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不要髒了她輪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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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京斌死了,但蘇錦繡還活著。
    不,應該說半死不活。
    第一天還能勉強撐著為兒子準備後事,第二天突然就爬不起來了,渾身滾燙像著火了一樣,燒得她神誌不清,滿嘴胡話。
    一會兒問李宵怎麽還沒抓到,她要將那個畜生吊起來,一天割一刀,割上三百六十五天,再送他下去給自己的兒子陪葬。
    一會兒又咒罵自己的丈夫吉郡王,罵他成天不著家,葷素不忌,女人要男人也要,讓自己平白受了多少委屈和嘲笑。
    還說什麽若有來生,一定要把這個爛人還給蘇清慈,讓蘇清慈也嚐嚐守活寡的滋味。
    一會兒又哭哭啼啼,說自己這輩子白活了,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可憐蟲。
    偶爾有片刻清醒,便拉著守在床邊的南枝,淚眼婆娑地許諾:“好南枝,如今我隻有你了……待我身子好些,就給你辦個隆重的認親宴,認你為義女……”
    南枝安慰蘇錦繡,讓她放寬心,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但是並沒有。
    當天下午,蘇錦繡高燒不退,徹底陷入了昏厥,怎麽叫也叫不醒。
    管家看情況不妙,趕忙去請了皇甫大夫來。
    皇甫大夫一開始還以為是世子身亡,做母親的傷心欲絕,導致精神錯亂,結果一看,瞳孔都發散了。
    他大驚失色,以為診錯了,又反複查體探脈,最後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神誌昏沉。
    心氣渙散。
    麵容枯槁,呼吸喘促。
    種種跡象表明,蘇錦繡已然是油盡燈枯,將死之相,神仙來了也隻有燒紙的份。
    怎麽會這樣?明明昨天還好好的啊。
    皇甫大夫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病人因為極度悲傷,造成了心陽暴脫,也就是陽氣耗盡了。
    陽氣都沒了,人還能活麽?
    答案當然是不能。
    皇甫大夫長歎了口氣,頹然搖頭,“準備後事吧。”
    短短的五個字,給了管家一記暴擊,他登時就站不住了,兩眼發直地癱倒在地。
    接連兩位主子殞命,天塌了啊!
    倒是南枝尚算冷靜,“還等什麽?趕緊去蘇府跑一趟吧,遲了隻怕……”
    話沒說完,但管家聽懂了。
    遲了,隻怕連最後一麵都見不上了。
    他不敢耽擱,連滾帶爬地趕往蘇府報信。
    不多時,一輛帶有蘇府徽記的馬車從黃龍洞駛出,直奔吉郡王府。
    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快,馬車竟然壞了,停在了武林大街繁華的街道中央。
    很快車簾掀開,走出兩位老人家,其中一位身穿素衣,頭戴抹額,滿臉淚痕,在身旁嬤嬤的攙扶下,腳步虛浮地下了馬車。
    許是心急如焚,還險些跌了一跤。
    嬤嬤哽咽勸道:“老夫人,您千萬要保重身子,節哀啊……”
    老人家一聽這話,頓時老淚縱橫,越發哭得肝腸寸斷:
    “錦繡,我的兒啊!”
    這一嗓子,瞬間吸引了路人們的目光。
    有眼尖的立馬認出,“咦,這不是知府家的老祖宗,趙老夫人麽?前年旱災,老夫人在城門口施粥救人,我曾喝過的。”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
    “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哭什麽?”
    “還能哭什麽,你沒聽說啊,吉郡王府昨兒晚上出大事了,他家世子爺半夜被人抹了脖子,死得好慘哪,老夫人定是奔喪來了。”
    “不對啊,老夫人口口聲聲喊的是錦繡我兒,錦繡不是吉郡王妃麽?難道……吉郡王妃也沒了?”
    “不會吧?那也太慘了。”
    “哎,老夫人真是重情重義,對一個庶女都這般疼愛,不是親生勝似親生,菩薩心腸啊……”
    在眾人的唏噓感歎中,趙老夫人一路走一路哭,將悲痛欲絕演繹得入木三分。
    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路人無不被她所感染,跟著紅了眼眶。
    哪怕進了吉郡王府,趙老夫人也沒有停止,整個人哭得幾乎暈厥過去,靠著晴嬤嬤攙扶才勉強能行走。
    添香苑門口,南枝早已等候在了那裏。
    見趙老夫人過來,朝她行禮,然後將人引進了蘇錦繡的住處。
    許是聽見了趙老夫人的呼喚,蘇錦繡睫毛微顫,竟緩緩睜開了眼。
    “母親,您來了?”
    趙老夫人坐到床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聲音裏帶著哭腔,“孩子啊,你好點了沒有?看到你這樣,母親的心都要碎了……”
    晴嬤嬤朝南枝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退到了外麵。
    “她情況如何?”晴嬤嬤低聲問。
    南枝搖了搖頭,“大夫說回光返照,熬不過今晚了。”
    晴嬤嬤抬頭望了望天。
    天色漸暗,就像有些人的命數,終於到了頭。
    “你去把所有人都叫走,我去門口守著。”晴嬤嬤叮囑道,“記住,老夫人沒出來之前,不許任何人靠近,知道了嗎?”
    南枝點頭,“是。”
    屋內,隻剩下了趙老夫人和蘇錦繡。
    蘇錦繡也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否則趙老夫人不會特地趕過來,還如此做派。
    她心中悲涼,沒想到臨死之時,守在身邊的,竟然是嫡母。
    腦海中往事如走馬燈跑過。
    從記事起,嫡母對她的噓寒問暖並不摻假,她雖是庶女,卻和嫡妹蘇清慈享用著同樣的吃穿用度。
    甚至連請的夫子都是同一人。
    嫡母待她,是極好的。
    如果非要說有什麽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在麵對蘇清慈時,她眼中的疼愛更加真切,笑容也愈發寵溺。
    可是那樣的疼愛和寵溺,她也想擁有啊。
    她極力討好嫡母,樣樣和蘇清慈爭,可她是那麽平平無奇,讀書普通,相貌普通,連女紅都做得普普通通。
    而蘇清慈呢?
    仿佛天生自帶光環,是那麽討人喜歡,嘴甜又愛笑,而且學什麽都快,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搶走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父母和兄長。
    她爭不過啊。
    她努力了,真的爭不過啊。
    偏偏嫡妹還總是表現得那麽單純善良,有什麽好吃的都想著和她這個庶姐分享,出門總不忘給她帶禮物,成天追在她身後,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
    她怎麽就那麽完美呢?
    完美得,好想親手毀掉!
    這樣想著,她就這樣做了,她把蘇清慈賣了,還特意叮囑,一定要賣到最爛的煙花之地。
    她要毀掉蘇清慈的天真和善良,要搶走她的爹娘兄長,以及未婚夫。
    她成功了。
    而嫡母,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裏,對她這個害了自己女兒的凶手,視若親生。
    一想到這些,蘇錦繡就有點想笑。
    趙氏啊趙氏,這就是你偏心的下場……
    “都要死了,還笑得出來?”趙老夫人鬆開蘇錦繡的手,拿出帕子擦了又擦,仿佛她是什麽髒東西,一臉嫌棄。
    和方才的痛徹心扉,判若兩人。
    蘇錦繡愣住了,“您……說什麽?”
    趙老夫人傾下身子,目光直直地盯著她,一字一頓道:“我是說,到了地底下,記得離我的清兒遠一些,不要髒了她輪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