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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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枝站在淺碧色的繡簾後麵,有風徐來,吹得滿院竹葉動。
    謝道韞屏退了下人,其實按規矩她也不應該站在這裏。
    但她向來伶俐又周全,跟其他人關係也好,眾人知道她是擔心謝清言在裏麵出點什麽岔子,因此也不說什麽。
    何況自家姐妹說話,又不是什麽官場上的名利事,就算給貼身丫鬟聽去了也沒什麽要緊的。
    說不準白日裏說了的事,晚上就去囑咐丫鬟做呢。
    於是桃枝也就聽見了裏麵傳來的一些聲音。
    其實這話題也還是謝清言起的頭,口氣也像是順口一問。
    “所以,祝英台為什麽要問阿姊什麽是愛?”
    跟梁山伯的關係已經推進到這一步了嗎?
    已經到萌發感情而慌亂求知的地步了嗎?
    果然是這個位麵的正道,千千萬萬次都會相愛。
    這進度真令人放心。
    祝英台很欣賞謝道韞,這她倒是知道的,也難怪她會把潛在的愛意宣之於口。
    就像是懷春的少女跟知心的姐姐說起小鹿亂撞的未知心意。
    謝道韞道:
    “我也不知,其實我對愛的理解也不過是寤寐思服,輾轉反側,這些是從詩經上看到的,卻並非發自我本心。”
    “你莫非是覺得她交淺言深,太過莽撞?”
    謝清言搖頭:“沒有,愛就是如此,是自我意誌的沉淪,是膽大妄為卻畫地為牢。”
    “因此,如果一個人愛的清醒又克製,說明他愛的非常懦弱。”
    謝道韞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不禁若有所思起來。
    而謝清言也在此刻感到心中一沉。
    因為她也在說謊。
    就像謝道韞從詩經了解愛意,她也不過是從現代網絡上學到隻言片語。
    她是一個好學生,學什麽都像個樣子,當然也可以對愛做出名詞解釋。
    然而,為什麽她會對這種隔岸觀火的態度,感到心灰意冷呢?
    翠竹聲動,桃枝應聲看去,見到月洞門外立著個挺拔的身影。
    她忙上去見禮:“馬公子好。”
    不知為何,她敏感的覺得馬文才的情緒不太對勁。
    可能是因為他今日看起來有點蕭索的緣故?
    而他也確實如她所想的不太對勁,連聲音都有點低啞:“你們家公子呢?”
    “我想見她。”
    他目光掃過桃枝,定定注視著院落的房間。
    等著桃枝進去通報。
    而桃枝的舉動卻出乎他的意料。
    她隻是立在那裏,紋絲不動:“謝先生正在和我們公子敘話。”
    “並不方便通傳。”
    而馬文才的反應也確實一反常態,竟然既沒有發作,也沒有吵鬧。
    竹林投射下的陽光在他成了明明滅滅的光影。
    他低聲道:“我可以等一等。”
    這反應真是太奇怪了,若是平時,這馬公子哪有這麽好說話,連聲音都放的這樣和氣。
    桃枝向他走出幾步,聲音卻十分肯定:“馬公子,其實……您還是不必等的好。”
    “先生為什麽要與我們公子敘話,您猜不到嗎?”
    “其實以咱們下人來看,您跟公子少來往,對誰都好。”
    一個好字還沒說完,她已經馬文才身形似乎晃了晃,好像連呼吸都帶著點痛似的。
    然而桃枝依然沒停下,任憑這陣料峭春風吹來瑟瑟生寒:
    “馬公子,我們就不送了。”
    馬文才聽了這話,不禁握緊拳頭,指節因為用力泛著青白,咬牙說出幾個字來。
    “你說的……是她的意思?”
    桃枝自然點點頭。
    於是她聽到一聲冷笑,也看到馬文才臉色幾乎說得上雪白一片,連平素利如鷹鷙的眼神都徹底冷了下來。
    她還要再說什麽,卻見他已經氣的轉身走了。
    起初步履還算慢,越走越快,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桃枝終於放下心來,卻也有些不放心,隻不知這位脾氣大的公子會去哪?
    她有些疑惑的轉回身子。
    正好看見謝清言抱臂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其實馬文才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下意識走在後山上,四周靜的出奇,他幾乎氣的整個人都在發抖。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一道。
    “謝清言。”於是他幾乎是在虛空輕聲喚道,這三個字在齒間碾磨得血肉模糊,“你好得很。”
    然而雖然語氣如此狠辣,他卻覺得眼睛有些發熱。
    然而也就是此刻,他背後傳來了聲音。
    “誒,你在叫我嗎?”
    馬文才猛地轉身。
    看見謝清言穿著件朱紅圓領袍,繡著織金的花樣,一副豔麗少年的樣子,微微笑著側頭看他。
    這一刻,他突然想,她穿這種顏色確實挺好看的。
    謝清言倚在樹下,輕輕笑道:“不是要見我嗎?”
    馬文才哪裏受得了這種好一陣歹一陣的對待,立刻繃緊了臉就要走。
    謝清言也沒追上來,卻道:“我一直搞不懂那種戲文裏一個誤會就老死不相往來的橋段。”
    “多謝你讓我見識到了。”
    馬文才再也忍不住,疾步走過去,逼視著她:“是你的人傳的話!”
    “先讓我跟你少來往,現在你又追過來,謝清言,你在耍著我玩嗎?”
    但他知道謝清言總有辦法頂回來。
    她總是有那麽多理由。
    馬文才自然也準備好了聽她巧舌如簧的辯論。
    但這次,謝清言卻微微垂下了眼睛,不僅不說她那套歪理,反而露出有點難過的神色:
    “我沒有耍你玩。”
    “你要是不相信,我這就回去了。”
    她向來都擺出那種遊刃有餘的樣子,何曾有過這種表情。
    馬文才頓了頓,仍然冷淡道:
    “你的書童膽子這麽大,連主子的話都敢亂傳?”
    他低頭看謝清言,卻看到她紅色圓領袍上的一顆紅瑪瑙扣子都沒係好。
    顯然也是匆匆換了衣服出來找他的。
    於是他又冷冷笑了一聲,嘲諷道:“連衣服都不穿好就跑出來,成何體統?”
    語氣卻緩和了些許。
    甚至連之前跟他爹爭吵的那種鬱結之氣都消散了不少。
    謝清言聞言低頭,也是這會兒才發現。
    不過這顆扣子倒也不大緊要,隻是領口微敞。
    放在別人身上或許失禮,但放在她身上就顯得很合理了,加上一路往後山來,應該也沒人看到什麽。
    她抬手要係,卻被馬文才按住手腕。
    不由分說的要撫上那顆鮮紅的紅瑪瑙扣子。
    意圖十分明顯,他準備親手幫她係上。
    問題是謝清言本來就比他低大半個頭,他要幫她係扣子,必得低著頭。
    視線也就無可避免地落在她纖細白皙的脖頸上。
    她身上那股淡淡冷香,也因著這極近的距離,絲絲縷縷鑽入他的呼吸之中。
    馬文才剛抓住扣子,就開始有點後悔這個決定了。
    他想別過臉,可那顆瑪瑙扣子偏偏扣眼也小,幾次錯開。
    他係得甚至連指尖都開始發顫,耳根也開始燙起來。
    謝清言好意道:“算了,你這隻手不是還有傷嗎?”
    “還是先把我放開,我自己係吧……”
    她說的也挺幹巴的,畢竟馬文才低著頭,微熱的呼吸灑在她敏感的頸側。
    這種感覺其實奇奇怪怪的。
    然而馬文才卻有種絕不半途而廢的意思,低聲道:“你先別動。”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聲音明顯比平時低啞許多。
    謝清言聽得頭皮一緊,忍不住側了側身。
    兩個人本就挨的極近。
    這一動,謝清言的頸側皮膚恰好擦過他抿緊的唇角。
    兩人俱是一僵。