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又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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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敘此人戾氣深重,對付他,蘇雲青勉強算有點經驗。
    吃軟不吃硬,適當裝小白花能稍微蒙混過關。
    她孤身一人站在他的書房門前,深吸口氣,輕叩兩下門。
    屋內寂靜,無人應答。她猶豫片刻,推開一條細縫,探頭往裏張望。
    左邊無人,視線再往右一甩,蕭敘端坐茶案前,手握一卷書,眸色極深看著鬼鬼祟祟的人。
    被逮個正著,蘇雲青索性大步跨了進去,“將軍。”
    蕭敘收回目光,低頭繼續看書,“有事?”
    蘇雲青規規矩矩在他對麵坐下,賬單擺在他麵前,也不說話。
    蕭敘起初懶得搭理,卻在她怪異的目光注視下,再看不進一個字。
    “說。”
    蘇雲青展開賬單,調轉方向,手指從上往下順著滑,最後停在末尾那串驚人的數字上。
    把她賣了也還不起啊。
    蕭敘抬眸與她對上視線,不明她的意思。
    蘇雲青頂著頭被熏炸的頭發,理直氣壯吐出幾字,“我還不起。”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她的聲音柔和似水,如此離譜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怒火莫名無處宣泄。
    “……”蕭敘嘴角抽搐,話噎在喉,恨不得將人攆出去。
    “府裏的下人都有自己的活,我總不能搶別人的差事。”蘇雲青一邊說,一邊自然地端起爐子上的水壺,為他沏茶,“周叔說,將軍身旁無人伺候,不如日後讓我貼身伺候,月錢多少隨將軍心意。”
    蕭敘:“那不知,蘇小姐想怎麽伺候?”
    蘇雲青眼見有戲,掰著手指說道:“端茶倒水,洗衣做飯,研墨遞筆,我還能跑腿。”
    她把茶杯推到他麵前,挪回賬單,認真審閱。
    “做飯,不必。”蕭敘垂眼看著麵前續上熱茶的白瓷杯,反手把茶倒了。
    蘇雲青怔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蕭敘已朝外喊道:“周叔!”
    周叔近乎瞬間推門而入,他恭敬道:“少主。”
    蘇雲青往旁邊挪了兩下,心中警覺,一副不想走的樣子。
    他想讓周叔幹什麽?
    拖下去把她殺了?
    “蕭敘。”
    她直呼他的大名,試圖辯解,“那除了做飯,我……什麽都能做的……”
    “拖下去。”蕭敘不由分說打斷她。
    “!!!”蘇雲青瞳孔一震,機械地轉過頭去,“拖……拖下去,殺……殺了嗎?”
    真殺她啊!她才剛活過來幾天。
    周叔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麵拖。
    她慌張問道:“蕭敘。不是說為期三年嗎?”
    周叔認真詢問主子的意思,“少主,是交由賀將軍處理掉嗎?”
    蕭敘掀起眼皮,眼底毫無溫度,打量她那一身灰撲撲的衣裳,走兩步落一地灰。
    他拿起茶壺,用熱水淋上她碰過的茶杯,燙得熱氣騰騰,淋完一整壺水仍不滿意,直接連杯子砸在地上。
    瓷片四濺,杯渣濺到她的腳邊。
    蘇雲青渾身一抖,後退半步。她知道他脾氣差,但也不至於如避瘟神這麽嫌棄她。
    看樣子,靠近蕭敘查案子是沒戲了。
    “那……那我出府去謀份差事,能不殺我嗎?”
    賀三七那可也是個瘋子,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半生不死最要命。
    周叔這時已經掏出腰間的匕首,抵住她的後腰。
    蘇雲青:“……”
    她錯了,不止蕭敘和賀三七,整個將軍府都是瘋子。
    蕭敘:“蘇小姐是想丟人丟到府外,還是想讓他人知曉,你我之間三年的婚約?”
    “我沒忘,既已嫁入將軍府,伺候將軍是我的本分?”
    蕭敘顯然不想再聽她多言,“拖下去。”
    周叔點頭,“是。”
    蘇雲青注視著熱霧後他那雙隱晦不清的眸子,默默別過頭。
    下一刻,蕭敘冰冷的聲音傳來,“讓她的丫鬟,伺候她把身上洗幹淨。”
    他再次低頭看書。
    蘇雲青呆愣,“嗯?周叔,將軍這是何意?”
    這麽聽著怪怪的。
    周叔把人架出書房,關好門,無奈搖搖頭,“夫人,是不是沒照鏡子。”
    “鏡子?”蘇雲青一臉茫然。
    周叔歎息道:“夫人換身衣裳再去找將軍,將書房打理幹淨。”
    蘇雲青眸光一亮,“所以,我是能進書房了?”
    周叔提醒道:“夫人很聰明,但在將軍府,您的那些小聰明是瞞不過將軍的。莫要將他惹惱了,否則無人能保您性命。”
    “我知道了……”
    是她太心急。
    ……
    周叔送她回屋,走到院門前,蘇雲青忽然想起一事。
    “對了,周叔……我沒有幹淨衣裳。”
    周叔有些意外,“夫人沒帶衣裳過來?”
    過了會兒,他像是反應過來什麽,說道:“聖上賜婚倉促,少主對女子的事不甚了解。我一會兒派人送些衣裳來,夫人先沐浴。”
    “多謝。”蘇雲青點頭送周叔出院子,心中卻清楚。
    談不上了不了解,蕭敘單純不待見她。連她的屋子都是臨時收拾出來的雜間。
    她轉頭讓芳蘭幫她燒水沐浴。
    芳蘭叉腰站在院子的小爐前,滿臉不悅,“蘇雲青,你今天把人廚房燒了,柴都被沒收了,還洗什麽澡!”
    “反正我不會幫你去要,你自己看著辦。”
    蘇雲青幽幽道:“我在將軍府做了錯事,柳晴柔不是該高興嗎?你正好有事能向她匯報,讓她開心開心,詛咒我被將軍府休了,一刀了斷,拋屍荒野。”
    她轉身準備去找周叔要柴,扭頭就見周叔已經派人把熱水送來了。他正在院門前,目光在她與芳蘭間遊走,似乎已經觀察了一陣。
    蘇雲青心頭一緊,感覺不對。
    她前腳送走周叔,找芳蘭燒水,後腳熱水就燒好送來了。
    周叔發絲夾雜幾縷銀發,腿有舊疾,雖不用拐杖,但抬重物時步履略顯蹣跚。
    “夫人,你看,我人老了容易忘事,我這才想起來,燒了廚房後,把你院子裏的柴給收了。日後洗漱沐浴,我會準時派人送熱水來。”
    蘇雲青微微一笑,應聲道:“多謝周叔了。”
    ……
    回到房間,蘇雲青對著鏡子,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麽樣,頭發炸毛,臉沾灰漬。
    難怪蕭敘看她不順眼。
    她拎著幾根纏一起的發絲,搓了兩下,沒解開,索性不管了。
    ……浴室裏,潮濕的霧氣繚繞。蘇雲青放鬆身子靠在浴桶邊,將整個人沉入水中,溫水沒過她的頭頂,水波拍打她的發梢。
    剛得片刻寧靜。
    “喂!蘇雲青你洗好沒,周管事讓我把衣裳給你拿來。”芳蘭象征性敲了下門,隨後徑直跨進屋子,衣裳往架子一甩,扭頭就走。
    蘇雲青從水中探出頭,看著那件滑落到地上的衣裳,無奈歎氣,“……”
    良久後,她收拾幹淨,重新回到書房,敲了門,依舊無人應答。
    “將軍……”蘇雲青探頭觀察,發現裏麵空無一人,“將軍?”
    整個書房未有一點影子。
    目光在書架間遊移。
    他的書房或許能查到點信息。
    她抬步往密集的書櫃方向走,餘光忽然瞥見地上一攤灰印,是她方才衣裳過髒,不小心留下的痕跡。
    沒收拾?
    蘇雲青泛起疑惑。有點不太對,他厭惡她到連碰過的杯子都摔了,怎麽會容忍她留下的汙漬?
    她猶豫片刻,發覺瓷片也仍然散落在地。須臾,她打消翻櫃的想法,蹲下身收拾殘渣。
    蘇雲青手中沒有帕子,正欲出門找周叔要一塊。門開刹那,一道陰影驟然籠罩而下,她揚起頭對上蕭敘垂下的深眸。
    解釋的話尚未出口,他近乎下意識迅速出手,一掌重擊在她肩膀,力道之大,令她整個人瞬間被擊飛,猛地撞在書架上,書架劇烈晃動,數本卷軸砸落在她身上。
    “咚——!”
    蘇雲青腦袋發懵,脊背傳來一陣疼痛,迫使她蜷縮成一團,手裏才撿起的殘渣再次撒落一地。
    蕭敘渾身散發狠戾寒氣,金絲蟒袍的衣擺,隨他邁入書房的步伐晃入蘇雲青眼底,他步伐沉穩向她逼近。
    蘇雲青強忍疼痛,艱難支起身子,眼底生冷望著他,“我是來幫你收拾屋子的。”
    書房或許真有能證實蕭敘私藏兵權的證據。
    她眼眸深不見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喘息兩口,緩解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對他鬆開五指,撿起的瓷杯殘渣帶著血跡從她手心掉落。
    蕭敘看清是她後,瞳仁微不可查輕縮,而後踩碎地上殘渣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道:“蘇小姐,是把將軍府當自己家了?來去自如?”
    蘇雲青自嘲一聲,“不瞞將軍,在蘇府我也無法來去自如。”
    她扶著書架爬起身,昂頭與他對視,“我正要去找周叔取帕子,把地板打掃幹淨。”
    這時,周叔聽到動靜,匆忙趕來,見到書房淩亂的模樣,心中一緊,“少主……”
    蕭敘冷冷斜過眸子瞥他一眼。
    周叔見狀,額頭滲出冷汗,“蘇小姐,你怎麽私自進了將軍的書房?。”
    蘇雲青捂著胳膊,秀氣的眉擰成一團,脖頸的傷再次崩裂,她看向蕭敘,“我……不過是想為將軍把這裏收拾幹淨。”
    周叔麵色緊繃,冷汗愈發明顯,一動不敢動。
    蕭敘淡道:“周叔。”
    周叔:“是、是我們看管不力,夫人她不懂府中規矩……”
    蕭敘打量她一眼,往茶案方向去,目光掃過案麵,見一切如常,沒有動過的痕跡,吩咐道:“取藥來。”
    周叔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應道:“是,我這就去。”
    蕭敘坐在茶案旁,眼神如刺骨寒潭。蘇雲青現下不敢妄動地上滾落的卷軸,她揉著麻木的肩膀。蕭敘方才若再用狠些力,她的骨頭怕就要碎了。
    “撿起來,放回去。”他命令道。
    蘇雲青蹲身,撿起卷軸放回原位。擺完後,亦不敢挪動半步,隻靜靜在原地看著審視她的蕭敘。
    兩人氣氛凝重,對視片刻。
    周叔帶著藥箱回來,放在另一處閑桌上,“少主,藥拿來了。”
    蕭敘:“拭布給她拿來。”
    蘇雲青有些意外,目送周叔再次離開屋子。
    他頭也不抬,“自己上藥。”
    蘇雲青捂著肩膀走到鏡前,打開藥箱,轉眸望向蕭敘,他已經別開了目光,專注手中那本未看完的書。
    她小心扯開領口,看著自己渾身的傷痕,怔了會兒神。而後,在藥箱裏翻找藥膏。
    “凝雪霜,祛疤。”他依舊沒有抬頭,語氣淡漠。
    蘇雲青握住白色的小瓷瓶。凝雪霜祛疤效果極佳,但價格十分昂貴不多見,有價無市,一瓶難求,由宮中萬草堂的藥師所製。
    蕭府竟有這種東西?估摸是藥師所贈。
    冰冷的觸感覆蓋臉頰的簪傷。她又翻箱倒櫃,用帕子擦拭手心與脖頸的血跡。忽然動作一頓,鏡子中蕭敘麵無表情,隱晦不明的目光透過鏡子注視她。
    蘇雲青繼續往傷口塗抹止血藥,纏好紗布後。她的手指停放在領口,猶豫片刻解開了第一顆扣子。鏡中,蕭敘目光微滯,似沒料到她會在此為肩膀上藥,隨即別過了頭。
    衣領扯開後,肩膀赫然浮現一大片青紫淤痕。蕭敘下手太重了,若是剛才看清了她的臉,恐怕下手會更重。
    “少主!”賀三七一掌推開書房,大搖大擺跨進來。還沒等他甩過頭,一隻飛旋的茶杯直衝他側臉,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杯中的水晃蕩兩下,灑出幾滴。
    他特意入門前喊一聲,就怕把他當賊,怎麽還飛暗器啊!
    他不明所以朝蕭敘看去。
    於是,就見離蕭敘不遠處,蘇雲青慌亂扣著衣領,胳膊別扭。
    “你倆……關著門,幹嘛?”
    “不對,你怎麽在這?”
    周叔臂彎搭著拭布,提著桶水走了進來,“少主,東西拿來了。”
    賀三七:“周叔你拿著桶在外站半天,就是讓我給你開門?”
    周叔笑了笑,“小賀將軍說笑了。”
    賀三七指著蘇雲青,困惑問:“她在這做什麽?”
    周叔把東西放到蘇雲青身邊,“夫人說要幫少主收拾書房,換月錢。”
    “???”賀三七震驚道:“她?!打掃書房!換月錢?”
    周叔:“夫人說不好搶了別人的活,那也就隻有將軍身旁無人伺候了。”
    賀三七轉頭盯著蕭敘,不可置信道:“你同意了?!書房重地,那麽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她弄的明白嗎?”
    蘇雲青瞥他一眼,淡淡回擊,“書房重地,那你不是還在書房烤紅薯了。”
    賀三七一時語塞,“你……那我不一樣。”
    他回過神,狐疑道:“誒,不對,你怎麽知道我在書房烤紅薯?”
    蘇雲青抬抬下巴,指向書架角落,“你私藏了一籃紅薯,還讓我多賠300個?”
    “……”賀三七臉色一黑,惡狠狠衝過去,“看來你把書房翻了一遍啊!”
    蘇雲青不慌不忙,“都無需翻,一股泥巴味。賀將軍,早中晚都吃紅薯,你的腸胃能行嗎?”
    “……”賀三七氣得叉腰,“周叔!把她給我攆出去,打十大板子!”
    周叔站著沒動。
    賀三七不滿道:“周叔?怎麽現在我說話都不管用了?”
    周叔歎氣道:“少主方才不留神,已經將夫人的肩膀打傷了,正上藥呢。”
    賀三七:“蘇雲青,你是不是該守點規矩?這才入府一天,你就燒了紅薯,還讓少主給你上藥,明天你又想幹什麽?”
    蘇雲青經他提醒,突然想起某事來,回頭試探性問蕭敘,“過幾日是我祖母生辰,將軍可否陪我前去?”
    賀三七搶先道:“你還真敢問!蘇家老夫人在幾十裏外的長原鎮吧,誰有空陪你啊。再說,你和蘇家關係不是一般?”
    蕭敘不語,看了她兩眼後,繼續低頭沏茶。
    他不應聲,蘇雲青也不好再說什麽。
    周叔提醒道:“夫人將地擦幹淨就可,這裏是熱水和帕子,水髒了再喚我去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