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章 刁難與急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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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扒皮那尖酸刻薄的聲音,像一把冰錐子,狠狠紮進沈青幾乎要凍僵的耳膜裏。
    她猛地抬頭,看到那張寫滿了刻薄與貪婪的臉,像一尊攔路的惡鬼。
    王扒皮帶著兩個慣會溜須拍馬的跟班,像三尊門神似的堵在那裏,幾乎擋住了所有光線。王扒皮那雙三角眼滴溜溜地轉著,先是像打量貨物一樣掃過沈青蒼白憔悴的臉,隨即猛地釘在了她身後炕上那個無聲無息、渾身染血的男人身上。
    “喲嗬!”王扒皮像是發現了什麽天大的樂子,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惡意和審視,“沈家的,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讓你掃雪,你躲屋裏孵蛋?這半死不活的野男人又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撿回來的?啊?!”
    他往前逼近一步,瘦削的身軀帶著一股欺軟怕硬的戾氣,幾乎要撞到沈青身上。冰冷的空氣裏混著他身上一股劣質煙草和隔夜酒氣的臭味,令人作嘔。
    沈青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手指在身側悄然攥緊,指甲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刺痛,讓她勉強維持著鎮定。
    她微微垂下眼瞼,避開那令人不適的視線,聲音努力放得平穩,卻還是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沙啞:“回…回王管事的話。我…上山想找點吃的,在山坳背風的地方…遇到的他。”
    她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可怕的場景,語氣裏帶上了恰到好處的後怕和憐憫:“不知是打哪來的流民,可憐見的,遇了狼群,渾身是傷,就剩一口氣了,倒在雪地裏等死…我,我實在看不過眼,總不能見死不救…就,就拚死把他拖了回來。真不是故意誤了工…”
    “流民?”
    王扒皮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極響的嗤笑,壓根不信,繞著炕沿走了半圈,像審視牲口一樣盯著昏迷不醒的蕭珩,“哼!編!接著編!這冰天雪地,鬼都凍得梆硬,哪來的流民?瞧這細皮嫩肉的樣兒,這身段骨頭,像是吃不飽飯的流民?騙鬼呢!”
    他猛地轉回身,手指幾乎戳到沈青鼻尖,厲聲喝道:“我看分明就是哪逃出來的流放犯!或者是敵國混進來的細作!沈青!你一個罪籍,自身難保,還敢私藏來曆不明的人?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說!他到底是什麽人?!不說清楚,今天連你一塊捆了送趙百戶那!”
    他身後的兩個跟班也跟著擼袖子瞪眼,氣勢洶洶地附和:“對!捆了送官!”
    “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搜搜身!”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沈青的心髒,幾乎讓她窒息。她臉色更白了幾分,身體微微發抖,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一半是嚇的,一半是急的,卻也帶著幾分表演的成分。她知道,硬扛隻會更糟。
    “王管事明鑒!天地良心!他…他真是我撿的!我都不認識他!”
    她帶著哭腔,聲音哽咽,顯得無助又可憐,“我看他…看他年紀也不大,凍得就剩一口氣了,渾身血糊糊的,想著也是一條人命,我…我一時糊塗,就動了惻隱之心…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多事!可我要是現在把他扔出去,他立馬就得死啊!求您…求您發發慈悲,高抬貴手…”
    王扒皮三角眼眯著,像毒蛇一樣盯著她,顯然沒那麽好糊弄。但看她哭得淒淒慘慘,語氣稍緩,卻更顯刁鑽陰險:“慈悲?老子這沒那玩意兒!你自個兒都活不下去了,朝不保夕,還有閑心撿人?騙誰呢!說!獨自跑那深山老林裏到底幹什麽去了?!別跟我說就為找那幾口塞牙縫的野菜!那破山溝子,狼比野菜多!”
    這個問題極為險惡,直接質疑她進山的動機,暗示她有不軌行為。
    沈青心一橫,知道必須給出更實在的理由。她連忙側身放下受傷的男子,指著牆角那幾株剛采回來、還帶著泥雪、蔫頭耷腦的老鸛草和黃芩,急聲道:“不敢瞞管事!主要…主要是為我弟弟!王管事您看看小楓…”
    她讓開身子,讓王扒皮能更清楚地看到炕上蜷縮著的沈楓。孩子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幹裂,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時咳嗽兩聲,顯得異常脆弱。
    “他前日就咳,昨日受了寒氣,發起高熱了!燒得都說胡話了!我實在沒法子,家裏沒藥也沒錢,才咬牙冒險進山,想碰碰運氣采點老鸛草和黃芩回來給他退熱止咳…這才…這才碰巧在山坳裏遇上了那人…管事您看,藥還在這兒,我剛回來,正準備給他煎呢…”
    王扒皮狐疑地掃了一眼那幾株其貌不揚的破草,又瞥了眼炕上確實病懨懨的沈楓,臉色稍緩,但嘴上依舊不饒人,刻薄道:“哼,算你還有點由頭!病得倒是時候!但規矩就是規矩!你…”
    他的話再次被硬生生打斷!
    這一次,不是人聲,而是一股突如其來的、極其霸道濃鬱的香氣!
    一股奇異而溫暖的粥米醇香,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勾人魂魄的鮮香,猛地從灶台上那口邊緣歪斜的破鐵鍋裏彌漫開來,如同實質般瞬間席卷了整個狹小冰冷的空間!
    它霸道地衝散了屋裏的黴味、藥草味、甚至王扒皮身上的臭味,強勢地鑽入每個人的鼻腔,勾起最原始的食欲。
    那鍋煮完後還剩一點鍋底,散發出與它寒酸內容物截然不符的的香氣!
    王扒皮和兩個跟班都不由自主地狠狠吸了吸鼻子,喉結滾動,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猛地釘在了那口破鍋上,連剛才的審問都忘了。
    這味道…太香了!香得不合常理!比屯裏大灶上過年熬的豬油渣燉菜還要勾人百倍!
    “咦?邪門了!”王扒皮的注意力徹底被轉移,三角眼裏閃過驚疑、貪婪和濃濃的好奇,他湊近兩步,伸出手就想掀開那滾燙的鍋蓋看個究竟,“你這煮的什麽玩意兒?加了什麽料?這麽香!”
    沈青心裏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這香氣太過異常,遠超她的預期!絕不能讓王扒皮深究下去!
    她正要上前阻攔,屋外卻適時地響起一個爽利又帶著十足驚訝的女聲:“哎喲喂!老天爺!啥東西這麽香?飄老遠都聞見了!香得我灶上的餅子都烙不下去了!沈家妹子,你這是搗鼓啥神仙吃食呢?”
    鄰居張秀姑探進了頭,她被這奇香直接從隔壁灶房勾了過來。一看到堵在門口的王扒皮一行人,她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些許忌憚,但還是笑著打招呼:“王管事也在啊。”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灶台上那鍋沸騰的粥和炕上病弱的孩子以及一臉焦急無助的沈青,心下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她是個爽快人,心眼實在,看不得欺負人,立刻開口道:“妹子,這是給小楓煮的藥粥?聞著可真香!孩子病了好受罪,是該吃點好的補補。”
    她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不由分說塞到沈青手裏,“我這還有小半塊黑饃,雖硬了點,泡粥裏也能軟和,你先拿著給孩子墊墊。病了好得快。”
    這熱心腸的打岔,恰到好處地解了沈青的燃眉之急。
    王扒皮被張秀姑這一攪和,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強行去掀鍋蓋。
    畢竟香氣再怪,也就是一鍋破粥,難道還能是龍肝鳳髓?但他心裏那點狐疑卻沒散,隻是哼了一聲,對沈青道:“算你走運!既然張嫂子替你說話,老子今天就給你半日假!下午掃雪,要是還不見你人影,哼!有你好果子吃!”
    他又狠狠瞪了那口依舊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破鍋一眼,似乎想把這味道記住,這才悻悻地帶著兩個一步三回頭、不停咽口水的跟班,罵罵咧咧地走了。
    沈青提著的心這才猛地落回實處,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雙腿一陣發軟,差點站不住。她連忙扶著門框,對張秀姑連聲道謝:“張嫂…真是太謝謝您了…”
    “謝啥!鄰裏鄰居的!”張秀姑擺擺手,壓低聲音,“王扒皮就不是個東西!專會欺軟怕硬!你快照顧孩子吧!”她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又看了眼那鍋粥,“不過說真的,你這粥…咋煮的?香得忒嚇人了!聞著就餓!”
    沈青心裏苦笑,麵上卻隻能含糊其辭,半真半假地解釋:“就是…麩皮野菜亂燉,可能…可能我以前在山裏胡亂采了點野花椒和香葉子,搗碎了扔進去,沒想到這麽出味…聞著香,其實沒啥…”
    送走一步三回頭、還在吸鼻子的張秀姑,沈青反手死死閂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髒還在砰砰狂跳。
    她看著手裏那半塊硬得能硌牙的黑饃,又看向灶台上那鍋依舊散發著致命誘惑香氣的粥,再看看昏睡不醒的男子和炕上虛弱咳嗽的弟弟,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感油然而生。
    坐以待斃,隻有死路一條。王扒皮的刁難絕不會停止,家裏的情況也隻會越來越糟。這粥…這香氣…或許是絕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看著熟睡的弟弟,感歎他的睡眠質量是真的好,這都吵不醒他,也多虧沒醒來,不然可能就露餡了。
    沈青端了碗溫水,走進昏暗的裏屋。男子依舊無聲無息地躺著,臉色蒼白得透明,但呼吸似乎比昨夜平穩了些許,胸膛有了微弱的起伏。
    她小心地扶起他的頭,想給他喂點水。水流順著他幹裂的唇邊滑落,洇濕了胸前的衣襟。沈青放下碗,想替他擦幹。
    指尖觸及他冰冷的胸膛,隔著一層薄薄的中衣,能感覺到其下堅實而冰冷的肌理。她臉微微一熱,正要偷偷摸一摸,指尖卻無意中碰到一小塊硬物,藏在他緊貼胸口的內袋裏。
    那東西觸手冰涼,質地堅硬,邊緣清晰,似乎是個…牌子?
    鬼使神差地,沈青的手指頓了頓。一個聲音在腦海裏瘋狂警告她:別碰!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好奇心會害死貓!
    但另一個聲音,來自生存最底層的本能,卻在尖叫:你必須知道!你撿回來的是什麽人?!他身上藏著什麽秘密?這關係到你和弟弟的生死存亡!無知帶來的可能是更大的災難!
    掙紮隻持續了極短的一瞬。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她咬咬牙,指尖微微顫抖著,極其小心地探入他微敞的領口,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的物體。她屏住呼吸,用最輕的動作,將它勾了出來。
    那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玄色令牌,觸手冰涼沉重,絕非普通鐵器,似鐵非鐵,似玉非玉,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暗的光澤。令牌邊緣鐫刻著繁複古老的雲雷紋,透著一股神秘威嚴的氣息。
    正麵是一個淩厲的、她從未見過的篆體字,結構複雜,筆畫如刀劈斧鑿,隱約像個“蕭”字,又似乎蘊含著更深的意味。令牌背麵,則是一道深刻的、令人觸目驚心的斬痕,幾乎將令牌從中劈開,卻偏偏在最後關頭被某種力量阻住,沒有徹底碎裂,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場慘烈而頑強的抵抗。
    沈青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隨即瘋狂擂動!這令牌……絕非凡物!還有那道猙獰的斬痕,是直奔著取命去的殺招!他到底是什麽人?仇家是誰?為何要對他下如此殺手?這令牌是身份的象征,還是催命的符咒?
    巨大的恐懼和不安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將令牌塞回原處,仿佛那東西燙手得能灼傷靈魂。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後背,冰涼的衣物貼在皮膚上,激起一陣戰栗。
    就在這時,屋外似乎傳來一些模糊的動靜,像是屯子裏的人聲,又像是風吹過破窗欞的嗚咽。
    沈青猛地回神,手忙腳亂地替蕭珩攏好衣襟,擦去水漬,心髒還在狂跳,幾乎要衝出胸腔。她強迫自己冷靜,將碗放好,深吸一口氣,步履有些虛浮地走出裏屋。
    王扒皮帶著跟班,走出沈青家院子一段距離,風雪似乎更大了些。他卻忍不住停下腳步,擰著眉頭,回頭狐疑地望向那間破敗的、仿佛隨時會被風雪吞沒的土屋。
    那異常的、勾魂奪魄的香氣,似乎還隱隱約約縈繞在鼻尖,誘得他肚裏饞蟲直叫。但他心裏那點疑慮,卻像雪地裏的爪印,越來越清晰。
    他三角眼眯縫著,精光閃爍。那沈青…言辭閃爍,有點古怪。那鍋粥,香得太邪門,絕不像她說的什麽野花椒那麽簡單。還有她撿回來的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流民?哼,騙鬼呢!那通身的氣派,昏迷中都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
    看來,得好好查查。這黑山屯,還沒什麽事能瞞過他王扒皮的眼!
    他咂摸了一下嘴,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貪婪的冷笑,顯然並未完全相信沈青的那套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