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立刻坐直了些，認真看向婆婆：“媽，您說。”
    “咱們家凜兒呢，是海軍，在部隊裏是個連長。”周蕙說著，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他當兵的地方，靠海，在鷺島。”
    顧湘安靜地聽著，這些對她來說都很陌生。
    海軍？
    鷺島？
    她隻在課本上隱約聽說過這些詞，那似乎是離她這個小村莊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
    “咱們現在住的這地方，是凜兒他爸留下的老房子，算是個念想，一直沒租也沒賣，定期有人來打掃。”
    周蕙繼續解釋著：“這次回來，主要是為了把婚事辦了。”
    “現在婚也結了，凜兒的假期眼看就要到頭了，所以咱們今天晚上，就得動身趕回鷺島去。”
    今天晚上就走？
    顧湘愣了一下，心裏有些猝不及防，沒想道這麽快就要離開了。
    秦凜察覺到她的怔愣，大手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輕輕握了握，低聲道：“別擔心，那邊什麽都安排好了。”
    他的掌心幹燥溫暖，瞬間撫平了顧湘心頭那點小小的慌亂。
    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蕙看著小兩口的互動，笑了笑，又換上了輕鬆的語氣：“不過啊，在走之前，咱們得先去填飽肚子。”
    “這都晌午了，早上那點東西估計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湘湘，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今天媽請客，咱們下館子去！”
    下館子？
    這對顧湘來說，又是一個陌生的體驗。
    她長這麽大，幾乎沒在鎮上的飯館裏吃過飯，偶爾跟著父母來鎮上，也隻能眼巴巴看著別人進去，自己啃著從家裏帶來的幹糧。
    她有些無措地看了看秦凜。
    秦凜捏了捏她的手指，眼神鼓勵：“想吃什麽就說，不用替我省錢。”
    顧湘的臉微微泛紅，她仔細想了想，腦子裏對飯館菜的認知極其有限，隻隱約記得以前聽村裏人閑聊時提起過鎮上有家店的……
    “我……我聽說……國營飯店的紅燒肉……好像很好吃。”
    她聲音小小的，帶著點不確定的羞怯。這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好吃的東西了。
    周蕙一聽就笑了，帶著點心疼：“哎呦，傻孩子，就想吃個紅燒肉啊？行！咱今天就去國營飯店，不光點紅燒肉，再多點幾個好菜！”
    開車的司機也笑著插話：“嫂子有眼光，咱鎮上的國營飯店，大師傅做紅燒肉那是一絕，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車子很快駛入了鎮上，停在了國營飯店門口。
    這年月，能下館子的人不多，飯店門口還算清靜。
    周蕙率先下了車，秦凜護著顧湘跟在後麵。
    走進飯店，裏麵擺放著幾張四方的木頭桌子，板凳條凳，牆壁上掛著紅色的標語，環境簡單，卻透著一種顧湘從未接觸過的“正式感”。
    她有些拘謹地跟在秦凜身邊，好奇又小心地打量著。
    周蕙顯然是見過世麵的，很自然地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菜單看了看，便熟練地點了起來：“一份紅燒肉，一條糖醋魚，再來個炒青菜，一個三鮮湯。主食要米飯，再來三個饅頭。”
    她點完，又把菜單遞給顧湘：“湘湘，你看看還想加點什麽不？”
    顧湘連忙擺手：“夠了夠了，媽，太多了，吃不完的。”
    秦凜接過菜單直接放在一邊，對服務員道：“就先這些，麻煩快一點。”
    “好嘞！”服務員記下菜單，轉身去了後廚。
    等待上菜的功夫，顧湘悄悄觀察著周圍。
    飯店裏彌漫著食物誘人的香氣，隔壁桌坐著一對帶著孩子的夫妻，孩子正吵著要吃肉，那場景平凡又溫馨。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也正在一點點融入這種曾經遙不可及的正常生活。
    菜很快上來了。
    油亮亮、紅褐色的紅燒肉堆了滿滿一碗，散發著濃鬱的醬香。
    糖醋魚炸得外酥裏嫩，澆著晶瑩剔透的芡汁。
    翠綠的炒青菜看著就清爽。
    三鮮湯冒著熱氣，裏麵漂浮著蛋花、木耳和肉絲。
    顧湘看著這一桌子菜，有些不知所措。
    周蕙慈愛地給她夾了一大塊紅燒肉放到碗裏：“快，湘湘，嚐嚐看，喜歡不喜歡。”
    顧湘小聲道了謝，用筷子夾起那塊顫巍巍、裹滿湯汁的肉，小心地咬了一口。
    瞬間，軟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肥肉部分入口即化，瘦肉酥爛不柴，濃鬱的肉香和醬香完美融合。
    這味道，比她想象中還要好吃一百倍！
    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像小貓一樣的表情。
    秦凜看著她這毫不掩飾的歡喜模樣，嘴角微微上揚，又給她夾了一筷子魚肉，細心地把刺挑掉：“這個也好吃。”
    周蕙看著兒子那體貼入微的樣子，心裏更是滿意，自己也動起了筷子。
    這頓飯，顧湘吃得格外香甜。
    她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拘謹，在周蕙和秦凜不斷的夾菜和鼓勵下，慢慢放開了，小口小口地，卻實實在在地品嚐著每一道菜的滋味。
    她第一次覺得，吃飯原來可以是一件這麽幸福、這麽溫暖的事情。
    吃完飯，周蕙搶著結了賬。三人走出飯店，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
    “走吧，”周蕙看了看天色，“回家收拾收拾，也該準備去車站了。”
    顧湘心裏對未知的環境依舊有些本能的不安，但看著身邊可靠的丈夫和慈愛的婆婆，那份不安便被一股對新生活的隱隱期待衝淡了。
    她主動伸出手，輕輕握住了秦凜的手。
    秦凜低頭，對上她雖然還有些羞澀卻不再閃躲的目光，反手將她的手緊緊包裹在掌心。
    一個小時後，火車站內。
    顧湘緊緊攥著秦凜的衣角，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人們擠擠攘攘地上車。
    周蕙利索地找到座位，把行李塞到架子底下。
    “別怕，跟著我。”秦凜護著顧湘穿過人群，大手穩穩扶住她的腰。
    火車鳴笛開動時，顧湘嚇得一顫。
    窗外景物緩緩後退，越來越快，田野樹木都連成了線。
    她好奇地貼著車窗，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就怕了？”秦凜低笑，“明天坐船才叫晃呢。”
    顧湘轉過頭，眼底閃著既緊張又期待的光。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那片困住她十八年的土地，去看真正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