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章 風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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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扒皮栽贓不成反被戲耍,像隻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在黑山屯裏徹底淪為了笑柄。
一連幾天,他都縮在自家屋裏沒露麵,顯然是沒臉見人。
屯口難得的清淨了幾天,沈青的攤子生意愈發紅火,那口重新支棱起來的破鍋,每天都被金黃色的炸餅塞得滿滿當當,銅板落入破碗的叮當聲,成了沈青耳中最動聽的交響樂。
她甚至開始琢磨著“產品升級”:“是不是能想辦法搞點芝麻撒上去?或者開發個‘豪華套餐’,餅子夾點鹹菜絲?唉,要是有番茄醬就好了,絕配啊……”她一邊麻利地撈著餅,一邊天馬行空地想著,苦中作樂的本事倒是見長。
然而,這種平靜,更像是暴風雨前虛假的寧靜。沈青心裏那根弦始終繃得緊緊的。她知道,王扒皮和百味樓絕不會善罷甘休,上次吃了那麽大的虧,下次出手,必定更狠、更毒、更難以招架。
果然,平靜在第五天被打破了。
這日清晨,天色灰蒙,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吹得人睜不開眼。沈青剛生起火,油還沒燒熱,一隊人馬便踏著積雪,氣勢洶洶地直奔她的攤子而來。
為首的卻不是王扒皮,而是一個穿著半舊軍服、腰挎彎刀、麵色冷峻的陌生軍官。他身後跟著四名手持棍棒的兵士,個個麵無表情,眼神銳利。王扒皮和錢貴則像兩條哈巴狗一樣,點頭哈腰地跟在最後麵,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陰狠。
這陣仗,遠比地痞流氓要嚇人得多!周圍準備排隊買餅的軍漢和役夫們見狀,臉色一變,下意識地紛紛後退,讓出一大片空地,竊竊私語聲瞬間消失,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沈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心裏的汗瞬間就出來了。來了!而且直接動用了屯軍的力量!
那冷麵軍官走到攤前,目光如刀鋒般掃過簡陋的攤子和沈青蒼白的臉,聲音平板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就是沈青?”
“是…民女沈青。”沈青強迫自己鎮定,微微躬身行禮,“不知軍爺有何吩咐?”
軍官從懷中掏出一紙文書,在她麵前一晃,冷冷道:“接到舉報,你涉嫌私藏違禁之物,擾亂屯務,現奉趙百戶令,搜查你的住所和攤檔!配合檢查!”
私藏違禁之物?!沈青頭皮瞬間炸開!這帽子扣得比上次“不潔”還要大!百戶所直接下令搜查!王扒皮這次是下了血本,搬來了正規軍!
“軍爺明鑒!”沈青急聲道,“民女安分守己,從未私藏任何違禁之物!這定是有人惡意誣告!”她目光銳利地掃向王扒皮。
王扒皮立刻跳出來,尖著嗓子叫道:“劉隊正!別聽她狡辯!有人親眼看見她鬼鬼祟祟往家裏藏東西!是不是違禁的,搜一搜就知道了!說不定還藏著通敵的文書呢!”他越說越離譜,眼神惡毒。
那劉隊正顯然不想多廢話,一揮手:“搜!”
兩名兵士立刻如狼似虎地就要往沈青的院子裏衝。
“等等!”沈青張開雙臂,死死攔住門口,心髒狂跳,腦子飛速旋轉。絕不能讓他們進去!蕭山還在裏麵!雖然她之前按照蕭山的暗示,做了些準備,但萬一……萬一搜出點什麽,就是萬劫不複!
“軍爺!搜查民宅也需有憑據!豈能因小人一麵之詞就擅闖?”她試圖掙紮。
劉隊正眉頭一皺,顯然不耐煩了:“妨礙公務,罪加一等!拉開她!”
一名兵士上前就要推開沈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咳咳……咳咳咳……”
一陣極其虛弱、仿佛隨時會斷氣的劇烈咳嗽聲,從院內傳了出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緊接著,一個蒼老、沙啞、有氣無力的老婦人聲音顫巍巍地響起:“青兒啊……外麵……外麵怎麽回事啊?是不是……官爺來發賑濟糧了?老婆子……老婆子快餓死了啊……”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那劉隊正和兵士們。
沈青也是一怔,隨即猛地反應過來!是蕭山!他在模仿老人的聲音!她立刻戲精附體,轉身朝著院內帶著哭腔喊道:“奶奶!您別出來!外麵風大!不是賑濟糧,是官爺……官爺要來搜咱們家!”
她刻意把“搜”字咬得極重,聲音淒楚無助。
院內立刻傳來“奶奶”更加淒慘的哭嚎和咳嗽聲:“搜……搜什麽啊?咱們家徒四壁,就……就剩一口鍋了……還有什麽可搜的啊?是不是……是不是嫌我們老弱婦孺礙眼,要逼死我們啊……老天爺啊……”
這哭天搶地的聲音,配上呼嘯的寒風,顯得格外淒涼。周圍圍觀的人群中開始出現騷動,不少人臉上露出同情和不忍之色。軍漢也是人,也有父母家人,這場景看得他們心裏很不是滋味。
劉隊正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臉色有些難看。王扒皮眼看情況不對,急得跳腳:“劉隊正!別聽她演戲!她家就一個弟弟!哪來的奶奶!肯定是藏了人!快搜!”
就在這時,院子裏傳來“噗通”一聲悶響,像是有人摔倒了,接著是沈青撕心裂肺的尖叫:“奶奶!奶奶您怎麽了!您別嚇我啊!您舊病複發了!藥!藥在哪啊?!”
場麵瞬間一片混亂。
劉隊正臉色變幻不定。強行搜查逼死“老人”,這罪名他可擔待不起!王扒皮在一旁氣得直跺腳,卻無可奈何。
就在僵持不下時,一個傳令兵匆匆跑來,在劉隊正耳邊低語了幾句。
劉隊正聽完,神色一凜,狠狠瞪了王扒皮一眼,似乎怪他情報有誤,惹來麻煩。他深吸一口氣,對沈青冷聲道:“今日暫且作罷!但你嫌疑未除,隨時聽候傳喚!若敢隱匿,嚴懲不貸!”
說完,竟不再停留,帶著兵士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王扒皮傻眼了,沒想到搬來的救兵就這麽走了!他看看周圍人群指指點點的目光,又看看院內隱隱傳來的“哀嚎”,氣得臉色鐵青,狠狠一跺腳,指著沈青罵道:“小賤人!你等著!這事沒完!”說完,也灰溜溜地帶著錢貴跑了。
人群漸漸散去。沈青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她顫抖著手關上院門,插好門閂,心髒還在砰砰狂跳。
她衝進裏屋,隻見蕭山依舊靠坐在炕上,臉色因為剛才劇烈的“表演”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未來得及擦去的、偽裝咳嗽時咬破嘴唇的血跡。但他眼神清明,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計謀得逞後的疲憊笑意。
“蕭大哥!你……你沒事吧?”沈青又驚又怕又感激,聲音都在發顫。
蕭山微微搖頭,氣息還有些不穩:“……無妨。緩兵之計……罷了。”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王扒皮……不會甘心。百戶所……既已介入,恐……仍有後手。”
沈青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是啊,暫時的退卻不代表結束。劉隊正離開時那眼神,分明寫著“這事沒完”。
果然,第二天,更精準、更致命的打擊來了。
不再是吵鬧的搜查,而是無聲的封鎖。
屯裏下令:即日起,所有軍戶、役夫,不得在非指定區域購買食飲,違者扣發當月糧餉。同時,加強對流動行商的盤查,嚴禁其向“不明身份人員”兜售大宗糧油。
一道無聲的命令,像一道冰冷的鐵幕,徹底籠罩了沈青的小攤。
沒有吵鬧,沒有爭執,隻有無聲的、絕對的權力碾壓。
當天,沈青的攤前,空無一人。相熟的軍漢們路過時,隻能投來歉意的、無奈的目光,然後低著頭匆匆走開。
沈青站在空蕩蕩的攤子後,看著冷掉的油鍋和孤零零的炸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絕望。這一次,不是地痞流氓,不是栽贓陷害,而是來自權力體係的、降維打擊般的徹底封殺。
她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收攤回家,看著空蕩蕩的米缸和見底的油罐,沈青靠在冰冷的土牆上,緩緩滑坐在地,將臉埋在膝蓋裏,肩膀微微顫抖。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幾乎將她吞噬。
小楓怯生生地走過來,小手輕輕抱住她:“阿姐不哭……小楓不餓……”
裏屋的門簾悄無聲息地掀開一角。蕭山站在門口,看著院內幾乎被擊垮的沈青,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關切,有怒意,更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眼下這種絕對劣勢的極度不適和……殺機。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終於,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青萍之末,風起微時。”
沈青茫然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蕭山的目光投向院外灰暗的天空,仿佛穿透了層層阻礙,看到了更遠的地方。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他們……既以權勢壓人。那我們……便借勢破局。”
他看向沈青,眼神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利劍:“……我要見趙百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