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章 暖意

字數:6254   加入書籤

A+A-


    寒風像一頭被困的野獸,在洞外發出淒厲的嗚咽,卷著雪粒子砸在石壁上,發出劈啪的碎響。
    連拖帶拽地將一個失去意識的成年男子弄進這個淺洞,幾乎榨幹了她這具本就虛弱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
    洞不深,勉強能容納三五人避身,頭頂的岩石歪斜著探出,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擋住了大部分直接砸落的雪花,但無孔不入的冷風依舊嗖嗖地往裏鑽,帶走人體那點微末的熱氣。
    光線晦暗,隻有從洞口縫隙和岩石間隙透進些許慘淡的天光,混合著雪地的反光,勉強勾勒出洞內嶙峋的輪廓和地上那個無聲無息的身影。
    歇了好一陣,眼前那陣陣發黑的金星才逐漸消散。沈青掙紮著挪過去,查看那個男人的情況。
    他躺在地上,姿態有些別扭,顯然是被人倉促拖拽進來的。臉上覆蓋的冰雪正在緩慢融化,混著泥汙和暗沉得近乎發黑的血痂,蜿蜒淌下,形成一道道肮髒的痕跡。
    然而,隨著汙跡的消融,一張即便在如此狼狽瀕死的狀態下,也難掩其優越骨相的臉龐,逐漸清晰地呈現在沈青眼前。
    眉骨如山巒般挺拔,鼻梁如刀削般陡直,唇線薄而緊抿,即便毫無血色,也透著一種冷硬的弧度。
    下頜線清晰利落,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側顏。這是一種極具攻擊性的、帶著鋒芒的俊美,與他一身破爛染血、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衣袍,以及那瀕臨斷絕的微弱氣息,形成了驚心動魄的反差。
    沈青怔了一下,心裏莫名地冒出一個念頭:這人長得……也太不“邊關”了。嘖嘖,這顏值,放現代出道當個頂流,靠臉就能拯救內娛了,何苦想不開來這鬼地方玩命?
    她伸手探向他的頸側,指尖觸到的皮膚冰冷得嚇人,那脈搏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時有時無,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斷絕。他的胸膛幾乎看不出起伏,隻有湊得極近,才能感受到一絲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氣息。
    不行!得救他!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不僅僅是因為那點殘存的良心和穿越者自帶的道德觀,更因為一種直覺。
    這男人,怎麽看都不是普通炮灰,救活了說不定是個強力外掛呢?賭一把!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檢查他身上的傷。最觸目驚心的還是胸前那道裂口,皮肉猙獰地外翻著,邊緣已經失去了血色,凝著暗紅的冰碴子。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解開他被血浸透後凍得硬邦邦的衣襟。
    衣料撕開的瞬間,露出堅實卻冰冷的胸膛。盡管重傷虛弱,那緊實分明的腹肌輪廓依然清晰可見,隨著微不可查的呼吸極輕地起伏,像冰原上沉默的丘陵,透出一種脆弱又潛藏著巨大力量的美感。
    沈青的手頓了頓,指尖不小心劃過那冰冷而堅硬的肌理,一種異樣的觸感讓她耳根莫名一熱。
    “咳咳……沈青!爭氣點!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這是病人!重傷員!”她猛地縮回手,用力甩了甩頭,臉上有點發燙,在心裏狠狠唾棄了自己一把。
    但眼下最要命的是,怎麽救?失血過多,體溫過低,沒有藥,沒有幹淨的水和布,什麽都沒有!在這天寒地凍的山洞裏,她拿什麽跟閻王爺搶人?
    絕望感再次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她的心髒,越收越緊。難道費了這麽大力氣拖他進來,最後還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自己麵前?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自己因為寒冷和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上。右手食指,白天被碎石劃破的地方,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腦海裏,白天那鍋因為一滴血而變得噴香的糊糊。
    她的血……是不是……不止能改變味道?是不是……有什麽她不知道的、更驚人的效果?比如……療傷?續命?
    這個想法太瘋狂,太冒險了!萬一沒用呢?萬一起反作用呢?萬一……
    可是,看著男人氣息奄奄的樣子,沈青知道,沒有那麽多萬一了。常規方法是死路一條,而這詭異莫測的“金手指”,是眼下唯一的、絕望中透出的微光。
    “賭一把!”她眼底閃過一絲豁出去的狠勁,聲音低啞卻堅定,“總不能什麽都不做!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贏了姐帶你躺,輸了你別怨我!”
    她不再猶豫,撿起手邊那柄刃口殘缺的斷刀,在還算幹淨的裏衣上用力擦了擦。心一橫,牙一咬,對著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腹,用力劃了下去!
    刺痛傳來,比白天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殷紅的血珠立刻從傷口湧出,在昏暗的光線下,那紅色顯得格外刺眼,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的鮮活感。
    她屏住呼吸,將不斷滲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湊近男人蒼白幹裂、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血珠滴落,在他冰冷的唇上暈開一小點刺目的殷紅,像絕望的雪地裏,驟然綻開的一朵妖異的花。
    時間仿佛凝固了。洞內隻有風聲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幾秒鍾死寂般的等待,什麽也沒有發生。血珠就那麽停留在他的唇上,冰冷而突兀,仿佛所有的希望都隨之凍結了。
    就在沈青的心一點點沉入穀底,失望和無力感即將把她淹沒的時候。
    男人的喉結,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滾動了一下!
    那抹殷紅,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地滲入了他的唇縫,消失不見!仿佛幹涸龜裂的土地,終於汲取到了唯一的一滴甘霖!
    有效?!真的有效!
    沈青心中狂震,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混合著驚疑衝上頭頂!她顧不上指尖傳來的陣陣刺痛和隨之而來的一絲微弱暈眩感,又用力擠壓傷口,讓更多的血珠湧出,滴落。一滴,兩滴,三滴……她緊緊盯著他的臉,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男人的眉頭似乎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雖然依舊深度昏迷,但那原本微弱到仿佛隨時會斷絕的呼吸,似乎變得稍微綿長了一點點?胸膛的起伏,也似乎有了微弱的、但確實存在的力度!
    變化極其細微,但在沈青全神貫注的觀察下,這微不足道的跡象,卻如同黑夜中的燈塔,給了她巨大的希望和繼續下去的勇氣!
    然而,與此同時,一陣明顯的虛弱感也猛地襲向她。頭暈目眩,眼前甚至出現了片刻的黑朦,她不得不伸手扶住旁邊的岩石才穩住身體,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部分精氣神。
    這血……果然蘊含著力量,但使用它,需要付出實實在在的代價!
    她看著男人依舊慘白但似乎穩定了一絲的側臉,又感受著自己身體的虛脫和指尖清晰的痛楚,心情複雜到了極點。這禁忌而詭異的力量,究竟是她絕境中的救命稻草,還是通往更深淵的詛咒?
    還沒等她想明白,甚至沒來得及喘勻一口氣——
    “嗷嗚——!!!”
    一聲悠長、淒厲、充滿了原始饑餓與貪婪的狼嚎,猛地從洞外不遠處的風雪中傳來,穿透不算厚的石壁,清晰地、如同冰錐般刺入沈青的耳膜!
    她的血液瞬間凍結,渾身的汗毛都在這一刻豎了起來!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狼嚎聲此起彼伏,由遠及近,迅速連成一片,從不同的方向傳來,形成了清晰的包圍態勢!那聲音的方向,分明就是精準地朝著這個山洞而來!
    她的血……在救人的同時,那散發出的奇異香氣,也像最致命、最高效的誘餌,將周圍這片雪原上所有饑餓的掠食者,全都引來了!
    綠油油的、閃爍著凶光的眼睛,已經開始在洞口的風雪幕布後若隱若現。低沉的、威脅性的咕嚕聲從喉嚨深處發出,伴隨著爪子刨動凍土的沙沙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洞口那點可憐的遮蔽,根本擋不住它們!
    冷汗瞬間浸透了沈青單薄的後背,又被冰冷的空氣一激,凍得她一個哆嗦。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髒,越收越緊。必須立刻想辦法!否則,他們兩個很快就會成為這群野獸的冬日盛宴!
    她的目光如同被困的鳥兒,在洞內急速地掃視,尋找任何可能利用的東西。很快,角落一具被凍得硬邦邦、幾乎與岩石凍在一起、看不清原貌的動物殘骸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似乎是某種中型野獸的遺骨,皮毛早已被啃食剝落大半,隻剩下零星的碎皮粘連在骨架上。
    一個極其冒險、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猛地竄入她的腦海。
    她幾乎是撲了過去,用那柄斷刀費力地砍、撬、砸,終於弄下來一塊相對完整、帶著些許幹癟皮肉和筋腱的後腿骨。然後,她將自己仍在緩緩滲血的手指,用力地、反複地按壓在那冰冷粗糙的骨肉表麵,讓溫熱的鮮血盡可能多地浸透進去。
    下一刻,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身體旋轉,手臂掄圓,將這塊散發著濃烈血腥味和那奇異香氣的“誘餌”,朝著山洞側麵、那是一處陡坡的方向,狠狠地拋了出去!
    骨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積雪覆蓋的陡坡上,翻滾著向下落去。
    效果立竿見影!
    洞外大部分狼群的注意力瞬間被這移動的、氣味濃烈的目標所吸引。興奮的、更加高亢的嚎叫聲響起,伴隨著急促的奔跑和刨雪聲,狼群爭先恐後地朝著誘餌滾落的方向追撲過去!
    機會!唯一的機會!
    沈青不敢有絲毫耽擱,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她立刻俯身,將蕭珩的一條胳膊架到自己瘦弱的肩膀上,用盡吃奶的力氣,試圖將他攙扶起來。
    “呃……”男人的身體沉重得像一袋浸水的沙石,壓得她一個趔趄,差點兩人一起摔倒。試了一次,兩次,都失敗了。她根本撐不住他的重量。
    絕望感再次湧上心頭。時間不等人!被引開的狼群隨時可能回來!
    她咬緊牙關,目光掃過洞內,看到一截凸起的、相對平整的石棱。她靈機一動,解下自己束腰的布帶,又迅速扯下男人腰間那根材質明顯更好、更結實的腰帶,將它們連接在一起,一端費力地捆在男人的腋下,另一端繞在自己身前。
    她背對著男人,將繩索扛在肩上,利用那石棱作為支點,像纖夫拉船一樣,一步一步,拚盡全力地向前拖動!
    “嗬……嗬……”沈青喘著粗氣,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腳下的凍土堅硬打滑。肩膀被粗糙的繩索勒得仿佛要斷掉,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裏,像刀割一樣疼。汗水從額頭滑落,滴進眼睛裏,又澀又疼。
    身後,男人毫無知覺的身體在粗糙的地麵上被拖行,發出沙沙的聲響。沈青心中充滿了負罪感,但她別無選擇。
    這段短短的路程,仿佛耗盡了她一生的力氣。當她終於將男人拖出洞口,投入更加凜冽的風雪中時,幾乎要虛脫倒地。
    她不敢停歇,辨認了一下方向,攙扶著他,或者說半拖半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屯子的方向挪動。每一步都深深陷進積雪,冰冷的雪水早已浸透了她破舊的布鞋,寒氣刺骨。男人的重量大部分壓在她身上,讓她走得踉踉蹌蹌,好幾次都差點一起摔倒在地。
    風雪更大了,能見度變得極低,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她隻能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和求生的本能,艱難地向前跋涉。肺部像要炸開一樣疼痛,心髒狂跳得快要衝出胸腔。
    就在她幾乎要支撐不住,意識都有些模糊的時候,那間破敗土屋的輪廓,終於影影綽綽地出現在了風雪彌漫的前方。
    一股巨大的解脫感湧上心頭,幾乎讓她落下淚來。終於……快要到了……
    然而,這口氣還沒完全鬆下來,一個尖酸刻薄、帶著十足惡意和居高臨下意味的聲音,就像一條冰冷的毒蛇,驟然從前方竄出,狠狠地咬在了她緊繃的神經上!
    “喲!沈家的!死哪兒去了?讓你掃雪幹活,你敢偷懶?還敢帶個野男人回來?!”
    胥吏王扒皮帶著兩個跟班,正大搖大擺地堵在她家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前,一臉獰笑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不善地在她和那個昏迷不醒、全靠她支撐著的男人身上來回掃視,充滿了審問、鄙夷和毫不掩飾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