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這賬本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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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著算著,她手裏的筆忽然停住了。
    她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看著賬本上的一排數字,有些困惑。
    不對。
    她又拿起算盤,將其中一年的數字重新撥了一遍。
    還是不對。
    她不信邪,又換了一本舊賬,翻到另一年的記錄,仔仔細細的又算了一遍。
    結果,依舊和她心裏想的一樣。
    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每年秋後,村裏匯總上繳給縣衙的官糧,總數是個定數,賬本上記得明明白白。可是,裏正從各家各戶征收上來的糧食加在一起,總要比上繳的那個數,多出那麽一成。
    每一年都是這樣,不多不少,正好一成。
    她起初以為是自己算錯了,畢竟這些舊賬亂得很。可她反複核算了三遍,又換了不同年份的賬本,結果都是一樣。
    那一成多出來的糧食,在賬本上再也找不到它們的去向。
    李雲婉的心,慢慢提了起來。她雖然不懂這裏麵的門道,但也隱隱感覺到,這事情不簡單。
    她抬起頭,看向燈下那個專注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開口。
    “夫君。”
    齊文昊從圖紙上抬起頭,“怎麽了?”
    “你來看看這個……”李雲婉將手裏的賬本遞了過去,指著上麵兩處數字,“是不是我算錯了?每年村裏收上來的糧,好像都比交給官府的要多。”
    齊文昊放下炭筆,接過那本泛黃的賬本。
    他隻掃了一眼,目光便在那兩個數字上停住了。他沒有像李雲婉那樣去細算,隻是看著那個固定的差額,眼神就慢慢變了。
    那雙原本溫和的眸子,透出一股子冷意。
    “你沒算錯。”
    他的聲音不高,卻讓李雲婉心頭一顫。
    “這一成的差額,叫浮征。”齊文昊的手指在賬本上輕輕敲了敲,聲音平淡,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氣,“朝廷收十成,他們就要刮十一成。多出來的那一成,自然是進了他們自己的口袋。”
    李雲婉捂住了嘴,眼裏滿是震驚。“他們?他們是誰?”
    “每年負責在村裏收糧、跟縣衙交接的人是誰?”齊文昊反問。
    “是……是李裏正。”李雲婉小聲回答。裏正,是村裏管著雜事的小吏,由鄉紳大戶指定,在村裏有些不大不小的權力。
    “一個李裏正,還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胃口。”齊文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將賬本輕輕合上,“這多出來的一成糧食,他自己頂多留下三兩鬥,剩下的大頭,都要孝敬給他身後的人。”
    李雲婉冰雪聰明,立刻就想到了什麽,臉色微微發白。“夫君是說……趙員外?”
    齊文昊沒有回答,但那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牛家村的裏正,正是趙員外安插在村裏的一個爪牙。通過這個裏正,趙員外不僅能監視村裏的一舉一動,還能堂而皇之的從最底層的農戶身上,刮下一層油水。
    一年一成,看著不多。可望江縣有多少個這樣的村子?這十年二十年下來,又該是怎樣一個驚人的數字?
    李雲婉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沒想到,自己隻是整理一本舊賬,竟會揭開如此腐敗的內幕。
    “雲婉。”齊文昊的聲音將她從震驚中拉了回來。
    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原本冰冷的眼神變得柔和,帶著一絲讚許。
    “你這次,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李雲婉愣愣的看著他。
    “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齊文昊將那本舊賬交回到她手裏,神情嚴肅,“你繼續算,把過去五年的賬本,全都給我一筆一筆的核對清楚。每一年的差額,每一戶多交的糧食,都單獨記下來,做得越細越好。”
    “夫君,你要這個做什麽?”李雲婉壓低了聲音問。
    齊文昊拿起桌上那張畫滿了河道的圖紙,又看了看妻子手裏的賬本,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去縣衙,光靠一張嘴,一張圖,還不夠。”
    他心中雪亮。
    治理河道,是件正大光明的事,能讓他站在大義上,獲得官府和民間的支持。
    而這本記錄著層層盤剝的賬本,就是一件對付敵人的武器。
    在需要的時候,這本賬,足以揭開某些人貪婪的真麵目。
    他看著妻子,認真的說道:“這本賬,將來會有大用。”
    ......
    望江縣城,福源記的後院暖閣裏。
    屋裏燒著地龍,很暖和。
    趙員外坐在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手裏那兩個核桃轉的越來越快,發出“咯咯”的響聲。
    一個管家正彎著腰,小聲匯報著從牛家村那邊傳來的消息。
    “……那個齊文昊,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竟然說動了高家村的人,兩個村子合力,昨天就開始修那條破渠了。聽說,工地上熱鬧的很,跟過年似的。”
    “現在村裏人都說,那個齊案首是文曲星下凡,不光會讀書,還會辦事。”
    管家每說一句,趙員外臉上的橫肉就跟著抖一下。
    當聽到最後,趙員外手裏的核桃猛的停了下來。
    他抬起眼,眼神變得很冷。
    “文曲星?還會辦事?”趙員外冷笑一聲,把核桃重重拍在桌上,“他一個窮酸秀才,管起了官府才該管的河道水利?他想幹什麽?想當這望江縣的土皇帝不成!”
    趙員外原以為,自己上次在牛家村發一通火,扔下幾句狠話,那個姓齊的就算不嚇破膽,也該老實一點,夾著尾巴做人。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對方不但沒怕,反倒名聲越來越大,手伸的越來越長。
    這根本就是在打他趙某人的臉,是在挖他在這望江縣經營了幾十年的根基。
    一個能號令兩個村子上百號人,說修渠就修渠的讀書人,如果再讓他這麽下去,以後這望江縣,到底是他趙員外說了算,還是那個齊文昊說了算?
    趙員外心裏第一次覺得事情有點不妙。
    他意識到,對付這種人,光靠嚇唬和動手,已經不管用了。
    “去,”趙員外對著管家,聲音沉沉的吩咐道,“把縣學裏的周明秀才,給我請來。就說,我這裏有上好的雨前龍井,請他來品茶。”
    管家愣了一下,不明白老爺為什麽突然要請一個沒什麽名氣的秀才,但還是立刻彎腰答應:“是,老爺。”
    半個時辰後,一個穿著藍長衫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臉色發白,看著有點陰沉。
    正是院試中排在齊文昊下麵的秀才,周明。
    “周秀才,請坐。”趙員外不像平時那麽架子大,反而笑著讓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