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調查任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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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差不多已到了傍晚,三人決定第二天再去廉直。
    灰原要回家照看妹妹,七海建人反正已經把補習班翹了,幹脆直接在高專住一晚。
    從老舊的公交車上下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打眼望去,一片深山老林,偶爾傳來的幾聲鳥叫,更烘托出一股陰森的氛圍。
    倒是挺應景。
    七海建人走在寂靜的山道上,呼吸著山間冰涼的空氣,下意識問了一句:“咒術界的人……一直這麽少嗎?”
    冥冥聞聲回頭看了他一眼,感覺其實也……還好?
    比起她自己這一屆,兩人。
    下一屆,無人。
    今年——
    “我是說春假後入學的這一屆,你們的直屬前輩。”
    少的是兩人,多的話,說不定能有三個。
    “再算上明年的你們,哇哦。”
    學姐愣了一下,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發自內心道,“差不多要用兩隻手來數了——”
    她看過來,眨了眨眼睛:這還不算是巨大的進步嗎?
    在七海建人的常識裏,這顯然不算——
    醒醒啊,一般學校裏大點的社團都不止這麽個人數了!
    但他自認並不了解咒術界,不好妄作評價。
    於是少年人隻是抿了抿嘴唇,沒多說什麽。
    冥冥也不在乎——
    “往好處想想,人越少,越不可替代,可集中分配給我們的待遇,才會越好不是嗎?”
    像七海這樣的,哪怕隻是口頭來“實習”,都不確定以後幹不幹這行呢。
    已經可以確定住宿免費,醫療也免費了;
    之後,高專還可以直接對接他的學校,出具類似於參加了社會活動的證明,幫忙請一個月內的長假;
    ——甚至從今天下午開始,他就已經在計算時薪,有錢可以拿了。
    冥冥語重心長的告訴學弟:“咒術師這一行,做起來是有點危險,但死亡率真的還好。”
    而且收益回報率高——
    “大概是做普通社畜的二十三倍還多?”
    她沒有算的很細,畢竟做咒術師後,還會自然獲得一堆可以混用的特殊權益。
    “……比如?”
    冥冥“嗯~”的想了想,說:“比如你。”
    七海建人參加“實習”,有受傷的可能性;
    但他的“實習”,本身是招募投入的一部分,高專賬麵上有定向撥付的資金在。
    “所以在夜蛾老師擔保批條後,你就會獲得我說過的那份‘醫療保障’。”
    咒術界的醫保,可不是報銷醫藥費用那種平平無奇的模式,而是會在必要時刻,調動具有治療能力的術師或者咒具給當事人用。
    “你可能隻是刀傷失血,但借著這個機會——”
    她示意性的指了下心髒,“如果有什麽頑疾,比如心肌缺血,近視,頸椎或是遺傳的糖尿病,都可以一起處理掉。”
    甚至說沒受刀傷,但天生近視眼想治療,那也可以在上報的時候,聲稱自己“受傷”了。
    反正當前的咒術界,還沒一個活著的反轉術式能力者呢,治療基本靠咒具。
    而咒具——
    這算是某種公共資源,兩所高專的忌庫裏都有合用的。
    隻要能磨到夜蛾寫批條,說拿出來也就拿出來了。
    冥冥甚至都不擔心校長(夜蛾此時還不是)或總監部的人後麵來查——
    七海建人的術式,是【十劃咒法·】,可以強行在物體上製造弱點,隻要打中三七分的地方,就是百分百的暴擊。
    技能核心很簡單,不存在壁壘分明的開發難度。
    而且,怎麽說。
    這個術式,看著仿佛是不夠酷炫的近戰加持類技能,實則也算是半個概念係。
    即:
    他隻要鍛煉體術,鍛煉自己對咒力的運用。
    那基礎能力漲,術式的殺傷效果就會跟著漲。
    七海君的咒力容量她看過,在同齡人中是顯著偏高的,一旦進入發育期,咒力增長會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所以在冥冥這裏,學弟的長相性格什麽先不論,隻說術式的話——
    他完全擁有成為數值怪的可能性呢(笑)。
    這種類型的人,老頭子們也許不會專門拉攏,但也絕對不會計較付出些小便宜。
    在她身後,七海建人全程都隻是安靜的聽著,不論是誇讚,還是利誘,通通沉默以對。
    冥冥也沒著急。
    送人去了男生宿舍區自理後,她輕車熟路的來到了夜蛾老師的辦公室。
    昏暗的燈光下,夜蛾老師正安靜的戳著羊毛氈,見她進來,才慢悠悠的放下了東西。
    “看來工作還算順利,”他沉聲問,“具體評價呢?”
    冥冥自然的給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裏嗅了嗅後,才說:“灰原很好。”
    非常好。
    在咒術界這一堆陰暗批裏,他能力或許不夠出類拔萃,但心態數一數二。
    ——輕易不會被打崩,不會破防,也不會幹著幹著就受不了,轉而去當詛咒師禍害社會。
    “對我們當前這個運行機製還說,是非常優秀且穩定的‘中堅力量’呢。”
    “至於七海君——”
    她一頓,端著茶杯轉頭:“夜蛾老師為什麽用這種表情看著我?”
    “……沒什麽。”
    主要夜蛾想要的“評價”,是小孩們品行怎麽樣,理想是什麽,入學後會不會有生活上的困難——
    突然聽到這種資本家分析牛馬的口吻,差點沒崩住。
    他“咳咳”了兩聲,轉移話題道:“七海的話……感覺他輕易不會鬆口的。”
    雖然國中生,但看著就是那種很現實的精英派——
    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十年後在高樓大廈裏,一邊加班折騰K線,一邊拿咖啡當水喝的樣子。
    但沙發上,冥冥卻笑著搖了搖頭,說:
    “不,他一定會來的。”
    正確,正義。
    在真正的冷酷者眼裏,都是很有道理的廢話。
    有意義,沒價值。
    但七海君,嗯。
    “他看似很克製,拒絕被預計外的麻煩事纏上——”
    可下午,在看到女孩照片的一瞬間,他臉上露出的,分明是那種“絕對不能放著不管”的表情。
    “太溫柔了呀。”
    冥冥就感歎:“看似現實主義,但內裏,卻是個心軟的理想主義者呢。”
    第二天一早,廉直女子學院。
    東門。
    在咒術界,【更換咒物】算是種製式任務,有固定流程。
    第一步,去咒物所在地,對舊款進行檢查,然後要填個評估表;
    之後拿表回去,給總監部下屬的機構審核,審核過了,才能撥付更換用的新咒物。
    最後完成交換,舊咒物回收後上交。
    “其實上交也不算是結束,還有評估環節,那個記錄也是要二次入檔的。”
    冥冥一邊從包裏掏工具,一邊給學弟們講些理論課。
    重點倒不是要傳授什麽程序正義——
    重點是說清楚格式後,可以忽悠熱情的灰原同學幫她填表並寫報告。
    大概十分鍾後,校方安排的接待人員小跑著來了。
    作為一間百多年前就蓋起來了的西洋教會學校,廉直的建築風格繁複而精致,占地麵積也異常的寬闊。
    他們從門口,一路走到安放咒物的人工湖垂釣區,沿途居然一個活人都沒遇到!
    咒物檢查,用時大概四十分鍾——
    之後,還是由這位老師出麵,把他們帶去了一間專門劃分出來的辦公室。
    辦公室和主校區有點距離,人更少,正好方便了灰原抓耳撓腮的寫報告。
    “這個使用年限是必須要填嗎……”
    “殘存封印強度?”
    “我最近有學會看殘穢了,但是封印強度怎麽判斷啊學姐?”
    嘰嘰喳喳的熱情詢問聲中,被學弟十萬個為什麽硬控了的冥冥學姐,突然轉向七海建人——
    “你覺得無聊的話,可以先出去轉轉。”
    “……什麽?”
    冥冥指窗戶:“一上午了,你一直在往外麵看。”
    講道理,給傻孩子上課就夠煩人的了,傻孩子旁邊還坐了個一直走神的——
    感覺作為老師,無時無刻不在被挑釁。
    話說她為什麽不是真老師呢,是的話,就可以直接拿粉筆頭砸人了。
    出於一些心情煩躁下的遷怒,學姐禮貌的陰陽怪氣道:
    “我們聽從校方安排呆在這裏,主要是為了避免麻煩,不是真的被限製了行動。”
    “如果你想去找學校內的某位同學說話,客觀來講,並不觸犯任何法律。”
    甚至都不出乎她的預料——
    冥冥想:畢竟是“絕對不能放著不管”的嘛(笑)。
    七海建人微妙的,也有點被這個神態挑釁到了——
    他想回複說沒有,或者攻擊性更強一點,直接反問對方“您指的是誰”。
    但下一秒,正埋頭填表的灰原突然大聲說:“對哦!”
    他轉頭過來,超熱情的招呼七海建人:
    “我們之前不是約好了,要通知南紅小姐天草那邊有危險嗎?”
    灰原低頭看了看眼前的表格,露出苦惱的表情。
    “……正好七海你有空,不如現在就去吧!”
    他抬頭,強調並拜托:“也帶上我的份一起!”
    七海建人看著他誠摯的笑臉,無聲的動了動嘴巴。
    而冥冥——
    冥冥:“哈哈哈哈哈哈。”
    在學姐爽朗的笑聲中,之前那位接待老師,大包小包的來給他們送午餐了。
    灰原君跟囚犯放風了一樣,丟開表格就上前接飯。
    寒暄兩句後,就毫無社交包袱的直接跟對方交了底。
    他問:“南目那音小姐是哪個年級幾班的啊,我們有點事想找她,具體地點可以告知一下嘛?”
    接待老師被他連珠炮樣的問法整的一愣——
    因為眼前這個小年輕態度太坦率了,他甚至忘了多問一句“你們找我校學生有什麽事”,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南目那音,是說未來三年級的那個首席嗎?”
    灰原正在拆筷子的手登時就是一頓,臉上的表情,大約是驚歎。
    比如:
    哇撒好漫畫的一個稱呼.jpg
    哇撒現實世界裏真的有學校會設這種頭銜啊.jpg
    但不好意思——
    你以為你們生活在一個什麽玩意兒組成的世界啊(笑)。
    廉直不止有,而且每個學部,每個年級都有。
    因為都叫“首席”容易混淆,校內的學生們甚至會給不同年級的“首席”,劃分出不同的稱呼。
    比如南目那音。
    因為工作相關,她的通用稱呼,是南老師。
    せんせい(sennsei)。
    指【先生】【師匠】的那個詞。
    ——不刻意帶著“南”字時,其實更容易和校內的老師混淆。
    七海對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不感興趣,禮貌聽了個大概後,直接問人在哪裏。
    但老師也不知道。
    老師說:“南目請假好像有一陣子了,年前開始一直不在學校。”
    “……”
    “……唉?”
    等吃完飯,人也走了,灰原雄開始進入一種持續性坐立不安的狀態。
    因為學姐認定過【南紅是人類】,他倒不會再去猜測她畏罪潛逃——
    但這算是失蹤了嗎?
    還是單純的失聯?
    “感覺作為人反而更危險了……”
    灰原喃喃自語:“議員什麽的,勢力很大吧,南紅小姐一直不出現在大眾視線裏,會不會是被人傷害了啊?”
    冥冥覺得有點好笑——
    她記得自己之前有說過吧?
    如果不是底下還有個新生的師弟,南紅的title,就是“書道界未來的掌門人”了。
    她怎麽會在權力關係中輕易受傷害呢?
    但冥冥喜歡善良的孩子。
    所以她說:“沒事哦。”
    “我昨天跟七海君講解時說過,咒術師有一些隱性特權,在調查的時候,嗯,大概可以類比為……警察?”
    說著,擼了把後輩的蘑菇頭。
    “我等下去教務處,查一下南紅小姐登記的聯係方式好了。”
    “我們可以寫封不記名的郵件通知她。”
    灰原的眼睛ber一下亮了,說這個好!
    “但匿名郵件啊……”
    他又開始碎碎念,“如果發的是【你會有危險,要小心】這種內容,會不會顯得我們反而比較像變.態啊……”
    大概半小時後,冥冥回來了。
    她幹脆利落的擺結論:
    “是家長出麵幫南紅請的假。”
    “一開始半個月,天草議員的死訊曝出來後,又延長了半個月。”
    這在冥冥看來屬於明牌——
    就是做長輩的發現了異常後,無聲的幫家裏小孩避開了。
    “是好消息呢灰原君。”
    她看向蘑菇頭的後輩:“我們不用承擔被當做變.態的風險了哦。”
    灰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
    不過:“……前輩手上拿著的是什麽?”
    “這個?”
    冥冥無所謂的舉了下手,“是廉直的《招生簡章》啦。”
    “校方也不可能把檔案給我看,這是去年剩下的,倒數第三頁,是南紅作為新生代表的介紹。”
    ——附贈印刷了她老師工作室聯係方式的那種。
    灰原“唉?”了一聲,好奇心原地拉滿。
    “我要看我要看!”
    他興致勃勃的把冊子接過,唰唰就往後麵翻。
    七海建人順勢側了下頭,垂眸,但下一秒,眼睛便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了些。
    其實南目那音的長相變化不大,不論就是八九歲,還是十二三歲,發育前還是發育後,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同一個人。
    但他驚訝,正是因為明明長相沒怎麽變——
    感官差距為什麽會這麽大?
    之前,七海建人一再覺得南目那音像是一副鉛筆畫。
    可這裏——
    照片貌似拍攝於她上台之前,正停在一片濃麗厚重的深紅色帷幕旁邊。
    但因為光很暗,所以意外沒有那種明豔的膠片感,整體依舊是灰色。
    比起照片,更像是一麵壁畫或者說……浮雕?
    形容起來有點怪,但感覺上確實不該是一張輕飄飄的紙,而得是什麽實體的,沉重的——
    就是說。
    壁畫是為了記錄,是固態的故事。
    這張照片雖然簡單,也沒什麽前因後果。
    但七海建人看到照片的瞬間,就知道她一定在不高興。
    不是緊張所以感到煩躁,“自己跟自己鬧別扭”的那種層麵。
    是挑剔,嫌棄——
    針對其他客體的,非常清晰的“不悅”。
    那真的看一眼,下意識就會猜測當年的入學式上,肯定出過什麽問題。
    但是——
    “很漂亮唉!”
    灰原同學超大聲的坦然發出了誇獎。
    但很快,他頓住,換成了擔心的語氣:“漂亮是好事,但如果遇到不好的大人,又很危險……”
    “不過還好!”
    男孩子的語氣又輕鬆起來,她的長輩能發現異常,主動幫她避開,那她現在就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這說明南紅小姐遇到了很好的家人,會有很好的未來人生!”
    短短兩分鍾,情緒變化繁多,莫名但絲滑。
    七海建人其實有點不能適應。
    他不知道這種“不適應”,是因為照片間的差異,還是灰原雄兔起鷂落的情緒——
    但言猶在耳。
    她安全了。
    她有遇到很好的家人,會獲得很好的人生。
    雖然脆弱的鉛筆畫猝不及防的變成了浮雕的壁畫,帶來了陌生和別扭,
    但理智上,七海建人依舊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生出了一股切實的欣慰。
    他若有所思的沉默著,沒有出言附和灰原的話,卻也在他小聲歡呼後,讚同的點了點頭。
    之後任務繼續。
    回去交表格,一天;
    等批複,一天;
    來學校更換咒物,一天;
    最重要的是——
    借用廉直校方提供的辦公室,以黑箱來的官方調查組的文件為母本,編寫要交付給天草家的糊弄結果,一天;
    挑了個空閑的周五,他們去天草家交任務。
    還是那個小院,還是那兩個人。
    這次沒有溫情脈脈(…)的談話環節了,就是很純粹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冥冥全程親身上陣,同時用兩個手機,給不同銀行的代理人打電話。
    打到一半,還順便抽調富餘的活動資金,去買了款新上市的金融產品。
    七海姑且還能聽懂一點,灰原全程都是懵逼臉。
    然後,在冥冥終於過癮了,他們將要告辭的檔口,現任——
    不,還沒繼任。
    應該說“下一任的天草議員”,突然來了。
    在現代化過的封建社會裏,議員就是領主,選區就是領地。
    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和千百年來一樣,隻要前麵的人死了,後麵的人,就能因為姓氏和血緣的紐帶,自然獲得權力。
    天草石介這次來,是想要告誡一下大嫂——
    “最近麻煩的事很多,您畢竟還在喪期裏,也該注意一下社交頻率了。”
    本意裏,有一半是真的希望她體麵點,另一半,是想提醒她,該慢慢淡化掉自己的存在感了。
    畢竟——
    不論是【天草議員】,還是【天草議員夫人】,都已經準備要換人了呀。
    但進來先看到了三個少年人——
    男人腳步頓住,皺眉,問:“這些是什麽人?”
    秘書君連忙出來,在他耳邊小聲回答。
    七海建人聽到灰原小聲逼逼,“我們不會被當成騙子吧?”
    大哥身死,大嫂悲傷過度,被詐騙犯趁虛而入——
    裝大師的甚至都不是假和尚,而是三個看著就未成年的學生。
    而且依照冥冥前輩的說法,擅自調查作為大師弟子的南紅,也會幹擾到社交關係吧?
    反正灰原覺得天草夫人那個腦回路挺說不通的——
    反而是新的天草議員,如果能為此發個脾氣,說不定反而管得住她。
    結果那邊,秘書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天草石介先生眸光一閃,有點突兀的頓住了。
    “……調查的是南紅?”
    秘書:“是的。”
    “結果呢?”
    他大概是知道咒術師存在的,此時再看眼前的三個少年人,眼神便收斂禮貌了許多。
    秘書又說了些什麽。
    “確定沒有問題嗎?”
    “確定了……”
    天草先生一麵問,一麵繼續往裏走,秘書就小跑的跟著回話。
    門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冒出來位幫傭小姐,笑容禮貌的衝他們鞠了個躬,接手了送客的工作。
    他們原路從側門離開。
    灰原一邊走一邊念叨說:“怎麽好像有哪裏怪怪的?”
    七海其實也有類似的感覺。
    到了大路路口處,他倆同時回頭看學姐。
    學姐低頭看手機。
    表情微妙,甚至在某個瞬間,挺浮誇的挑了下眉。
    七海建人:……
    怎麽,是股票剛買就跌了嗎?
    一旁的灰原雄沒注意到這個,自顧自的開始發愁:
    “那我的評級怎麽辦啊?”
    沒有人偶怨靈,就沒有需要戰鬥的場合——
    “我們之後再去接個低等級的戰鬥任務嗎?”
    冥冥學姐沉默收起手機,深藏功與名的說了句:
    “先不急。”
    然後熟門熟路的,把他們帶去了一間會員製的私人美容室。
    一刻鍾後。
    他們在一間點著濃重香薰的房間裏,見到了現任的天草議員夫人,天草清子。
    一位長相清秀文弱的長發女性。
    冥冥:“愣著幹什麽,這是新任雇主女士哦,來打個招呼呀。”
    七海:……
    灰原:???
    事實上,不止雇主是熟悉的“天草”,就連任務對象——
    是的,大家沒有猜錯。
    還是南紅。
    “是為了……確定她是不是鬼嗎?”
    灰原雄在心底“哇哦”了一聲。
    冥冥學姐搞來的調查結果可以一魚三吃了……
    可惜——
    “並不是哦。”
    清子夫人好脾氣的說:“我想確定南紅對我丈夫的態度。”
    “什麽?”
    清子女士沒有直言解答他的疑惑,反而沒頭沒尾的說起了人類的審美取向。
    “嗯,文雅點說是審美取向,直白點說的話——
    “應該就是指性.癖?”
    清子女士說:“每個人的審美不一定,但在自己的審美範圍內,會有一個相對固定的標準線。”
    比如必須是大眼睛啊;
    必須是氣質很溫暖的人啊,等等。
    但客觀上講:“血緣相近的人,長相就是會相似。”
    “而在同樣一種家庭環境下長大的人,連沉澱出的氣質,也會大致相同。”
    所以古代常有娶一對姐妹的領主,現代也很愛塑造愛上同一對兄弟的女主角。
    但反過來的說。
    “人類的審美取向,本就來自於成長中被塑造出的認知。”
    所以——
    “生長環境相同的兩個人,審美也必然會趨同。”
    說完,她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
    室內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灰原雄就茫然——
    他感覺清子夫人說的話本身是有一定道理的,但話題轉變好……莫名其妙啊?
    他下意識想側頭想跟七海同學說點什麽,結果側頭,發現他正露出那種踩到了狗屎一樣的表情。
    “……七海?”
    這裏聲音已經有些大了,在安靜的室內十分突兀。
    但上首,天草清子卻很包容的笑了。
    “我的丈夫和他的兄長,是一樣的人。”
    這句話,像是對前麵的呼應。
    但那很快,又成了後麵的展開——
    清子夫人說,天草家代代都是靠聯姻的,選擇的姻親,也都是價值觀相似的人家。
    “所以在我們眼裏,能帶來切實的利益,比一萬句我愛你更讓人動心。”
    具體的例子,比如她的大嫂——
    那位,是完全不介意丈夫愛誰,那個“誰”又是不是人的。
    她的權力,來自於丈夫的權力。
    所以她的行為準則,就是做一切討好並讓丈夫高興的事,以此獲得更多的權力。
    天草清子也很喜歡權力,哪怕她更更自我一點,但她同樣不在乎丈夫找年輕漂亮的秘書當情人。
    對天草清子來說,嫁人,是一種投資,丈夫就是銀行。
    既然他尋找的情人,能帶來持續的好處(貪汙時幫忙做假賬並即時為愛自殺)——
    那就仿佛銀行會自動增值一樣。
    不論因為什麽原因增值,增值了多少。
    隻要婚姻還存續,最終都會因為血緣繼承的紐帶,落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關注南紅小姐?”
    講道理,遇到你們家,是她比較倒黴好吧?
    天草清子夫人無奈的歎了口氣,說:“我也沒有辦法啊。”
    是,隻要利益聯合足夠純粹,那丈夫不愛我也無所謂。
    但如果他愛上了別人——
    清子女士的思路在這裏停頓了一下。
    事情的一開始,隻是在喪禮收尾時,意外聽到了寺廟裏和尚們的談話。
    比如天草最近是不是和半田家有聯係?
    再比如半田家的弟子——
    也就是南紅
    ——似乎承接過為人抄寫經書做奠文的工作。
    “當時石介君旁聽了很久呢。”
    天草清子歎息。
    那時,她還沒注意到異常,以為丈夫隻是對抄經的事有些意動,想為兄長的身後事加碼。
    “畢竟暴斃嘛,”她溫柔的說了個地獄笑話,“聽起來就不太吉利的樣子。”
    因此,天草清子還耐心的陪同他旁聽,並詢問了很久。
    可惜。
    最後頭七都過了,也沒找到請托抄寫奠文的渠道(意向遞過去後被師母否了)。
    “再後來,石介君從京都那邊,買了一副由南紅小姐抄寫的《心經》。”
    她沒多想,簡單的理解為了某種補償心理——
    類似一些收藏家,買不到大師的名作,就會去買大師年輕時的草稿。
    “而且……”
    清子夫人實事求是的說:“而且她寫的真好。”
    “我隻是偶爾路過時看兩眼,都會感覺心情平和了一點。”
    出於一些【預防近視所以時常遠眺綠色風景】的心理,天草清子隔幾天就會專門去看著它喝茶,提前二十年預防更年期煩躁。
    但是突然有一天,字幅被收起來了。
    天草清子詢問為什麽,得到的答案是:“先生說會礙事。”
    到這個時刻,她依舊沒覺得異常,反而準備將那幅《心經》單獨要過來。
    石介君不喜歡的話,她可以放到自己的瑜伽室裏。
    “但是我去了他的辦公室後,卻——”
    “……被嚴詞拒絕了?
    灰原雄忍不住發出了猜測劇情的聲音。
    就,確實的是個沉浸式聽故事的人呢(笑)。
    清子夫人對他搖了搖頭,說:“有些事情,是不需要那麽直接擺在台麵上的。”
    她進入書房,看到幫傭嘴裏因為“礙眼”而被“收起來”的字,掛在休息區靠裏那麵牆上時,就什麽都懂了。
    “不是它礙眼。”
    ——是我分享了他安靜注視它的權力,我礙眼。
    產生這樣的認識後,就仿佛撥開烏雲見明月——
    天草清子發現其實早在近三個月前,就有什麽東西在發生變化了。
    天草英介的秋季的拍賣會上,買了塊翡翠;
    到換季更新衣物時,突然拋去了固定的黑白色,選各種綠色的寶石做袖口;
    連續五次在公開活動時,選擇深灰色絨麵的西裝。
    “再接著,是珊瑚,瑪瑙——”
    這裏,清子夫人特意補充說,“就是那種名為南紅的瑪瑙。”
    甚至於丈夫書房的案幾上,都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對唐草紋的白瓷瓶。
    “我還一直負責更換準備新鮮的切花呢。”
    天才清子撫了撫耳畔的頭發,笑了。
    “結果最近才知道哦,南紅之前來拜訪那天,穿的就是件素色唐草紋的衣服。”
    話題說到這裏,已經有點微妙了。
    “但是……”
    冥冥做出判斷並反問:“您應該不是會為此而吃醋的人吧?”
    天草清子喟歎著搖了搖頭,說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七海建人冷靜提出質疑。
    這態度其實不怎麽客氣,冥冥都下意識側頭看了他一眼。
    ‘工作呢,注意下你麵對客戶時的態度。’
    倒是客戶本人完全沒有生氣,反好脾氣的笑了一下。
    “喜歡的女孩子買了哪家的小吃,在班級裏誇獎過,於是放學後,專門繞路去買同款;”
    “因為社團活動要買新的護腕,但進店以後,下意識就選了和她發繩一樣的顏色——”
    天草夫人露出好笑的表情。
    “這樣本能的攫取和對方相關的信息,直白但無意識的愛屋及烏。”
    她看向七海建人:“——這明明是你們這個年紀的毛頭小子該做的事情啊?”
    但石介君是什麽情況呢?
    “長到三十歲了,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經曆過初戀嗎?”
    其實拉長到整個人生的尺度上,初戀這東西,未必很長久,未必很深刻,未必就那麽的獨一無二。
    但在它洶洶襲來的那一刻——
    它就是無法抵擋的熱切,並且完全不講道理。
    “所以要怎麽辦呢?”
    天草清子臉上的好笑,突兀轉換成了一種仿佛被什麽東西冒犯到的憤怒。
    他不愛我,隻要合作良好,婚姻就會一直存續。
    但他如果愛上另外一個人——
    “那為愛盲目怎麽辦,頭腦發昏怎麽辦?”
    “真的熱切到那種地步,孤注一擲的想要捧出一顆真心,所以鬧著要離婚怎麽辦?”
    “初戀畢竟……它不講道理的啊。”
    長相秀美的女性歎了口氣,露出了個溫柔無奈,但無端讓人覺得刻薄又輕蔑表情,認真道:
    “放任不管的話,我的利益受損了怎麽辦?”
    冥冥倒是可以理解她的行為——
    這本質是個可能性的問題,但天草夫人賭不起。
    哪怕丈夫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變成戀愛腦,落到她身上後,也是百分之一百的損失。
    偏偏現代社會了,硬性的處理手段不能用。
    南紅又是半田家的孩子,軟性的處理手段也基本都無效。
    果然。
    清子夫人說:“我其實沒有什麽複雜的任務要求,也不需要諸位去傷害南紅小姐——”
    “事實上,就算你們把我今天說的話,全部直接轉述給她,也是無所謂的。”
    “這是什麽反話嗎?”
    開口的依舊是那個混血的金發男孩。
    禮貌詢問,但神色一如既往的不客氣。
    不。
    其實從談話開始那一刻,他的反感就表達的很明顯了。
    ——是英俊又懇切的少年人呢。
    天草清子沒忍住,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我的委托,是想請諸位幫一幫南紅小姐。”
    請真誠的少年人,就懷著現在這份對於她們家的厭惡,和對於南紅這位“無辜者”的擔憂及同情——
    “把你們知道的一切,都清楚的告訴她吧。”
    包括前任議員夫人的委托,前任議員對人偶的喜愛,還有她這個現任夫人,對於丈夫初戀細節的描繪。
    畢竟——
    “要讓那孩子切實的了解到‘天草’都是些什麽東西,生出足夠的戒備心才好呢。”
    要是她能因為厭惡而遠離,直接從半田那邊主動斷交,就更好了。
    一刻鍾後,俱樂部後門。
    灰原雄控製不住的一路念叨好倒黴,真的好倒黴啊南紅小姐。
    “總是遇到這些奇奇怪怪的人,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冥冥學姐一邊操作著手機,一邊抽空回應他說:
    “可能……還好?”
    灰原還是覺得不對——
    任務雖然比較一言難盡,但內容符合他的價值觀,客觀來講是在做好事。
    所以肯定要接。
    他覺得的不對,是任務邏輯上有漏洞。
    “就是說,假如啊。”
    灰原強調了一下,“假如,南紅是個功利心很強,道德觀念又很弱的人呢?”
    她原本不知道有個大議員可以當備胎,現在知道了。
    那要是直接回箭頭的話,不就雙向奔赴HE了嗎?
    “清子女士怎麽確定她知道這件事後,隻會產生厭惡?”
    厭惡了就會遠離,而一旦她選擇了要遠離,天草議員就不會再有任何機會了?
    灰原覺得這裏麵的邏輯,有點一廂情願了。
    但清子女士很篤定——
    灰原想:她看著也不是那種腦子不好的人;
    “但如果這條邏輯線必然能通順的話,
    那南紅的人設,就有點奇怪了。”
    “……感覺比起人,更像是個會機械性給出絕對反饋的人形‘必要條件’。”
    冥冥此時已經放下了手機,聽到這話,語氣猶疑的說:“其實……也說不定呢?”
    “哈?”
    這裏給出反應的,不是灰原,而是七海。
    他此時的表情幅度依舊不大,冷臉都冷的很克製——
    但那雙眼睛裏,寫滿了【如果您要在這裏提出什麽和“受害者有罪論”相關的詞句,那麽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得不和您進行一些嚴肅的爭論了】。
    冥冥:……
    冥冥隻當沒看見,轉頭問灰原。
    “知道什麽叫恐怖穀效應嗎?”
    這個詞,一開始就是日本科學家提出來的——
    意指某些非人但類人的存在,表現的越像是人,越能激發出人類無意識的恐懼。
    舉個例子的話——
    “哪怕外表無懈可擊的一個人,她一直不眨眼,靠近你時也沒有體溫,頭頂光線,但地上就是沒有影子。”
    有些人觀察力不足,數不清這些異常點的一二三四,但潛意識會毛骨悚然。
    灰原雄配合的“咦”了一聲。
    七海建人皺眉。
    “……這個我大概知道,某些心理恐怖片還會依據這個原理設計嚇人手法,不用細說了。”
    冥冥無所謂的聳了下,說就是類似的原理吧——
    普通人有咒力,其實日常生活中,也微妙的可以感覺到一點咒力波動。
    這方麵靈敏的人,表現出來就是很容易感知到他人的情緒變化。
    遲鈍類的就正好相反。
    “但南紅——”
    冥冥想起自己剛才查閱的資料:“她貌似沒什麽咒力波動。”
    “……天與咒縛?”
    這是七海建人最近學到的咒術常識之一。
    冥冥學姐搖頭,說不哦,“就是很會克製而已。”
    “好像有人天生跑的很快,跳的很高——”
    “她屬於先天很會克製心情。”
    七海:“是內分泌有問題?”
    冥冥:……
    冥冥:“七海君,把科學的東西丟掉一些吧,她就是天生咒力可操控性高,因情緒產生的波動很小罷了。”
    但在當前這個世界,人,作為一個整體而被另一個人感知時,在基礎的五感之外,也是隱隱包含著咒力波動的。
    南目那音沒有,那麽她遇到人時,就會激發出微弱的恐怖穀效應——
    “怪不得呢。”
    灰原雄想起了天草議員關於鬼娃娃的“一見鍾情”。
    接著就是發自內心的感慨——
    有的人長相的醜陋可怕,但總能靠著人品和才華,慢慢被大家接受並推崇。
    “南紅小姐也差不多吧?”
    給人的感覺是可怕的,甚至會被奇怪的人誤會成鬼娃娃。
    “但她還是靠著個人的努力,成為了學校裏的首席。”
    就很勵誌!
    在他對麵,冥冥覺得好笑完了——
    七海建人也無語了一下,沉聲提示道:“她長的很漂亮。”
    灰原說我知道啊?
    “我就是想說‘本質是一樣的’,這兩種情況,都是頂著某種缺陷——”
    “那不是缺陷。”
    七海忍不住打斷他。
    灰原雄懵逼中無意識的“唉?”了一聲。
    七海建人歎氣。
    “害怕時,人會大腦空白,身體僵硬,心跳加速,汗毛倒豎,脊柱發麻。”
    他問灰原:“但在不預設【是在害怕】前提下,類似的形容,讓你想到了什麽?”
    灰原:……
    灰原:“喜,喜歡?”
    “對啦~”
    冥冥學姐好笑的又擼了把蘑菇頭的軟毛。
    這裏,學姐還難得耐心的介紹了一下何為吊橋效應。
    即:
    當一個人提心吊膽的走過一條吊橋時,會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
    如果這時ta碰巧遇到了另一個人,會不自覺的把這種細微恐懼刺激出的心悸,當做產生情愫時的心動。
    “所以要加倍小心哦灰原君,對人類來說,【喜歡】和【恐懼】的界限,其實很模糊的。”
    但怎麽說呢。
    南紅不是恐怖片裏專門被設計出來的偽人,不存在導演準備好跳臉觀眾後,再被刻意揭露出的缺陷。
    所以一般場景,就是普通人看到她,觸發恐怖穀效應,本能產生一些的心悸。
    但眼前的人是真的哪裏都正常,並且非常的漂亮——
    “人是視覺動物,美麗的外表,會加劇感知上的迷惑。”
    於是會自然的將心悸,偏移成心動。
    懷疑自己是傾慕,是激動,是一見鍾情。
    具備這種屬性的話——
    隻要稍微有點人格魅力,就注定會被簇擁。
    七海建人想到這裏,又出現了看到兩張照片時,那種突然陌生而別扭的感覺。
    結果那邊,冥冥說:“還不止哦。”
    大家有咒力,一個人沒有。
    茲好比所有人都是帶刺的榴蓮,但她是光滑的西瓜。
    人都是有耐受性的,長久下來,慢慢也會習慣的。
    但南紅隻是天分特殊,本質還是個人。
    所以她產生情緒波動,尤其是負麵情緒波動的時候,還是會出現咒力的痕跡。
    “就好像好好的西瓜,突兀的長出了刺。”
    在大家已經習慣了前者的情況下,那種突然冒出來的“刺”,甚至會因為對比,而加倍的“清晰”並讓人“刺痛”。
    於是潛意識裏生出另一種恐慌。
    “但人的本能,是傾向於穩定,傾向於尋找熟悉的感覺,不自覺想要消弭異樣的。”
    表現在這裏,就是當她生氣的時候,旁觀者會同步感到心悸,並且本能的想要消解掉異常的來源。
    也即是:
    消解掉她的負麵情緒。
    普通人不知道原理,隻是下意識反省自己,下意識的哄勸對方。
    再加上她真的長得很漂亮——
    那邏輯一推,大概率會覺得這是出於【喜歡】和【在乎】。
    甚至喜歡在乎的有點卑微。
    而一旦南紅的情緒平複,人感知中的“異常”消失——
    “就好像屋子裏一直看不到的鬼走了。”
    冥冥突然提問灰原君:“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大概是什麽樣的心情?”
    灰原想了想:“劫後餘生?”
    “對啦。”
    冥冥學姐說:“人在‘後怕’時的狀態,看似脫力,大腦空白,但那其實是一種最高等級的輕鬆。”
    換句話說:
    惹她生氣後,你會坐立不安。
    但哄好她後,立刻會得到“心有餘悸”的正麵回饋。
    和之前的恐怖穀【一見鍾情】類似——
    效應沒有科學家做實驗時那麽明顯,但確實存在。
    兩者之間,甚至形成了邏輯非常的通順效應疊加,加深了“我果然對她有好感”的認知。
    “……感覺巴普洛夫敲著食盆喂狗的效果,都沒有這麽即時。”
    冥冥就感歎:“是天選的【主人】呢。”
    事實上,哪怕不牽扯到所謂的“喜歡”——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滿腦子戀愛。
    但遇到了某個人後,你潛意識感到恐懼,想要規避,把自己放低了一點——
    可能隻是敬而遠之的心態。
    但日積月累,你遇到她就避開,遇到她說話都下意識放低聲音,遇到了她輕輕皺眉,就能感知到她在不悅。
    而一旦感知到她不悅——
    你就會惶恐,會不自覺的、仿佛是在討好般的,想要讓她消氣。
    那慢慢的,人會習慣了在她麵前把自己先放低,並且放的越來越低。
    人類的行為邏輯有周期,大概21天養成初步習慣,67天形成肌肉記憶。
    在潛移默化中,簇擁,仰望,憧憬,討好,會變成一種以南紅為中心的,群體性的理所當然。
    ——仿佛她隻要站在那裏,就是個大型的服從性測試。
    更吊詭的是,社會學裏,還有一種現象,叫【從眾心理】。
    意思是群體的意誌和取向,會逐漸淹沒掉個人。
    尤其學校那種相對狹窄的環境——
    冥冥相信肯定有“無感”的人,但隻要時間夠長,必然也是要被“馴服”的。
    灰原:……
    灰原雄滿腦子都是【有用的知識增加了.jpg】。
    “所以——”
    他思路一個漂移,回到了原本的任務上:“所以天草議員……隻是被影響了是嗎?”
    冥冥不知什麽時候又看起了手機,聞聲敷衍的回了句:“也許?”
    灰原轉頭看七海。
    七海建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沉默,但他覺得,南紅這種特質,隻是更容易讓人心動,催生出一些長久心理暗示下產生的錯覺。
    人的反應基於內心。
    南紅接觸過的人那麽多,會出問題的,八成是本身就有問題的人。
    “天草議員——”
    他頓了頓,“我是說兩位,都不是什麽好人。”
    灰原想了想,覺得也對。
    畢竟在遇到南紅之前,天草哥哥君就已經是個戀物癖了——
    以普通戀愛觀去代他,那甚至是個錯過了白月光後,就連找三百個替身的花心戀物癖。
    可以說是非常的典型的深情渣男了。
    灰原轉頭去看學姐——
    冥冥正低頭擺弄手機。
    “前輩?”
    他好奇:“看什麽呢?”
    冥冥表情微妙的揚了揚手機,“因為有點好奇,聯絡了私人渠道,想找點南紅的其他消息。”
    結果——
    “南紅好像正在參加建國節的寺廟活動,有做探訪節目的媒體人拍到她了。”
    “建國節?”
    灰原記得這是神武天皇的神誕日,是……神道教的節日吧?
    “寺廟為什麽會有活動?”
    “現代社會,綜合性發展嘛。”
    冥冥頭也不抬:“現成的熱度擺在這裏,總不能放著經濟增長點不管吧?”
    “可是……
    沒等灰原繼續問,學姐已經把手機舉到了他麵前:“喏。”
    這是一段簡短的視頻——
    索尼05年的翻蓋款手機,屏幕不大,分辨率姑且夠用。
    最起碼在這,可以清晰分辨出它拍的是山裏,時間是天徹底黑掉前的那段黃昏。
    主視角集中在古建築拐角處的屋簷下。
    南紅穿著一身藏藍色的,款式接近於僧衣或者說……法衣?
    總之是襟立衣那種,意外很樸素的衣服。
    腋下夾著著根杆子,準備要掛燈籠。
    不論工具還是手法,都有些過於古老了——
    畫外音裏拍攝者小聲介紹說,這是慶典活動的一部分,整座寺廟最近都在“複古禮”,遊客如果從後山上來,還能碰到用陶罐取水的僧人。
    然後又他一邊靠近,一邊繼續介紹說,燈籠裏放的並非蠟燭(寺廟是木質古建築),而是可以遙控的充電燈泡。
    活動期間,掛起來的燈籠都是可以賣的,一盞大概能亮1218個小時,還會附贈不同的簽文。
    是表演(確信)。
    感覺稍微預設一下立場,就會感到些許為錢不擇手段的浮誇。
    所幸畫麵的主人公完全沒有。
    主人公不像在表演,甚至不像在工作——
    她站的不是很直,腳掌時不時因為無聊而點點地,抄著杆子的手勢也不是很鄭重嚴謹的那種,偶爾戳到簷頂,會發出哆哆的聲音。
    一種莫名很遊離的日常感。
    掛完了又調試位置,最後從衣襟的側袋裏,掏出了個小小的遙控器。
    然後——
    啪。
    燈籠亮了。
    南紅的頭發,之前在照片裏就看過了,是那種光澤度很高的深灰色。
    但因為分辨率不太夠的原因,在此時的畫麵中,被模糊成了一團灰色的雲霧。
    她站在橘色的燈光下慢悠悠的抬頭,就像是茫茫的烏雲天,在看一片火燒雲般的夕陽。
    觀察了幾秒後,她終於回身看向了鏡頭。
    能感覺到,她早就發現背後有人了,但就是很從容的做完了手上的事,才想起來要理人。
    然後,她看到拍攝者——
    更大概率是看到了攝像頭。
    於是意外頓了頓,並皺眉,三五秒後,才稍稍側身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但從她皺眉開始,視頻的畫外音就傳來清晰的呼氣聲。
    然後畫麵開始搖晃,能聽到逐漸慌張的,疊聲說抱歉的聲音。
    錄像突兀結束。
    下一秒,耳邊聽到了和視頻裏如出一轍的呼氣聲。
    七海建人:……
    我沒忍住出聲了嗎?
    不。
    是灰原雄。
    不過灰原君大方的很,呼完氣拍拍胸口,還後知後覺的“哇哦”了一聲。
    “她皺眉的時候,我居然也跟著下意識屏氣了唉——這算什麽?”
    隻是影像資料,那無咒力恐怖穀應該是無效的吧?
    “而且也沒有很凶的表情啊,但這個,不知道是威懾感還是壓迫感的,好強啊。”
    感歎中,他又念叨起了之前看過的電影演員。
    “《春雨》知道嗎?”
    有個陰雨天裏的鏡頭,女主角露出笑容時,明豔的連畫麵都跟著亮了一下,讓人下意識也想跟著笑。
    “但這裏……”
    灰原有點描繪不出來。
    冥冥沉吟:“紙麵上解析原理是很簡單,但沒想到啊,看影像居然是這種感覺嗎……”
    不過也正常——
    接通正負極就能點亮燈泡,和十九世紀時,第一個燈泡真正亮起那一瞬間帶來的光,是理論,和理論完全描繪不出的浪漫。
    “南紅這種特質,看照片和錄像是不同的感覺,但錄像也完全顯示不出威力。”
    冥冥說糟糕啊:“我突然好想去看本人了。”
    “我也有點想看了,”灰原點頭,“七海呢?”
    七海說不。
    語氣不算激烈,但莫名的很絕對。
    學姐頓時“唉?”了一聲。
    “之前看檔案,看照片的時候,都是你看得最久——這是突然變心了嗎?”
    七海搖了搖頭,說:“會麻煩。”
    “唉?”
    灰原倒是覺得她脾氣還不錯的樣子——
    “畢竟被打擾了工作,也沒有生氣啊……”
    七海建人平靜的看了他一眼。
    “拍攝者是專業媒體人,一開始就介紹過,活動是公開的。”
    “他又沒有往封禁區域走,拍攝器材大概都是審批過的,來就是為了拍攝素材並幫助宣傳。”
    “他為什麽要道歉?”
    灰原:……
    對哦?
    “那,那可能是她個人出境意願低呢?”
    灰原活學活用:“她不喜歡被拍到,所以心情不好——”
    “學姐不是解釋過她的體質問題了嗎?”
    媒體人可能是被“嚇”到了,道歉一下也……正常?
    七海建人搖頭。
    “她不願意被拍到,應該向拍攝者提出要求,雙方友善商榷。”
    但她最後點了點頭,應該是不喜歡也不討厭的那種程度,並不介意被拍攝。
    七海建人覺得不對勁的,是她麵對媒體人時的態度。
    “就好像是默認了一樣……”
    “默認?”
    “嗯。”
    默認了哪怕實際上沒有“衝突”和“分歧”,也可以理所當然的接受他人的道歉。
    甚至是那種誠惶誠恐的道歉。
    灰原試圖理解,但理解失敗。
    七海建人解釋:“人會影響周圍的人,但周圍的人組成環境,也在反過來影響你。”
    班級裏因為好看而被簇擁的女孩子,暴走團裏因為最能打而被推崇的老大——
    正是因為知道給自己帶來特權的東西是什麽,才會格外在意。
    於是女孩努力的學習化妝,追流行,看時尚雜誌。
    而做混混頭子的,也絕對不會讓小弟看到自己打架輸掉後狼狽的樣子。
    這會折損“權威性”。
    初期人類意外獲得特權,後期會反過來,變成人類努力維持存續這份特權。
    “更大一點的命題,比如——一開始隻是想賺錢的人,最後成為了金錢的奴隸。”
    但南紅不是。
    “她的特質是天生出來的——”
    灰原悄然提出質疑:“那,有錢人家的小孩不也是天生?”
    七海說不一樣。
    文藝作品中,有錢人最套路的煩惱,就是別人喜歡的是ta,還是ta的錢,接近時是為了ta,還是為了ta的家世。
    錢,權,都是明確而客觀存在的東西。
    所謂“仗勢欺人”,是因為知道自己在倚仗什麽,才會在做事中,給人小人得誌的感覺。
    但南紅的這份特權,客觀上沒有來源,主觀上,也沒有符合邏輯的來由。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反過來說,這也意味著她絕對不會失去。
    “這才算是真正的‘有恃無恐’。”
    灰原露出了擔憂的表情,下意識問:“是說……她會欺負人的意思嗎?”
    這是聯想到那個不斷道歉的媒體人了。
    七海建人反而想起了廉直校內的傳說。
    所以他說:“不。”
    “她會變懶。”
    人類說話,是為了交流。
    但如果不說話,也有人會猜測你的心思,那慢慢的,話自然會變少。
    人類發脾氣,是為了對抗一切讓自己覺得不舒服的東西,是為了表達情緒。
    但南紅呢?
    負麵情緒出現,旁人感應,立刻開始繞著她轉——
    甚至連生氣的表情,都不需要再額外的擺。
    “她習慣了所有人都不幹擾她,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所以影像裏,她明明早就意識到有人來了,依舊悠哉的走著神,毫無心虛的意思。
    那甚至不是默認——
    默認,是需要先有認知,然後默默讚同。
    但她分明隻是習慣了。
    習慣了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看著其他人的反應;
    習慣了接受突然出現的人,捧出莫名其妙的歉意和惶恐;
    習慣了自己理所當然的,就是有資格“給予諒解”的那個人。
    灰原雄:……
    灰原雄咂了下嘴,覺得:“聽起來就很傲慢唉。”
    七海覺得不會。
    她並沒有“我需要為此而驕傲”的自覺——
    他懷疑她甚至沒有自己正在變懶的意識。
    尤其最後衝著拍攝者點頭問好的時候,感覺她心裏可能都還覺得自己應對的又體貼又成熟。
    想到這裏,七海建人思路一頓,懷疑南紅本人的認知,都被環境異化出了偏差——
    比如古代,被當做神之代理的巫女。
    經常有這種情節不是嗎?
    接受祭拜久了,覺得自己真的具有了神聖的能力。
    但巫女本人其實沒有,所以她還是會心虛,會自我質疑,會信仰動搖甚至破防。
    南紅沒有類似的精神弱點,在細水長流中真的達成了習慣——
    類似於相由心生的那種概念
    ——她認知上理所當然了,所以神態,姿勢,甚至氣質,都慢慢趨向於表達出這種理所當然。
    就好像三角眼看起來很凶;
    下垂眼楚楚可憐;
    笑容溫和燦爛的人,會感覺脾氣很好一樣。
    她養成了這樣的氣質,那一開始觸發恐怖穀效應時,越發不會讓人覺得這感覺來的異常——
    進而成功合理化了那種“莫名想要放低自己”的衝動。
    ——於是更加遷就,更加小心,順理成章形成一種自我pua式的循環。
    灰原:……
    灰原覺得:“好科學的一套理論。”
    但在七海建人這裏,南紅已經被蓋章了,是真正“被寵壞了”的人,可以直接和“麻煩”劃等號。
    灰原雄覺得他的態度有點太果斷了,哪裏怪怪的。
    想了想,他不太確定的規勸(?)說:“其實我感覺她的性格……還不錯啊?”
    “對哦。”
    冥冥學姐也說:“校園傳聞中,是有禮貌有教養的的人呢,還有不少朋友。”
    聽說南紅之前上了電視節目的那個項目,就是道明寺家給的第一桶金——
    她什麽時候能搞到這麽冤大頭的人做朋友呢……
    七海說:“不,這更麻煩。”
    她如果純粹的懶惰,冷漠,會慢慢被孤立出來。
    本意也不是為了排擠她——
    但結果,就是都很小心翼翼,最終自然的把她從集體中抬出去,擺到更高的地方放起來。
    偏偏她就是有付出感情回應,給予他人友誼的能力——
    七海建人想起了照片裏拍出來的那雙眼睛。
    是半垂著的,看人其實也沒怎麽認真看。
    但輪廓柔和,睫毛很濃密,線條偏直且向下壓,意外把漫不經心的打量,襯出了一種含蓄的深情。
    她眼睛裏似乎還帶著點水光——眼淚嗎?
    不過原因不重要。
    原本感覺該是寶石一樣冷硬的東西,因此變成了午後波光粼粼的池塘。
    “她有朋友這件事,就跟她的眼睛一樣。”
    一種天然就存在的,給人營造虛假錯覺的……誘餌?
    “……”
    冥冥點頭:“類比,暗喻,代指——七海君的語言結構比較複雜,我有種懂了但不確定完全懂的感覺呢。”
    她笑:“真厲害哦。”
    七海建人:這是在陰陽怪氣嗎?
    旁邊,灰原突然超大聲的興奮道:“確實很厲害唉!”
    七海建人大概能確定他不是在陰陽,但感覺比被陰陽了還詭異。
    冥冥瞬間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灰原不明所以的看了眼學姐,眼神亮晶晶的誇讚同期道:“七海好厲害,懂得多說的還清楚!”
    七海:“……你確定懂了?”
    灰原點頭。
    “就好比神像,嗯,女神像吧。”
    ——他說一座石像。
    七海皺眉:“為什麽是石像?”
    灰原心說哇哦一瞬間眼神是不是變凶了——
    “但是,”他有點不確定的說:“是你先說了‘把她抬出去’,‘放在台階上’一類的話啊?”
    比起描述人,這不更像是在說雕像嗎?
    冥冥學姐莫名笑的更大聲了。
    灰原在說不上哪裏奇怪的氛圍中,重新開口道:
    “就,神像嘛,觀感也是會有差別的。”
    一開始普普通通的,就擺在那裏。
    但人和石頭其實差不多——
    時間飛逝,都會留下各種各樣的痕跡。
    如果是沉在海床上的情況,等潮水褪去,露出來。
    那肯定布滿鏽蝕,爬滿海草,生著層層疊疊的藤壺。
    神像本身也曾是威嚴巨大的,但一變這樣,就感覺陰陰的,有點詭異。
    但凡不想召喚邪神的,都該小心避開。
    “但如果是在森林裏——”
    灰原雄比劃了一下:“像是宮崎駿的奇幻電影裏的,那種失落過的古老遺跡。”
    天空之城,風之穀什麽的。
    巨大而威嚴的神像,但站在陽光下,爬滿了毛絨絨的翠色苔蘚,可能還開著幾朵小花——
    哪怕細想一下,苔蘚其實也是潮乎乎的植物,但莫名就覺得幹燥又溫暖,可以輕易接近。
    “但它們的本質是一樣的,就是石頭雕成的人像而已。”
    隻是表象給了人錯覺——
    南紅也許是冰冷的,漠然的,又或是傲慢的。
    但她有“苔蘚”,所以持續有人願意接近。
    因為周圍有前赴後繼的人,保證了環境的穩定,她才不斷變得更習慣,最終達成七海嘴裏那個“自我循環”。
    灰原雄:“就好像一個有機的整體一樣。”
    七海建人:……
    冥冥:……
    冥冥:“確定了,灰原君確實是聽懂了,哈哈哈。”
    不過——
    “陽光下爬滿了苔蘚的女神像啊。”
    白色長發的女孩次第看過自己的兩位學弟。
    “比喻真有意思,”她說,“我更想見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