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拜師·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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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矢行洋。
    依照雜誌的說法,這是圍棋界當前風頭最盛的棋手,一連斬獲了棋聖、王座和名人三個頭銜,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但在南目那音的記憶裏——
    《棋魂》。
    原作堀田由美,原畫小畑健,圍棋監修梅澤由香裏。
    主要講述了一個小學生在爺爺家的閣樓裏,翻到染血的棋盤,意外喚醒了棋盤上沉睡千年的棋士藤原佐為,最終一起征戰圍棋界的故事。
    南目那音覺得按照本世界的綜合設定——
    ——“那棋盤應該算是個咒物吧?”
    但這個不是重點!
    重點是男主角叫進藤光,而和光對應的男二號,叫亮。
    塔矢亮。
    塔矢行洋就是他父親。
    按照設定,三連勝並不是這位名人的終點——
    他會在接下來的幾年內,陸續集齊五大頭銜,成為貨真價實的、當代棋壇最接近“神之一手”的人。
    但同時。
    南目那音想:這也是一個看似古板不近人情,其實開明且異常看重才能的人。
    就,本人性格偏向孤傲,門戶偏見不能說沒有。
    但在真正的天分麵前,他的標準會立刻變得隨機起來。
    如果是塔矢行洋的話……
    南目那音拿起那本塑封中的雜誌。
    她隻要表現得當,就算當不了親傳弟子,入門下該是可以的吧?
    更妙的是,塔矢名人有在經營圍棋沙龍。
    也就是說——
    和那個拜訪一次少說要花五萬円車旅費的能麵大師不同,塔矢行洋,他是有固定刷新地點的!
    地點甚至就在東京!
    再等等。
    南目那音的思緒在這裏一頓。
    如果,她是說如果啊。
    如果她先和《棋魂》的人物產生深度交集,之後又和天內理子交集,最終策劃了一個同框場景——
    那鏡頭掃過來時,彈幕會覺得是什麽情況呢?
    聯動嗎?
    還是轉換時就自動屏蔽掉了?
    南目那音:……
    感覺是個挺嚴肅的問題,但完全想不通。
    ——想不通幹脆不想了。
    新的路徑就在眼前,怎麽可以浪費時間!
    南目那音放下雜誌,先借係統之便,從書店蹭了幾本相關書籍回來。
    接著白天努力閱讀,在紙上模擬棋盤,用塗畫的方式打譜。
    晚上就回顧記憶,循環觀看《棋魂》。
    看了最少三遍。
    塔矢行洋出場的集數不多,她連塔矢亮出場的部分一起重點研究,少說搞了五遍。
    不得不說——
    小畑健畫畫真好看!
    差不多一個月後。
    南目那音關閉係統,覺得基礎準備差不多夠了。
    接下來,她該去棋社踩一踩點了。
    塔矢家棋社的地址,漫畫裏並沒有直接畫出來。
    但無所謂的——
    本世界圍棋論壇上有。
    南目那音從論壇裏囫圇了解了些規矩,挑了個周末(周內她要上課),假裝是意外對圍棋產生了興趣的小孩子,推開了“圍棋沙龍”的大門。
    然後,又像是害怕了一樣,站在門邊演了一會兒猶豫不決。
    “唉?”
    站在櫃台後的一位小姐因為突然的響動愣了下,但很快溫柔的打了招呼。
    “歡迎光臨呀。”
    二次元和三次元差異略大,南目那音借著探頭打量的小動作,額外注意了下她的名牌:
    【市河晴美】。
    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原作中出場過的那位市河小姐。
    很好。
    她想:最起碼人品有保障了。
    ——這位的話,絕對做不出【怕麻煩就趕小孩走】,【多看兩眼就開始收小孩的錢】,乃至於【直接跟小孩吵架】的事情。
    果然。
    市河晴美甚至都沒提收費的事,反而溫和安撫般的對她說:
    “是感興趣嗎?感興趣可以進來玩一會兒的。”
    她抬手指了指室內:“不過記得保持安靜——”
    “不要大聲喧嘩,也不要打擾其他下棋的人哦。”
    南目那音很有演出責任感的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進門。
    棋社裏其實並沒有很安靜。
    圍棋是比較偏向於“老年人”的活動,街邊下象棋的老大爺都見過嗎?
    這群下圍棋的畫風也差不多。
    南目那音進門後,並沒有長久做出小心翼翼的樣子——
    真小心靦腆的孩子,也沒勇氣單槍匹馬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在室內轉了幾圈,就開始主動跟人搭話。
    先是純粹問好,接著問問題,嘴不是特別甜,但足夠有禮貌。
    老大爺們脾氣普遍不錯,還有相當一部分特別好為人師。
    南目那音來的第一個周末,就成功的摸到了棋盤——
    並且打聽到,塔矢名人,一般會在周三或周五的上午出現。
    第二個周末,她和七八個老大爺分別進行了對局,期間被人悔棋不下十次,但最終都贏了。
    贏的特別輕鬆。
    就,怎麽說?
    雖然贏的隻是一群“愛好者”,但這是不是也說明,她,確實是“有天分”的呢?
    ——感覺計劃可行性瞬間增加了好幾倍!
    意外發生在踩點的第三周。
    這天,天氣晴好,陽光燦爛。
    南目那音進門,轉頭,接著,就在休息區的沙發上,看到了一個穿背帶短褲和小西裝的妹妹頭。
    看年紀比她小點,不出意外的話——
    ‘應該就是塔矢亮了。’
    不過——
    ‘這裏是他家的店,出現也不算意外。’
    心裏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但南目那音完全沒想過搭話。
    她所在的孤兒院,和棋社地址南轅北轍。
    一個小學生,隻是因為“興趣”,就跨越這麽遠的距離,風雨無阻每周都來,顯然是沒有什麽說服力的。
    南目那音呢,也沒想過能一直瞞住自己如此清晰的目的性——
    反正隻要心誠,天賦夠,後麵就算暴露了也無傷大雅。
    但是。
    是的,這裏有但是了。
    但是如果在一開始,刻意接近的初期,就牽扯到老師家裏的小孩——
    那最終給人的感覺,就不是【小孩子的精明】或【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而是【小小年紀是否過於不擇手段】,進而被懷疑【本性不太好】了。
    可惜。
    事物發展的規律,一般不會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塔矢亮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睛非常明顯的亮了一下。
    客觀來說表情變化不大,但莫名就能讓人讀出一種“找到你了”的意思。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不是,為什麽啊?
    是,她是室內唯一的同齡人。
    但就塔矢亮那個可以評價一句“目下無塵”性格,他未來遇到越智、和穀的時候,也就保持個基本禮貌罷了。
    ——同齡人很值得關注嗎?
    短短幾秒鍾的思索,妹妹頭已經目標明確的走了過來。
    小男孩語氣禮貌,姿勢標準的說:
    “你好。”
    說完微微鞠躬,鬢邊整齊的頭發也順勢往前一晃,看著跟個人偶娃娃似的。
    南目那音:“……你也好。”
    ——雖然不想接觸,但人走到麵前了,刻意規避也很奇怪啊!
    對麵,妹妹頭繼續說:“我叫塔矢亮。”
    “……南目那音。”
    妹妹頭:“聽說你很厲害,可以對局一次嗎?”
    南目那音:……
    看出來年紀不大了,寒暄的耐心都不超過十秒的,你這燕國地圖也太短了!
    但是——
    “聽說”?
    聽誰說?
    屋裏這些老大爺嗎?
    南目那音忍住了轉頭的衝動,強烈懷疑老大爺們為了輸棋後麵子上好看,私底下把她往超級天才那一掛吹了!
    不過算了。
    南目那音在小男孩催促般逐漸熱切的注視下,緩緩的點了點頭。
    她想:就這樣正常的搭一次話吧。
    ——接下來幾周她都不要來了,手動控製住可能會過度靠近的社交距離。
    說實話,下棋本身並不難熬。
    南目那音現在就像是一塊迫切需要吸水的海綿,而作為大家嘴裏的“小老師”,塔矢亮雖然隻有七歲,教起人來卻比老大爺們好多了。
    第一局隻下了十五分鍾——
    結果是南目那音贏了。
    塔矢亮怔怔的看著棋盤,顯然想不通自己是怎麽輸的。
    南目那音看似穩的一批,其實腦子比他還懵。
    就——
    這就贏了嗎?
    怎麽贏的啊?
    我怎麽下完之後就看不懂棋盤了呢?
    詭異的沉默了快五分鍾後,塔矢亮握緊了拇指。
    “再來一局!”
    說完他意識到語氣很不對,不自在的補了句:“可以嗎。”
    南目那音說:“可以啊。”
    下一局,她非常正常的輸了。
    再下一局,又輸。
    下第三局,還輸,
    到了第四局——
    南目那音在中盤落子後的某個瞬間,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
    她好像有點懂了。
    係統裏,南目那音手動搜集了很多棋譜,本身記憶力也比較誇張,看過的譜子,大都能背個八.九不離十。
    於是下棋時見到一招,就從記憶裏找差不多的路數,對照著拆上一招——
    就像是對著參考書抄答案
    ——乍一看下的挺成章法,一不小心還能用亂拳打死老師傅,實則並沒有什麽“圍棋”的感覺。
    嗯……
    對麵會不會感覺像是在玩人機啊?
    她抬眼去看塔矢亮。
    小男孩的神色主要是認真,可能感覺到了哪裏別扭,但別扭的相當有限。
    ——真論起來,模仿,本來就是一切學習的最初階段。
    哪怕塔矢亮自己,現在下棋也不怎麽靈活的。
    但怎麽說呢。
    輸掉第四局後,南目那音想:他就算不靈活,整體性比我要強。
    強很多。
    她現在下棋,類似於在剪輯,全程選取粘貼,而塔矢亮是在搭積木。
    自己雖然可以保證每個碎片都不斷開,一手一手的連上不知多少步,但塔矢亮拿積木搭出來的,卻是一個建築整體。
    所以必然是他贏。
    到第五局。
    南目那音再次輸了,可是她沒忍住笑了一下。
    ——感覺已經抓到了線索,她馬上就要學會那種整體觀察棋盤的思維模式了!
    就在這時,市河晴美小姐端著兩杯果汁過來了。
    “已經一上午了哦。”
    她突兀但不惹人討厭的打斷了對局:“還要繼續下下去嗎?”
    棋桌左邊,塔矢亮主動起身,先一步接過了托盤,禮貌的說:
    “謝謝,我還不累。”
    市河晴美的笑容頓時卡了一下。
    她的重點本來也不是塔矢亮——
    就,小亮的成長環境,和一般小孩子不太一樣,隻下棋這件事,大人都可能一直輸給他。
    偏偏孩子隻有7歲,厲害了,又沒那麽厲害,完全不懂手下留情。
    小南雖然是個情緒挺穩定的孩子,但誰敢打包票呢?
    一般小孩捉迷藏多被抓到幾次,都可能會吵架,小南一連輸掉四五局,怕不是要被氣哭了?
    結果她擔憂的看向左邊時:
    女孩子仿佛這才從沉思中回神,若無其事的回望她,禮貌的點了點頭。
    “謝謝,我也還好。”
    ——南目那音覺得再多下兩盤,別說整體性思維了,她甚至能模仿出一點那種稚氣靈活的感覺!
    市河晴美隻得歎了口氣,放下果汁就離開了。
    之後整個下午,南目那音連續的輸掉了今天的第七,第八和第九局。
    塔矢亮贏是贏了,但對手過於奇思妙想,仿佛棋風都會跟著變,他贏也贏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小男孩整理了下衣服下擺,站起來:“我去一下洗手間。”
    對麵,女孩隻全心全意的盯著棋盤,抬手示意他:“請便。”
    那邊,洗手台前。
    在塔矢亮掏出手帕盥洗的時候,終於有看了很久的客人,忍不住要出聲提示了。
    “那個,小老師啊。”
    大爺壓低了嗓門:“你偶爾也讓一讓女孩子啊——”
    “下棋又不是打仗,有點紳士風度啊,真把小南惹急了,以後可能就不跟你一起玩了。”
    說完意味深長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踢踢踏踏的踩著木屐走了。
    剩下塔矢亮一個,怔怔的看著眼前流水的龍頭,就疑惑:
    對局不是打仗是什麽?
    棋士找對手下棋,是為了能更進一步,輸掉,顯然是是因為自己技不如人。
    那就算憤怒,也該憤怒自己無能——
    為什麽多輸幾局,反而要和可敬的對手一刀兩斷了?
    哦,也不對。
    塔矢亮想想自己從小接觸過的人,確實也有那麽幾個,性格狹隘,顯得十分輸不起的樣子。
    ——不過這種人也入不了塔矢行洋的眼,來拜訪一兩次後,就會被自然而然的剔除掉。
    十分鍾後,塔矢亮若有所思的回到座位上。
    雖然認定了大人說的是胡話歪理,但他還是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了對麵的人。
    一秒,兩秒,三秒。
    很好!
    她隻是在看棋盤,完全沒有生氣!
    小男孩攥緊濕乎乎的手帕,自以為悄悄的鬆了口氣。
    對麵,南目那音聞聲抬頭。
    她沒說話,但表情大概是問“怎麽了?”的意思。
    塔矢亮稍微有點別扭的抿了抿嘴唇。
    “我就是覺得,你輸了也沒有生氣,是很好的品德。”
    “人,隻要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淡泊靜定歸真,就算一時不得順遂,最終也一定會有收獲的。”
    說完點頭嗯了一聲,大概是想表達一些語義上的強調。
    南目那音:……
    前半句是《嶽陽樓記》,後半句貌似是道教的《養真集》——
    這話是他從哪個大人那聽來又拚接的嗎?
    感覺前言不搭後語的,意思也有哪裏不太對。
    但怎麽說呢。
    南目那音銳評:一板一眼還挺可愛的。
    但緊接著,她冷不丁問:“那我要是生氣了呢?”
    塔矢亮正在疊手帕,被突如其來的問題搞的一怔。
    他人還沒說話呢,眉頭先下意識皺起來了。
    “有天賦的人更應該珍惜自己——”
    塔矢亮覺得她要是會為了這種事情、這種原因生氣,那他肯定也會生氣。
    不,更生氣!
    “……這樣啊。”
    南目那音語氣平平,倒也不算很意外。
    就她對麵這個大眼睛妹妹頭的家夥,長大後的綽號,是“棋壇貴公子”。
    他平常為人禮貌,主要是因為教養這樣要求,麵對看入了眼的人,反而會額外苛刻一些。
    ——放在二次元,這是個蠻時髦的人設,但現實裏,大概並不適合當朋友。
    南目那音:果然,下周我還是不要來了。
    =====
    兩周後,周末。
    南目那音選了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去棋社。
    剛推開玻璃門,她就聽到市河晴美說:“是小南來了哦。”
    用詞比起跟她打招呼,更像是在通知另外的什麽人。
    南目那音莫名生出點不好的預感。
    她下意識看向左邊的休息區,不出意外的在熟悉的沙發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妹妹頭。
    表情都是熟悉的表情。
    就是看著她的眼底,還帶點沒來得及壓下去的指責。
    顯然,妹妹頭是在等她。
    ——其實上周也在等,等了一個上午呢,最後好失望的回去了。
    南目那音:……
    懂了。
    入了眼就會賦予超高期待值,自己卷的同時希望你也跟著卷。
    是讓人壓力很大的類型呢(笑)。
    “要對局嗎?”
    她隻當沒看出微妙的氛圍變化,若無其事的放下自己的小挎包。
    那邊,妹妹頭聽到下棋,就自忘掉了生氣,跳下沙發,自然走到她對麵坐下,說:
    “好啊。”
    全程交流不過十五秒。
    隨著啪的一聲,黑子落定。
    南目那音進入了熟悉的連環輸棋模式。
    南目那音:……
    下次空兩周再來吧(歎氣)。
    兩周後。
    南目那音推開玻璃門,發現塔矢亮依舊在等她。
    他甚至從家裏帶了盒荷蘭進口的巧克力來,說是給她當禮物的。
    南目那音:……
    社交禮儀,講究對等。
    今天這份禮物收下了,下次她來,就該給回禮了。
    不是。
    下個棋而已,送來送去的何必呢?
    但禮物已經舉到眼前了,南目那音之後還想著要做他父親的弟子呢——
    這是親生的師弟,怎麽也不能真的完全割席。
    “小南?”
    小南回神,禮貌的抬手接過了巧克力。
    “謝謝亮君。”
    ——感覺事情要變得更麻煩了呢(笑)。
    不過先是空一周來,接著空兩周來,再空三周就太規律了。
    所以下一周,南目那音照常出現了。
    果然。
    推門後稍微往左邊側下身子,就能在休息區看到一個等待中的妹妹頭。
    “下午好啊小南。”
    小南禮貌的說:“下午好啊市河小姐。”
    接著轉頭,看向已經自覺走到她身邊的妹妹頭。
    “下午好啊亮君。”
    亮君欣然點頭,說:“你也好。”
    這次來,南目那音帶了一小盒柿子餅。
    不是買的,是一家食品公司的捐贈品——
    實物是生產線上的殘損品,達不到精包裝的標準,但不妨礙食用。
    商家進行了簡單的塑封後,將其送給了本街區的孤兒院。
    味道意外的不錯。
    塔矢亮嘴巴上沾著一點白白的柿子霜,捏著包裝紙,一字一句的念:
    “雪之華食品會社,贈予玩偶之家孤兒院。”
    念完整個人一頓。
    這邊,南目那音也是一頓。
    包裝紙上印了會社名稱她知道,人家到底是捐了真東西的,還不許留個名做個廣告嗎?
    “但我昨天吃的那盒,包裝上明明沒有寫——”
    哦,今天這批就是寫了。
    南目那音:……
    也行吧。
    她雖然從不主動宣揚自己的孤兒院出身,但被人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麽羞恥感。
    反而是對麵。
    塔矢亮在短暫的僵住後,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氣音,像是想說話,又突然停住了。
    南目那音抬頭,看到小男孩苦惱的抿住了嘴唇。
    塔矢亮說:“我覺得我應該道歉。”
    ——從社交禮儀講,他剛才算是“揭人傷疤,有失分寸”了。
    “但是,”他又說,“我覺得你好像不需要道歉。”
    明明是自己說的話,說完他反而疑惑:“為什麽?”
    南目那音:……
    塔矢亮:“是因為你一開始沒有生氣嗎?”
    小男孩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皺著眉,表情是苦惱探究的,聲音卻帶著點明悟。
    他可能以為是在自言自語吧——
    “一個人,如果從來不曾以此為傷疤,別人卻擅自以‘揭您傷疤了’為由道歉,這反而是一種冒犯。”
    塔矢亮更加明顯的皺起了眉頭。
    “不止冒犯,還很傲慢。”
    南目那音:就是說,有沒有可能,我完全能聽見?
    塔矢亮顯然沒意識到。
    他思索完後回神,露出略帶歉意的笑容,說:
    “抱歉,南目君,你放心吧,我不會為剛才的事情道歉的。”
    南目那音:……
    謝邀,你這一句話的的功夫,已經道歉兩次了。
    加表情甚至是三次。
    但最終,她隻是抓起一把棋子,說:“別廢話了,來猜先手吧。”
    塔矢亮欣然點頭。
    這次,兩人一共下了七局,南目那音贏了其中一局。
    告別時,塔矢亮很鄭重的表示:“抱歉。”
    南目那音:……又抱歉?
    塔矢亮:“我下周要陪母親回家,可能無法趕回東京,周六,不,整個周末,你都不用等我了。”
    南目那音想說我本來也不會專門等你——
    但思緒在這裏倏爾一頓。
    依照社交對等原則。
    收了禮物,下次要回禮。
    現在他主動交待了日程,那自己下次來不來,出於禮貌,也該做出清晰說明。
    ——好像莫名其妙就變成一種約定了呢(笑)。
    南目那音默默地歎了口氣,決定趁著塔矢亮不在,下周再來最後一次,跟市河小姐說說清楚。
    之後回去閉關三個月,努力調整狀態,然後挑個塔矢名人慣例出沒的周五,直接A上去拜師算了!
    結果這個周末,一推開門——
    她下意識看了眼休息區。
    下一秒,就想起塔矢亮說過不來的,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自己仿佛被妹妹頭執行了什麽服從性測試。
    南目那音想轉頭回來,但是——
    “嗯?”
    在幾乎固定了的座位上,坐著一位穿和服的男性。
    衣服是她不認識的款式,但臉是見過的臉。
    周刊封麵,也即是她來這裏的最終目標——
    當代名人塔矢行洋先生。
    視線對上,男人眉頭微皺。
    麵部表情明明不多,但你看了,莫名就知道這是將目標鎖定成了你。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和他兒子真像啊(內種語氣)。
    塔矢行洋顯然是聽說過南目那音的。
    或者說——
    就是因為聽的太頻繁了,才會產生超規格的好奇,哪怕今天明明是有事才會來這邊的,依舊多留許久,就為了親自看她一眼。
    塔矢行洋起身,慢步近處,站定。
    “你學棋不久就能贏過亮,天分應當不錯。”
    “我今日有空閑,要手談一局嗎?”
    鑒於麵前到底是個小女孩兒,麵相冷肅的成年人語氣和緩的補充道:
    “可以下指導棋。”
    她:……
    她:啊這。
    雖然客觀上確實“達成了目標”,但和預想中的場景完全不一樣啊?
    ——滿打滿算三個月,她下棋時那股子人機感完全沒有洗幹淨。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塔矢行洋是相當冷漠孤傲的性格,既然提出了要“看一看”,那她想要被欣賞,就必須正麵應答。
    南目那音雖然有種即將翻車的感覺,但事到臨頭,也隻能答應說:
    “請您多多指教。”
    最終結果不算特別意外。
    前幾手時,男人目光還略有動容,但越下表情越冷,最後沒到中盤,就隻剩下一句:
    “匠氣太重了。”
    塔矢名人將手收回袖中攏住。
    半晌後,他用顯然做了一些克製,但依舊很冷硬語氣問:
    “你不住在這附近?”
    女孩略微頓了一下,點頭。
    “那為什麽來這裏?”
    語氣比第一個問題凶,
    女孩再次頓了頓。
    會問這種問題,顯然是她有哪裏已經暴露了——
    這個“哪裏”不用細想,九成九是塔矢亮。
    她現在懷疑妹妹頭每次回家,都會把自己在外麵的所見所聞,都一字一句的複述給家長聽。
    又鑒於他記性很好——
    這次,保不齊就是他在講述“柿子餅”事件時,順口把食品公司和孤兒院的具體名稱,一起說了出去。
    但還好。
    南目那音想:
    我預料到了地址會露餡;
    我也預料到了隻要天分足夠,露餡了也有拜師的機會。
    隻是,嗯。
    隻是時間稍微早了點而已。
    現在大師沒有拂袖而去,就說明還有機會——
    不如試試打真誠牌吧?
    就,親傳弟子不用想了,我試一試入門下呢?
    耳畔,傳來塔矢行洋不悅的“嗯”聲。
    “不回答嗎?”
    南目那音猛地回神,說了“實話”。
    “——我是看到了新出雜誌,好奇才來的。”
    “好奇圍棋,還是好奇我?”
    “您。”
    “那麽——”
    名人的眼神,在最初那幾手棋上停了一會兒,到底多生出了幾分耐心。
    他問:“你喜歡圍棋嗎?”
    南目那音幾乎是秒答。
    “當然喜歡!”
    圍棋,關乎她能不能入學廉直——
    雖然談不上決定生死,但也真的能直接影響她下半輩子的生活質量。
    這麽有用的東西,愛一下不虧。
    對麵,塔矢行洋應聲皺眉。
    “說真話。”
    ——語氣變化不大,目光卻突然讓人很有壓力。
    但南目那音坦然的直視了回去。
    她覺得自己說的就是真話。
    “我確實喜歡圍棋。”
    塔矢行洋於是短暫的怔住了。
    他長久的注視著眼前這孩子的眼睛,突然意識到——
    這句喜歡,可能並非是他想象中的,那種孩子氣的市儈被揭穿後,強行的狡辯和嘴硬。
    而是他和這個女孩,打從一開始,就存在著什麽認知上的差異。
    男人因此頓了頓,惡感消退不少,半晌後,開口。
    “亮下棋時,圍棋隻是目的。”
    所以贏都不是最重要的——
    雖然會有強烈的勝負欲,但能更進一步的話,輸棋也是珍貴的養分。
    南目那音說:“我也一樣。”
    “不。”
    塔矢行洋打斷她:“你不一樣。”
    “對你來說,圍棋隻是手段。”
    “亮喜歡,所以他下棋。”
    “你是覺得有用,所以下棋,正試圖說服自己去喜歡。”
    結論都是在下棋,本質卻差得遠。
    塔矢行洋再次看了南目那音很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下圍棋,看似要人聰明,要很有心眼。”
    “可真正想在這條路上長久的走下去,需要的卻是在複雜的思路之外,保持住足夠純粹的思緒。”
    純粹,才是最珍貴的天賦。
    而顯然——
    說出這句話的塔矢行洋先生,並不覺得她具備這種天分。
    不過怎麽說呢。
    超寫實也是一種畫派。
    超精算,自然也是一種下棋方式。
    眼前這個孩子,“喜歡”是真心的,天賦也足夠——
    雖然匠氣太重,重到天花板一望即知。
    但毫無疑問,她是有資格吃圍棋這碗飯的。
    所以最後離開前,塔矢行洋難得耐心的多建議了一句:
    “真喜歡的話,到年齡了,去考個院生吧。”
    ——棋院一向人才稀缺,她這樣的,實則已經在中等偏上了。
    說完,男人起身而去。
    哢噠,哢噠,哢噠。
    這是木屐踩在地板上,並逐漸遠去的聲音,
    但在南目那音眼裏,時間卻隨著這樣的聲音由大變小,被短暫的被拉長了一下。
    [我的計劃失敗了]。
    ——在意識到這個結果的一刹那,南目那音感覺到了熟悉的痙攣前兆,整個人突兀的僵在了原地。
    但很快,她開始試著自我疏導。
    不著急——
    “我還有時間,還有機會。”
    《棋魂》隻是她找到的最優解,但不是唯一解。
    “不,連最優解都不算。”
    《純白之音》《花牌情緣》《昭和元祿落語心中》《九十九》……
    既然《棋魂》存在,那回去之後,立刻把現代背景、牽扯到傳統行業的日漫,全都扒拉出來看一遍——
    “我完全可以找到下一個‘最優解’的。”
    “要冷靜。”
    僵硬因此稍微褪去了一些,南目那音成功的獨立走出了棋社大門。
    下樓時,她試著把樓梯分割成幾個小路段,走完一段,就算是達成一個目標,靠積少成多的“小成功”,降低大目標失敗帶來的失控。
    效果非常有限。
    畢竟除了《純白之音》,剩下的番劇她並不算完全看過,要說最優解,比《棋魂》差遠了。
    就在痙攣的感覺若隱若現,她不得不在公共場合大聲念經,又或者貓去安全通道,神神叨叨的在牆上寫字的前一秒——
    南目那音突然發現樓下那間裝修了很久的店鋪,今天開始營業了。
    是書法教室。
    匾額是草書的假名,完全看不懂。
    布局倒是和樓上棋社差不多對應。
    入口處,擺著一連串的花籃,還有個【歡迎入內體驗】的牌子。
    “入內,體驗?”
    南目那音一瞬間露出了得救的表情——
    她登記都沒做,進去後目標清晰的找了個空位,提筆就開始寫字。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心經》全文260個字,南目那音一連寫了三遍,終於緩過來了。
    睜眼時,她沒忍住長長的鬆了口氣,放下筆,正準備環視一下周圍——
    結果剛一抬頭,就看到告別不久的塔矢行洋先生,正站在自己五六米開外的木質台子上。
    他旁邊,還有另一位穿和服的陌生男士。
    南目那音:……
    塔矢行洋:……
    南目那音心說對哦——
    市河小姐之前介紹時說過,塔矢名人是為了辦事才來的。
    至於旁邊那位……
    她聽到了有人大聲稱呼他為“半田先生”,再結合一下門外那些花籃上的字,應該是叫:
    “半田清明?”
    這名字有點耳熟,她習慣性搜索了下係統。
    結果最先跳出來的,是個摘美瞳的動畫gif。
    這個表情包,出自搞笑漫畫《半田君傳說》,還有部偏向治愈係的後傳,名為《元氣囝仔》。
    而半田清明,就是主角半田清的父親——
    全程似乎沒有正麵出場過,台詞也少,人物本身最顯著的標簽,是【書道界的掌門人】。
    她看完這些,怔愣的就有點久了。
    半田清明顯然跟塔矢行洋交流過什麽,見她這副卡住的神色,感覺有點好笑。
    “居然不認識我嗎?”
    南目那音:……
    不是,你倆什麽時候下來的?
    接著,她才反應過來對方話裏的意思,慢半拍的意識到:
    自己先出現在塔矢名人的棋社,被拒後,又立刻出現在半田大師的書道教室——
    聽起來真的很像那種遍地撒網,重點撈魚,搞連環碰碰瓷的。
    神色頓時更怪異了。
    半田大師倒是沒在意,走到近前後點著桌麵,讓她:“再寫一副。”
    而且要換文本。
    南目那音調整了下表情,說不好意思:
    “其他的我不會。”
    ——她甚至不怎麽擅長寫日文版的經書呢,至今都是中文繁體字。
    就,消解焦躁感用的錨點行為,越單一越有效,沒誰會故意搞拓展。
    “這樣啊……”
    半田清明倒也沒有強求,低頭開始看字。
    經文排列整體是有些歪的,字形也板正,最開始的幾行,甚至頗有點鬼畫符的味道。
    但一連三經寫完,整體從散亂到平和,居然很有幾分漸入佳境、使人看了都能逐步凝神靜氣的感染力。
    半田清明抄起紙張,將經文翻轉,拿到眼前細細欣賞。
    旁邊,塔矢行洋還在看她。
    她:……
    好想解釋這是習慣使然,壓力病不受控製的——
    你們都不在一個番劇裏,我沒搜索前也不知道存在不存在啊!
    但南目那音畢竟是南目那音——
    這位書道大師肉眼可見的對她很感興趣,那接下來,但凡半田清明敢問,她就絕對敢答。
    然而快五分鍾過去,半田清明一直沒說話。
    反而是塔矢行洋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後,突然問她:
    “這個你喜歡嗎?”
    南目那音被問得一愣。
    這個指什麽?
    書法嗎?
    她下意識就選擇了否定
    “這個我不喜歡。”
    書法對她來說,和藥物一樣,隻是精神焦躁者心裏,不怎麽討喜的一種“生活必需品”。
    ——越是正大光明的告訴同事朋友這是“愛好”,心裏反而越覺得它無聊。
    對麵。
    塔矢行洋聽到這個答案後,卻搖了搖頭。
    他說:“我之前的那些話,你大概不理解也不認可——”
    她:居然看出來了?
    塔矢行洋:“但那些都是實話。”
    “而這個。”
    名人指了指被半田大師放回了桌麵上的經書。
    “這個,才是你單純思緒所寄托的地方。”
    仿佛是被人貨比貨,還比輸了一樣——
    “我之前居然還建議你去考院生……”
    塔矢名人嗤了一聲,嚴厲的看向她。
    “如果做不到保持這種心態下棋,也不必浪費那個時間了。”
    換言之,院生不用考了。
    我人擋在這裏,棋力夠了也不會讓你過的。
    男人的話看似毫不留情,甚至有些蠻不講理的意思。
    但下一秒,他又對著那副散亂的字幅,露出一點笑容。
    “這樣的年紀便能做到能以情動人,你,很好。”
    南目那音:……
    塔矢行洋:“為什麽不說話?”
    南目那音:……
    不好意思現在滿腦子都是塔矢亮用差不多的句式表情在說話,隻想吐槽你倆不愧是親父子——
    你確定我照實說了,不會抬手就拿東西打我嗎?
    半田清明雙手抱臂站在一旁,等場麵都要僵住了,也沒說什麽要收徒的話。
    他隻是理所當然的要求南目那音:“明天開始,每晚來這裏練字。”
    南目那音說:“好。”
    答應的太果斷,反而讓提要求的半田清明愣住了。
    他之前從老友那裏,聽說過這孩子是孤兒——
    就算默認了是他提要求,上課的部分不收費,但住在那麽遠的地方,每天車馬費從哪來?
    南目那音這邊,卻是飛速規劃好了最近的新聞熱點。
    但匿名投稿什麽的,要審核才能刊登,稿費變現有明確的延長期——
    不過稿子隻要寫完,就可以當做展示能力的範本用了。
    她完全可以借此,從認識的成年人那裏先借一筆。
    想到這,她已經借助係統,拉了個表格出來,開始計算孤兒院裏誰是值得信任的,而這些值得信任的人裏,又有誰是心軟耳根子也軟的……
    “你要從哪裏弄到錢呢?”
    “我自己會賺——”
    她回完話猛地一回神,發現半田大師正目光平和的看著她。
    “賺得到?”
    “賺得到!”
    半田清明於是感概:“這孩子的心真硬啊。”
    孩子本人:???
    大師順手擼了把孩子的頭毛,說: “是誇你的話。”
    就,怎麽說?
    功利心是有的,目的性也很強,低頭又低不下(她被塔矢拒絕後,貌似表現的非常體麵),但遇到困難呢(比如缺錢),又果斷的有點異常。
    ——結果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擅長寫佛經?
    半田清明和塔矢行洋不同,並不追求所謂的“純粹”。
    多看兩眼曆史就知道了,大陸有名的書法大家,比如蔡京嚴嵩之流,都是大奸臣出身。
    ——人均八百個心眼子,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麽“誠於書”的人生理念。
    見字如麵,但千人千麵。
    半田清明的理念,隻不過是人要看清自己——
    但眼前這個小孩兒。
    他想:她人和字的差別,就好像胖頭魚在騎自行車一樣!
    偏偏還騎的很好很穩當!
    男人一麵覺得好笑,一麵低頭,從袖袋裏掏出些零錢來。
    “賺錢的事先等一等吧。”
    他將錢遞給那孩子:“來了以後,筆墨都可以直接用教室裏的,隻是記得要按時。”
    南目那音抓著一把混合錢幣(有硬幣有紙幣),有點懵的回了句:
    “是。”
    =====
    南目那音原本以為,所謂的“上課”,是一個用來展示自己毅力,鐵杵磨成針的環節。
    但開始以後,她發現自己其實是來接受大家稱讚的。
    這個世界設定上存在咒力,而原作中明確說過:
    普通人也有咒力。
    普通人情緒波動到一定程度時,完全可以看到咒靈,甚至獲得咒術師的資質,隻是無法得到強力術式罷了。
    咒即是情。
    而所謂的“神來之筆”——
    那些外行人看了,都能感覺到凝聚了大師心血的作品
    ——在當前這個世界裏,大概率就是因為製作者本身足夠專注,無意識帶動了周身的咒力吧?
    南目那音上輩子靠練習書法緩解情緒,這輩子呢,靠練習書法來無視咒靈。
    自覺平平無奇,隻是做到了最基本的“嫻熟”而已。
    她現在鄭重就懷疑,[看到]這個技能,其實幫她獲得了簡陋的天賦——
    雖然做不了咒術師,輔助監督都不合格,但她又確實比絕大多數的普通人,更容易控製並運用起周身淺薄的咒力。
    於是,但凡她專心寫出來的,都是很有神韻的那種作品。
    反過來說,在她這裏:
    情才是咒。
    一連好幾個月,南目那音每天被人聚眾誇誇,做的又是下意識就會讓自己放空的事——
    明明白天還在高強度上小學(遍地咒靈且課程內容偏傻X),整個人卻從那種前進的節奏中平緩了下來。
    這天回神,她意外寫出了一副很整齊的長卷。
    《藥師經》,全文6000字,居然一氣嗬成。
    半田清明也驚訝,覺得寫得真的是很好。
    ——但也是真的不搭。
    他看字,看人。
    再看字,接著重新看人。
    最終,隻能認定:
    經文雖然和她的心性不合,卻和她此刻的心態相合。
    ——這孩子可能天生就適合寫這個!
    到了新年到前後,半田清明突然通知南目那音收拾行李,說要帶她出遊。
    “說是出遊,主要是去寺廟。”
    “寺廟?”
    “嗯,帶你看一下真的出家人,是怎麽寫佛經的。”
    =====
    半田大師說的寺廟,坐落在深山裏。
    交通水平一般,往來遊人也少,並不買賣墓地,也不怎麽承包法事。
    但意外不缺錢的樣子。
    南目那音有那麽一瞬間,懷疑這裏和咒術界有關係——
    但轉念一想,和她當下的生活也無關緊要的,就淡定的放棄了深究的心思。
    當天,她見到了半田清明的妻子半田幸子,還有兒子半田清。
    半田清。
    現年五歲,早期迪化流搞笑漫畫的男主角。
    劇情大概是男主覺得自己是個十足陰暗逼,每天都在被全校霸淩,於是努力鬥智鬥勇——
    ——實則換個視角看,會發現全校都在拿他當偶像的故事。
    具體漫畫南目那音沒看完,但一看他這個麵相啊。
    儼然就是從【柔軟的小孩子】,變成【好騙的少年】,最終一路長成【沒用的大人】的那種。
    雙方行禮問好。
    接著,半田幸子女士率先“啊呀”了一聲。
    “初次見麵,禮儀繁瑣點就算了,但敬語用到這個地步,就有點見外了。”
    她自然的衝南目那音露出笑容。
    “不介意的話,直接叫我阿姨就好。”
    半田清明在旁邊聽著,似乎覺得也對,於是若無其事的說:
    “那趁著新年有空擋,直接把拜師禮安排起來吧。”
    “之後稱呼師父師母,也不必再行這些客氣的禮節了。”
    說完轉身進門。
    那語氣,輕鬆的像是在決定今晚落腳後吃什麽——
    但隻這一句話的功夫,南目那音的人生前綴,就從【平平無奇的南目那音】,變成了【大師半田清明的弟子南目那音】。
    就,怎麽說呢。
    因為過於平淡,當事人都沒反應過來。
    南目那音是踏上了山路時,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隻這兩步路的功夫,自己其實已經完成了階級躍升。
    ——等行完拜師禮,獲得了確切的身份,她長大後輕易就能找個暴發戶嫁掉,一輩子心安理得的花老公的錢。
    對方可能出軌八百回(注:日本男性出軌率69%),但絕對舍不得跟她離婚。
    以相當一部分本國女性的人生觀念來看,她這已經算是走到人生巔峰了。
    晚上,南目那音和師母幸子女士睡一間。
    她:……
    不是,日本這邊是這種規矩嗎?
    反正夫妻規則不確定,但寺廟裏的規則,就是男客女客必須分開住。
    還好。
    半田幸子,是看起來就知道溫柔美麗的那種女性,像是標準、又有點樣板化的大和撫子。
    南目那音記得她原作出場,是去學校給兒子送忘帶的便當——
    結果因為長的年輕又好看,被崇拜者們誤會成了校園偶像的年上女朋友。
    果然。
    第二天,“大和撫子”很早就醒了,並且非常迅速的完成了室內整理。
    南目那音也喜歡做整理——
    不過她不是往整潔了弄,是往她看順眼的情況弄,時常會專門把一些沒用的東西,以苛刻的角度,擺在普通人大概會覺得很礙事的地方。
    整齊的她反而會別扭。
    那邊,幸子女士見她醒來,就笑眯眯的招手說:“過來啊。”
    “快要到做早課的時間了,我來給你梳一梳頭發。”
    南目那音沒有拒絕。
    她起身洗漱,接著在鏡子前坐好,任由半田幸子撫上了她的頭發。
    “是深灰色啊……”
    幸子女士握著梳子感歎,“有點少見呢。”
    南目那音點頭。
    “應該是色素沉澱不夠的原因——就好像我的眼睛一樣。”
    她說著,仰頭看過去,姑且算是展示了一下眼睛。
    南目那音的父母雙方,應該有一方是棕黑色的眼睛,另一方是綠色。
    但她沒遺傳好,兩種顏色都大幅度變淺了。
    近瞳孔處說是淺棕色,但在室內會更淺一點,接近於金色。
    好看是好看,但非常的畏強光。
    這是缺陷。
    就好像人買東西,會注意是否有瑕疵一樣。
    如果是在孤兒院裏,這雙眼睛,就是南目那音容易被“挑揀”或“退貨”的瑕疵了。
    但幸子女士沒在這裏多談,反而極自然的露出了個苦惱的表情。
    “——那這麽看,小南的頭發原本應該是黑色?”
    “黑色或深棕色吧。”
    南目那音自己也不確定:“不過在醫院檢查過了,除了眼睛,沒有其他的大問題。”
    “這樣啊……”
    成年女性的語氣,是一種好笑的包容,歎息著拍了拍她的發頂,說:“問題其實不少哦。”
    南目那音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她以為說是來寺廟裏看經文,那上來就該直接看經文——
    比如《鞞摩肅經》。
    正本在國會國立圖書館裏,但這座寺裏藏的,也是神護寺大和尚三百多年前留下的知名抄本之一。
    南目那音至今對書法觀感一般偏下,對古董文物卻好奇心極大。
    但她的老師——
    是的,這裏就改口了
    ——老師的重點,是:“你心態可能和這裏的環境比較合,先不忙,靜一靜心再說。”
    而所謂的靜心,就是正常過日子。
    寺廟和半田幸子的娘家有關係,據半田清說,可以當做別所來用,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會來,經常一住一季度。
    而不出意外:
    雖然成為了老師的弟子,但作為女弟子,南目那音大部分的教導權限,都在師母半田幸子身上。
    所以——
    “先來剪頭發吧~”
    “唉?”
    南目那音在孤兒院長到10歲,雖不至於營養不良,但顯然也養不到油光水滑。
    她頭發肉眼可見的偏細軟,且發梢布滿分叉。
    師母:“先剪短吧,還有鬢角這裏,直接剃掉——”
    “剃?”
    “拜師禮完,你還要去拜見清舟的老朋友們呢,那是正式亮相,馬虎不得。”
    幸子女士興致勃勃:“拜會禮大約在秋後,八九月份吧?”
    “要趕緊開始重新養頭發才行。”
    “可是整個鬢角都剃掉……”
    ——完全想象不到那是個什麽場麵,河童嗎?
    師母笑眯眯說沒事啦。
    “人的頭發,一個月就可以長一厘米了,到時長度不夠,可以直接梳公主切。”
    說完沒給上訴機會,火速動手開剃。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行吧.jpg】
    身後,師母還在說。
    “人類變老的過程,就是頭發裏色素慢慢流失變白的過程。”
    “我們的人種,頭發基本是黑色係,所以集體潛意識裏,就會默認深灰色這種貼近‘花白’的顏色,代表著人類的蒼老。”
    “所以——”
    師母又說:“所以接下來,小南要記得每天用雞蛋清養頭發。”
    “毛鱗片很需要蛋白質和氨基酸的,相信我,隻要光澤感足夠,深灰色也可以很酷的!”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反手又是一張:【行吧.jpg】。
    結果到了第二天,她還在好奇怎麽用雞蛋清養頭發,幸子女士先一步給她紮了耳洞。
    紮完消毒,然後用細細的茶葉梗穿住。
    折騰了一通後,幸子女士隔著鏡子,看向她麵無表情的臉,笑:
    “是覺得麻煩了嗎?”
    南目那音想了想,覺得還好。
    畢竟是現代社會了,也隻有在足夠封閉傳統的行業裏,師徒關係才會依舊保持的這麽緊密。
    半田清明作為她的老師,能給她帶來的身份加成,和父親沒什麽差別——
    拜師完畢,意味著隻要不被明言逐出師門,哪怕她將來長大了,書法水平毫無進步。
    但隻從派係論資排輩,也能預定一個大師的稱號,可以理直氣壯的對各路年輕人指手畫腳。
    那,享受著高逼格的好處,就是要遵守一些行業內的規矩啊?
    傳統,繁瑣,是很麻煩,但細究起來,和收益比,又沒有那麽麻煩。
    “那好哦。”
    幸子女士笑眯眯的說:“還有耐心的話,那今天就來處理一下你的指甲吧。”
    當晚睡前,南目那音全程單手閉眼洗漱,完全不敢想象鏡子裏的自己,是個什麽樣子。
    第二天。
    南目那音醒的很早,以為雜事差不多完了——
    頭發指甲都是長期工程,得讓人家慢慢長嘛。
    那同時,為了正式學習做準備,也該進行一些辨認筆墨紙硯,或者認漢字的課程了吧?
    中國人的DNA,閱讀時自帶簡繁轉換,古書什麽的,看是絕對能看懂的。
    但除了寫熟了的《心經》外,她就很容易提筆忘字——
    更何況日式書道裏,還存在“凪” 這種日式漢字。
    結果師母說:“那個啊?那些等你指甲好了再說吧,至於現在……”
    她拍了拍手,宣布:“現在,我們先來學一學微笑吧。”
    南目那音:……
    不是。
    我能接受存在封建習俗,但練書法前還要先學笑——
    從對女性的物化角度來講,這個也有點太封建了。
    師母嗬嗬一笑,拍了下她的額頭(此時頭發正在敷雞蛋清),說:
    “和傳統沒有關係,是你平常太僵硬了。”
    南目那音一頓。
    “我把腹誹說出來了?”
    師母說沒有哦——
    “不過小南平常是故意板著臉的嗎?感覺你表情好少。”
    南目那音想了想,點頭。
    正常人看到咒靈,肯定會有反應,她不願意做群體中的異類,就不能表現出異常。
    但隨機應變太費事了——
    她幹脆第一步收斂視線,第二步收斂表情,第三步克製大動作。
    以南目那音過去三年半的集體小學生活來看,效果其實挺不錯的。
    當下,她不太確定的問:“我平常看起來……會很奇怪嗎?”
    幸子女士笑眯眯的嗯了一聲,說奇怪倒是不奇怪。
    “隻是很明顯罷了。”
    在生活,尤其是她們生活的環境中,凡事最忌諱一刀切。
    一個人,什麽表情都沒有,本身就意味著更大的異常。
    她在掩蓋什麽;
    她在忍耐什麽。
    她到底在想什麽?
    “太明顯了呀。”
    聽著柔軟的尾音,南目那音陡然想起了塔矢行洋——
    當時被拒絕,她確實沒有露出憤恨不甘的表情,但隻“在忍耐”一件事,就讓對方判斷出:
    她確實有情緒,她不讚同我的話,她隻是壓抑著沒有反駁。
    “所以哦。”
    鏡子前,半田幸子指了指自己的臉,先是微笑,接著變成一點點驚訝,發出了“啊呀呀”的聲音。
    “女孩子這邊,不流行什麽‘不動如山’的說法,但你啊,也確實要練習幾個可以拿來應付人的過渡的表情才好哦。”
    南目那音結合現實後,輕易接受了這個說法。
    但想想記憶裏櫻花妹的畫風——
    她實事求是的表示:“我可能,不太擅長裝可愛。”
    幸子女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放心吧。
    “大家都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我們這些做前輩的,顯然也不會一直難為自己啊。”
    “小南先擺幾個自己覺得輕鬆的表情來看看吧。”
    “我們就在裏麵選,選好了微調一下就可以了。”
    “至於可愛——”
    大和撫子般的女性說著抬手,輕輕摸了摸河童頭(…)小女孩的眉心。
    “你這樣的女孩子,本身也不該裝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