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藥材,蟲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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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坊市外圍,薑異所見景象豁然變化。
但見內裏幢幢樓宇拔地而起,飛簷如翼,鬥拱層疊。
身著各色道袍的修士往來如織,個個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在這繁華街市間穿梭買賣,端的是一派熱鬧景象。
“楊執役,異哥兒,你們自去忙。”
賀老渾很是識趣,沒再跟著。
“我先去尋個實惠的地方安頓,稍後再來找你們。
若有啥跑腿的差事,盡管吩咐,這地方我也熟路。”
薑異頷首,方才賀老渾同他說過,三和坊市外圍簡陋,卻勝在飯食便宜,住宿廉價。
而裏頭多是練氣鄉族開辦的門麵鋪子,端的是寸土寸金,尋常一壺靈茶也要耗費不少符錢。
賀老渾心知肚明,楊執役是帶異哥兒下山見世麵,自己蹭個順風陸舟已經算沾光了。
倘若再沒眼力見,跟著蹭吃蹭喝,丟的不隻是自己臉皮,異哥兒也會麵上無光。
“好嘞。賀哥,咱們晚些再碰頭。”
薑異招招手,與賀老渾分別。
待人遠去,楊峋微微點頭:
“往日隻覺得這賀老渾四六不靠,是個爛泥似的性子。如今一看,也不盡然,挺懂分寸。”
薑異默然未應。
執役瞧不上凡役,鄉族看不起草芥,本是常理,由不得他多說什麽。
“阿異你到前邊的‘觀瀾號’,說明自個兒身份,出示赤焰峰的牌子,讓他們做安排。”
楊峋慢悠悠交待道:
“咱們既然歸在法脈下,便無需餐風露宿,自有落腳之處。
等辦完了,你可到四周逛逛。附近七八百裏,各個鄉族都會來此做買賣,物產還算豐富。”
薑異遵照此話,拱手離開。
未尋多久,他便找到那座觀瀾號。
老掌櫃是外門四峰的檢役,退下來到三和坊市當差。
接過薑異遞來的牌子查驗,聽完對方陳述,笑嗬嗬道:
“原是赤焰峰的執役下山采買。”
他當即喚來兩名夥計,吩咐道:
“把這位小哥兒帶到‘岱樓’去,備好兩間上房,要有早晚靈食供應。
務必記牢,別出差錯!”
旋即,老掌櫃又轉頭對薑異道:
“趕著年底,須得把貨物清掉,一時抽不開身。若有怠慢檢役的地方,望請海涵。”
薑異和善一笑:
“言重了,是我多有打攪才對。”
說罷便跟著兩名夥計,直奔岱樓而去。
……
……
“檢役,這便是‘岱樓’了,三和坊排前幾的好住處。”
夥計伶俐得很,一人引路,一人早已前去打點上房。
大堂開闊,青磚鋪地,光潤如玉。
仰首可見六層樓閣依山而起,百間客房環抱中庭。
每間門前皆掛竹簾,簾上題著“聽鬆”、“觀雲”等雅號。
“這是為檢役備的上房,若需用膳的話,廚下備著紫參飯、玉糝羹,皆是取山間靈物所作。”
薑異收下寫有“賞風”二字的木牌,心中思忖:
“即便傳下十幾代的大鄉族,也向往法脈,不是沒道理。有這重身份,可謂便利多多。”
待夥計離開,他抬手推開雕花木門,室內陳設古樸,牆麵懸掛山水墨畫,案幾擺放文房四寶。
“有幾分出差公幹之感了。”
薑異笑了一聲,就地盤坐,開始吐納修煉。
片刻後,他便知道猜測不錯,三和坊外邊濁氣濃鬱,宛若一潭死水。
唯有進到內裏,稀薄靈機如同霧氣,絲絲縷縷流轉著。
雖然比不得牽機門觀瀾峰,但較於其他地方強出許多。
“如此來看,修士的飲食起居,皆離不開一個‘靈’字。
有靈則興,無靈則衰,大抵是這個道理。”
薑異靜心打坐片刻,省得辜負這住一日就要五百符錢的岱樓上房。
直至暮色漸合,樓中陸續亮起燈火,照得內外通明
眼見楊峋遲遲未歸,薑異卻並不憂心。
以阿爺練氣五重,又開辟了元關內府的修為,雖不敢說在三和坊橫著走,但能傷到他的人也確實不多。
他拉動室內的細繩,頃刻就有小廝上門。
“客官可是要用晚膳?今日供應‘紫參燉雪鳩’、‘清炒玉筍’等幾味靈食……”
薑異略一思忖,選了最尋常的“黃精靈米粥”和兩樣簡單小菜。
未過多久,便傳上飯菜。
種種舒坦待遇,讓他不得不感慨,沒花錢的不是。
用過一頓可口飽腹的靈食晚膳,薑異起了外出的念頭。
他前往之前與賀老渾約定好的“地點”,介於三和坊市內外當中的“雙豐街”。
“謔,好熱鬧!”
薑異方才踏入街口,就被鬧騰騰的人煙氣熏了個跟頭。
這兒盡是攤販與顧客。賣雲吞的挑子剛過去,賣餅子的阿公又擠過來。
兩旁店鋪的布幌子幾乎要碰在一起,茶棚的粗陶碗叮當響,醬園的豆豉香直往鼻子裏鑽。
有股子亂糟糟,又活生生的煙火氣!
蹲坐在麵攤的賀老渾眼睛尖,率先瞅到薑異,扯起嗓子喊道:
“異哥兒!”
薑異湊過去,還沒落座,喜歡蹲著吃飯的賀老渾忙不迭跳下,用力擦拭長條凳。
“我還想著吃碗麵就過去找你……”
薑異阻止賀老渾的動作,笑嗬嗬道:
“我又不是鄉族嫡係,身子沒那般金貴。這地方還挺熱鬧,人來人往,記得賀哥你說以前待過一陣?”
賀老渾感慨道:
“我第一輪工期做滿,其實想過下山,年底跑到三和坊住了半月,見著形形色色的落魄戶,遂熄了心思,老實在赤焰峰繼續幹著了。
外邊到處是坑,沒本事要麽受欺負,要麽被哄騙。”
他用筷子敲了敲麵碗,說道:
“其實真在三和坊過日子,我也能湊合過。異哥兒你看,這碗麵才五個符錢,足以讓你囫圇吃個肚飽,幹幾日苦活,賺個七八十符錢,夠躺著好些天。”
薑異望過去,一大海碗的滿當麵條,確實夠人吃撐。
就是見不著什麽油腥,顯得寡淡。
他瞥了一眼麵攤招子赫然寫著的“靈麵一碗,誠惠五錢”的鬥大字樣,有些懷疑。
“收的陳年靈穀,磨成粉,做成麵。滋養效果幾近於無,但能頂餓,比吃五穀雜糧稍稍好一線。”
賀老渾笑道:
“三和坊好多練氣一重的修士,全靠這個度日。”
薑異點頭,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由不著旁人指手畫腳。
剛進道學那會兒,原主也以為自己日後的修道之路,會是深居名山大川,住在洞天福地,往來皆是真修道材,鬥劍禦法以為嬉戲……
等到赤焰峰淬火房做工,方才算被冷水澆醒了。
賀老渾呼嚕呼嚕吞咽完畢,抹幹淨嘴巴:
“異哥兒打算買些什麽,或者去哪兒瞧瞧?雙豐街主要賣吃食,都不是啥滋補之物。”
薑異起身說道:
“明年開春在即,想買些好藥補補身子。”
賀老渾思索半天,仔細道:
“成!我知道幾家藥材鋪子,不過沒甚好東西。異哥兒你要年份足,最好沾幾分靈氣的,得去‘同仁街’了,那兒有‘真蠱派’設的門麵。”
薑異滿意一笑,捎帶上賀老渾果然沒錯.
這種瑣碎事兒楊峋肯定懶得操辦,還得是赤焰峰凡役中的老資曆靠譜。
……
……
同仁街落在三和坊內,並無雙豐街那般嘈雜吵嚷,願意來這兒的修士,個個衣著鮮亮,看起來腰包就很鼓的樣子。
“北邙嶺七成以上的藥丸、藥材,都出自真蠱派。”
賀老渾邊走邊說道:
“這座派字頭法脈,也是每年招收外門凡役最多的地方。我原本要被送到那兒,幸虧機靈,給管事的塞了人事,才被換到牽機門。”
薑異聽著有些迷糊,真蠱派比牽機門可要大上一級。
兩者之間的差距,好比三和坊的內外之別了。
怎麽賀老渾沒去成真蠱派,發配到牽機門,卻還覺著慶幸呢?
“害!異哥兒,等下你就明白了。”
賀老渾欲言又止,好似不曉得咋個說明白。
未久。
兩人步入同仁街,賀老渾指著最高那幢樓:
“喏,那兒便是真蠱派設的門麵了,喚作‘五獨堂’。”
薑異望去,其高七層,黑沉沉壓在街角,瓦當上蹲著三隻陶燒的蟾蜍,烏木門扉雕著蝙蝠蛇蟲,瞧著就陰森森。
這會兒已經入夜,可五獨堂門口依舊熱鬧,聚著烏泱泱的人流。
薑異與賀老渾靠過去,聽得管事模樣的老者正在挑揀,如同販子選騾馬。
“把嘴張開,不錯不錯,牙齒掉落八顆,說明沒偷懶,老實吃完!下旬再來!”
“最近可覺得胃口增加,飯量漲了?十碗飯?不夠,再添兩碗,可來報銷。”
“你這不行!老夫讓你睡亂葬崗,多吸陰氣!你看看,這蟲都被養死,滾滾滾……”
薑異眉頭越皺越緊,終於明了賀老渾為何談到真蠱派畏如蛇蠍。
同仁街的五獨堂,原來每月都會無償施藥,甚至還讓人牙子搜尋修士過來試藥。
“人身養榮丸?血胎易筋丸?聽著都不是啥好來路。”
薑異瞥了一眼五獨堂打出招牌,每種藥丸都顯得邪門。
“異哥兒這下算知道了吧。北邙嶺的二派三門,就咱們牽機門與上頭的照幽派稍微好過日子。
就拿這真蠱派來說,他們的工房是‘蟲坑’、‘毒盆’、‘鴆甕’,專讓凡役進去,以血養蟲,以身種毒。”
賀老渾心有餘悸,他下狠心熬一熬能在赤焰峰幹上二十多年,換成真蠱派的外門,恐怕三年五載便要沒命。
“你瞅,這些聚在五獨堂門口的三和坊下修,要麽是貪便宜,吃了施的藥,肉身出了問題;要麽就被騙來試藥……”
薑異心頭發寒,果然最怕比較,如此看來赤焰峰淬火房的力工開局,實則也不算差了。
“進去吧,異哥兒。雖然五獨堂名聲不好,但做生意的口碑相當堅挺,一分錢一分貨,絕不摻水!享譽三和坊!”
賀老渾說道。
“兩位道友,裏麵請!”
小廝熱情招待,上茶請座,這份好態度主要衝著薑異。
別看兩人同樣穿著道袍,沒甚區別。
但久在五獨堂當差,小廝眼力毒得很。
賀老渾兩鬢斑白,皮肉衰朽麵相卻不滄桑,一看就是做工熬得五勞七傷,可謂凡裏凡氣的窮鬼一枚;
可薑異全然不一樣,眉宇蘊著神采,雙眸清亮湛然,尤其向外散發的茁壯生機,好似一團團和暖之氣,已經渾然沒了絲毫的“凡味兒”。
“咱們五獨堂的各色藥丸,皆依古法秘製。”
小廝笑臉相迎,半彎著腰,極力兜售。
“這‘人身養榮丸’最補元氣,服後三日麵色紅潤,十日須發轉黑……‘血胎易筋丸’更是妙品,易筋鍛骨,堅若精鐵!”
你這所謂的“古法秘製”,拿人來煉,不會是比前古還要久遠的上古魔修之法吧?
薑異腹誹,隨後問道:
“可有茁壯本元之物?”
“啊……這?”
小廝犯難,沒料到這位沒啥“凡味兒”的少年主顧,竟是練氣四重。
眾所周知,五獨堂大半藥丸,皆是用於練氣二三重。
畢竟虎狼藥性如火,最能鍛煉筋骨氣血,可以說立竿見影。
但涉及到練氣四重的髒腑協理,卻不能草率輕易。
五獨堂的金字招牌擺在這兒,隻有用廢過人,從無吃死過人!
“琦兒,你下去吧,這位貴客由我接待。”
剛在大門口挑揀“藥材”的管事進來,揮揮手讓小廝退開:
“茁壯本元之物名目眾多。有的養五髒,有的煉六腑,還有特意作用某一樣。
貴客修到練氣四重,想必也清楚,易髒煉腑,最關鍵在於‘協理調和’。
本堂有‘銀蠶蛻生蛹’,可以壯腎氣,男子服用可增元陽,女子服用可生元陰……”
烏發蒼顏的老年管事如數家珍,一口氣說了七八種。
薑異聽得滿足,狀似好奇詢問道:
“適才閣下提到,五獨堂中不止有藥材、藥丸,還有活蟲活蠱?”
老年管事絲毫不厭煩,含笑道:
“不錯。主要為‘吞息蟲’、‘斂聲蟲’、‘尋跡蟲’之類。至於這‘蠱’,乃門中寶物,價值萬金,不會輕傳。
貴客若感興趣,押上對等之物,小老兒可以發信調來。
但隻有‘魚龍蠱’和‘蛇蛟蠱’兩樣……”
老年管事頓了頓,伸出一掌內外翻動:
“它們皆值百萬符錢,而且概不講價!”
薑異眼角微跳,還得是派字頭法脈硬氣,產品獨特,功效出眾。
哪怕開出這般大價,都不怕沒人問津。
“勞煩閣下講了這麽多,其中幾樣我頗感興趣。”
薑異揣著豐厚符錢下山,腰杆挺直底氣十足,緩緩道:
“隻是近期要辦幾樁事兒,想等一切妥當了,再來入手。
閣下看這樣能不能行,我留一筆押金,好讓五獨堂為我存留這些貨物十天。
倘若十天之後,我未及時完成這筆買賣,押金便不必再退了。”
管事眯眼打量。若換作旁人,他早當是來消遣的。
但對方小小年紀就練氣四重,而且渾身不見丁點兒凡味兒,一看便是修道人物。
“貴客可否告知來曆?哪道法脈,哪座門庭?”
薑異拱手回道:
“北邙嶺,牽機門,赤焰峰。”
老年管事心下大定,既是有法脈身份的主兒,倒可以通融一二。
“好說,好說。貴客所要之物,攏共值個十六萬符錢。五獨堂收您兩萬符錢做押金,您看如何?”
薑異微微頷首。
這十日之期,他要等的正是天書示下。
“待印證了師承機緣,再采買所需資糧。
任他法脈門牆高萬丈,我自當踏出一條道途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