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軌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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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拉學院,東校區,“星軌”靈之聯賽職業訓練中心。
與麵向全體學員開放的“斯特拉穹頂”綜合訓練場不同,“星軌”中心是專屬於學院“靈之聯賽職業發展計劃”的領域。
這裏不接待業餘愛好者,也不對普通魔法戰士學員開放。
高聳的銀灰色魔法塔樓內部,是完全按照最高規格職業賽場標準建造的設施:魔力循環優化訓練室、全息戰術推演大廳、包含按摩與魔力恢複功能的理療中心、由營養學大師定製的魔力膳食廚房、以及整整兩層樓、配備了最先進魔力波動記錄與分析設備的專用模擬對戰艙陣列。
斯特拉學院作為常年培養出世界頂級“裏奧斯”選手的搖籃,擁有如此係統化、專業化的訓練體係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放眼整個埃特魯大陸,能擁有同等甚至接近水準配套資源的“裏奧斯”選手培養機構,屈指可數。
勉強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的,或許隻有阿多勒維特王室傾力支持的“鳳凰涅槃”青訓營,或是斯卡爾本帝國皇室直接資助的“黃金帝冕”戰隊學院。
此刻,在“星軌”中心頂層的專屬分析室內,光線被調節到最適宜長時間觀看魔法影像的柔和狀態。
牆壁上懸浮著數麵巨大的水鏡,正以不同速度和角度回放著各種比賽錄像。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提神醒腦的“智慧草”熏香,以及羊皮紙與墨水的氣息。
“您看過分析報告了嗎?”說話者是一名少女。
她站在主分析台前,身姿挺拔如標槍,深棕色的齊耳短發一絲不苟,劉海修剪得筆直鋒利,如同她此刻微微揚起的下巴。
她穿著斯特拉“裏奧斯”職業計劃特有的深藍色鑲銀邊訓練服,左胸位置繡著代表個人戰績的星辰徽記……數量多到幾乎組成一個小型星座。
她的臉龐線條分明,帶著少年人的銳利,深褐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剛剛推門進來的中年男人,目光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加尤琳。
斯特拉學院“裏奧斯”職業計劃特招入學,二年級,同時也是青少年業餘選手中公認的頂級天才,被譽為“星軌的颶風”。
與魔法戰士學員那套從F到S的評級體係不同,專注於“裏奧斯”的學員們並無此類分級……因為毫無必要。
但若真要類比,加尤琳無疑就是“S班中的首席”,是“裏奧斯”領域內,如同馬流星、阿伊傑在魔法戰士領域中那般耀眼、乃至令人感到絕望的“不世出的天才”。
更令人窒息的是,自她正式參加“裏奧斯”賽事以來,無論是學院內部練習賽、地區業餘聯賽,還是受邀參加的小型邀請賽,她保持著令人瞠目結舌的全勝記錄。
“啊,普蕾茵隊?”
剛結束一場冗長戰術會議、臉上帶著明顯倦容的中年教練。
加尤琳的主教練將一摞厚厚的、寫滿數據和圖表的羊皮紙卷軸隨意地丟在光滑的黑曜石分析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揉了揉發酸的眼角,語氣疲憊:“看過了,數據分析團隊通宵趕出來的初步報告。”
“結論。”
加尤琳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在詢問天氣,但那簡短的詞句裏透出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要求立刻得到核心信息的命令感。
教練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迅速舒展。
他早已習慣這位天才弟子直來直往、甚至有些傲慢的說話方式。
畢竟,她是“不敗的加尤琳”,是“星軌”中心乃至整個斯特拉“裏奧斯”領域的臉麵與未來。他壓下心頭那絲輕微的不快,清了清嗓子:“嗯……很特別。非常獨特,甚至可以說……神奇。值得一看。”他試圖用相對客觀的詞語描述。
“對我,有威脅嗎?”
加尤琳微微睜大了那雙深褐色的眼眸,裏麵沒有任何擔憂或好奇,隻有一種純粹的、如同評估工具鋒利度般的審視。
教練與她對視了一秒,隨即移開目光,伸手從那一摞報告中精準地抽出了最上麵、封麵標有“核心威脅評估”字樣的那份,輕輕推到加尤琳麵前。
“不,完全沒有。”
他的聲音恢複了職業性的平穩,“隻是‘特別’。他們的打法……異於常規。但論及對你構成實質性威脅?還差得遠。你想親自看看詳細分析嗎?”
“當然。”
加尤琳一把抓起報告,動作幹淨利落,“我比你的眼睛,更準確。”
她快速翻動著羊皮紙,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掃描儀般掠過一行行數據、一張張魔力流動軌跡圖、以及分析師們標注的各種戰術節點注釋。
首先是普蕾茵。
技能組合果然是光屬性與植物魔法混合的奇特類型,在“裏奧斯”的法師譜係中不算常見,但也絕非獨一無二。
參加比賽的選手裏,使用比這更冷門、更詭異血脈魔法的也大有人在。
她的遊走路徑選擇尚可,但細節處理粗糙,對視野的把控和時機判斷,在加尤琳看來漏洞百出。
“白流雪……有點意思。”
她的目光在關於白流雪的裝備選擇和“執念結晶吊墜”套路的分析頁上多停留了幾秒。
報告旁附有簡短的回放影像片段,展示了白流雪那套依賴普攻疊層、刷新冷卻的古怪打法。
“戰略團隊已經在製定針對性克製方案了。”
教練在一旁補充,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預計30分鍾內就能拿出至少三套完全封鎖他這套打法的裝備和戰術組合。太容易針對了。”
加尤琳微微頷首。
確實,白流雪的核心套路建立在“能持續攻擊到敵人”的基礎上。
他沒有硬控技能留人,隻能依賴地形和“閃現”。
隻要用控製技能限製他的移動,或者用更靈活的位移拉開距離,他那套需要疊層、需要近身普攻的體係就會瞬間瓦解。
在高手對決中,這種破綻明顯的“絕活”,往往死得最快。
“白流雪不是問題。”
加尤琳合上關於他的部分,語氣淡漠,“最麻煩的,你也能猜到,是馬流星。”
“嗯。”
教練點頭。
報告中對馬流星的分析篇幅最長。
這個占據中路、展現出銅牆鐵壁般防禦能力和狂風驟雨般攻擊節奏的家夥,即使在業餘選手中也堪稱頂級。
他的裝備選擇遵循著當前版本最優化、最正統的“Meta”(流行打法),幾乎沒有瑕疵。
戰術策略似乎是學習了最近一些高端比賽的思路,但被他以極高的個人天賦進行了改造和優化,執行得更加犀利、高效。
“培養起來,會是個優秀的對手。”
加尤琳客觀評價,但隨即話鋒一轉,深褐色的眼眸裏掠過一絲冷意,“但現在,還隻是個……嬰兒。他們能贏12級AI,更多是依靠白流雪那種賭博式的‘自爆恐怖襲擊’和隊友零散但高效的補刀。真是……可笑。”
“所以,完全不用擔心這些……”
教練試圖總結。
“廢物。”
加尤琳直接接上了這個詞,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將報告隨手丟回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我知道該怎麽做。不需要反複提醒。”
“但……”
教練還想說什麽,他心中那絲莫名的不安仍未完全消散,特別是對白流雪那種完全違背常理、卻又偏偏能打出效果的行為模式。
“我會自己判斷。”
加尤琳打斷了他,語氣裏已經帶上了明顯的不耐煩。
她不再看教練,轉身徑直走向分析室另一側那扇通往她個人專用訓練室的門。
厚重的、銘刻著隔音與防護符文的金屬門無聲滑開,又在她身後迅速閉合,將教練欲言又止的表情隔絕在外。
“唉……”
教練獨自留在分析室內,望著那扇緊閉的門,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無奈地搖了搖頭。
“真希望……普蕾茵隊能給加尤琳帶來點真正的麻煩,哪怕隻是一次。”
這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並非詛咒自己的弟子,而是出於一種更深層的擔憂。
不敗神話。
這個光環既是最強的盾,也可能成為最脆弱的軟肋。
加尤琳一路走來太過順遂,從未品嚐過失敗的滋味,也從未真正體驗過“恐懼”與“不確定性”在賽場上帶來的壓力。
她就像一柄打磨得過於鋒利、卻從未經曆過真正碰撞測試的寶劍。
教練擔心,一旦這柄劍在某次意料之外的撞擊中出現裂痕,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可能會毀掉她。
但隨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再怎麽說,普蕾茵隊能贏加尤琳?”
這已經不是心態是否端正的問題,根本就是天方夜譚,無稽之談。
雙方的訓練時長、戰術素養、團隊磨合、比賽經驗、乃至對“裏奧斯”這個競技項目的理解深度,都存在著雲泥之別。
普蕾茵隊或許有一些古怪的個人天賦,但在加尤琳這種將“裏奧斯”規則鑽研到極致、且擁有頂尖操作與戰術執行力的職業天才麵前,那些“野路子”能起效的概率微乎其微。
“我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
教練搖搖頭,仿佛要甩掉這些荒謬的念頭。
他走到分析台前,看著那份被加尤琳隨意丟棄的、關於普蕾茵隊的詳細分析報告,沉默了幾秒,然後伸手,將它掃到了台麵最不起眼的角落。
反正,看起來也不會再需要仔細研究了。
周六下午,斯特拉穹頂,7號訓練場外。
普蕾茵隊的“特訓”以五場與12級AI的模擬戰告終,總戰績:2勝3負。
他們開局連勝兩場,第一場依靠馬流星中路堪稱教科書級的個人能力碾壓,第二場則仰仗白流雪那匪夷所思的“執念吊墜”偷龍賭博成功。
但隨後的三場,或許是因為連勝後的鬆懈,或許是因為各自開始嚐試不同的裝備搭配和戰術思路,隊伍本就脆弱的“默契”更加支離破碎。
經常出現一人深入帶線被抓、其他人來不及或根本沒想去支援的情況;團戰更是混亂不堪,技能亂飛,時常誤傷隊友或錯失關鍵目標。
在三場堪稱“醜陋”的潰敗後,五人結束了周六的練習。
周日,沒有安排任何訓練。
原因很簡單:白流雪強烈主張“周末是神聖的休息日,勞逸結合才能保持魔力回路的活性與思維的清晰度”。
這個理由聽起來很像那麽回事,但普蕾茵懷疑他純粹隻是想睡懶覺。
不過,她自己也樂得清閑……
畢竟他們又不是真的要把人生賭在“裏奧斯”上的職業選手。
能有個周日躺在宿舍柔軟的床上,曬著太陽睡個悠長的午覺,何樂而不為?
周一上午,斯特拉學院,主校區,第三魔法理論教學樓,207教室。
“…那麽,你們知道人類,或者說,大多數依靠血肉之軀活動的生命,是如何驅動自己身體的嗎?”
講台上,一位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男教授,用他那溫和而富有穿透力的聲音,向台下數十名一年級新生提出一個近乎常識的問題。
他穿著標準的斯特拉教授長袍,胸口別著一枚代表“魔法生物學與死靈學基礎”課程的徽記。
窗外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拱窗,在光潔的木質地板和深色課桌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斑。
空氣裏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和年輕學生們因早起上課而散發的淡淡困倦氣息。
“是通過‘肌肉’的收縮與舒張。”
教授自問自答,手指在黑板上輕輕一點,魔力驅動粉筆自動勾勒出簡單的人體肌肉示意圖,“而肌肉的每一次運動,都需要消耗能量。這能量來源於血液輸送的氧氣與營養物質。”
對於教授提出的這個連魔法啟蒙課本第一章都會提到的基礎問題,坐在教室中後排靠窗位置的白流雪感到相當無聊。
他單手支著下巴,迷彩色的眼眸半睜半閉,視線落在攤開的空白筆記本上,另一隻手握著的羽毛筆正在紙頁邊緣無意識地塗鴉,畫著一些扭曲的線條、意義不明的符文,以及幾個看起來像小兵和英雄的簡筆畫。
筆記本的正麵,記錄著一些從“棕耳鴨眼鏡”係統中提取出來的、關於另一個世界(地球)的MOBA遊戲戰術思路、裝備體係(“物品樹”)的隻言片語,混雜著他自己的一些推演。
翻到背麵,則密密麻麻、雜亂無章地寫滿了關於“埃特魯世界”未來可能發生的重要事件節點、十二神月的隱秘、某些關鍵人物的名字與代號,字跡潦草如同加密的暗號。
“人類通過呼吸攝取氧氣,通過進食消化獲取營養,再由心髒泵動血液,將這兩者輸送到全身各處。”
教授繼續用他那平緩的語調闡述著,“所以,當你們饑餓時會感到無力,進行劇烈運動後會氣喘籲籲……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他用指節輕輕敲了敲黑板,發出“叩叩”的清脆聲響,將一些走神學生的注意力拉回。
“那麽,問題來了。”
教授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全班,語氣帶上了一絲探究的意味,“骷髏兵和僵屍……這些已經死亡、所有生理機能理應完全停止的‘複活屍體’……它們會有同樣的新陳代謝現象嗎?它們那早已失去活性的肌肉,又是如何驅動骸骨與腐肉進行活動的呢?”
這確實是個值得玩味的命題。
連構成“運動”基礎的肌肉組織都已不複存在“骷髏”或徹底壞死“僵屍”,它們行動的能量從何而來?
“對此,”教授的聲音壓低了些,仿佛在分享某個禁忌的知識,“現代魔法學界普遍認可的理論是:黑魔人,或者說,創造並驅動這些不死族裔的‘黑魔法’,以某種我們尚未完全解析的方式,用‘黑暗魔力’模擬甚至替代了肌肉與神經係統的功能。”
他緩緩在講台前踱步,目光變得深邃:“能夠用純粹的魔力,再現生命體如此精密複雜的運動結構,這種對魔力本質的操控與理解深度,確實……令人驚歎。”
他咳嗽了兩聲,仿佛意識到自己失言,迅速補充道:“咳咳……當然,我們作為正統魔法師,絕不該、也絕不能稱讚這些踐踏生命、褻瀆死亡的邪惡存在。這一點必須明確。”
但緊接著,他的聲音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學者對“知識”本身的著迷:“然而,不可否認,他們的‘技術’……在某些方麵,確實有值得我們……‘借鑒’之處。在魔法發展的早期,用魔力直接模擬並驅動複雜的生理結構,是當時許多魔法師想都不敢想、或者說認為絕無可能實現的領域。”
“哈啊……”
白流雪終於忍不住,小小地打了個哈欠,連忙用手掩住。
他迷彩色的眼眸裏寫滿了“又是這套陳詞濫調”的無聊。
黑魔人的黑暗魔力能做到許多正統“白魔法”(元素、光明、自然等係)難以企及的事情,這是事實。
曆史上不少魔法師機構或國家曾試圖研究、甚至奪取這些技術,但大多失敗,反而在此過程中催生了一些不倫不類的、或是走向更極端方向的“新魔法”。
總之,就是一段充滿血腥、背叛與禁忌求知欲的混亂曆史。
“黑魔人們的魔法,在某些特定領域發展到了我們可能難以簡單評判的高度。”
教授的語調恢複了平穩,但話裏話外那隱隱的傾向性,隻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來,“但,我們正統魔法師也絕非停滯不前。我們用魔力強化肌肉、修複損傷、甚至模擬部分器官功能……我們走的是另一條,或許更‘光明’、也更適合生者的道路。”
隻要看看他這幾乎毫不掩飾的、對黑魔人“技術”的推崇與惋惜交織的態度,稍有經驗的人都能猜到……
是的,這位看起來溫文爾雅、學術氣息濃厚的教授,其真實身份,是一個黑魔人。
而且,是剛剛潛入斯特拉學院不久、尚未完全熟悉“扮演”技巧的新手。
“這樣明目張膽地在自己課堂上流露傾向,而不被學院的審查機製或某些敏感的學生察覺,那才是怪事。”
白流雪百無聊賴地想。
“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普蕾茵或者阿伊傑那種直覺敏銳的家夥盯上,然後“偶然”撞破,接著那位神出鬼沒的校長……艾特曼·艾特溫就會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現身,給予其“淨化”,讓他連同那點可憐的野心一起化為魔力塵埃吧。”
“叮咚……咚……”
悠揚而略顯急促的下課鍾聲,恰到好處地響起,穿透了教授意猶未盡的講述和台下部分學生開始騷動的氛圍。
“好了,今天的課就到這裏。”
教授似乎有些遺憾被打斷,但很快收拾表情,“關於黑魔法驅動不死生物的能量轉換效率與魔力損耗模型的對比分析,請大家在下次課前完成一篇不低於2000字的綜述報告!下周一交!”
隨著鍾聲,學生們如同出閘的洪水,紛紛起身,收拾書本筆記,嘈雜的交談聲瞬間充斥了教室。
白流雪幾乎是鍾聲落下的瞬間就“彈”了起來,動作利落地將筆記本、那本根本沒翻幾頁的《魔法生物學導論》以及羽毛筆掃進單肩背包,拉上拉鏈,轉身就朝教室後門走去。
“嗯,嗯,作業別忘了!還有,上次的小測驗不及格的同學,記得來我辦公室補考!”
教授一邊匆忙地收拾自己的講稿和魔法教材,一邊提高聲音對著迅速稀疏的人群喊道。
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快速掃過白流雪即將消失在門外的背影。
“等一下,白流雪同學!”
教授抱起教材,快步擠出還有些擁擠的門口,在走廊上追上了那個步履看似隨意、速度卻絲毫不慢的棕發少年。
白流雪停下腳步,側過頭,迷彩色的眼眸平靜地看向追上來的教授,臉上沒什麽表情:“嗯?教授,有事?”
他的語氣算不上恭敬,甚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既然知道對方是黑魔人,他自然也懶得維持麵對普通師長時那套起碼的表麵禮貌。
“咳,其實……”
教授推了推眼鏡,左右瞥了一眼,確認附近沒有其他學生留意他們,這才壓低聲音,臉上那副學術性的溫和表情迅速褪去,換上了一種公事公辦的、甚至帶著點隱秘意味的神色,“雷丁教授……有件事想拜托你。”
“哦。”
白流雪應了一聲,反應平淡。
他當然記得。
不久前,為了讓艾涅菈能夠順利轉入斯特拉,他答應了那位身份複雜的雷丁教授一個“請求”。
這個請求是以僅次於“魔法誓言”、但在世俗層麵約束力極強的“法律契約”形式定下的,無法輕易違背。
所謂“法律契約”,類似於普通人世界的合同,受各國法律與魔法師行會規章承認和保護。
違背者雖然不會遭受魔力反噬之類的直接懲罰,但會被列入信譽黑名單,在資源獲取、社會活動、乃至學院內的晉升等方麵受到極大限製,嚴重者甚至可能被開除。
對雷丁這樣擁有斯特拉正式教授頭銜、享有榮譽與資源的人物而言,違背契約代價巨大。對白流雪來說,被開除也是他絕對要避免的結果。
“可以。但過分的要求免談。”
白流雪直截了當,迷彩色的眼眸裏帶著警告的意味,“我不會為了一個學生的轉學名額,就去替你們幹那些殺人放火、或是明顯會把我自己搭進去的‘髒活’。我想,雷丁教授應該清楚我的底線。”
“雷丁教授當然明白。”
教授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似乎對白流雪這種毫不客氣的態度感到些許不悅,但他很快控製住,幹咳兩聲,恢複了那張撲克臉,“他不是在懷疑你的判斷力。隻是……這件事,或許正適合你。”
“是嗎?我非常懷疑。”白流雪毫不留情地回敬。
教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顯然在努力忍耐。
他不再多說,迅速從教授袍的內袋裏摸出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邊緣整齊的羊皮紙條,動作隱秘地塞到白流雪手中,同時用身體擋住了可能的視線。
“總之,這就是那個‘請求’。請務必……完成它。”
說完,他不再停留,仿佛隻是普通地叫住學生交代了一句作業,便抱著教材,轉身匆匆朝著教師辦公區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白流雪捏著那張還帶著對方體溫餘熱的羊皮紙條,沒有立刻打開。
他看似隨意地踱步到走廊一側敞開的窗邊,目光投向樓下中庭鬱鬱蔥蔥的魔法植物和零星走過的學生,同時用身體擋住了大部分來自走廊的視線。
指尖微動,紙條被展開。上麵隻用清晰但無特征的通用語寫著一行字:[在靈之聯賽校內選拔賽中,確保‘毛倫白隊’獲得代表斯特拉出戰的資格。]
白流雪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揚了一下。
““毛倫白隊”?”
有點印象,似乎在“原著”遊戲某個不起眼的支線或背景設定裏提到過,是一支由黑魔人學員偽裝、混入斯特拉參加“裏奧斯”校內賽的隊伍。
隱約記得,他們後來好像是被普蕾茵的隊伍給淘汰了?具體細節早已模糊。
正常情況下,一個學生,哪怕再天才,也很難憑一己之力操控校內大型比賽的最終結果,更別說確保某支特定隊伍出線。
這涉及到賽製、對手、臨場發揮、甚至抽簽運氣等無數變量。
但雷丁教授顯然不這麽看。
在他的評估中,白流雪並非“普通學生”。
他們相信,隻要這個神秘的棕發少年願意,完全有能力以某種方式,“影響”甚至“引導”比賽的走向,達成他們想要的結果。
“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白流雪心中飛快計算著。
隻要不是讓他去直接修改比賽數據庫或者威脅裁判這種低級手段,而是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通過精準的幹預、情報、甚至……“巧合”,來最大化“毛倫白隊”的晉級概率,對他而言並非不可能的任務。
畢竟,操控“概率”和“偶然”,某種程度上正是他最擅長的領域之一。
隻要沒有真正的、專精預言或命運魔法的大魔導師全程盯著,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能“潤物細無聲”地達成目標。
“雖然讓黑魔人如願以償,感覺有點別扭。”
他撇撇嘴。
但沒辦法,契約就是契約。
重要的是完全履行雷丁的“請求”,不留任何把柄。
而且,這不僅僅是為了兌現讓艾涅菈轉學的承諾。
白流雪從一開始就沒天真地認為,僅憑雷丁教授的口頭保證和一份法律契約,就真的能百分百確保艾涅菈這個前黑魔人、如今變成純血人類的存在,順利轉入對身份審查極其嚴格的斯特拉學院。
在“原著”遊戲中,雷丁教授確實展現過操縱學籍、讓學生“轉學”的能力,但那些學生多半本身就是黑魔人,或者有其他特殊安排。
艾涅菈的情況太過特殊,變數太多。
“如果雷丁失敗了,豈不是更好?”一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念頭浮現。
白流雪已經答應了“請求”並開始執行。如果屆時雷丁無法兌現讓艾涅菈入學的承諾,那麽違約的就是雷丁一方。
根據法律契約,雷丁將需要付出相應的、可能遠超一個“人情”的代價,甚至陷入被動。
“雷丁想讓我欠他一個大人情,結果可能反而欠了我一個更大的……”
這筆賬,怎麽算都不虧。
“對不起啦,艾涅菈。”
他在心裏對那位還在風靈大學醫院休養的金發少女道了個歉。
“不過,暫時讓你在澤麗莎的星雲商會,或者花凋琳的‘天空之花’庇護下待著,或許更安全。斯特拉這邊……水有點深。”
而且,以艾涅菈現在那副因為逆轉黑魔契約、身體年齡倒退到十六七歲、看起來像初中生的模樣……
“反正長得顯小,明年以‘學弟’的身份入學,好像也不錯?”
白流雪惡趣味地想。
想象了一下艾涅菈發現自己“年輕”了好幾歲後,可能會露出的那種混合著羞惱和一絲竊喜的複雜表情,他因為黑魔人任務而略顯沉悶的心情,忽然輕鬆了不少。
他將手中的羊皮紙條輕輕一搓,一絲微不可察的銀色火星閃過,紙條瞬間化為細碎的灰燼,從他指尖飄落,被窗外的微風卷入中庭的灌木叢,消失不見。
迷彩色的眼眸重新望向窗外明媚的秋日陽光,深處卻掠過一絲計算與玩味的光芒。
靈之聯賽校內選拔賽……似乎,變得更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