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又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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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雲青在書房幹了幾日苦力,一無所獲,什麽都沒查到。幾日下來,渾身酸痛似散架般,回院時,她敲響芳蘭的屋門,計劃讓她弄些吃食。
    然而裏麵始終沒有回應,她開門往裏瞧,屋裏一個人影沒有。奇怪了,芳蘭在府中並無其他差事,多是待在自己房中才對。
    蘇雲青等了小會兒,不見人,於是打算回房。這時周叔帶下人送來熱水。
    她踏出芳蘭的房門,與他們撞個正著。
    周叔:“夫人熱水送來了。”
    他走上前,視線緊隨蘇雲青關上房門的動作,掩上沒有人的房間。
    “芳蘭不在?”
    蘇雲青:“許是去了茅房。”
    芳蘭不在,無法給蘇雲青把熱水送入房中,蘇雲青胳膊不便,周叔隻好自己給她送進去。
    “麻煩周叔。”蘇雲青話音剛落,肚子耐不住“咕嚕”一叫。
    周叔低笑道:“我讓人給夫人送晚膳來。”
    蘇雲青:“多謝。”
    蘇雲青沐浴完,吃完晚膳,時刻留意著芳蘭的房間,可這人還是不知去了何處。
    累了一日,蘇雲青眼皮打顫,縮進被窩裏睡下了。夜裏,院子忽然傳來細微石子的滾動聲。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走到窗邊,支開窗,不遠處芳蘭的房間亮了一盞微弱的燭光。
    次日,芳蘭依舊不見人影,蘇雲青起床後,往距離不遠的雜院裏走。
    她的居所在府邸偏僻的角落,距離正院相差甚遠,侍衛巡查也極少往這方走。
    雜院中的箱框堆積如山靠在牆角,蘇雲青眸色暗下,掃了兩眼,轉身離開。
    平日蕭敘盯她太緊,隻有他在時,她才能入書房清掃。
    她要月錢又要的急,無人在時,周叔偶爾會借幫忙的名義,陪她去稍微收拾,實則盯著她。
    今日蕭敘不知去了哪裏,周叔也在府裏忙活,蘇雲青百無聊賴坐在搖椅上看落日。
    “蘇雲青!”芳蘭衝進院子裏,急促的吼了一嗓子。
    蘇雲青側過頭去,懶洋洋問:“有事?”
    “快走。”
    蘇雲青回正頭,繼續晃著搖椅,“去哪?”
    “將軍讓你一同去賀府用晚膳。”
    “賀府?!晚膳!”蘇雲青蹙起眉頭,開始思索這幾日舉動,是哪出現破綻,引起了蕭敘懷疑。
    前世,她在入府很久以後,蕭敘才勉強許她同桌用膳,並且兩人幾乎沒過多交流。今天他心血來潮叫她去吃飯?莫不是場鴻門宴。
    蘇雲青跟著芳蘭去往府前,馬車早早侯著了,周叔立在馬車前,似乎也等了有一會兒。
    “周叔……將軍呢?”
    周叔沒有回答,目光落在她身後的芳蘭身上,夾雜幾分審視意味。
    芳蘭默默低垂下頭,“夫人……來了。”
    周叔為蘇雲青撩開車簾,“夫人,請上車。”
    蘇雲青彎腰上了馬車,抬眸便見蕭敘沉著麵容,顯然已經在裏麵‘恭候多時’。
    這詭異的氣氛,讓她頃刻間明白了什麽事,她瞥了芳蘭一眼,默不作聲,坐到蕭敘身旁,“讓將軍久等了。”
    蕭敘敲擊車壁,示意周叔啟程。
    馬車搖晃,車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氣壓極低。幸好賀府距離不算太遠,很快到了。
    蕭敘先行下車,大步往賀府中走去。
    賀府中的下人早早恭候在門前,恭敬行禮,“少主。”
    蕭敘脫下厚袍丟給下人,徑直走進前廳。
    前廳裏,賀三七與賀仲良圍坐在餐桌旁,滿滿一桌豐盛的飯菜已然因等得太久有些涼了。
    賀三七撇嘴,不滿道:“你們怎麽來這麽晚?”
    賀仲良同樣淡淡側首望來。
    蘇雲青緊跟在蕭敘身後,蕭敘對她的窘迫視而不見,自顧自坐下飲茶。
    怎得越來越像鴻門宴了。
    蘇雲青不安道:“賀老將軍安好。”
    賀仲良沉著臉,“聽聞侯府夫人,不過入門一日,就將廚房給燒了,真是好本事啊。”
    蘇雲青:“……是場意外。”
    她的目光在桌子上環視一圈,尋來杯子倒了杯茶,正準備端給賀老將軍奉茶,受傷的胳膊卻使不上勁,緩緩發抖,滾燙的茶溢出兩滴,不留神將手指燙出紅印。
    賀仲良看了眼,沒接,端起自己麵前的茶喝了口。
    蘇雲青尷尬舉著杯,指尖已然燙紅。
    蕭敘:“坐。”
    蘇雲青放下茶杯,在給她留的空位坐下,“抱歉,是我來遲了。”
    賀三七瞄了蕭敘一眼,隨後,目光掃過蘇雲青與她身後站著的芳蘭,他拖著腮,眉角一挑,筷子敲了敲瓷碗。
    “不識好歹。可別又說沒給你飯吃,把廚房給燒了。”
    “讓我們好等,吃飯。”
    蘇雲青轉頭發覺自己身前並沒有碗筷,隻能幹坐著。
    賀三七這時仿佛想起什麽,意味不明笑道:“哎呀,你看忘給蘇小姐拿碗筷了。芳蘭,去給你家小姐拿副碗筷來。”
    芳蘭今日神情怪異,磕巴道:“碗……碗筷在何處。”
    賀三七對架子上的碗筷抬眸,示意她去那邊取,“選一個你家小姐喜歡的樣式。”
    芳蘭走到架子前,百種樣式的碗筷瞧得人眼花繚亂,正想隨便拿一個交差。
    賀三七提醒道:“可一定要,選中她最喜歡的。”
    芳蘭默默放下自己手裏選中的一隻碗,下意識回頭詢問,“夫人,你喜歡什麽樣式的碗?”
    此話一出,蘇雲青微愣,更加篤定,今日這頓“鴻門宴”為誰而擺。
    賀三七冷笑一聲,手中筷子霎時從蘇雲青身邊飛過,貼著芳蘭手指插人架子中。
    芳蘭嚇得渾身一抖,猛地跪倒在地。
    賀三七環臂,靠向椅背,移過目光,訕笑著。
    蕭敘雙眸深邃如淵,“蘇小姐,今早的桂花糕可還好吃?”
    蘇雲青心震如鼓,瞧了眼瑟瑟發抖不敢吱聲的芳蘭,她強裝鎮定道:“雲青不明將軍的意思。”
    蕭敘:“噢?蘇小姐不知嗎?今早你的婢女出院,被侍衛瞧見,問她去往何處,她說的可是蘇小姐想吃桂花糕,為你買糕。”
    “哪家桂花糕如此難買,一買就是半日。”他暗笑一聲,凝目注視她,“蘇小姐沒嚐到味?”
    蘇雲青喉嚨不安滾動吞咽,芳蘭定是昨夜去了蘇府。
    “芳蘭出府買桂花糕一事,我並不知曉,許是她貪嘴怕挨罵便用了我的名義……”
    蕭敘不再繞彎子,直言道:“蕭府守衛森嚴,蘇小姐的婢女,深夜翻牆歸府,不知是去了何處。”
    守衛森嚴,想必,芳蘭出府時就已經有人跟著了。
    她們身為主仆,一同入府,蘇雲青被盯得緊,芳蘭出府,盡管她們看起來關係一般,卻還是將芳蘭自私出府的懷疑,歸為是她授意。
    蘇雲青杏眸明淨看向蕭敘,如實道:“賀將軍想來已經將我在蘇家的處境調查清楚,盡數告知將軍了。”
    “芳蘭是蘇家柳夫人的婢女,授她之意隨我入府,將我在府中的一舉一動稟告回去。受罰或得罪了將軍,柳夫人隻會一笑而過,心裏得個痛快,賞芳蘭些銀兩。”
    三兩句亮明她們對立的身份,芳蘭所做一切與她沒有半點幹係,皆授柳夫人之意。
    而夜間出府,也隻是帶蘇雲青的消息出去,得到的結果也不過是柳夫人心裏痛快睡個嘚瑟覺,再打發芳蘭點銀兩。
    威脅不到將軍府半點利益。
    芳蘭萬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做的一切,竟然如此清楚露在眾人麵前,她額頭死死抵在地麵,抖入篩子,立即認錯,“芳蘭、芳蘭知錯。”
    賀仲良:“蘇大人在府中,不教你們這些下人規矩?”
    芳蘭:“芳蘭……芳蘭知錯了。”
    賀仲良流露威儀之態,語氣加重,“我在問你,蘇大人沒教你們規矩?”
    “大人……大人鮮少回府,府中都是……都是柳夫人主持。”
    “鮮少回府。”賀仲良嗤笑一聲,似笑非笑說:“蘇大人連自家府邸都不回,朝中之事有那麽繁忙?”
    芳蘭:“非、非朝中之事。”
    賀仲良:“原來如此。行了,菜都快涼了。”
    蕭敘毋庸置疑道:“拖下去。”
    周叔在一旁靜靜看著,得令後把芳蘭從地上拽起來,拖向外頭。
    蕭敘從騰升的茶霧後抬起眸來,並無表示,“入了將軍府,再回去隻會是一具屍體。”
    芳蘭嚇得花容失色,掙紮求饒,“將軍!將軍奴婢知道錯了……求將軍放我一命!”
    賀三七沉著臉說道:“故意晚一盞茶的功夫叫你家小姐,是想讓她犯錯被罰,還是想讓我們卸了她的胳膊,你好翻牆回府再去報給柳夫人?”
    芳蘭心思被看透,冷汗直冒,“不、不是的,不是的。”
    賀三七:“蘇大人沒教下人規矩,將軍府做做好事,教一教。賞十大板子。”
    芳蘭向蘇雲青求助,“夫人!夫人幫幫我……”
    蘇雲青麵色清冷,她自知,蕭敘已經開始謀劃,她與芳蘭並無二致,都是最廉價的棋子。
    蕭敘不會要芳蘭的性命,芳蘭的存在同時也會牽製住她。這番隻是略施懲戒,不過是殺雞儆猴,變相警告她。
    蘇雲青:“是我管教無方。芳蘭畢竟是女子,還望將軍手下留情,下手輕些。”
    蕭敘:“蘇小姐,菜要涼了。”
    蘇雲青不再多言,起身去拿了副碗筷,坐回桌前,吃了一頓不安生的飯。
    一桌子全是她不愛吃的菜式。
    蕭敘盡管看出她夾菜時的猶豫,卻並不在意她的喜好,“今後,蘇小姐請準時在蕭府裏前廳用膳,錯過飯點,那頓飯便沒有了。”
    蘇雲青:“我知道了。”
    賀老將軍秘密回京,不可在這待太久,估計連夜要離京。她嫁入蕭府多日還沒來請安,蕭敘今日得空帶她來吃頓放,順手解決芳蘭出府的事。
    簡簡單單吃完這頓飯,芳蘭挨了板子,行動不便,周叔送她去往醫館。
    天色漸晚,蘇雲青與蕭敘同乘一輛馬車回府。
    蘇雲青:“將軍今日……”
    蕭敘不等她說完,反道:“蘇小姐,若管教不好自己的婢女,下次就不再是十板。”
    蘇雲青呼吸一滯,五指悄悄攥緊了衣角,唇角綻出一抹好看的笑意,配合道:“將軍說的是,芳蘭性格直率,在蘇家魯莽慣了,勞將軍費心。”
    突然,馬車碾過一根樹枝,車身猛地一震。蘇雲青側坐著,身子不穩,跟著往前一簸。
    一支箭從車窗飛射而入。
    “咻——!”
    蕭敘反應極快,一掌推開蘇雲青,飛箭近乎擦著她的臉射過,釘在車壁。他猛然轉過頭去,漆黑的眸子霎時冷下,透過車窗竹簾掀開的縫隙,朝外望去。一道短光閃爍,斬斷馬匹韁繩,馬車失去平衡,向前傾倒。
    蘇雲青還未穩住的身子,再次栽倒。蕭敘一把撈過她,在馬車倒塌前,帶她躍出車外。
    夜裏雪風撲麵而來,馬匹受驚消失在街頭。
    一柄短刀直刺蕭敘脖頸,他眼疾手快,側身躲過,胳膊一番順勢將蘇雲青甩至身後,回身一腳狠踹在黑衣人胸口,那黑衣飛出數米,四腳朝天翻倒在地。
    蘇雲青本就未好的胳膊,遭蕭敘這麽猛扯,疼得她臉色發白。
    黑衣人見行刺未遂,急忙連滾帶爬捂著胸口往巷子裏逃去。
    蕭敘果斷追了上去,獨留蘇雲青在原處。
    黑巷中傳出雜亂的響動,蘇雲青顫抖著手托住胳膊,跟上去。巷子一片淩亂,其中不乏有垂散的細線,像是設下的攔截陷阱,用來拖慢蕭敘的腳步,以便撤退之路。
    這黑衣了解蕭敘的身手,唯恐自己無法逃脫。來去匆匆,眼見行動失敗,不帶猶豫,轉身就跑。
    蘇雲青回望街上散架的車箱,無奈跟入巷子。寒風陣陣,她裹緊狐裘。
    沒過太久,卻嗅見一股腐朽之味,其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淡香。
    她探過頭,借月光向腐臭源頭望去,發現一筐爛臭的魚,顯然那人曾在這躲藏,身上沾染了臭味。
    巷子彎彎繞繞,蘇雲青已經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四周隻剩穿堂風呼嘯灌耳。
    “咕咚——”
    左邊的竹筐滾到地上,細微的響動回蕩在巷子裏。她心中一驚,屏息凝神,向那黑暗之處望去,竹筐堆積足有一人高,龐大的黑影宛如一座大山壓迫而來。她的心跳幾乎從嗓子眼蹦出來,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小心往後退。
    腳下踩壞一條竹扁清脆一響,蘇雲青身子僵住,寒意從腳底飛速竄上後腦。
    “咣當——!”
    成山的竹筐頃刻倒塌,滾到她的腳邊,灰影從裏頭躥出來,伴隨細微的貓叫。
    蘇雲青鬆了口氣。
    “蘇雲青。”
    低沉磁性的嗓音,伴隨涼風從旁巷闖入她的耳中。
    蘇雲青霎時側首聞聲望去,另一側巷口,冷月下聳立著一道黑影,高束的發尾揮動落雪,厚袍微拂。
    懸著的心,竟莫名放了下來。
    “將軍。”
    蕭敘站在原地,等她走過去,才轉身走在前方。
    蘇雲青快步跟上他的步伐,“是何人。”
    蕭敘不語,不知是不想搭理她,還是嫌她拖累了他回擊的行動,不願與她分享得到的信息。
    蘇雲青胳膊抽痛,嘴唇發抖,還是說出了方才自己的發現。
    “我在巷子裏找到一筐臭魚,黑衣身上有那味道。”
    “嗯。”
    “我還嗅到了一股淡香。”
    走在前方的人驟然止住腳步,回首注視她,難得露出隱晦不明的淡笑。
    “蘇小姐,鼻子倒是靈。”
    她似乎發現了一個蕭敘也未察覺的細節,引起了他的興趣,竟然願意告知她得到訊息。
    “新皇上位前,京中有宵禁,唯有一處徹夜通明,名為不夜坊。”
    蘇雲青:“那人進了不夜坊?”
    蕭敘不再多言,兩人並肩行走在昏暗的長街上,影子悠長拖在身後。
    蘇雲青不解,“明知難傷你分毫,為何要出手?”
    蕭敘淡淡吐出兩個字,“嫁禍。”
    蘇雲青沉默下來,寒風使她的肩膀疼痛加劇。她咬緊泛白的唇,攏實外袍抵禦風襲,不自然的動作落入蕭敘眼中。他加快了步伐,走到她的身前。
    她正出神,分析著方才的不夜坊與淡香。
    臭魚都蓋不住的淡香,說明是個常年身處在煙花之地的人。
    不夜坊裏頭美人如雲,達官顯貴都喜歡在裏麵落個腳,她爹似乎就是個常客。
    蕭敘一眼看穿這是嫁禍之計。就是不知是誰嫁禍誰,又想離間他和誰的關係。
    蘇雲青一邊思索,一邊心不在焉像小尾巴似得跟在他身後,沒留意前方的路,一頭撞上了蕭敘結實的後背,額頭一陣暈眩。
    “蘇小姐,是要跟到我的房中?”蕭敘陰惻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蘇雲青呆滯兩秒,就見蕭敘已經進了他的房,抬頭一瞧,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回到了蕭府,而她居然渾然不知跟到了他的房門前。
    “……”
    她尷尬轉身,準備往自己院子裏去,背後傳來他的聲音。
    “自己處理。”
    “嗯?”蘇雲青困惑回頭,隻見蕭敘手中提著一個藥箱,遞到她身前。
    她一時腦袋發懵,忘了接下,回過神時,蕭敘已經將藥箱放在了地上,回房關緊了屋門,把她隔絕在外。
    蘇雲青盯著藥箱看了好一會兒,又看向他緊閉的房門,默默提著藥箱回房處理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