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淬火房,做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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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薑異睜開眼,身下仍是生硬的木板床,所住仍是狹窄散發著黴味兒的漆黑屋子。
    與之前沒有半分不同。
    他用手支起身子,敲了敲腦袋,雙眸直勾勾盯著某處,好似發呆。
    布滿蝌蚪小字的那頁天書緩緩凝聚,表麵流轉幻彩光華。
    “還好,還好,不是一場幻夢。隻等兩日之後……驗證機緣了。”
    薑異長鬆一口氣,雖然凡役牛馬的苦日子未曾立刻改變,但翻身的契機已牢牢握在手中。
    他有心再問,那頁金紙卻又黯淡下去,觸之不動,好似不能再支撐鑒查因果。
    “莫非是這次機緣未消,所以沒辦法再做提問。
    因果,因果,有因才能結果。前一顆落下,才能摘取第二顆。”
    薑異暗道可惜,本來還想多問多了解,給自身提供更足保障。
    過得片刻,他裹著那身灰撲撲的厚實道袍,從屋裏推門而出。
    來到院中,天寒地凍,水缸結了層薄冰,
    薑異持著木瓢,舀水洗漱。
    今日要上工,須得麻利些!
    匆匆就著清水吃了幾口飽腹幹糧,薑異快步跨出大雜院,朝著淬火房行去。
    赤焰峰半山腰為凡役居所,再往下容納著各類鋪子,便於采購生活。
    接近峰頂的地方,便是做事的“工房”。
    等薑異趕到,已經有好些“工友”聚眾紮堆,烏壓壓擠在一塊兒,顯得熱鬧。
    掃視過去,個個著灰撲撲的道袍,神色都不大好看,少見精神抖擻的,宛若被牲口販子驅趕的騾馬。
    薑異默默地綴在後頭,等著各房執役出來抽簽放牌。
    赤焰峰主要煉製“白骨法劍”,其下分出“淬火”、“磨刻”、“鍛造”三房。
    大致流程就是把門中采入搜集的堅硬骨頭,先過“淬火房”,用煉爐燒去雜質,揀選可用之物,再去“磨刻房”刮垢拋光,最後進行鍛造。
    走完所有的步驟,才算一件合格的法器胚子。
    凡役的作用,主要是充當實施重複操作的“工人”。
    之所以不招茫茫多如野草的凡夫俗子,則是因為不管哪座工房,環境都頗為惡劣,若無體內真氣抵擋,往往捱不過幾天就斃命了。
    “這魔道……似乎還懂得‘資產管理’?難道,這就是道統法脈與旁門外道的區別?”
    薑異思忖著,在他看來真正的魔修應該是竭澤而漁,直接擄掠凡人,死一批就換一批。
    咋可能設什麽道學,培養耗材,定期招工進廠。
    “異哥兒,來的真早。”
    賀老渾不知何時也排進隊伍,見著薑異就笑道:
    “昨兒失態,讓異哥兒你見笑了,還勞你把我背回來。”
    薑異擺擺手:
    “賀哥生分了,咱們都是一個院裏的。多虧賀哥跟我說了內情,讓我漲了見識。”
    賀老渾露出笑容,一碗靈米飯和一頓酒肉,讓他跟薑異的關係拉近不少:
    “招收的新人,過幾天就進房了,咱們與楊老頭講講,指不定能混個帶新的差事,免得在火爐前受苦。”
    薑異隻笑笑,不吱聲。
    淬火房執役名叫“楊峋”,練氣五重的修為,平日裏性子古怪,很不好打交道。也就賀老渾仗著熟識與資曆,敢多嘴說上幾句俏皮話。
    依著原主的記憶來看,能在赤焰峰做滿十二年的凡役,並不容易。
    中間太多“工友”死得悄無聲息,連名字都沒人記著。
    偌大的牽機門,從不缺少妄想出頭,使勁蹦跳,然後被丟進淬火房的爐子當炭燒,或者做了采藥峰的花肥。
    多做事,少說話,謹記自個兒的耗材身份,才能保全性命。
    這是薑異默默定下的處世之道。
    “開門了。”
    未等多久,負責放工的院門洞開,三名唇紅齒白的小道童持著簽筒,逐個唱名:
    “鄭大江,磨刻房……賀老渾,鍛造房……薑異,淬火房!”
    杵在隊伍尾端的薑異,聽見自個兒被叫到,忙上前領了銅簽。
    他瞧了一眼被安排到鍛造房的賀老渾,對方正滿臉苦意,想來摸魚劃水的打算是落空了。
    “上工嘍!”
    不知是誰叫嚷一聲,眾多凡役如鳥獸散去,湧向不同工房。
    轟!
    薑異步入淬火房,內裏高聳寬敞,幾如大殿一般。
    四方擺著五六座大爐子,足有丈許高,熱力滾滾,蒸騰如浪。
    他按著簽子分配,走到其中一座火爐前邊,旁邊堆著小山似的森森白骨,瞅著就駭人。
    這些“材料”事先經過處理,大多取脊骨、臂骨、腿骨,長度相當,約莫兩尺。
    薑異共事的“工友”,攏共四人,大家都是熟手,很快就各司其職。
    有的搬運炭火,有的投放材料,有的把控溫度,每過一個時辰就換班。
    盡管淬火房內並未出現執役監工,仍舊井然有序,凡役們認真做事,不敢怠慢。
    畢竟活計沒完成,或者幹得差,輕則抽鞭子,重則丟小命。
    如何發落,全憑執役的心情。
    “魔道的‘被優化’可不是開玩笑,下崗就等於跟閻王爺報道。”
    薑異雙手持著又厚又大的芭蕉扇,站定在火爐下方,對著通風的孔洞往複揮動。
    嘩!
    焰光倏然暴漲,往上躥了一大截,幾個“工友”有的在底下添炭,有的則扶著梯子上到爐口,把根根堅骨送入內裏。
    淬火房裏充斥著硫磺硝石的嗆鼻煙氣,再加上迅速升高的熊熊熱力,不一會兒眾多凡役就汗出如漿。
    薑異自然也不例外,尤其他還負責扇風助火,這是淬火房最難熬的差事。
    因其火勢需要變化,既不能過高,也不能太低,必須專注凝神。
    “不怪賀老渾抱怨連天,這淬火房確實比往日難頂得多。“
    薑異默默運轉真氣,驅散吸入體內的燥熱火毒,每一下扇得恰到好處,讓負責添炭和淬骨的工友輕鬆不少。
    並非他天性踏實肯幹,而是在工房做事也有講究。
    倘若常常偷奸耍滑,讓旁人受累,次數多了名聲就壞了,其他凡役便不會樂意跟你一同上工。
    否則哪天出了差池,難保不會遭連累。
    而被工友排斥,就很難長久呆得下去。
    故而,薑異始終做好分內之事,從不給工友添麻煩,口碑頗為良好。
    一個時辰終於是熬過去。
    “異哥兒,辛苦你了,跟你上工就是輕快。”
    一人接過薑異手中的芭蕉扇,開始換班。
    “應該的。”
    薑異嘴皮幹裂,嗓子冒煙,實在沒什麽力氣說話。
    短暫休息一刻鍾,淬火房再次恢複熱火朝天的幹活場景。
    這回楊執役在場督促,更沒人敢耽擱。
    牛馬做到深處,渾然不覺時日長短。
    等薑異踏出淬火房,已經是日頭沉墜,殘霞照峰。
    外邊的冷氣徹骨寒,薑異那張麵皮如煮熟大蝦,被燙得發紅。
    受風一吹,竟有些針紮似的疼。
    “異哥兒,你這般拚命作甚?咱們日日都要來上工,做得湊合就行了。”
    瞧著薑異這副樣子,賀老渾連連搖頭:
    “趕緊抓些藥敷敷臉,原本挺俊俏一後生,這臉膛跟燒紅的炭一樣,好像抹了層辣子。”
    薑異人在爐子近前烤得四個時辰,已然頭昏腦漲,疲憊不堪。
    他謝過賀老渾的關心,隨後就到務工院交還銅簽子。
    上麵被執役用朱筆劃拉出四道痕跡,意思是四個時辰做工合格,不曾出錯。
    眾多凡役皆要憑這簽子領取符錢,倘若沒被執役認可,便要克扣不少酬勞。
    “好了,下去吧。”
    等薑異交還簽子,小道童將今日符錢記在賬下,待得月中一並發放。
    “這日子,要熬上十二年,方可有一絲喘息。”
    薑異裹著厚實道袍,往半山腰行去,他沒有因為得了天書機緣,便自認為將一飛衝天,從而不把做工當回事兒。
    上輩子成功上岸的經驗擺著,未走到公示那步千萬不可覺著穩操勝券,先鳴得意。
    “沒拿到手的,都不算我的。”
    薑異暗暗想道,繼續本分度日。
    靜待兩天後,機緣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