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短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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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震天的嘶吼聲中,無數人影從林木的陰影裏狂湧而出。
那不是一支軍隊,而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他們衣衫襤褸,裝備混雜得可笑,生鏽的刀劍、削尖的木矛,甚至還有人扛著鋤頭和斧子。
但他們的人數,至少是葉晨這方的三倍。
黑壓壓的人潮帶著一股腥風撲麵而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扭曲著一種豁出性命的瘋狂。
山賊首領周虎,狡猾地混在人群中央,穿著和普通嘍囉別無二致的破爛衣衫。
他那雙陰狠的眼睛,卻死死鎖定了隊伍中央那幾輛沉甸甸的大車。
他要用人命,瞬間填滿這狹窄的穀道,不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
這種純粹由數量和瘋狂堆砌起來的壓迫感,足以碾碎任何一支新兵的膽氣。
葉晨手下這群剛剛收編的山匪,也不例外。
“嗡……”
兵器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發出細微的悲鳴。
不少人臉色慘白,握刀的手汗出如漿,腳下已經開始不自覺地向後挪動。
恐懼,正在蔓延。
就在軍心即將潰散的瞬間,一道清朗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壓過了現場所有的嘈雜。
“都站穩了!”
眾人驚愕地循聲望去。
他們的寨主,葉晨,不知何時已經走下了馬車。
他一身青衫,在這血與火的戰場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但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手中提著一柄長劍,眼神平靜地掃過每一張寫滿恐懼的臉。
他的鎮定,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力量。
“我知道你們在怕什麽。”
葉晨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他們人多,像一群瘋狗。”
“但你們回頭看看,項爺退了嗎?蔣先生亂了嗎?”
“我,葉晨,又退了半步嗎?”
他猛地將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插,發出“鏘”的一聲脆響,如同驚雷炸響在每個人心頭!
“有我們三個陪你們死在這裏,你們怕個鳥!”
“拿起你們的刀!讓這幫雜碎瞧瞧,誰才是這山裏的爺!”
寨主親自下場了!
這比任何豪言壯語都管用!
混亂的陣型中,蔣敬麵色冷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麵小旗,正有條不紊地揮動,一道道指令化作士官的吼聲,在隊伍中傳遞。
而項充,那尊鐵塔般的身影,早已成了所有山匪的定海神針。
他那虎嘯龍吟般的咆哮從未停歇,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讓人感覺腳下踏實了幾分。
葉晨居中,如山嶽般鎮壓著全軍的士氣。
蔣敬在外,如絲線般精巧地調度著陣型。
項充在前,如狂瀾般衝擊著敵人的膽魄。
這三個人的存在,讓瀕臨崩潰的隊伍,奇跡般地穩住了。
恐懼並未消失,但一種被逼到絕路的狠勁,開始從每個人的眼底升騰起來。
那兩個腿部中箭的倒黴蛋,看到項充殺人般的眼神,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自己撕下衣角,死死勒住傷口,把哀嚎和血水一起咽回了肚子裏。
“弓箭手!”
蔣敬的指揮聲再次響起,冷靜而殘酷。
“三段輪射!不用瞄準,覆蓋那片衝上來的區域!”
“放!”
他很清楚,這些臨時訓練出的弓箭手,在如此混亂的場麵下,追求精準毫無意義。
潑灑過去,總有倒黴鬼會撞上。
“嗡——”
數十支箭矢稀稀拉拉地騰空,劃出雜亂的拋物線,一頭紮進衝鋒的人潮裏。
相比之下,黑水寨的弓手更為老練,他們無需指揮,便有數十人自動站定,彎弓搭箭,動作又快又狠,朝著葉晨的陣地展開對射。
“噗!”
“呃啊!”
箭矢破開皮肉的悶響,與中箭者的慘叫交織在一起。
衝鋒中的黑水寨山匪完全暴露在箭雨之下,即便他們的弓手更精銳,傷亡反而更大。
衝鋒的勢頭,竟被這波並不密集的箭雨,稍稍遏製了片刻。
也就在這一刻,周虎那雙潛伏在人群中的狼眼,驟然一凝。
他死死盯著那輛葉晨剛剛走下的馬車,臉上的橫肉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抽搐。
狹路相逢勇者勝!
他壓低了聲音,那嘶啞的嗓音仿佛是從喉嚨裏擠出的碎石:“宰了那輛馬車邊的頭領!頭領一死,他們必亂!”
話音未落,周虎猛地將兩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聲尖銳到刺耳的呼哨!
哨聲淒厲,如同夜梟泣血。
這是總攻的信號!
他不再偽裝,渾身爆發出匪首獨有的悍勇與瘋狂,第一個從人群中脫離,握緊長刀,直撲葉晨!
“弟兄們!別管雜兵!擒賊先擒王!”
周虎在狂奔中發出最後的咆哮。
“宰了那個穿青衫的!重重有賞!”
“擒賊先擒王”!
這個最樸素的道理,瞬間點燃了所有山匪最後的賭徒心理。
刹那間,上百名最精銳的匪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他們繞開難纏的盾陣,硬生生從混亂的戰場上撕開一條口子,化作一股錐形的洪流。
目標,不再是大車。
而是大車前,那個一襲青衫、手持長劍的身影。
葉晨!
“不好!他們要斬首!”
蔣敬臉色微變,他預料到了對方會衝陣,卻沒料到對方如此決絕,竟敢集結核心力量,直撲主帥!
“盾陣合攏!護住寨主!”
蔣敬的令旗瘋狂揮舞,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焦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葉晨會後退,尋求盾牌庇護的時候。
葉晨卻笑了。
他看著那股以周虎為尖端,直插自己而來的死亡洪流,心中雖然害怕,但是臉上卻沒有絲毫慌亂,反而流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蔣敬眼中精光一閃,抓住這個敵我雙方都高度緊張的時刻,猛地調轉馬頭,麵向全軍,聲若洪鍾地大喝道:
“寨主!黑水寨果然有埋伏!想必那關傑、關牛二人,正是賊軍派來的奸細!請寨主即刻下令,將此二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其餘被裹挾的民夫,查明身份後,就地驅散即可!”
他的聲音灌注了全力,蓋過了戰場上的廝殺聲,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包括那些被山匪驅趕來的民夫。
此言一出,既是向葉晨請示,也是在瓦解敵方軍心,更是向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宣告背叛的下場。
葉晨露出一雙沉靜的眼眸,淡淡地應了一聲:“嗯,你說的有理。”
隨即,他對著身邊的親衛偏了偏頭,聲音冰冷而不帶一絲情感:“拖出去,剁了。”
早已待命的親衛立刻如狼似虎地撲向人群中的關傑、關牛二人。
那兩人剛剛還在為即將到手的大筆財貨而暗自竊喜,此刻聽到蔣敬的話,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褲襠裏一片濕熱。
他們跪在地上,涕淚橫流地磕頭求饒:
“寨主饒命!饒命啊!我們是冤枉的!是周虎逼我們的啊!”
然而,一切求饒都已是徒勞。親衛們粗暴地堵住他們的嘴,像拖死狗一樣將他們拖到陣前。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手起刀落,兩顆尚帶著驚恐與悔恨表情的頭顱衝天而起,滾落在塵埃裏,溫熱的鮮血噴灑了一地。
就此,這兩個為了財路而出賣良知的小人,便為此斷送了性命。那些被山匪裹挾而來的民夫們見此情景,無不駭然失色,紛紛跪地求饒,再不敢有絲毫異動。
“衝過去!殺了那個領頭的!衝啊!”眼看對方陣前斬殺奸細,軍心愈發穩固,周虎等人眼中冒著狂熱而絕望的光芒。
雙方的距離在迅速拉近,他知道,再猶豫片刻,就會失去這個最好的機會。他瘋狂地嘶吼著,命令手下的山賊們不計傷亡,前仆後繼地衝殺過去。
此刻,短兵相接,弓箭已無用武之地。那些賊軍的弓箭手紛紛棄了弓箭,抽出腰間的短刀,雙眼凶光畢露,隨著大流向前猛衝。
一時間,這群亡命之徒倒也殺出了山賊應有的悍不畏死的匪氣,一往無前的氣焰仿佛要將天空都熏黑。
然而,在這股洶湧的匪氣麵前,葉晨軍卻未有絲毫退縮。
說到底,這些賊兵氣勢再凶猛,終究也隻是烏合之眾,一群無組織無紀律的土匪罷了。
而葉晨的軍隊,好歹也是經過他親自篩選,並由蔣敬這等知兵之人一手訓練出來的。
雖然還不敢說能與真正的官軍精銳相提並論,但對付這些同為山匪的“同行”,還是綽綽有餘的。
盾牌手們沉腰立馬,用盾牌死死頂住衝擊,長槍手則從盾牌的縫隙中精準地刺出,每一槍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殺啊!”
就在戰況陷入膠著,血肉磨坊開始瘋狂運轉之際,葉晨身後不遠處的山林中,猛地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吼叫。這正是收到信號而來的葉虎!
隨即,林中暗影攢動,無數早就埋伏在此的葉軍士卒,如同潮水般從山賊的後方與側翼湧現出來。
他們隊列整齊,殺氣騰騰,正是葉晨預留的後手。
身在亂世,人命本就如草芥。隨著葉虎他們這支生力軍的突然出現,戰場的天平瞬間發生了傾斜。
更何況,葉晨軍中,更有一員一馬當先的猛將——項充!他身形魁梧,手持一柄開山大斧,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所過之處,勢不可擋。
山賊們的簡陋兵器砍在他厚重的甲胄上,隻能迸濺出幾點火星,而他的大刀每一次揮舞,都帶起一片腥風血雨,斷肢殘骸四下翻飛。
他的勇猛,如同一劑最烈的強心針,狠狠注入了每一名葉軍士兵的心中。
見到援軍到來,原本還在苦苦支撐的葉軍將士們,隻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直衝頭頂,胸中的疲憊與恐懼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戰意。
有了底氣的他們不退反進,在項充那勢不可擋的身影的帶領下,迎著驚慌失措的山賊們,就那麽直愣愣地衝了過去,誓要將這群膽敢冒犯他們的匪徒徹底碾碎。
“哈哈,兄弟們,好樣的!都給老子瞧清楚了,這些雜碎在我們麵前,不過是一群待宰的螻蟻罷了!
所以,你們盡管大膽地迎上去,殺敵立功!到時候,金銀財寶、高官厚祿,都指日可待!”
項充見己方士氣大振,更是興奮得放聲狂笑。他一邊揮舞著滴血的大刀,將一名衝到近前的山賊連人帶刀劈成兩半,一邊用他那洪亮無比的嗓門大吼著,鼓舞著身後的袍澤。
說罷,他便再次一馬當先,帶頭向著山賊最密集處衝殺而去,畢竟,將為軍之膽。
哪有小兵在前悍不畏死地廝殺,而將領卻躲在後麵做縮頭烏龜的道理?
雖然嚴格來說,他還不是一名真正的將軍,隻是葉晨麾下的一個土匪頭目罷了。
但是,哪個熱血男兒心中沒有一個拜將封侯的將軍夢?他項充,自然也不會例外!今日,便是他實現夢想的第一步!
“兄弟們,衝啊!殺光他們,一個不留!”此刻的項充異常的興奮,他手中大刀已經鈍了,此刻換成了一柄沉重的大斧,猛地向前一指,目標正是已經開始動搖的山賊陣列,發出了總攻的怒吼。
“殺!”
項充那巨大的聲音,聽在葉軍士兵的耳朵裏,是振奮人心的戰鼓;而聽在那些本就心虛的山匪們耳朵裏,卻不啻於催命的雷霆。
葉軍將士們精神大振,猛地爆發出了一聲比之前更加淩厲、更加整齊的狂吼,以此來回應他們的猛將。
“殺!殺!殺!”
如此淩厲的殺氣,再加上那突然從四麵八方出現的人群,讓隱藏在亂軍之中,正指揮手下拚死衝鋒的周虎,不由得麵色大變,瞬間慘白如紙。
“果然……果然不是什麽商隊……這是經過正規訓練的官軍!軍容如此齊整,必是那袁術的軍隊無疑了!”
周虎看著那支從後方殺出的隊伍,他們結成戰陣,進退有度,相互配合默契無間,這絕不是尋常山匪和商隊護衛能有的素質。
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在此刻被擊得粉碎。
其實,早在對方一開始擺出防禦陣型,行軍齊整,進退有度的時候,周虎就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但是想著他們人少也就不在意了。
直到葉虎所率援軍的出現,他知道這次基本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