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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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初夏,護國公府朱門洞開,靖北侯府的納采禮如流水般抬入院中。
赤金纏枝的禮盒堆滿前廳,為首的是一對活雁,羽翼未損,係著紅綢,在院中引頸長鳴。
“靖北侯府好大的手筆。”
李夫人扶著丫鬟的手,望著滿院箱籠,唇角雖含笑,眼底卻無喜色。
那對活雁尤其刺眼——
按古禮,納采必用雁,取義忠貞不貳。
可那越勁衍分明是個念佛的,談何忠貞?
徐見伶侍立一旁,道:“母親,表妹妹的婚事定在冬月初六,與女兒入東宮的日子正好相近。”
這話一出,李夫人手中團扇一頓。
嫡女為妃,庶女為娣,表女為世子妃——
這三樁婚事若傳出去,護國公府怕要成滿京城的飯後言談。
正想著,外頭一陣喧嘩。
宮裏的禦使捧著明黃卷軸而來,身後跟著十二個捧著錦盒的小太監。
“聖旨到——”
滿院人齊刷刷跪倒。
為首之人展開聖旨,朗聲念道:“谘爾護國公徐莽嫡次女徐氏,柔嘉成性,貞靜持躬,特賜婚東宮,冊為太子妃,擇吉日完婚。”
金玉之聲在庭院中回蕩,徐見伶垂首接旨。
可接下來的旨意卻讓她失了分寸——
“徐氏長女銀朱,溫良敦厚,品貌出眾,特冊為側妃,同侍東宮。”
滿院寂靜,隻聞雁鳴。
大夫人當場軟了身子,被丫鬟勉強扶住。
徐銀朱跪在青石板上,雙眼明亮如星。
這旨意下得蹊蹺。
太子妃與側妃同日冊封,分明是要將徐家女兒一網打盡。
民間怕是要傳,護國公府賣女求榮。
果然,不過半日,市井間便起了風言。
茶樓裏,說書人將醒木一拍:“諸位可知,那護國公府今日雙喜臨門!兩位小姐同日冊封,一位太子妃,一位側妃。這在大周朝可是頭一遭!”
底下議論紛紛:“聽說那大小姐原本要說給李侍郎家的公子,怎的突然入了東宮?”
“這你就不懂了。護國公府如今聖眷正濃,自然要多送幾個女兒固寵。”
“可憐那表小姐,原本的太子妃位沒了,隻得嫁個念佛的世子……”
“恐怕這太子,對那徐二小姐,沒幾分真情啊。”
“我看也是,一個鄉下的野丫頭,拿什麽和上京金嬌玉貴長大的小姐比!”
“嗬……等著瞧吧你們,那表小姐,才是要守活寡的一個!”
……
這些閑話隨風飄進護國公府高牆,聽得大夫人怒摔了藥碗。
“他們……他們竟說銀朱才是太子爺的真愛!無恥!卑鄙!”
丫鬟音兒默默拾起碎瓷,輕聲道:“夫人何必動氣。二小姐既選了這條路,想必早有打算。”
“可外麵的名聲也太難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板上釘釘的太子妃,是她徐銀朱呢!”
大夫人氣得胸膛起伏,音兒連忙上前寬慰。
在靖北侯府的聘禮還在源源不斷抬進來時。
越勁衍親自登門,與徐莽在書房密談良久。
“世子當真要娶玉婙?”徐莽撫弄茶盞,欲言又止,“她與太子……”
“往事如煙。”越勁衍撚著佛珠,眉心灼灼,“晚輩隻問當下。”
徐莽長歎:“那孩子命苦。若能得世子善待,老夫感激不盡。”
“國公爺放心。”越勁衍垂首,“靖北侯府雖不比東宮,但絕不會委屈了商小姐。”
這話說得懇切,徐莽卻不是滋味。
不比東宮富貴……唉。
那也得有命才行啊。
納采禮成,兩姓盟定。
聽雪苑內,靖北侯府送來的聘禮中,有一架古琴尤為醒目。
琴身斑駁,斷紋如梅花,竟是前朝名琴焦尾。
商玉婙撫過琴弦,心頭愛不自勝。
前世她最愛撫琴,尤喜《梅花三弄》。
越勁衍送此琴,誤打誤撞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小姐,”翹兒捧著禮單進來,“世子爺還送了些經書來。”
《金剛經》、《心經》、《楞嚴經》……
整整一箱佛經,與滿室珠翠格格不入。
商玉婙反笑:“他倒不忘本分。”
少女還想看些什麽,卻見外頭小丫鬟來報:“表小姐,萬俟公子托人送了這個來。”
商玉婙低眉,眸光凝在那朱紅的豔色上。
竟是一枝新摘的紅梅。
初夏時節哪來的梅花?
定是他用了冰窖存著的。
商玉婙捏住梅枝,悲從心來。
如今,一個要嫁入空門,一個要遠赴邊關。
“小姐,”翹兒露出一種既欽羨又怪異的目光,“這梅枝……”
“收起來吧。”商玉婙轉身,“日後……不必再收他的東西了。”
既已抉擇,當斷則斷。
……
夜色降臨,護國公府張燈結彩,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琉秀苑內,李夫人看著太子妃的冠服,眉間憂色不減:“見伶,入宮後定要謹言慎行。銀朱她……”
“母親放心。”徐見伶對鏡試戴鳳冠,“女兒自有分寸。”
出了房門。
徐見伶抬眼時,正對上怨攸的目光。
他換了新衣,站在燈影裏,像一柄未出鞘的劍。
少女不欲多言,轉頭想走,卻被人拉住手腕。
“二小姐好手段。”
恕攸將她抵在假山後,劍柄支起少女的臉蛋:“收買我,卻轉頭嫁給太子?”
徐見伶也不掙紮:“你有什麽資格娶我?”
“我要的,你給不起。”
“那二小姐怎麽不問問,我能給你什麽?”少年低頭問。
“比如?”
“比如……”恕攸湊近,溫熱氣息拂過她耳畔,“你的命。”
徐見伶將哭未哭:“我的命,早就是太子的了。”
“是嗎?”恕攸拉開距離,“那你為何還養著我送你的荷花?”
“阿攸……”徐見憐落下淚來。
眼瞼通紅,朱唇皓齒,恰似夏日菡萏。
恕攸沉眉看了她一會兒。
徐見憐傾身,順著劍身的方向,一點、一點貼近傲然的少年郎。
少女將手緩緩撫上對方的臉蛋。
恕攸沒有拒絕。
下一秒,他被徐見憐攔腰抱住。
少女的馨香湧入鼻腔,卻比那夜刺鼻得多。
徐見憐正要仰頭一吻。
恕攸卻偏偏在最後一刻,換了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