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阻且長,亦要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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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杯黃酒下肚,賀老渾有些醺醺然,辛苦上工大半天,來上這麽一口,當真是愜意。
    他與薑異的關係在大雜院裏稱得上不錯,見著對方“借酒消愁”,開口勸道:
    “異哥兒,你看開些。羅倩兒她心高氣傲,滿腦子都想進內門,攀高枝。
    你一個月賺的符錢,還不夠她買丹藥,租洞府,何苦糾纏。
    咱們得為自己活著!你瞧瞧院裏的老李,過得緊巴巴不說,還要被婆娘念叨沒本事!”
    薑異小口抿著黃酒,他自然不是借此消愁。兩世為人曆經過不少波折,心態早已鍛煉出來。
    隻不過從睜眼成為魔道門派的凡役雜工,宛若牛馬般日夜勞作,瞧不著掙脫牢籠的希望;
    再到得天書,查因果,有望爭取機緣,求個修道機會。
    這當中的大起大落,滋味複雜,不足為外人道也。
    必須得用酒壓一壓!
    “賀哥。”
    薑異放下杯子道:
    “我往後就想踏實賺些符錢,看能否進內門聽幾堂課,求一門法,博個出路。”
    賀老渾麵露詫異之色,隨即低下頭:
    “異哥兒,你有上進心固然是好,但內門一堂課不便宜,而且……沒甚用處。
    聽哥哥一句勸,這條路,走不通的。”
    薑異挑眉,似乎覺得意外:
    “賀哥,你去過內門?”
    根據原主的記憶,賀老渾這人乃赤焰峰的老資曆,十二年期滿之後未曾下山,仍然留在牽機門中。
    平常按時上工卻從不多做,熬夠四個時辰或者完成份額便休息了。
    打坐練功也不勤快,一直給人混吃等死,得過且過的固有印象。
    “害,哥哥我也念過道學,也盼望過登頂十二重樓,成就築基真人……”
    賀老渾似被勾起心緒,發出感慨:
    “當初每月苦哈哈賺上兩千符錢,睡大通鋪,啃饅頭,就為積攢入內門聽課的費用。
    一年下來總計去了十一次,卻毫無所得。
    門中長老所講的東西,動輒關乎‘大道’、‘長生’,‘洞天’、‘福地’。
    他們把無限廣闊的五域山河鋪開在你眼前,但隻字不提如何邁出第一步。”
    原來公開課沒幹貨麽?
    不愧是魔道門派!
    薑異心想道:
    敢情牽機門不禁止凡役聽課求法,為的是收割韭菜,壓根就沒想過傳授真東西!
    “異哥兒,不怕你笑話,我至今還會夢見自己踏入內門,坐在壇下,與那些牽機門弟子一同聽課……”
    賀老渾眼角浮起細微皺紋,常年勞作加深歲月痕跡,讓他堪堪四十來歲,就像個六十歲的小老頭兒。
    “這世上最毒的藥,便是希望二字。
    尤其對你我而言,誰生來想做凡役?誰不渴望做個修道之士,餐霞飲露,采氣煉法?
    但沒戲!凡役隻是消耗之材,而非修道之才!這個道理,我把符錢花幹淨才懂!”
    薑異頓時沉默。
    誰又想得到大雜院裏最沒上進樣子的賀老渾,居然也曾有過堅定執著的向道之心。
    “賀哥,魔道如此,仙道也如此嗎?”
    薑異岔開話題問道:
    “我聽道學的先生提過,南瞻洲靈機不豐,遠不如仙道治下的東勝洲。”
    賀老渾又灌了幾杯黃酒,許是勁頭上來,說話也放肆了:
    “害,哪有什麽分別。無非就是仙道入門不易,看重跟腳,魔道有教無類,物盡其用罷了。
    你想啊,異哥兒,仙道、魔道,左右不過是修行之路,想求個長生不死,萬古逍遙。
    既然目標一致,遲早殊途同歸,又會有啥子差別!
    難道你是仙道就悲天憫人,把凡夫俗子當回事兒了?說白了,哪個大人會把螻蟻裝進眼裏。”
    “賀哥有見解,有見地。再細說些……”
    薑異立刻來了興致,趕忙給賀老渾倒酒,想聽些“幹貨”。
    他自動忽略其間夾雜的不憤與不平,隻挑揀有用的話。
    沒辦法,身為凡役,自個兒所能接觸到的信息委實太少。
    “仙道與魔道的真正區別,其實就在於投胎分別。
    你若生來沒有仙道入門的父輩,或者高人一等的命數根骨,這輩子就沒戲了。
    魔道嘛,出身寒微也沒關係,可以給你試一試、拚一把的‘機會’。”
    賀老渾捏著條野兔肉,幹嚼著:
    “我也是聽內門長老說,東勝洲的靈機充裕,卻被上宗統攝收攏,設下九品道籙。
    若無跟腳,極難拜入門牆,不受籙,就難修道,隻能當不入譜牒的山澤野修。故而常有東勝洲的仙道修士,跑來咱們南瞻洲謀生路……”
    薑異咀嚼著這番言論,大抵有了定論。
    如果說魔道修行是長路漫漫無止盡的“打工牛馬”,仙道聽著就像“考公上岸”。
    “我那十一次課裏,受用的東西不多,如今轉告給異哥兒你一句。”
    大概是今日喝得暢快,賀老渾說話爽利,不像往常遮遮掩掩,藏著掖著。
    “仙道一途,父輩是真人,才好築基,祖上出過練氣十二重,才好進門。
    魔道這條路,則在一個‘爭’字,不拚不搶,無錢無依,此生便翻身無望了。”
    薑異細細琢磨,表示認可。
    成道自古就艱難,當然是步步險阻。
    他看向賀老渾,想來對方正是被內門長老這番話打擊到了,自感前路晦暗,這才選擇“躺平”。
    “賀哥字字珠璣,使我受益匪淺!”
    薑異舉杯敬道,特意還把酒杯放低,給足尊重。
    “異哥兒,我瞧著你就有個練氣五重的樣子!使勁幹吧!”
    薑異這般作態,讓賀老渾很受用,大喇喇道:
    “你還有啥想問的,哥哥我也算有幾分見識……”
    薑異並未往深打聽,賀老渾肚裏那點兒幹貨已被他掏得七七八八,隻隨口問了一嘴:
    “咱們為啥會叫‘魔道’?魔字又不好聽。”
    賀老渾噴吐酒氣,搖頭晃腦,好似背書一板一眼道:
    “魔道之‘魔’,其實有兩重來由。
    一是祖師爺的自號,定下的道統法脈之稱,後麵的徒子徒孫不好更改;
    另一個嘛,這個‘魔’字非是行惡妄為,無法無天之意,而是不受戒律條框,罪業拘束,求個‘保全天性,不虧其身’罷了。”
    薑異了然,深感這頓飯沒白請,能惡補一番“基礎常識”,好歹明白魔道是個怎麽回事兒了。
    兩人喝酒吃肉,東拉西扯,直至亥時過半才消停。
    薑異將賬一結,足足花去四百符錢,腰包瞬間就癟下去。
    若無招新分潤到的大筆進賬,那真是心在滴血,肉疼得很。
    薑異背著走路都踉蹌的賀老渾,大半夜摸黑行在山道。
    後者可能真是醉了,仍然碎碎念著:
    “異哥兒,你還年輕,千萬別像哥哥我一樣,自以為是修道之才,花光辛苦賺來的符錢才曉得,修道是水中撈月……那條路太難太難……聽哥哥勸,混個練氣五重,攢點符錢,下山去耍……”
    薑異回到大雜院,隻把賀老渾囫圇著扔上床,沒多照顧。
    反正修為在身,不至於凍出病來。
    而後他坐在院裏,吹了陣風散去滿身酒氣,這才洗漱進屋。
    “縱然道阻且長,也要往前行之。否則,豈不是白撞大運了!”
    薑異依然背靠著粗糙土牆,眸中浮現那頁金書,蝌蚪似的小字閃爍不定。
    在他給出前置條件之後,所得機緣隻有一例!
    【所查之事:與自身契合之機緣】
    【例一:兩日後,子時三刻,赤焰峰以北,山陰落木處,月華聚斂,垂落流漿,可設法吞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