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退去，紫月重現。
    黑色的沙漠上，除了三十七個還在冒著青煙的巨坑，和滿地焦黑的碎肉殘渣，一切都恢複了死寂。
    洛神小隊四人，站在原地，像四尊被風化了千年的石雕，一動不動。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蛋白質燒焦的古怪味道，混雜著沙行地龍特有的腥臭，嗆得人喉嚨發癢。但沒人咳嗽，甚至沒人呼吸。
    “這……這他媽是新生？”
    陳默的這句呢喃，像是咒語，打破了凝固的時間。他自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發出了聲音，脖子猛地一縮，像隻受驚的鵪鶉。
    李逵的嘴巴還張著，他那麵巨大的塔盾斜插在沙地裏，盾麵上還殘留著空間裂縫劃出的猙獰傷痕。他看看盾，又看看那一個個深不見底的巨坑，最後目光落在楚凡身上，喉結滾動，發出了“咕咚”一聲巨響。
    蘇小小躲在李逵身後，隻敢用眼角的餘光去瞥那個少年。在她的精神感知裏，那已經不是一個人形生物，而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由純粹的法則和能量構成的行走天災。靠近他，就像凡人靠近太陽，除了被灼傷，什麽也感覺不到。
    楚凡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環顧四周，對清理結果還算滿意。他轉過身，看著麵前四個集體宕機的隊友，平靜地開口。
    “現在可以采集星辰之沙了。”
    這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四人的天靈蓋上。
    陳默的臉頰“騰”地一下，從白轉紅，又從紅轉紫，精彩紛呈。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所有挑釁和冷嘲熱諷，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跨越時空，狠狠抽在他現在的臉上。他恨不得當場施展土遁，把自己埋進這黑沙裏，最好是埋得深一點，一輩子都別出來。
    李逵一個激靈，總算把下巴合上了。他看著楚凡，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甕聲甕氣的聲音裏，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豪邁，隻剩下小心翼翼。
    “學……學弟……不，楚哥……楚爺！您……您累不累？要不您先歇著，這采集沙子的粗活，我們來就行！”
    他說著，蒲扇大的手就要去攙扶楚凡，伸到一半，又觸電般縮了回來，生怕自己這雙糙手，玷汙了神明。
    隻有洛凝雪，這位騎士境的天之驕女，在經曆了最初的思維停滯後，強行壓下了心頭的驚濤駭浪。
    她走到楚凡麵前，那雙永遠清冷的眸子，此刻寫滿了複雜。有震撼，有不解，更多的，是一種麵對未知領域時的敬畏。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用一種近乎請教的口吻，向一個比自己境界低，年紀小的人提問。
    “你……剛才用的是什麽能力？”
    這個問題，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陳默、李逵、蘇小小三人，齊刷刷地豎起了耳朵，連呼吸都忘了。
    楚凡看了看她，又掃了一眼另外三張寫滿“求知”的臉，認真地思索了一下。
    引力場？那是《周天星辰訣》自帶的基礎應用。三印聯動？那是識海裏武道烙印的自主共鳴。這些東西解釋起來太麻煩，而且涉及到他最大的秘密。
    於是，他選擇了一個最簡單，也最真實的回答。
    “一種對力量的粗淺運用罷了。”
    “……”
    “……”
    “……”
    “……”
    整個世界，再次安靜了。
    陳默的眼角，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
    粗淺運用？
    你管那個能篡改物理法則，把幾十頭頂級掠食者壓成一灘爛泥的玩意兒叫粗淺運用？
    那我們剛才拚死拚活撐起的那個光盾，算什麽？幼兒園小朋友堆的積木嗎？
    李逵張了張嘴，一個“操”字到了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怕自己這一開口，會因為對神明不敬，被一道赤金色的拳印當場火化。
    蘇小小更是嚇得往李逵身後又縮了縮，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媽媽，我想回家，星穹界太危險了。
    洛凝雪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見過無數天才，聽過無數狂言，但沒有一句，比眼前這句輕描淡寫的話，更讓她道心不穩。
    這已經不是凡爾賽文學了。
    這是神祇在闡述事實。
    她看著楚凡那張真誠而又無辜的臉，忽然覺得，也許在他眼中，剛才那毀天滅地的一幕，真的就隻是隨手為之。
    從這一刻起，一種無形的，卻又堅不可摧的共識，在洛神小隊四人心中悄然形成。
    這支隊伍的指揮權，易主了。
    不，應該說，這支隊伍從現在開始，隻有一個人的意誌。
    “咳……那，那個……楚爺，您看這沙子，我們怎麽采？”李逵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尷尬。
    楚凡指了指不遠處，那片在紫月下閃爍著零星光點的區域：“任務要求三公斤，那邊的含量最高，去挖吧。”
    “好嘞！”
    李逵如蒙大赦，拎起塔盾就當成了鐵鍬，第一個衝了過去。
    陳默猶豫了一下，也低著頭，默默跟了上去，一言不發地開始用工兵鏟挖沙。他的動作很僵硬，像個提線木偶。
    蘇小小也小跑著過去幫忙，隻是她每挖一捧沙，都要偷偷抬頭看一眼楚凡，眼神裏充滿了小動物般的敬畏。
    洛凝雪沒有動。
    她就站在楚凡身邊，紫色的月光灑在她銀白色的作戰服上，勾勒出絕美的輪廓。她沒有說話，但她的站位，已經表明了一切。
    在過去，她是這支隊伍的劍與盾，是絕對的核心。
    而現在，她心甘情願地，站在了新的核心身旁，成了一名護衛。
    采集任務進行得異常順利。
    大概是剛才的動靜太大，這片黑色的沙漠，安靜得像一片墳場，再也沒有任何不長眼的東西敢冒出來。
    不到半小時，三公斤閃爍著星光的黑色沙礫，就被裝進了特製的樣本收納箱。
    任務，完成了。
    按照原計劃，他們現在應該立刻呼叫登陸艇，返回母艦，結束這次九死一生的旅程。
    但沒有人動。
    李逵、陳默、蘇小小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了洛凝雪。而洛凝雪，則將目光投向了那個正捏著一捧星辰之沙，似乎在研究其成分的少年。
    “我們……”
    洛凝雪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征詢意味。
    “要不要……再深入一點，去遺跡的入口看看？”
    這個提議，在半小時前，是任何人都不會說出口的瘋話。
    但現在，當它被提出來時，所有人的心中，非但沒有恐懼，反而隱隱升起一絲期待。
    陳默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工兵鏟。
    李逵的呼吸，也變得有些粗重。
    他們都在等。
    等那個少年的回答。
    楚凡將手中的沙子灑落在地，抬起頭，目光望向了沙漠的盡頭，那個方向，正是考古日誌中記載的，G78號遺跡群落的所在。
    他來這裏的目的，可不隻是為了這三公斤沙子。
    他看著洛凝雪，嘴角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好啊。”
    “正好，我也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