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草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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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昭烈翻窗離開後,錦繡閣內重新安靜下來。
隻有床頭那盞燈燭,跳躍著昏黃溫暖的光暈。
林焦焦靠坐在引枕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隻醜得有點好笑的草蚱蜢。
粗糙的草莖硌著指腹,帶來一種奇異的、鮮活的真實感,一點點驅散著噩夢殘留的冰冷。
小蝶一邊收拾著床鋪,一邊忍不住小聲嘀咕:“陸世子也真是的,大半夜翻牆爬窗,也不怕被府裏的護衛當賊拿了去。”
話是這麽說,她嘴角卻帶著一點笑意。
在這深宅大院裏,能有一個人如此不計後果、赤誠熱烈地關心著小姐,總是讓人心頭暖的。
阿阮沉默地將一杯溫熱的安神茶遞到林焦焦手中,目光在她手中那隻草蚱蜢上停留一瞬,清冷的聲線沒什麽起伏:“此物雖陋,心意卻真。”
林焦焦低頭,看著掌心裏那隻仿佛隨時會跳起來的歪扭蚱蜢,眼前浮現出陸昭烈那雙亮得灼人、帶著毫不掩飾擔憂和認真的眸子。
她輕輕“嗯”了一聲,將草蚱蜢小心地放在了枕頭旁邊。
安神茶的溫度透過瓷杯傳到掌心,讓她冰涼的手指漸漸回暖。
她知道陸昭烈的心意是真的,前世他那般慘烈的結局更是將這真心烙進了她的靈魂裏。
可正是因此,這一世,她更不能輕易沉溺。
她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前路的荊棘也太密,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甚至會再次連累身邊人。
“小姐,快歇下吧,天都快亮了。”小蝶吹熄了外間的燈,隻留下床頭一點微光,輕聲催促。
林焦焦順從地滑入被衾,側身躺著,目光正好能瞥見枕邊那個小小的、守護著夢境的草編身影。
她閉上眼睛,這一次,睡意來得平和許多,那些猙獰的前塵舊夢,似乎被這笨拙的守護暫時擋在了外麵。
翌日,林焦焦起身時,天色已經大亮。
或許是因為那隻草蚱蜢,或許是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她這一覺後來睡得還算沉,氣色也恢複了不少。
剛用過早膳,正在阿阮的指導下辨認幾味新送來的藥材,就聽小蝶進來稟報:“小姐,永嘉郡主來了!”
話音未落,一身鵝黃騎裝、打扮得明豔利落的永嘉郡主已經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人未到聲先至:“林大小姐,你好些沒有?可擔心死我了!”
她幾步走到榻前,拉著林焦焦的手上下打量,見她臉色尚可,才拍著胸口鬆了口氣:
“昨兒回去我都沒睡踏實,就怕你驚著了。怎麽樣?頭還暈不暈?身上可有哪裏不舒服?”
林焦焦心中微暖,笑著搖頭:“勞郡主掛念,已經好多了,隻是些皮外傷,不礙事。”
“那就好,那就好!”永嘉郡主順勢在她身邊坐下,自己拎起茶壺倒了杯水,咕咚喝了一大口,這才湊近林焦焦,壓低聲音,臉上帶著興奮又神秘的表情
“你猜怎麽著?昨天馬場的事兒,有眉目了!”
林焦焦眸光一閃,放下手中的藥材:“哦?”
“是陸世子!”永嘉郡主語氣帶著幾分讚歎
“他昨晚送你回來之後,壓根沒回府,直接帶人殺回了西郊馬場,連夜把那匹瘋馬和經手過的馬夫、馴馬師全扣下了,一個個親自審問
聽說動靜鬧得可不小,連巡防營都驚動了呢”
林焦焦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她猜到陸昭烈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他動作這麽快,這麽雷厲風行。
“查到什麽了?”她輕聲問。
“聽說那馬確實是被人動了手腳,馬鞍底下藏了根極細的毒針,馬一跑起來,針紮進皮肉,毒素發作,這才突然發狂。”永嘉郡主說著,臉上也露出一絲後怕和憤慨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這是衝著要你命去的啊!”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用氣音在林焦焦耳邊說:“而且,陸世子順著線索查下去,好像牽扯到了你家後院裏那位呢……”她說著,眼神意有所指地往王姨娘所住院落的方向瞟了瞟。
林焦焦心中冷笑,果然是她。
王姨娘,還有她那好妹妹林清清,就這麽迫不及待了嗎?
看來昨日馬球會上,她們是徹底坐不住了。
“我父親……知道了嗎?”林焦焦垂下眼睫,掩住眸底寒意。
“這麽大的事兒,怎麽可能瞞得住永昌侯?”永嘉郡主撇撇嘴
“聽說今天一早,陸世子就派人把初步查到的結果遞到侯爺麵前了。”
“這會兒,侯爺應該正在處理家事吧?
“哈哈哈,別擔心別擔心啦~”
正說著,外麵隱約傳來一陣喧嘩,似乎還夾雜著女子的哭泣和辯解聲,方向正是前院正廳。
小蝶機靈地跑到門口探頭看了一眼,回來小聲道:“小姐,是前頭王姨娘和清清小姐被叫去問話了,好像哭鬧得挺厲害。”
林焦焦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神色平靜無波。
永嘉郡主看著她這副淡然的模樣,眨了眨眼,忽然笑道:“焦焦,我發現你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若是從前,遇到這種事,林焦焦怕是早就又氣又怕,六神無主了,以前瞧著是個很靦腆的內宅女子。
可現在,她竟然如此沉得住氣。
林焦焦抬眸,對上永嘉郡主探究又帶著欣賞的目光,淺淺一笑:“人總是要長大的。”
是啊,死過一次的人,若還學不會沉穩,那才是真的無藥可救。
前院的喧鬧持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漸漸平息下去。
沒多久,就有林弘身邊得力的管事媽媽過來傳話,語氣恭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妙:“大小姐,侯爺吩咐了,您昨日受驚,近日就在錦繡閣好生靜養,無事不必去前頭請安了。
一應吃穿用度,都會按最好的份例送來。”
這話說得客氣,實則便是變相的禁足,當然,禁的不是林焦焦的足,而是不讓王姨娘和林清清那邊的人來打擾她。
看來,林弘即便為了侯府顏麵不會將此事大肆聲張,但心裏已然有了決斷。
林焦焦溫順地應了聲:“是,勞煩媽媽回稟父親,女兒知道了。”
管事媽媽行禮退下。
永嘉郡主哼了一聲:“算永昌侯還有點腦子。”她拉起林焦焦的手
“也好,你正好清淨幾天。
等你好了,我帶你去京郊別莊散心,我新得了一匹西域來的小馬,溫順又漂亮,送你壓驚~喔”
送走了永嘉郡主,錦繡閣徹底安靜下來。
林焦焦走到窗邊,看著院子裏灑落的陽光,眼神卻慢慢變得幽深。
王姨娘這次吃了這麽大一個虧,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就這麽認栽。
她正凝神思索,眼角餘光瞥見院牆角落的陰影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定睛看去,卻什麽都沒有。
是錯覺嗎?
她微微蹙眉,總覺得有一道無形的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動聲色地關上了窗戶,隔絕了那可能的窺視。
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而此時,永昌侯府前院書房內。
林弘臉色鐵青地坐在太師椅上,地上是一片狼藉的碎瓷片,顯然是剛摔了茶杯。
王姨娘跪在地上,發髻散亂,哭得梨花帶雨:“侯爺明鑒!妾身冤枉啊!定是有人陷害妾身和清清
那馬場的人胡亂攀咬,妾身怎麽敢做出謀害嫡女這等豬狗不如之事啊侯爺!”
林清清也跪在一旁,小聲啜泣,肩膀聳動,看著好不可憐。
林弘胸口劇烈起伏,指著王姨娘,怒道:“冤枉?陸世子親自查出的證據,難道也是冤枉你不成?!
那動了手腳的馬夫,雖咬死了不認主使,可他家中突然多出的二百兩銀子是哪裏來的?!
還有,他一個外院馬夫,如何能認得你身邊的陪房?!”
王姨娘哭聲一滯,眼神慌亂了一瞬,隨即哭得更凶:“妾身不知……妾身真的不知啊侯爺!
定是那陪房背主忘恩,被人收買了來陷害妾身……侯爺,妾身跟了您這麽多年,為您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可不能聽信外人一麵之詞啊……”
她一邊哭,一邊膝行上前,抱住了林弘的腿,哀哀切切。
林弘看著跪在腳下哭得幾乎暈過去的愛妾和女兒,又想到陸昭烈那邊強硬的態度和遞來的鐵證,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煩躁地揉了揉額角,最終疲憊地揮揮手:“夠了!”
“此事到此為止!那馬夫和你的陪房,我會處理幹淨。
從今日起,你就在自己院裏閉門思過,沒有我的吩咐,不許踏出院子半步!清清也一樣!”他頓了頓,語氣帶著警告
“管好你手下的人,若再出什麽紕漏,別怪我不念舊情!”
王姨娘心中雖有不甘,但也知道這已是眼下最好的結果,連忙磕頭謝恩:
“謝侯爺!妾身一定謹記侯爺教誨,好好管教下人,絕不再給侯爺添亂!”
林清清也暗暗鬆了口氣,垂下的眼簾卻掩不住一絲怨毒。
這次沒能除掉林焦焦,反而折損了母親的心腹,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林焦焦……她絕不會就這麽算了!
母女二人相互攙扶著,狼狽地退出了書房。
走到無人處,王姨娘擦幹眼淚,臉上哪裏還有半分柔弱,隻剩下陰沉和狠厲。
她看了一眼錦繡閣的方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小賤人,這次算你命大!咱們……走著瞧!”
夜色再次降臨。
錦繡閣內,林焦焦正準備歇下,小蝶卻拿著一張小紙條走了進來,神色有些古怪:
“小姐,剛才……窗外飛進來這個。”
林焦焦接過紙條,展開,上麵隻有一行蒼勁淩厲、力透紙背的小字:
“馬夫已暴斃,王姨娘禁足,草蚱蜢,醜。”
沒有落款。
但林焦焦一眼就認出了這字跡——是江潯。
她捏著紙條,怔了片刻。
最後那三個字,莫名讓她讀出了一絲極淡的,嫌棄?
林焦焦下意識轉頭,看向枕邊那隻歪歪扭扭的草蚱蜢,在昏暗的燭光下,它依然醜得那麽獨具一格。
她沉默半晌,忽然伸手,將那隻草蚱蜢拿起來,放到了離枕頭稍遠一些的床頭小幾上。
然後,她吹熄了燈燭,躺了下去。
黑暗中,她睜著眼睛,望著帳頂模糊的輪廓,腦海裏卻反複回響著那紙條上的字
養兄他到底,想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