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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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廚娘往日對她的好,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若她此刻走了,對方怕是隻有死路一條。
    可內宅水深,牽扯進去凶險萬分,她一個最低等的丫頭,稍有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複。
    但是……
    石韞玉垂下眼,透過錢袋摩挲著碎銀的輪廓。
    她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對自己有恩的人蒙冤赴死。
    穿越至此,她一直小心翼翼,明哲保身,可有些底線不能丟。
    她怕如果拋棄了這些,有朝一日回到現代,也不是原來那個石韞玉了。
    贖身的事,隻能暫且擱下。
    石韞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首要的,是爭取時間。
    張廚娘被押下去,暫時不會處置,但時間拖得越久,變數越大,證據也越難尋找。
    她需要機會去查清真相。
    *
    趁眾人還在惶惶議論,石韞玉悄悄退出後廚,從錢袋裏摸出兩枚碎銀,往內院走去。
    她找到在內院當差,與她還算有交情的李媽媽。
    李媽媽貪財,且消息靈通。
    石韞玉看四下無人,湊過去把碎銀子塞李媽媽手心,小聲祈求道:“張媽媽是冤枉的,求您想個法子,至少在老爺夫人麵前緩頰兩句,能拖一日也是好的。”
    碎銀入手,李媽媽稍微一掂,便知道有多少數。
    她打量對方焦急的臉色,唉聲歎氣:“也罷,都是一塊當了幾十年差的,也不好見死不救。”
    “隻是主子都在氣頭上,能拖多久可說不準。”
    石韞玉連連道謝:“多謝媽媽,一兩日便夠了!”
    看著李媽媽揣好銀子扭身離開,她緩緩吐出一口氣。
    廚房裏負責送點心的,經手桃花糕的人都被叫去問話了。
    石韞玉默默收拾灶台,聽旁人人小聲的議論。
    “柳小娘真是可憐,進府四年了,好不容易懷上的……”
    “是啊,可那桃花糕我看著和平常沒什麽不同啊,張媽媽也是被人害了吧?”
    “噓……這可不興亂說。”
    說著說著,幾人目光若有若無掃過石韞玉。
    後廚的人都知道張媽媽把她當半個女兒看,如今人出事了,她卻像沒事人一樣,在這收拾鍋碗瓢盆。
    其中一個看不慣,小聲嘟囔道:“沒良心的白眼兒狼,好歹去求求情啊。”
    石韞玉平日話就少,也不愛跟人計較,聞言隻是看了那丫鬟一眼,繼續低頭幹活了。
    那丫鬟僵了一瞬,立馬轉了話頭。
    石韞玉不是土著,怕說多錯多,故而隻有別人搭話時,才會禮貌回一兩句。
    但不多話不代表好欺負。
    她剛入府那會,有次下值已經過子時,回去後準備睡覺,結果伸手一摸,床褥都被水潑濕。
    寒冬臘月,這怎麽睡得了?
    她問是誰幹的,沒人吭聲,甚至還陰陽怪氣說活該。
    石韞玉沉默了很久,想起現代時上初中那會,被同學霸淩的場景。
    她什麽都沒說,轉身出去了。
    就當這些人以為這個十來歲的毛丫頭出去哭了,結果被兜頭潑了冷水。
    大通鋪睡這五六個人,一個都沒能幸免。
    有人要衝上來打石韞玉,被她拿木桶和油盞砸傷了頭。
    那天晚上五六個人都沒能睡,第二天全部被罰跪打手。
    石韞玉並不後悔,覺得你們不讓我好過,那就一起都別好過。
    從那以後,後廚的人都知道石韞玉是個“狠角色”,是個沉默的瘋子。
    *
    內院那邊石韞玉尚不知情況,她趁人不多,走到存放食材的角落,細細看過去。
    麵粉、糖、蜂蜜,還有早晨送來的鮮桃花瓣。
    她假裝整理,悄悄撚起幾片花瓣,用手扇聞。
    除了桃花的清香,沒有其他奇怪的味道。
    她又檢查了盛放花瓣的竹簍,簍底幹淨,沒有雜質。
    不是原料問題,那就隻剩製作過程和送去的途中出問題。
    製作過程她一直在場,張廚娘手藝嫻熟,每一步她都很熟悉,並無可疑之處,當時也沒其他人上手幫工。
    而且其他院的桃花糕都沒事,隻有碧荷苑的出了問題。
    目標明確,是衝著柳小娘去的。
    以她看宅鬥文的經驗,應該是府中其他姨娘,甚至是……夫人做的。
    *
    李媽媽收下銀子後,果然使了些手段。
    府中暫時隻是將張廚娘關押在柴房,並未立刻發落。
    但風聲鶴唳,人人避之不及,都知道張廚娘這次怕是難逃一劫。
    石韞玉心知時間寶貴,她不敢明目張膽的打聽,隻能憑借八年來對府邸的熟悉,小心翼翼觀察傾聽。
    她先是留意負責給碧荷苑送桃花糕的,是小丫鬟春杏。
    春杏被叫去問過話,沒多久就放了回來,此刻嚇得魂不守舍,一直縮在角落裏抹眼淚。
    石韞玉端了碗水過去,輕聲安慰了幾句。
    倆人說了一會兒話,春杏止了哭。
    她沒有直接問,搭了幾句閑話,套出點內院的情況,以及當時內院管事媽媽如何盤問。
    感覺對方慢慢放鬆了心神,才裝作不經意的開口。
    “哎,好在管事媽媽明察,把你放回來了。話說這事也真是奇了怪了,張媽媽做了這麽多年桃花糕,怎麽就這次出事了。”
    “送的人沒問題,那還能有什麽?難不成是路上有人調包?”
    春杏抽噎著:“我當然沒有問題,今早從廚房提了食盒,直接就往碧荷苑去了,沒走多遠還碰到打掃的張婆子,打了招呼呢。”
    “管事媽媽放我回來,也是張婆子去作證。”
    石韞玉眸光一閃:“食盒一直沒離手嗎?”
    “沒有……不對,等等,”春杏努力回憶:“快到碧荷苑時,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就把食盒放在廊下的石凳上,趕緊去旁邊淨房了,就一會兒的功夫,很快就回來了。”
    石韞玉溫聲引導:“放在廊下時,周圍可有人?”
    “好像沒有吧,就我一個人。”春杏茫然搖頭。
    石韞玉沒說什麽,又安慰了幾句,轉身走開了。
    下午廚房忙著準備晚膳,無人再關注桃花糕的事。
    她借著去後院倒灰的機會,悄悄溜到靠近碧荷苑的那段回廊,仔細觀察春杏提到的石凳附近。
    回廊打掃的很幹淨,青石板地麵光可鑒人。
    她俯下身幾乎貼在地麵上細細查看。
    終於在石凳腿不易察覺的縫隙裏,發現了一點極細微的淡黃色粉末。
    她用指尖蘸取一點,湊近鼻尖,聞到一股淡淡的苦味,還夾雜著腥氣。
    這是什麽東西?她心跳加速。
    府內有自己的藥房,但那是為主子們服務的,她一個燒火丫頭根本無緣得見,更別說提去詢問了,而且此事不宜聲張,隻能去外麵的生藥鋪打聽。
    石韞玉尋了個由頭,告假片刻說是昨日勞累,有些頭暈想歇息一小會兒,說著給管事媽媽塞了串銅錢。
    管事媽媽正心煩,得了錢便鬆了口,揮手讓她去了。
    她沒有回去,繞到後院僻靜地,從一處平日堆放雜物的角落矮牆邊,小心翼翼搬開幾塊鬆動的磚石。
    這是一處狗洞,原本是給府裏養的細犬進出用的,後來那狗死了,這洞也被遺忘堵塞。
    她迅速鑽出洞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打開帕子遮臉,快步走向府邸後街。
    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家濟安堂生藥鋪,門麵不大,平日裏都是些普通百姓來看病抓藥,府裏的下人門有個頭疼腦熱也是來這裏。
    藥鋪裏彌漫著濃鬱的草藥氣味。
    坐堂的老郎中正在給一個婦人診脈,櫃台後的小學徒正擦拭藥碾子。
    見石韞玉進來,小學徒抬頭道:“小娘子抓藥還是問診?”
    石韞玉拿出個幹淨帕子,遞過去故作擔憂道:“小哥,勞煩幫忙看看,這是我在家中小孩玩耍處發現的,聞著古怪,怕他誤食了不好的東西,不知是何物。”
    小學徒接過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有些拿不準,轉身遞給了閑下來的老郎中。
    “師父您瞧瞧這個。”
    老郎中接過帕子,粘起一點粉末,在指尖搓了搓,又置於鼻下嗅。
    過了片刻,眉毛一擰:“小娘子,此物帶腥苦氣,色澤淡黃,依老夫來看,像是麝香藥粉。”
    “此物藥性峻烈,活血通經之力甚強。孕婦尤為忌之。若誤食後果不堪設想,一定要收好。”
    石韞玉臉色微變。
    果真如此,是有人趁春杏離開的間隙,把麝香粉混入了桃花糕。
    她謝過老郎中,付了幾文谘詢的銅錢,匆匆離開藥鋪
    證據找到了,可下一步該如何做?直接挑明嗎?
    石韞玉再次來到那段回廊附近,躲在暗處觀察。
    回廊是連接幾處院落的必經之路,白日裏人來人往,若是趁著春杏離開的片刻下手,風險極大,易被人發現。
    除非那人本就常在附近出現,即便被人看見也不會引起懷疑。
    她耐心守了一會兒,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負責打掃這片區域的張婆子,正拿著笤帚慢悠悠清掃廊下落葉。
    她想起春杏說的,剛出門的時候碰見了張婆子,還打了招呼,看來張婆子是一直跟隨春杏,尋了機會下手。
    而且張婆子身份低微,不會引人注目。
    石韞玉仔細回憶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之前聽廚房的婆子嘮家常,說過張婆子好像與趙姨娘院裏的某個管事沾親帶故,才得撈了個清閑活計。
    趙姨娘與剛剛小產的柳姨娘素來不睦,這是府裏私下皆知的事情。
    線索似乎串了起來,但石韞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據她所知,這個朝代的麝香昂貴。張婆子一個掃灑婆子如何能買得起。
    她背後定還有人。
    是趙姨娘嫉妒所為嗎?可她覺得,柳姨娘小產最大的得益者,並非趙姨娘。
    石韞玉感覺到自己窺見了點不該窺見的,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這後宅的水太深,她能做的隻有先找到指向張婆子的證據,才能救出張廚娘。
    她繼續暗處觀察,注意到張婆子掃完地,會將垃圾倒入廊下不起眼矮樹叢旁的陶罐裏,似乎是準備攢多了再一並清理。
    她耐心等到張婆子離開,迅速上前翻看那個陶罐。
    裏麵多是落葉塵土,仔細撥弄著,終於在底部發現了一小片被揉皺的油紙。
    打開一看,上麵粘著淡黃色粉末,和她之前發現的一模一樣。
    石韞玉迅速將油紙藏入袖中。
    正當她準備悄悄離開時,餘光瞥見不遠處二樓書齋上,臨窗似乎坐著一個人。
    身著月白直裰,外罩一件淺青褡護,悠然的品著茶,眼看就要轉頭看過來了。
    石韞玉嚇了一跳,連忙低頭匆匆離開。
    太遠了,她沒看清那是誰。
    隻隱約覺得身影不似尋常人,是府裏的清客,還是那晚見過的顧瀾亭?
    她晃了晃頭,不再關注這些無用之事,一麵走,一麵琢磨如何將這證據恰到好處的呈上去。
    她一個燒火丫頭,人微言輕,如何解釋自己會去翻找垃圾,又如何認得麝香。
    隻怕救不了人,先把自己搭進去,落個窺探內幃、心懷叵測的罪名。
    必須借他人之手,讓這證據偶然被發現。
    或許可以從張婆子本身下手,讓她自亂陣腳。
    石韞玉忖度著,經過通往趙姨娘所居聽雪院的岔路口,看到了個衣著體麵的二等丫鬟走來。
    她記性好,認出似乎是趙姨娘院裏的寶菱。
    靈光一閃,故意放慢腳步,垂著頭裝作心事重重的樣子,與寶菱擦肩而過時,輕輕撞了一下。
    “哎喲,沒長眼睛啊!”寶菱不滿嗬斥。
    “對不住,對不住姐姐,”石韞玉驚慌道歉,“我,我就是心裏怕……”
    寶菱不認得石韞玉,看穿著以為是哪個院的粗使丫鬟,翻了個白眼,“青天白日撞鬼了?你怕什麽?”
    她臉色發白:“張婆子跟我說……不,沒什麽沒什麽,我先走了。”
    話說了一半,她就匆匆忙忙跑掉了。
    寶菱喊了兩聲,沒叫住,一跺腳快步往院子跑去。
    石韞玉跑了一段路,放慢腳步往後廚走。
    種子已經灑下,就看能否驚蛇了。
    想事太出神,拐過月洞門,她差點撞上一行人。
    為首一人身著月白雲紋直裰,寬肩窄腰,身形頎長,正是顧瀾亭。他身後跟著兩名長隨,似乎正要往外院去。
    石韞玉慌忙退到一邊,垂下頭屈膝行禮。
    她今日偷溜出府,剛剛又做了小動作,此刻撞見這位表裏不一的大公子,自然心虛害怕。
    顧瀾亭腳步未停,仿佛根本沒注意到路邊這個不起眼的粗使丫鬟。
    正當石韞玉鬆了半口氣,身後傳來男人輕飄飄的嗓音。
    “你是哪個院裏的?”
    聲如春風拂柳,似乎隻是隨口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