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濯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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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濟笑嗬嗬邀眾人來到靈球架邊,得意道:“小女歡雪此次大費周章,特意請來遠青觀的大師父,帶來受香火熏陶十年的靈球,讓大夥同爭喜運,順遂一年。”
    旁人附和道:“奪靈球素來有爭好運之意,靈得很呐!遠青觀的師父可不好請下山,靈球更是難得一見,今兒蘇宅賀壽是來對了。”
    “哈哈哈哈哈,蘇大人有個這般好的女兒,日後享清福啊。”
    “蘇小姐為請師父下山,估計在山頭吃了不少苦頭。”
    “是啊是啊,這麽有孝心的女兒不多見。”
    蘇歡雪聽著他們的誇讚,乖巧站在一旁,偶爾謙卑點頭回兩句,表示為父分憂是子女應盡的本分。
    橋頭風大,蘇雲青神態自若走進暖亭。暖亭中沒幾個人,要麽去攀附蘇濟,要麽準備去奪靈球,剩下想來攀附北軒王與許明哲的,卻又怕擾了他們二位的清淨,因此暖亭中隻有寥寥幾人。
    暖亭三麵垂綢,一麵掛紗,裏頭炭火燒得正旺,不覺得寒冷。
    亭中的人,對蘇雲青的突然闖入一人略感不適,與那兩位的談話也戛然而止。
    蘇雲青並未理會旁人,找了個邊位坐下,靜靜看著外頭為靈球爭奪的人群。
    李淮:“旁人都道蘇大人有個好女兒,你這個大女兒不爭不搶,讓別人占盡了風頭。”
    蘇雲青:“我沒興趣。”
    她的語氣疏離生遠,仿佛整個蘇家的興衰榮辱,生生死死,都與她沒有半點幹係。她不過是個冷眼旁觀的觀上客,非局中人。
    李淮:“蘇小姐嫁入侯府將近半月,不知你們二人關係相處可融洽?那日早朝,我本是想為蕭敘開脫,沒想到內閣首輔張大人打斷我,向陛下提議為你們二人賜婚。”
    “蕭敘脾氣古怪,喜怒無常,難為蘇小姐了。”
    蘇雲青輕勾唇角,開始胡言亂語,“談不上難為,本就是我先心悅將軍,能得陛下賜婚,是我夢中之事。”
    許明哲低笑道:“蘇小姐,看著可不像說的這般輕鬆。”
    蘇雲青淡淡掃他一眼,目光繼續投向靈球那方,“旁人如何想,與我沒有幹係,我隻在乎將軍如何想。”
    “噢?情真意切?”許明哲瞧她不再多言,便也不多打趣。他轉頭給北軒王遞了快糕點,“商泓那個家夥,我看他想搶靈球得很,可沒想讓著蘇長越,倒時駁了蘇家麵子,可就精彩了。”
    李淮:“不會。他若奪了靈球,再以靈球相贈,豈不更能穩固兩家關係?”
    蘇雲青目視著人群中兩個懶懶散散、蠢蠢欲動的少年身上。商泓是聖上的遠方表親,與蘇長越整日廝混在一起,關係情同手足。她此行的目的,正是為了扇他一巴掌,好讓聖上有理由招她入宮,做將軍府的眼線。
    ……
    “奪靈球現在開始!誰先攀上頂峰,掀開紅綢,靈球歸誰所有!”
    道士一本正經主持著,隨著他拂塵一甩,奪靈球正式開始。
    文官武官湧向木架,爭先恐後搶著攀上木台。
    商泓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蘇長越的胳膊,把人往後一拽,借力一躍,迅速攀上第一級階梯。
    蘇長越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惱怒,掰開這些圍在前方爬不上幾級階梯的文官們,奮力追趕商泓。他身手敏捷,翻身一躍,竟在轉眼間追上了商泓。
    商泓見狀,加快速度往上爬去,卻遭蘇長越伸手拉住他的腳踝,用力往下一拖,硬生生拽下兩級階梯。
    兩人瞬間平級,火花四濺。
    蘇長越身手了得,與商泓在隻夠撐一隻腳的窄板上打得有來有回,甚是精彩。
    底下圍觀人群,看得驚歎連連。
    “蘇公子功夫了得,甚是厲害,靈球非他莫屬。”
    “到時慶宴可莫忘了喚我們一同飲酒啊,蘇大人。”
    “是是是,我看蘇公子贏定了,今兒是大吉之日,下官在此先提前恭賀大人了。”
    蘇濟在一旁聽著吹捧之言,笑得合不攏嘴,目光盯著高架上激烈的打鬥。
    蘇長越拳快如風,直逼商泓揮麵門。商泓迅速反應,側身躲過,退到板邊緣。蘇長越左掌緊接著毫不遲疑,猛地拍出。商泓本就身子不穩,這一掌力道雖不打,卻將他徹底打下了橫板,整個人頭朝下栽去。
    底下的人頓時驚呼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幾層樓高的距離,若是摔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忽然,商泓腰身一擰,淩空旋了半圈,腳尖勾住木板,整個人倒掛在半空中,險穩住身。
    底下人方鬆口氣,就見商泓挺身躍回板子上,用勁掰下半塊板子,朝趁機爬上幾級階梯的蘇長越飛去!
    蘇長越正借力上爬,手中吊著全身的板子猝不及防被擊碎,整個人瞬間失力,直往下墜。危機關頭,他抓住一塊木板,鬆口大氣,再看已落後商泓數級。
    一報還一報。
    商泓在頂端丟來勢在必得的笑容,快步攀上最後兩級,一把扯下紅綢。
    紅綢飛揚——
    “!!!商公子勝!”
    底下歡呼聲剛起,瞬時靜如針落,剩下一片死寂。
    懸架上根本沒有靈球!不過是塊紅綢遮住的空架子罷了!
    “怎麽回事!靈球怎麽不見了!莫不是大師父忘掛上了?!”
    道士抬頭一瞧,臉色驟變,震驚道:“不可能!我昨夜親眼守著他們掛上去的!”
    外頭亂成了一鍋粥,場麵一片混亂。
    暖亭裏,許明哲大笑道:“蘇大小姐,你看我說的,這靈球怕是早不在了。”
    蘇雲青輕笑回應,配合誇獎道:“那隻能說明,許公子,明察秋毫。”
    許明哲展開折扇揮了揮,“可不是我做的。花苑裏這些大人,別看他們圍著你爹打轉,其實不想他升官的人占了多數。”
    北軒王李淮抿了口茶潤嗓,“一個靈球,決定不了官位歸屬。”
    許明哲挑眉笑說:“信譽難得。”
    “蘇雲青!”蘇歡雪突然殺進暖亭,氣勢洶洶指著蘇雲青質問,“是不是你藏了靈球!”
    蘇雲青拍開她的手,神色不變道:“凡事要講究證據,你直衝過來指著我亂扣罪名,難道是想栽贓陷害?”
    蘇歡雪咄咄逼人,“是不是你,大師父一測即知!靈球究竟去了何處!”
    “蘇雲青!蘇家升官你不是同樣能跟著沾光?竟然做這麽惡毒之事!”
    蘇雲青冷笑一聲,“如北軒王殿下所言,一個靈球決定不了官落誰家。更何況,奪得靈球魁首之人,不是商公子?”
    蘇歡雪死纏爛打,在暖亭裏糾纏不休,引得一眾人議論紛紛。
    “靈球,不會真是蘇大小姐拿走了吧?”
    “聽說,她與蘇家關係不好,嫁入侯府那日,還與蘇家斷絕了關係。蘇宅宴,是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讓蘇家下不來台?”
    有幾個明事理的人,為她開脫,“你開什麽玩笑,她有什麽必要這麽做?”
    道士突然高喊一聲,“有鬼附身!”
    “什麽有鬼俯身,可不要胡言亂語!”人群中有人不滿反駁。
    這是什麽場景,居然說這種話。
    道士抖著手心裏的鈴鐺,表情嚴肅,“驅邪鈴響了!靈球開過光,認主前不可見日光,否則會引來邪祟。如今離奇失蹤,一定是有鬼作祟。”
    眾人道:“什麽?!”
    道士篤定道:“是與否,一測就知!”
    人群裏不知誰起哄,“那在場諸位,都測一測。若真有邪祟,也有道行頗深的大師父幫忙祛除。蘇大小姐,一同來吧。”
    蘇雲青目光在人群晃過,商泓已經從高架上下來了,怒氣衝衝瞪著她,眼底滿是埋怨。她神態清冷,裹緊狐裘起身,走出暖亭,停在人群旁。
    安車輪轂碾石而來,停靠在她身邊。
    許明哲扶穩李淮的車,站到旁側。
    蘇濟迎上來,關切道:“殿下怎麽到外頭吹寒風。”
    李淮:“不礙事,難得大師出手驅邪,本王也想見識見識,遠青觀大師的本事。”
    眾人圍成一個大圈,道士在圈中畫了個陣法,嘴中念念有詞。
    商泓環抱雙臂,站在蘇雲青對麵,蠻橫道:“行不行啊!能測出誰私藏了靈球嗎?!”
    道士捋捋拂塵,手心握著鈴鐺,走到他麵前,“商公子放心,這鈴鐺在誰麵前響了,誰就是偷藏靈球的罪魁禍首。”
    商泓冷哼一聲,不屑盯著道士在他眼前晃動鈴鐺,鈴鐺無聲。道士又沿著人群一個個晃動鈴鐺,他手裏的鈴鐺仿若無芯一般,絲毫沒有聲響,已然搖過大半圈。
    商泓不耐煩,“你到底行不行?這怕不是個假鈴鐺。”
    道士不語,瞥了眼站在眼前的蘇歡雪,又再次晃動鈴鐺,依舊無聲。
    他繼續挨個挪動,從許明哲麵前移至李淮麵前,依然無果後。
    最終停在蘇雲青跟前。
    眾人齊刷刷投過目光,注視著她那淡然的神情。
    道士亮出手心鈴鐺,波動手指,對她一晃。
    “當啷——!”
    清脆的鈴聲在寂靜的空中響起,驚得眾人心中一顫。
    “!!!”
    “居然真是蘇大小姐!”
    “大小姐這麽做是為什麽?!”
    蘇歡雪走到她麵前質問,“蘇雲青!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蘇雲青仰頭看向陡峭的階梯與掛靈球的高架,訕笑道:“靈球掛在高處,下人皆需架梯子才能掛上去,文官攀不過半層。男子尚要費盡全力才可達到的位置,我一個女子如何能碰上去?”
    “更何況,前幾日我不小心在浴室摔了跤,傷了胳膊,根本抬不起用不上勁,攀上它是難上加難的事。”
    蘇歡雪:“那便是你早前偷了!”
    蘇雲青譏諷道:“妹妹是未上過學堂?還是記性不好?大師父不久前不是說過,他昨夜親眼看著下人把靈球掛了上去,我如何能偷?”
    蘇歡雪:“是與不是,去你房中一搜就知!”
    她催促下人去查一番,“來人!去將大小姐的屋子搜一遍!”
    許明哲目光落在蘇雲青身上,她立在紛擾中,始終波瀾不驚。
    蘇雲青眉目平淡如水,神情自若,真如她說言,對這些東西沒有半分興趣。比起蘇家刻意為之的端莊之態,她才算的上氣質清雅的大家閨秀。
    然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沒一會兒,下人竟真急匆匆帶著靈球,跑了回來。
    靈球上的光芒已經黯淡,並且沾了墨汁,寫滿歪歪扭扭的字跡。
    “小姐!小姐!找到了!”
    圍觀旁人頓時炸開鍋,不可置信道:“天哪,真是蘇大小姐藏了?什麽時候藏的?大師父不是說昨夜看著它掛上去的?她連夜攀上去偷了?!是何用意啊!”
    蘇歡雪接過靈球,“在哪找到的?”
    下人小心瞄了眼蘇雲青,指認道:“大、大小姐房中。”
    “你聽到了?”蘇歡雪冷笑一聲,把靈球舉到蘇雲青麵前,“蘇雲青,你現在還有什麽好狡辯的?!你說你在將軍府沐浴時摔了一跤,不小心摔傷了胳膊!”
    “我看是假的!胳膊是昨夜偷取靈球摔傷的吧?”
    蘇雲青掀開眼皮,“我的傷,究竟是怎麽傷的。蕭將軍清楚。不如,你去問問,他如何幫我上的藥?”
    此話一出,眾人噤聲,麵麵相覷,不敢多言。蕭敘的名字宛如無形的屏障,輕而易舉能壓下絕大多數的質疑之聲。
    有時不得不說,搬出蕭敘比她舌戰群儒、自證清白更有效得多。
    蘇雲青餘光忽然瞥見遠處長廊的陰影下,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他環臂斜倚在黯淡的紅柱旁,意味深長融在黑暗中,隔岸觀火,絲毫沒有上前揭穿她的打算。
    蕭宴山?他怎麽來了。
    蘇歡雪見胳膊一事行不通,立即轉過矛頭,把靈球亮給大夥瞧。
    “你左胳膊受傷,右胳膊可是好的!在靈球上寫字?這事又怎麽說!”
    “竟然!在靈球上寫滿詛咒的話語!枉蘇家對你不薄,你居然如此惡毒!”
    蘇雲青不回應她的話,也不解釋,反問道:“你怎麽證明是我拿的?”
    蘇歡雪一看,所有的證據擺在眼前,蘇雲青居然還不承認!
    “大師父的鈴鐺在你麵前響了,靈球也在你房中搜查出來,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蘇雲青神情沒有半點變化,聲音如羽毛輕柔刮耳,紅唇驟然輕勾,“可它現在不是在你手中?”
    許明哲忍不住“噗嗤”一聲,在她旁邊搖扇笑了出來。誰能想到蘇雲青來這麽一出,簡直出乎人意料。
    “你!”蘇歡雪氣得臉頰通紅,“鈴鐺響了!”
    “單憑這一點?”蘇雲青目光平移,落到道士手中,“這鈴鐺這麽神奇呢?”
    她抬步走到道士身前,目光冷冽,詢問道:“靈球開光了?”
    道士不知怎麽得,額間滲出細汗,“開、開了。”
    蘇雲青一把奪走他的鈴鐺,轉身冷笑一聲,“那我來看看,誰會受靈球的詛咒呢?”
    蘇歡雪:“蘇雲青!你做什麽?”
    蘇雲青淡淡道:“我來試試靈球的詛咒準不準。”
    她不管不顧,跟著道士走過的路,挨個走到那群人麵前,搖動鈴鐺。
    蘇歡雪:“你在這裏發什麽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