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實際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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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姆媽,您這手藝真是厲害,光憑一根針就能繡出那麽多好看的花朵來。”
    小麥雙手托著腦袋,眼睛裏閃爍的小星星代表著滿滿的崇拜。
    當然這也成功激發了陳風和李偉的好奇心,三人就這樣圍成半個圈,用一模一樣的姿勢蹲著,而視線全集中在老奶奶手裏翻飛的繡花針上。
    維吾爾族傳統的刺繡手藝始於漢朝,盛於唐、清,發展過程中還借鑒、融合了漢滿文化和佛教文化,最後演化成一種極具民族特色的手工藝術。
    同時刺繡也是維族姑娘們出嫁前的必修課,其中“花帽花”“枕頭花”“衣邊花”和“褂單花”四種類型最廣為人知。
    就好比老奶奶正在繡製的“花帽”,維語喊作“朵帕”,正麵看像是一座金字塔,俯視四四方方,而若仰視則又是圓形。
    隨著繡花針來回穿梭,咖啡色、深紅色、深紫色等彩線最後組成了無數盛開的花朵,這些圖案再由數以百計的如小綠豆般大的各色彩珠連綴而成,錯落有致地鑲嵌在錦緞上。
    “奶奶她製作的是瑪爾江花帽,在新疆一般是給年輕婦女佩戴的,隻不過工藝太複雜,會繡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我在喀什古城待了這麽久從來都沒見過。”
    聽了小麥的介紹,陳風和李偉更是歎服。
    那彩線和珠子又細又小,老奶奶卻能絲毫不差地將其組合搭配,最後做成一頂觀賞性和實用性兼備的帽子。
    這不禁讓陳風想起了之前在大飛哥倉庫裏見過的彈花匠,同樣是新疆傳統技藝,同樣是需要長久的錘煉。
    哪怕是在日新月異的二十一世紀,這些身懷絕技的匠人們隻需要略微施展,就足以讓“自詡”見過世麵的人驚豔。
    隨著最後一針落下,一頂維吾爾族的傳統花帽新鮮出爐,老奶奶卻沒有將它收起來,而是出乎意料地直接戴在了小麥的頭上。
    “天呐,奶奶說這頂帽子本來是做給她孫女的,但現在決定送我了,還說我戴起來特別好看。”
    小麥高興壞了,直接一蹦三尺高,又是在陳風和李偉麵前捧著帽子轉圈,又是跑去挽著老奶奶的胳膊連連道謝。
    閑聊之間,三人還知道了老奶奶和兒子一家五口都住在老城區,兩棟房子挨著一塊,這次恰好都在動遷安置的名單裏。
    話已至此,李偉便順勢拜托小麥問起了正事。
    興許是借著先前情感的餘溫,老奶奶在知道了陳風他們的來意後也並沒有流露出抵觸的情緒。
    “幾個娃娃也不容易,好吧,別人家啥樣不知道,就跟你們說說咱家自己的情況吧。”
    老奶奶微微歎氣,先是將手裏的針線全都收進了隨身攜帶的木盒,又慈祥地摸了摸小麥的腦袋。
    李偉雖然著急,但也知道催不得,起身耐心幫著收拾地上的錦緞和絨布,待一切妥當才重新席地而坐。
    這話匣子一打開就足足講了半個多小時。
    李偉聽得極其認真,不斷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而周邊的街坊鄰居聽聞有負責動遷的領導來“微服私訪”,連晚飯都不做了,主動加入了“傾訴”的行列。
    小麥展現出了強大的安撫能力,有她和陳風幫著從中調和,居民們倒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惡語相向”。
    大家就事論事,開誠布公,無所不言。
    李偉的小筆記本很快就被填滿。
    而老城區拆遷方案遲遲無法推進的關鍵原因也終於浮出水麵,原來問題正是出在援建幹部們自認做得最到位的“公平”二字上。
    上海援助的安居項目核心是“拆多少,還多少”。
    也就是說如果一戶人家原本是80平方米的房子,動遷後在富民小區便能分配到一套80平方米的新居。
    這看似“平等”的交易在李偉和陳風這些外地人來看十分合理,但放在喀什古城的這些居民身上卻成了“占便宜”。
    先不說老城區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商店、飯館、菜場、醫院等等基礎設施非常完備,而計劃新建的富民小區則是位於喀什市的新城區,各項配套雖然都有規劃,但畢竟還停留在設計圖紙上,對動遷居民來說完全是“未知數”。
    而且古城裏的這些房子,經過老百姓們多年的改建,已經具備了許多額外的附屬功能。
    比如屋後可以種核桃樹和蔬菜的小院,比如能夠供全家人吃食的饢坑,比如能夠貼補家用的小賣部。
    這些深深嵌在日常生活中,已經成為老城區一部分的“犄角旮旯”,是“遙遠”的富民小區所無法替代的。
    “還有啊,我在這裏已經住了七十年,如果要搬走,就怕連平日裏嘮叨家常的鄰居都沒了。”
    老奶奶最後的話也代表著老城區很大一部分銀發居民的心聲,相比於幹淨整潔、水電齊全的新房子,他們更希望飯後能有人一起聊聊天,出了啥急事隨便扯一嗓子也能立馬找到人幫襯。
    李偉就這麽聽著、寫著、思考著,居民們所提出的問題、建議和訴求是他之前從資料、文件和通報裏完全無法知曉的。
    “果然隻有走到人民裏來,才能真正了解人民需要什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把筆記本小心塞進胸口插袋的李偉鄭重承諾,一定會把今天聽的話全都帶到動遷組去。
    淳樸的居民們臉上爬滿了笑容,他們熱情地邀請陳風他們留下吃飯,好幾個波瓦甚至還從家裏搬出了一壇一壇的自釀美酒,說要來個不醉不歸。
    陳風和李偉都是見識過新疆人酒量的,嚇得他們連連擺手“拒絕”。
    最後小麥出了主意,李偉留下自己的聯係電話,並保證之後會帶著上海援疆的幹部們一起上門做客,這才讓好客的波瓦和姆媽們同意“放行”。
    三人沿著蜿蜒狹窄的小道一路向東,拐過不知道多少個彎角後終於離開了老城區。
    寬敞的街道上彩燈招牌林立,飯館的服務員揮舞著菜單不斷吆喝,來往的旅人熙熙攘攘,宛若另一個世界。
    “李哥,你說這舊城改造工程是去年就開始的,難道先前上門的人就沒問過那些居民的實際需求嗎?”
    陳風的問題格外尖銳,他在上海飽受企業裏“形式主義”作風的困擾,所以思維會不由自主地“把人想壞”。
    “動遷安置是大工程,牽涉的問題方方麵麵,僅僅依靠一兩次調研和溝通是遠遠不夠的。”
    “而且舊城拆除和富民小區的建設都依托上海援疆資金,就算當地的同誌有心幫待遷戶解決問題,也需要層層上報,再交由我們來討論決定。”
    “另外設計方案和項目規劃是早早就擬定好的,大規模的修改所牽涉的成本、責任和後評價問題都需要慎之又慎。”
    李偉並沒有因為陳風的“話裏有話”而心生不悅,相反剛才老城區的經曆還讓他更加警醒。
    援疆工作絕不是一片坦途,更不可能隻按照文件蓋樓修路或是搞點熱鬧的活動就算成功。
    如何才能真正幫助世代生活在葉爾羌河畔的可愛人們?
    如何才能真正帶動這片富饒土地跟上全國大發展的步伐?
    如何才能讓喀什這顆南疆的璀璨明珠更加閃耀?
    這些問題始終縈繞在李偉的腦海裏,以至於他連路都沒仔細看清,竟是和轉角突然出現的身影直接撞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