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離婚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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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帆深知江家和陸家是世交,老一輩感情深厚,商業上更是盤根錯節,合作深遠,陸遲和江逸擁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江逸從小就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屁顛屁顛地跟在陸遲後麵,“遲哥遲哥”地叫,眼裏是毫不掩飾的崇拜。
而他自己,因為家族早年移民,高一因為外公病重才回國讀書,碰巧和陸遲同班,才漸漸和他們兩個熟絡起來。
後來陸遲出國留學,他本來也有這樣的安排,兩人趕一塊了。
江逸則被他母親強行留在國內讀大學,生怕這唯一的兒子去了國外之後無法無天。
論起兄弟情誼的深厚,陸遲和江逸之間,顯然更甚。
剛剛聽到陸遲親口說出“絕交”二字,賀雲帆內心受到了不小的震動。
陸遲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聲音因為酒精而有些沙啞,透著化不開的哀傷,“他都那樣對薑棲了,我原諒不了。”
他仰頭又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灼燒著喉嚨,卻壓不住心底那股更深的自責,“也原諒不了我自己。”
江逸和薑棲,好像從初中認識開始就天生犯衝,隻要碰麵,總能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吵起來,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他被吵得煩了,有時會嗬斥兩人都閉嘴,但消停不了幾分鍾,戰火又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重新點燃。
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再去管兩人,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當時他並沒有偏向誰。
後來他和薑棲結婚,這兩人一見麵依舊是唇槍舌劍,針尖對麥芒,他也習慣了這種吵鬧的相處模式,隻要沒動手打起來,他大多時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以前是以前。
現在是現在。
薑棲已經成為他的妻子,是他在誓言中要攜手一生的伴侶,他本應該毫無條件地站在她這一邊,為她遮風擋雨。
可他什麽也沒做。
他的沉默,他的不插手,在江逸眼裏,或許就是一種默許,一種縱容,尤其在他不在場的時候,江逸對薑棲越來越肆無忌憚,最終釀成了流產那樣的慘劇。
想到薑棲懷著孕倒在血泊中孤立無援,而江逸冷漠離去的情景,陸遲的心髒傳來一陣悶痛,那股懊悔像潮水般裹著痛感,讓他喘不過氣。
賀雲帆瞧著陸遲這副落寞的樣子,收起了平日裏慣有的調侃,語氣變得認真而溫和,“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用,你要是真覺得放不下薑棲,等這事過去,你們都冷靜下來,以後再想辦法好好把她追回來,現在這年頭,複婚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他試圖給好友一點希望,也點明現實,“但她正在氣頭上,滿腦子就一個念頭,要跟你把這個婚離了,你越是拖著,她反而越抗拒你,你們之間的裂痕隻會更深,有時放手也是一個新的開始,畢竟當初你們結這個婚就有點倉促。”
陸遲聽到這些話,眼眸黯了黯。
這些話老爺子臨終前,就特意叮囑過他。
“薑棲想離婚,你就成全她。”
“等你們分開後,如果你能適應沒有她的生活,那你們就從此各過各的。”
“如果你適應不了沒有她的生活,發現放不下人家,再試著把人給追回來。”
可當時的他,在老爺子病榻前,就已經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放不下。
所以即使薑棲堅決要離,他也找出各種借口,死皮賴臉地不同意。
為了讓薑棲打消離婚的念頭,他笨拙地嚐試做各種改變,試著變成她口中理想的男人。
可薑棲並不領情,眼底的冰霜一日厚過一日,就是鐵了心要離婚,要把他換掉。
接著,就是訂婚宴上那場讓他措手不及的設計……
他心裏也憋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開始故意和她作對。
他一直在等,等她為訂婚宴的事道歉,那樣他才能找到一個台階,順理成章地原諒她,將那一頁翻過去,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薑棲非但沒有道歉,反而像個沒事人一樣,自顧自地將那一頁翻了過去。
離婚冷靜期一天天流逝,他始終沒等來想要的台階。
不確定感與日俱增,一向在商界殺伐果斷的他,在麵對即將失去她的現實時,竟然像個懦夫一樣,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逃避。
不接電話,不回消息,玩消失。
以為不去麵對,那個離婚證就不會到來。
可有些事,終究是逃避解決不了的。
——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空氣中還帶著未散盡的涼意,陸遲就已經開車來到了關明夏家樓下。
他坐在車裏,車窗降下一半,目光落在那個熟悉的單元門口,心情複雜難言。
八點半剛過,手機接連震動,他劃開屏幕,薑棲的消息一條接一條跳出來。
【還有半個小時,東西要帶齊,你準備好了沒?】
【看到消息就回複。】
【該不會又想玩消失吧?】
字裏行間透著明顯的不信任。
顯然是被他前兩天的消失搞出了心理陰影。
陸遲看著那些消息,指尖微頓,很快回複。
【準備好了,我就在你樓下。】
樓上的薑棲收到回複時怔了怔,這麽快?
她盯著屏幕愣了一秒,隨即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匆匆抓起早已收拾好的包,快步下了樓。
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子,以及靠在車邊等待的陸遲。
他今天穿了件煙灰藍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兩顆扣子,黑色西褲筆挺卻莫名多了幾分鬆弛感,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那股慣有的冷峻氣場似乎柔和了些。
或許是錯覺,薑棲甩開這個念頭,走了過去。
陸遲看到她,眉眼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聲音也比往常溫和,“我沒騙你吧?”
薑棲被他這不同尋常的語調弄得有些別扭,沒好氣地嗆聲道,“前兩天誰裝死玩消失,誰心裏清楚。”
陸遲像是沒聽出她話裏的陰陽怪氣,視線落在她還有些微腫的臉頰上,淡聲問,“臉……昨晚冰敷了嗎?”
薑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別開臉,“廢話少說,趕緊去民政局吧。” 說著,就要伸手去拉開後座的車門。
陸遲卻快她一步,伸手按住了車門。
薑棲疑惑地抬眼看他,“你想幹嘛?”
隨後,陸遲拉開了副駕駛的門,語氣平靜卻帶著堅持,“畢竟我們現在還是夫妻,去領離婚證前,坐最後一次副駕駛。”
薑棲搞不懂他這突如其來的儀式感,但也不想在這些小事上和他起爭執,萬一這人一個不高興,又臨時變卦說不離了,那才真是功虧一簣。
她抿了抿唇,壓下心裏的那點異樣,最終還是彎腰坐進了副駕駛。
車子平穩地啟動,匯入清晨的車流。
車內彌漫著一股近乎凝滯的安靜。
薑棲無意間注意到副駕駛前麵控台上還貼著那張粉色“小仙女專屬座位???”的貼紙。
經過這麽久,貼紙稍微有點褪色,沒起初那麽鮮豔了,大概是粘性不太好,邊緣已經微微翹了起來,在空調風下輕輕顫動,搖搖欲墜得像他們這場婚姻。
陸遲開著車,餘光瞥見她似乎在看著那張貼紙,像是隨意地問道,“關明夏情況怎麽樣?”
薑棲下意識回了一句,“托你的福,大難不死。”
話一出口,她覺得有點咄咄逼人了,昨晚那事畢竟是江逸和宋秋音做的,一碼歸一碼,她緩和了語氣補充道,“她沒什麽大礙,昨晚醒來觀察了一會就回家了。”
車子停在了一個紅綠燈路口等待。
陸遲轉過頭,看向她,眼神認真而鄭重,“對不起,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薑棲眼底閃過一絲錯愕,他昨晚說的“處理”,估計是警告過江逸了吧。
她瞥向窗外,淡淡道,“最好是這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江逸要是再對我或者關明夏使什麽手段,我對他也不會客氣的。”
陸遲喉嚨滾了滾,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沉默地握緊了方向盤,在綠燈亮起後,重新啟動車子。
車內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很快就到了民政局。
車一停好,薑棲就迫不及待地推門下車。
一陣微風吹了過來,恰好將那本就搖搖欲墜的粉色“小仙女專屬座位”貼紙吹落,輕飄飄地掉落在她腳邊。
薑棲下意識彎腰將那個貼紙撿了起來,這時陸遲也停好車,走到了她眼前。
“這可不是我弄掉的,是風吹下來的。”
薑棲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解釋,生怕陸遲開口責難她什麽,自從她不小心碰倒了書房那個木盒子被他斥責後,她對他的東西一直很有分寸感。
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話就已經說出口,收不回來了。
陸遲看著她這副防備的樣子,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他聲音緩和,甚至透著一絲無奈,“我沒怪你,這本來就是給你貼的。”
薑棲捏著那張貼紙緊了緊,抬眼看向他,有些難以置信,“給我貼的?”
陸遲對上她疑惑的視線,淡聲解釋道,“對,因為聽徐遠說,副駕駛是老婆或者女朋友的專屬座位,網上很流行這樣貼,說是宣示主權,提醒別的異性不能坐。”
薑棲很快想到宋秋音坐在他副駕駛的畫麵,心裏半點也不相信這套說辭,但她懶得在這種時候跟他扯這些陳年舊賬。
隻是將手裏的粉色貼紙往他胸口一拍,貼在了他襯衫上,撇清地說,“正好,貼紙舊了要換了,副駕駛的主人也要換了,一舉兩得。”
“趕緊走吧。”說著,她不再看他,便轉身往民政局大門走去。
陸遲低頭看了看胸前那張格格不入的粉色貼紙,默然片刻,伸手將它揭下,隨手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快步跟上了她。
就在兩人即將踏入民政局大門時,薑棲忽然駐足。
她打開包,再次清點著保管的各項資料,包括那兩本結婚證。
她翻了翻那些資料確認無誤,將包整理好,然後才想起問他,“你身份證帶了吧?”
陸遲沒有應聲,隻是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
她今天紮了個利落的馬尾,耳邊垂著幾縷不聽話的碎發,簡約的白色法式襯衫配牛仔過膝裙,淡妝襯得皮膚白皙,眉眼清麗分明,陽光灑在她身上,像是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讓她看起來既幹淨又遙遠。
沒等來回應,薑棲轉頭看他,皺了皺眉,“問你話呢,又丟三落四?沒帶就讓徐遠趕緊送過來。”
陸遲望著她這張格外生動的小臉,心頭驀地一悸。
他忽然伸出雙臂,不由分說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帶了,你放心。” 他的聲音悶在她發間。
薑棲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莫名其妙,愣了一秒便掙紮起來,“帶了也不用這麽激動吧?你放開我。”
陸遲卻抱得更緊,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後腦勺,指腹蹭過她柔軟的發頂,嗓音暗啞得厲害,“進了這個門,我們就不再是夫妻了,再最後抱一下。”
他們曾無數次相擁而眠,身體早已熟悉彼此的溫度與輪廓,可此刻將她真切擁在懷裏,那種眷戀與不舍卻濃烈得前所未有。
他很想變卦,很想耍賴,很想言而無信。
那句“我們不離了,好不好”在喉嚨裏翻滾了無數次,梗得他喉嚨發緊,卻始終沒能說出口。
薑棲被他今天一係列反常的言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估計是昨天她那番控訴終於讓他良心發現了?不過,她已經不吃這套了,她奮力拍打他的後背,“你快放開我,在民政局門口摟摟抱抱像什麽樣子!別拉著我和你一塊丟臉!”
尤其是,路過的好幾個人紛紛對他們投來了異樣的眼光,還伴隨著小聲的議論。
“哇,這兩人長得好亮眼啊,男帥女美,很登對呢!”
“這對小夫妻是新婚吧?剛領完證就激動得抱在一起了,真甜蜜。”
“沒準是經曆過九九八十一難,才終於結了這個婚,激動點也正常!”
這時,一對剛從民政局領完離婚證的中年夫妻路過,正好看到他們緊緊相擁的一幕。
那男的嗤之以鼻,對著身邊的前妻吐槽,“哼,現在抱得緊有什麽用?過幾年,該離還得離!都是形式主義”
那女的立刻反唇相譏,把對前夫的不滿發泄出來,“你以為都跟你似的?長得醜,還玩得花,在外頭搞三搞四不著家!人家小夥子長得周正,看著就靠譜!”
男的被戳到痛處,惱羞成怒,“長得帥有個屁用!像這種小白臉,一看就是招蜂引蝶的貨色,在外麵指定比我會玩多了!肯定有小三小四小五什麽的,小姑娘,你可擦亮眼吧!” 他後半句幾乎是衝著薑棲喊的。
女的“呸”了一聲,滿臉鄙夷,“拉倒吧你!自己一身毛還說別人是妖怪!長得對不起我,品行還惡劣,我當初真是瞎了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陸遲仿佛沒聽到周圍人的議論,固執地抱了薑棲幾分鍾,才緩緩鬆開,“最後的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薑棲被他勒得有些喘不上氣了,臉頰都憋得有些泛紅,一得自由立刻後退了兩步,拉開安全距離,皺著眉看他,“你搞清楚,我們是來離婚的!要什麽儀式感?離個婚把你腦子離掉了?”
陸遲卻罕見地沒有吭聲反駁,要是平常,他指定會毫不留情地刺回來。
薑棲沒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裏走,“別拖拖拉拉的!我真是一刻也忍不了!”
兩人走進民政局,提交了相應的材料。
工作人員也是見多了各種狀態的夫妻,對他們這種一個急切一個沉默的組合見怪不怪,流程走得很快。
不到二十分鍾,兩人就各自拿著一本離婚證走了出來。
證件摸在手裏,輕飄飄的,卻沒什麽實感。
陸遲低頭看著手裏這本終結了他三年婚姻的小冊子,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慨。
結婚證換了一本離婚證。
當初結婚時沒覺得多高興。
如今離婚,亦是如此,隻剩下空茫。
薑棲卻拿到離婚證轉身走人,連招呼都不打,走得飛快。
陸遲站在原地,望著她決絕的背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氣笑了,他提高聲音喊了幾句。
“你走那麽快幹嘛?”
“我們去吃個散夥飯吧。”
“就當做是對這段婚姻的告別。”
可薑棲卻像是沒聽見,甚至小跑起來,頭也不回,仿佛後麵有狗在追,生怕他追上來,真的拉她去吃什麽散夥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