選擇。我也……迫不及待想親自‘操作’一下這個新奇的小玩意了。”
艾特曼的眼中再次閃過興奮的光芒,他站起身,指向書房一側,那裏不知何時,憑空出現了一張鋪著潔白亞麻布、看起來結構異常堅固的石製平台,有點像手術台,但表麵銘刻著無數複雜而古老的銀色符文。
“脫掉上衣,躺在這邊。放輕鬆,盡量保持精神放空,但核心意識要守住。過程……可能會有點久。”
白流雪依言,脫下斯特拉製服外套和裏麵的襯衫,露出不算特別壯碩、但線條清晰、蘊含著爆發力的上身。
他走到石台邊,翻身躺了上去。石台表麵冰涼,但那些銀色符文開始微微發熱,散發出令人心神寧靜的柔和波動。
肯定會非常疼。
但總不至於……會死吧?
他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維持意識的清明與穩定上。
艾特曼走到石台邊,手中托著那枚“亞空間口袋”晶體,另一隻手開始在空中勾勒出一個個散發出強大空間波動的金色符文。
整個書房的光線,似乎都開始朝著石台匯聚、扭曲……
夕陽西下,將阿卡尼姆這座魔法學術之都的街道,染上了一層溫暖而慵懶的金紅色。
街道上充滿了青春洋溢的氣息。
結束了下午課程的學生們,如同歸巢的鳥兒,從各大魔法學院、研究所、圖書館中湧出,三三兩兩地匯聚在街頭巷尾。
對於必須住在校內的“魔法戰士學員”(戰鬥向專業)來說,夜晚意味著嚴格的宵禁和訓練。
但對於其他魔法係、煉金係、文史係的學生而言,校規要寬鬆得多。
許多人選擇在阿卡尼姆主城或周邊的衛星城鎮,租下價格相對低廉的公寓,過著普通的“走讀”生活。
此刻,那些夾著書本、討論著課題、或是相約去某家評價不錯的餐館小聚的年輕人,大多屬於後者。
他們穿著帶有不同學院徽記的製服或常服,臉上帶著屬於這個年紀的輕鬆(或為作業煩惱)的神情,步履或快或慢,朝著各自的目的地前進。
歡聲笑語、關於魔咒的爭論、對某位嚴厲教授的吐槽……各種聲音交織成充滿活力的都市傍晚交響曲。
而在這些學生來來往往、略顯擁擠的街道中央,一個身影,靜靜地矗立在那裏,仿佛激流中一塊沉默的礁石。
他全身籠罩在一件寬大厚重、仿佛能吸收光線的純黑色長袍中,兜帽拉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麵容,甚至連下巴的輪廓都看不到,隻留下一片深邃的陰影。
他周身散發著一種陰鬱、冰冷、與周圍歡快氣氛格格不入的氣息,如同冬日提前降臨的一小片區域。
然而,奇異的是,周圍那些擦肩而過的學生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們自然地繞開(仿佛隻是避開一個普通的障礙物),目光掃過時也毫無停留,繼續著自己的談話和行程,仿佛那個黑袍人隻是一尊逼真的雕塑,或是一團無關緊要的空氣。
砰!
一個邊走邊回頭和同伴說笑的男生,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黑袍人的肩膀上。
男生“哎喲”一聲,身體晃了晃,詫異地轉過頭。
“怎麽了?”他的朋友問道。
“嗯……好像撞到什麽東西了?”
男生揉著肩膀,疑惑地看了看剛才撞到的位置……
那裏,黑袍人依舊靜靜地站著。
男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露出茫然的表情,搖了搖頭,“算了,可能是錯覺。快走吧,那家甜品店晚了就沒位置了!”
兩個男生很快將這點小插曲拋在腦後,加快腳步,匯入人流,消失在了街角。
黑袍人那隱藏在兜帽下的“臉”,似乎微微轉動了一下。
一道冰冷、銳利、如同染血刀鋒般的暗紅色目光,從兜帽的縫隙中透出,緩慢地、仔細地,掃視過街上的每一個學生。
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似乎能穿透皮囊,感知其下的魔力性質、靈魂波動,乃至更深層的、某種難以言喻的“印記”。
片刻後,他仿佛什麽也沒發現。
一聲極輕的、帶著明顯失望與一絲不耐的歎息,化為一道白色的寒氣,從他(可能)是嘴部的位置呼出,在傍晚溫暖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這裏,也沒有‘女巫’的氣息。”
得到的情報明明顯示,這一帶,最近應該有“女巫”活動的跡象。
但不知為何,無論是用肉眼觀察,還是用秘法感知,他都捕捉不到任何一絲屬於“女巫”的那種獨特的、混合了古老、混沌與禁忌的魔力波動。
“這次……又是白跑一趟嗎……”
平板無波的聲音,直接在空氣中細微地震動,卻無人能聽見。
黑袍人不再停留,他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稀薄,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又像是被風吹散的煙霧。
幾秒鍾後,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留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夕陽下短暫的光影錯覺。
學生們依然毫無察覺,繼續著他們的傍晚漫步,笑聲依舊在街道上回蕩。
“……嗯。”
而在不遠處,一條狹窄、堆放著雜物箱的昏暗小巷入口處,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探出了半個身子。
他有著一張足以讓任何懷春少女心跳加速的、英俊到近乎妖異的臉龐,嘴角習慣性地掛著一抹玩世不恭、又仿佛對一切都饒有興趣的淡淡笑意。
正是馬遊星。
他微微眯起眼睛,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眸深處,此刻卻閃爍著冷靜而銳利的探究光芒,久久地注視著黑袍人剛剛消失的那片空氣,仿佛能從中看出殘留的軌跡。
“真是個……有趣的家夥……”
他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自己光滑的下巴,臉上笑容更深,卻帶著一種獵手發現新奇獵物時的興致盎然,“那種隱藏氣息的方式,還有搜索時用的‘波頻’……完全不是常規魔法師的路子。女巫獵人?還是別的什麽……”
但他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
與那個能完美隱匿自身的黑袍人不同,馬遊星的外貌和氣質,實在太過惹眼了。
僅僅是站在巷口這片刻,就已經開始有路過的學生,注意到了他。
“喂喂,快看!那邊巷子口……是不是馬遊星啊?”
“真的假的?哇!比魔法影像裏還要帥!”
“等等,讓我先把眼鏡拿出來擦擦,好好看看!”
注意到逐漸聚集過來的、帶著興奮與好奇的目光,以及開始響起的竊竊私語,馬遊星臉上那饒有興味的笑容,瞬間切換成了他慣常的、帶著些許無奈和歉意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優雅微笑。
他衝著那幾個發現他的學生,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迅速轉身,重新沒入小巷的陰影之中,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複雜的巷道網絡裏。
‘雖然……討厭女巫……’
快速移動中,馬遊星心中那個未完成的念頭,悄然劃過。
但那個黑袍人……似乎不僅僅是“討厭”那麽簡單。
那是一種更深沉、更絕對、更近乎“天職”般的追獵意誌。
“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風中,似乎殘留著他一聲極輕的、帶著愉悅的歎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